戚晏恭顺的应了:“没什么缺的。”
但饶是如此,两天后的行刑日,他还是病了一场。
戚晏本来不信佛,这日,却莫名其妙翻出本地藏菩萨本愿经,撑着病体抄写起来。
萧绍来房间看他,摸摸戚晏的额头,试过温度,又捏捏他的脸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快点好起来啊,我还准备带你去个地方呢。”
戚晏这才有精神作揖行礼,问:“殿下要带我去哪里?”
这时候已经是秋天,早过了踏青出游的季节,戚晏不明白为什么要去郊外,却还是乖乖跟着他上了马车,那马车一路晃悠,出了京城,从大路辗转进了小路,最后停在了一个避世的村落前。
戚晏远远一看,搭在马车上的手指便倏得收紧了。
戚晏几乎呆滞的望着小院,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尤在梦中。
他的父亲在用谷物喂鸡,母亲在晾晒衣物,长姐则带着幼妹,趁着夕阳的余辉读书。
戚晏记得,他的父亲曾说过,等到告老还乡,他就买下这样一个小院子,过闲适惬意的田园生活,那时他们一家挨在一处,母亲说院外要种上桑树养蚕,妹妹说要养只毛绒绒的小鸡,父亲则说要菜地,他要附庸风雅,效仿古人,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戚晏没眨眼,也没动,他只是扶着马车边,像是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境。
戚晏这才如梦初醒,他试探着走下马车,又不敢立刻上前,而是迟疑着回头,求救般看着萧绍。
戚晏便抬步走向小院,最开始步履极小,越迈越大越迈越大,等到最后,便拔足狂奔了起来。
萧绍则放下轿帘,百无聊赖的看起书来。
天天绷着一张脸,和苦瓜似的。
这可把萧绍弄懵了,他一摇扇子,伸手去碰戚晏的眼角,挑眉道:“我可没把戚大人怎么着,我看他健康的能打一套八段锦,你怎么了?”
“……?”
整整两世了,还没被爱人投怀送抱过,萧绍一愣,旋即好笑的拍了拍戚晏的后背:“行了,怎么见到了还更难过了?”
戚晏长揖:“从今日起,我这条性命便归属殿下,但凡殿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差遣。”
萧绍:“……你的性命当然归属与你,我这儿没有危险的事情要你做。”
他旧事重提,和前世一样,让戚晏协助调差河东府库一事。
这一回,萧绍要戚晏堂堂正正的站在他身边,不必更名,不必改姓,他们合该并肩,共同将名字篆刻在青史之上。
萧绍被他看得发毛:“干什么?在这里待够了吗?够了我们就回去了。”
他像个连轴转的陀螺,一边帮萧绍处理公务,一边写策论,一边抽出时间去郊区看父母,偶尔还负责教导幼妹读书识字。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萧绍轻车熟路,他顺利彻查河东府库一事,又熟练的找爹妈哭诉卖惨,最后再一次,登上了储君的位置。
他先是下令彻查河东府库,揪出前太子亲信无数,又给当时涉案的人员,包括戚琛戚晏,统统恢复了名誉。
萧绍的想法是,先放在清流的位置历练两年,也不用戚晏做什么,顺水推舟的提上来,放到身边,但他发现,这一世的情况,有些不一样了。
他代替萧绍监察百官,专门和豪强做对,偶尔也不吝啬于使用严刑峻法,一时间,朝堂风声鹤唳,不少人甚至将“酷吏”的名头安到了他的身上。
一来二去,就连远在山中的戚琛也有所耳闻。
戚晏摇头:“不是,是我自愿的。”
戚晏说:“我愿意做陛下的刀。”
等一切结束,为了安抚人心平息众怒,总是要将刀折断的,折在历史上屡见不鲜,譬如张汤,譬如来俊臣,而他们的下场,也早写的清楚明白。
戚晏便说:“我自愿的,我不在乎。”
这条命,这个家,总归都是萧绍救下来的,还他一条命,还有余。
戚晏笑道:“我心中有数。”
虽然两人关系已经很好了,但离水到渠成还是差点意思,萧绍琢磨着如何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才能合理又不失风度的将人拐上床。
但是他错了,他根本找不到戚晏的人。
但是戚晏也有自己的事业,他不仅仅是萧绍的恋人,也是文采斐然的探花,他要工作,萧绍也不能拦着。
这场清洗,一直持续了数年。
虽然很多年后,这些清流可能成长为新的世家,但至少此时此刻,这是个安宁而盛大的时代。
萧绍以折子遮面,心中略带沧桑:“素了这么多年,我可以吃上肉了?”
说来也巧,萧绍将最后一支毒瘤拖出去砍完头,恰好遇上本年的千秋节。
福德海到戚晏府邸时,戚晏已经准备歇下,他接过圣旨,便是一愣:“陛下只召我一个入宫?”
于是,大太监眼睁睁的看着,君王宠臣呆愣了许久,旋即敛下眸子,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释然的微笑。
他轻声道:“好,我明白了。”
不等他吐露满腹狐疑,戚晏已收下圣旨,客气询问:“公公,能否等待片刻,让我梳洗一番,再换件衣服?”
福德海:“当然,您请便。”
而后,他又换上白玉发簪,白玉腰带佩环,将发丝一丝不苟的束起礼好,对镜仔细打量仪容,等确定没有任何问题,这才礼貌的朝福德海微笑:“走吧公公,我已经收拾好了。”
戚晏撩起袍角,踏上马车,车夫一扬马鞭,车轱辘哒哒滚动起来,而戚晏坐在马车中,挑开帘子,这是京城的中轴线,他前方是巍峨皇城,身后,则是森森寒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