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是镇守太监姚晋的府邸,划给萧绍一个院子,萧绍命人放了张屏风,将卧室一分为二,屏风后置了张软榻,留给戚晏休息。
二皇子虽然表现得云淡风轻,不以为意,只逗着戚晏好玩,但他用了猛药,吐了那么多血,还是疲乏且困倦的,早早阖眼,拢着被子睡着了。
他轻轻俯身,将手指探入被中,摸到了萧绍的手臂,试了试温度,而后抽出手,又做贼似的碰了碰小腿,再次飞快抽出来。
戚晏抽回手,暗暗咬住后槽牙。
萧绍可不知道小探花做了什么,他一夜睡到天亮,第二日,便启程回京。
萧绍这厢回了京城,刚进皇子府邸,建宁帝便来了。
萧绍深怕苦肉计唱的不够,又取了指甲盖大小的药丸,含水吞下。
金尊玉贵的二皇子气若游丝,攥着他父皇的袖子,眼圈因着难受红了一片,时不时咳嗽,吐出一点血来。
萧绍是建宁帝的老来子,从小捧在手心长大,建宁帝瞧着他这副模样,心都碎了大半,直将他揽在怀里顺着脊背:“好孩子,和父皇说说,好端端的去治水,这是怎么了?”
他半点不提白银案,也不提在青龙山上的发现,只说宋吕洋处处针对他,搞得他好生委屈,又说夜晚出门踏青,在山上拔笋,遇上了山火,山火来的突然,瞬间蔓延全山,跑都没地方跑。
最后,萧绍哑着声音,委屈又做作:“父皇,要为我做主啊。”
接下来半个月,萧绍以养病为由,闭门不出。
他卡着时间服用药丸,往往病情刚刚有起色,就补上一颗,连日来缠绵病榻,五个太医束手无策,胡子都揪掉了好几根。
雷霆震怒之下,东厂、锦衣卫、刑部等机构飞速运转,姚何二人昼夜不歇,某天清晨,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书信被送往皇城。
当时,上朝的文武百官已走到了金水桥头,骤然听着宣旨,朝中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有太子被皇帝扣下,私下讯问。
消息传到二皇子府邸,萧绍施施然穿好朝服,乘轿子往皇宫去了。
皇后在一旁拭泪,瞧见萧绍进来,勉强挤出笑容:“绍儿来了。”
萧绍艰难坐下,虚弱道:“父皇叫我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说罢,他看着太子,面露惊讶:“哥哥为何跪着?”
凭心而论,建宁帝是个好父亲,对萧绍萧易都不差,如今动手打人,是真的气狠了。
他垂首,我了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好:“你说不出来,好,朕帮你说,你挪用河东库银,营私结党,戕害钦差,我派你弟弟去治水,你心中有鬼,伙同宋吕洋谋害你的亲弟弟,是也不是!”
这一下打歪了萧易的发冠,太子鬓发散乱,眼眶一红,便落下两滴泪来,他膝行上前,抱住建宁帝的小腿,哭道:“父皇,父皇,前面说的我都认了,可谋害绍儿……我与绍儿一同长大,我怎么会……”
一片混乱之中,萧绍艰难地开口:“父皇……父皇,我不怪哥哥……”
萧绍不说话还好,一说,建宁帝便回头看他,萧绍挤出微笑,配上惨白的面容,说不出的乖顺凄惨:“父皇,我不怪哥哥……他对我那么好……他不会害我……其中有……有隐秘……”
皇后心急如焚,也顾不上给萧易求情了,扑到萧绍身边捧着他的脸:“绍儿?你别吓母后,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皇后与建宁帝年少夫妻,恩爱非常,后来做了中宫皇后,冠宠六宫,从未受过委屈,遇着萧绍萧易这事情,顿时慌了神。
太子不敢多说,连滚带爬,踉跄着离开了,而建宁帝后退两步,跌坐回座椅,他目光放空,瞬间苍老了十岁。
建宁帝闭目,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喃喃道:“狼子野心,手段狠毒。”
是不是他刚下去一天,就能和萧绍在九泉之下团聚了?
……甚至,不仅仅是对萧绍动手呢?
人到了建宁帝这岁数,每年总有那么几天缠绵病榻,无力坐朝理政,而太子正值壮年,可根据河东发来的密折,那白银被他尽数用来笼络朝臣,如今朝野上下,支持太子的势力已然不小。
建宁帝无声捏住了密折。
思及此处,他软下声音:“绍儿也回府吧,好好养病,等养好了,就来御书房帮父皇。”
建宁帝倦怠摆手,放他离去,而从始至终给,他再未谈过白银案的事情,更未提过一句平反。
建宁帝只摇头:“早些时候的案子,这事儿你不必过问了。”
*
小探花替他接过大氅,顺势将手中的手炉塞进萧绍手中。
戚晏应了。
戚晏依旧研墨,他头埋的很低,萧绍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平淡的声音:“我知道。”
当年戚家下狱,是建宁帝下的旨,戚琛斩首,是建宁帝下的旨,戚晏受刑入宫,还是建宁帝下的旨。
皇室脸面大于天,建宁帝贵为天子,普天之下皆为臣子,死了一个戚琛,还有无数个王琛李琛,反正四品的官京城到处都是,废了一个戚晏,还有无数个张晏赵晏,探花年年有,算不得什么新鲜东西,区区一个戚家,哪里比得上天子颜面?
至于那一家人的清白名誉,又算得什么东西?
他怕萧绍纠结,便没问,反过来劝他:“殿下不必在陛下面前提这些,莫要因小失大,失了帝心。”
他便伸手,挑了戚晏的下巴,叹气道:“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萧绍摸了摸他的眼角,他格外喜欢戚晏这点泪痣:“没什么可抱歉的,没事儿小探花,回头我替你平反就是了。”
第109章 内阁
宋太傅与百余位清流文官当朝奏对,以萧易不忠不孝、不足以为天下表率为由,要求废黜太子之位。
建宁帝是位长寿的君主,在位近四十年,如今已是耳顺,身体江河日下,而萧易恰逢春秋鼎盛,他在朝中揽权一事本就惹了建宁帝猜忌,如此一来,更是容他不得。
随后六个月中,建宁帝拉开了一场对太子党羽浩浩荡荡的大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