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这些弯弯绕绕给沈讲清楚,沈不住点头。
他本就想招揽洵先生,收归他沈家所用,但看江巡的手段非凡,便歇了招揽的心思,转为结交。
沈人不坏,但思维跳脱且不服管束,要是由着他乱搞,那就像脱缰的野马,谁都不知道他能搞出些什么,要是能实时通信,收一收缰绳,当然是好的。
“……”
江巡抬起茶盏,咳嗽一声。
江巡当然不能让沈往皇城寄信,他斟酌片刻,便道:“皇城左侧百里胡同,有处三进的院落,院中种了枇杷树,你可以往那里寄。”
那院子早荒芜破败了,长久无人居住,前朝改朝换代时院子主人举家南迁,去了江南,将院子寄在牙行售卖。
初秋里澄黄的枇杷结果,又在深秋落下,他那时没什么地位,掌事女官常常克扣饭食,江巡就望着那枇杷,想象它的味道。
他前世当了皇帝,还曾指名要王安给他拿院子里的枇杷,王安摸不着头脑,还是照做,太监们将果子洗干净了,整整齐齐地摆在檀木托盘上,跪着托举起来呈给江巡,江巡这才发现,那果子原来又干又瘪,表皮上全是棕红色的斑点,和他想象里的一点也不一样。
后来江巡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将那枇杷树砍了,但现在还没到那个时间点,树还活得好好的。
如今百里胡同一片都没人居住,江巡打算问问地契,将院子买下来,做联络用途。
圣旨要求沈三日内离京,他们在酒楼一耽搁,便耽搁到了夕阳西下,沈起身告辞,与江巡别过。
他照例拿出了宫中的银锭作为震慑,然后取了普通的银钱,顺顺利利拿下地契,成了院子的户主。
这家原来也是京城富户,门上涂了朱漆金粉,现在尽数斑驳,江巡推开门,踩过一地枯枝烂叶,抬头仰视枇杷树。
可旋即,他视线忽然一凝,掩饰性的抬手,将幕篱扣紧了。
哪怕隔着这么远,但看那人的仪态,江巡还是认出来了。
走着走着,他居然走到冷宫那块去了。
大太监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沈大人,您这……唉,怎么绕到这里来了?”
瑶光殿就在后宫边缘,宫中道路曲折,很容易走偏。
大太监难得神情激动,沈确不由多问了一句:“为何?”
沈确:“……此处有何不同吗?”
前一位皇帝花心好色,后宫乱得很,三宫六院七八十位娘娘,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哪个是省油的灯,日日都是大戏,这些人真真假假闹出了不少丑闻,后来皇帝更是碍于面子,下令官员百姓有私自讨论的一律杖杀,而沈确自诩清流,从不过问皇帝家世,王安这么说,他便不问了。
沈确只得:“有劳。”
从幕篱偏斜的角度来看,他也正朝皇城的方向望来。
话音未落,那人已压下幕篱,匆匆离去了。
沈确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胡同之中,被黛墙青瓦层层掩盖,才敛下眸子:“请吧。”
根据66阁下下达的指示,沈出事后,沈确得日日留宿帝王寝宫,与皇帝肌肤相贴才行。
江巡微妙的松了口气。
可这夜睡得不怎么踏实。
不受宠的宫人是没有炭火的,当然也没有棉絮,如果病了冻死了,一卷席子裹了丢出去就好,江巡记得有一年春,京城疫病,常与母亲一起做针线的宫女得了肺痨,拖了两天还未死,但公公们怕她感染,还是裹了席子。
京城一如既往的喧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那时他盯着那卷席子,心想,要是能将皇宫一把火烧了就好了,要是能将京城也一把火烧了,就更好了。
他不喜欢皇城,也不喜欢京城,不喜欢那名为父亲的皇帝,也不喜欢这个国家。
沈确说他朽木,他认,他就是想当朽木,歪歪斜斜的,最好能直接拖垮这间大厦。
那样多的痛苦盘旋在京城上空,徘徊不去,江巡幼时经历最深的苦难是那个被抬出宫的姐姐,可现在,他已经记不清看见了什么了。
梦境像是那一天的重现,铺天盖地的红,江巡下意识地往被子里卷,稍一动作,便将沈确惊醒了。
额头上有汗。
连着唤了好几声,江巡还是没清醒,却与沈确蹭到了一处,脊背刚好抵着沈确的胸膛,沈确伸手摸了一把,背上同样是冷汗。
其实前世这个时候不至于此,那时江巡虽然瘦,还是健康的,但江巡现在这身体是66直接从现代拉过来的,现代社会的江巡正经历高三,本来底子就差,还伴随神经衰弱和贫血等诸多病症,能走能跳已经不错。
江巡像是觉着冷,背紧紧抵着他,却不肯转过来,沈确试探性地环住他,没有反抗。
白日在酒楼临窗而坐,吹了风,又在院子里独自转了圈,以江巡的破身体,要不是系统加持,他早该进医院了。
他提高音量,江巡便迷迷糊糊睁开眼,却晕得很,不知今夕何夕,他记起他是个学生,他在高三,便茫然看着沈确,疑惑道:“你……”
……隔了那么多年,你还活着吗?
像是小动物寻找热源那样,他靠了上来。
江巡发着烧,脸上一层薄汗,他眉头紧蹙,用力攥着沈确的胳膊,目光定定落在沈确身上,像是在确认他是谁。
沈确吓一跳,君王如今的情况可吹不得风,连忙将人裹住了。
沈确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这腿到底对君王有什么吸引力,可江巡已然摸索到了他的膝盖,他用指腹触碰着肌肉的每一处起伏,感受着骨骼的每一块转折,细细地按了许久,才浅浅的松了口气。
君王发着烧,指腹滚烫,烫得沈确小腿一跳,怪异的感觉从膝盖一路袭上心头,他略动了动,却硬生生止住动作,任君王摸索。
江巡似懂非懂,他放开沈确,像是确认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再挣扎,卷过被子背对着沈确躺下了。
这是个十分缺乏安全感的姿势,皇帝像是梦见了可怕的东西,他只占了很小的位置,几乎要缩在墙角了,显得迷茫又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