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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潜逃
桂枝梢头暖晕起,一线天光散青幕。
翌日晨起,大朝会如期而至,但朝会章程却生出了细微变数。
“陛下,臣昨晚放班至今早入朝,闻城中百姓与同僚谈及云阳侯府上下尽皆收监,一众仆从?自大理?寺夜转殿前司。敢问陛下,侯府众人缘何入殿前司内狱?云阳侯本人何在?”
云葳缺位朝参却未曾告假,御史台一官员在放朝的尾声出列做请。
“臣亦有耳闻,殿前司与大理?寺所?决刑狱皆是官宦要案,臣甚或听得坊间传闻,云阳侯府上下乃因压胜邪术被大长公主撞破而收监,若真?如此,此事干系重大,理?应三司会审。”
刑部一郎中随声附和?。
“殿前司执掌圣驾戍卫诸事,云阳侯府众人收监殿前司内狱,莫非事涉谋逆?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臣惶恐,还请陛下明断。”
宗正寺卿满目狐疑,急切出列询问,身为文家宗亲,他着?实挂怀文昭的安危处境。
“臣斗胆启奏陛下,今夤夜寅时未至,京兆府得一家丁报案,称其家主被贼人潜入,匕首穿胸而亡。此人口称之主乃是昨日受大长公主召,往云阳侯府去的太医,其尸身内有请求致仕的奏表。”
京兆尹适时将新得的案子当堂坦陈,让云葳与这些?猜忌的勾连更密切了几?分。
一时间,崇政殿内一众朝臣的脸色染了十足的阴霾与猜疑,私下眼神交流的大有人在。
“京中谣言甚嚣尘上只需须臾光景,云阳侯身居高位,又是陛下近臣,今未入朝会,踪迹不?明,恐人心不?安;府中人尽皆收监候审,她身为家主无有逃避之理?,合该配合有司查问,请陛下明断。”
“昨晚京中多人亲见侯府上下随员被押送大理?寺狱,不?知大理?寺卿可否给?诸位同侪解惑?”
一语落,众人齐刷刷将视线投去了大理?寺卿身上。
这位天命之年?的驸马,外人眼里谨小慎微半辈子的杜廷尉,眼下顾不?得君臣礼数,抬起袖子擦着?额上泛起的层层冷汗,偷瞄着?御座上文昭阴沉的脸色,不?由得遍体生寒,自也没有回应旁人的疑问。
“压胜巫蛊乃阴邪之术,害人害己?,亦事关为臣名节清誉乃至个人与一国运数,怎可等闲视之?口口相传的说辞恐非空穴来风,云阳侯理?当往有司配合查证,以正视听,令谣言自破。”
“臣附议,望陛下明断。”
“臣附议…”
文昭的脑海里嗡鸣声声,眼见满朝臣工皆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逼迫做派,她不?由得蹙了眉头。
昨夜萧妧与杜淮递送来的口供实在难看——
吴桐一口咬定,邪物是云葳命她自宫里一个老宫女处求来的,也是云葳指使她埋在自家府宅园子里的。
至于府中其他的人,则抵死不?认,声称云葳从?无行此邪术的贼心。
而审到云葳制毒原料的源头,却无一人知晓内情,府中家仆熬不?住酷刑而一命呜呼的,已经有好?几?个了。
文昭在半个时辰前,已然命秋宁锁拿了吴尚宫与吴桐招认出来的老宫女,也派了槐夏去殿前司追问吴桐胡言乱语的因由,但直到眼下被群臣逼迫,这些?人也未曾再传回新的口供。
昨日傍晚事发突然,文俊行事仓促,侯府人多,走漏了风声也无可厚非,但谣言直指压胜邪术,未免有些?过于巧合,倒似被某些?喉舌存心散布出来的刻意之举。
而那个验毒太医的死,更是蹊跷至极。文昭明知是局,却不?好?明着?破解,暗讽贼子阴损,定是算好?了查证清白的一段必要操作里潜藏的时间差,才敢肆无忌惮行当堂逼迫的拙劣手段。
文昭整理?着?杂乱的思绪,意图绕开此请:“云葳昨夜便已收押掖庭狱,此事朕自会查明,不?劳诸卿费心。”
“陛下,掖庭狱收监的乃是内廷宫眷。云阳侯府所?涉之事,恐非皇家内宅庶务,她收□□庭不?合律例法度,朝廷命官自当往刑部配合调查,无论是非黑白,朝堂自有公论。”
刑部尚书戴远安默然良久,却在听得此话后义正言辞的出来与文昭叫板。
文昭垂眸扫过此人,忽而想起,他好?似是与云山近同科的进士,平日里不?显汤不?漏水的,并不?跳脱。
“陛下,戴尚书言之有理?。既然此事已经被谣言裹挟,未免平生事端,人心惶惶,请陛下将人移送刑部或由三司会审,以明原委,以正视听,以散流言。”
门下侍中齐明榭沉稳老练,研判时局后,决意出言劝谏。
“臣等附议齐相。”
朝中的风向一边倒,文昭心知,此刻若再强行攥着?云葳不?放,于云葳的声名再无半分好?处,日后即便洗脱嫌疑,再度立身崇政殿,众臣审视猜忌的疑窦目光她定然难以消受。
至于已然走漏了的风声,也定会因文昭这位帝王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而在散朝后飞速发酵,变成三人成虎的荒诞流言,杀伤力?将不?可估量,直接干系京中政局的稳定。
文昭不?能?赌。
“准了,着?掖庭令将云葳移送刑部候审,侯府中人一并转押,大理?寺与御史台协理?。”
文昭冷声应下,心底思量着?,暂且令三司摆摆样子,堵住悠悠众口,她方才存心回护,老狐狸们不?傻,惯会揣测圣心,该不?会为难云葳;私下里殿前司暗中加快查证,弄清吴桐反水的内情,将云葳尽早接回来才是。
乌泱泱凑热闹的朝臣心满意足散朝离去,混乱的人群里,几?双凌厉得逞的阴鸷视线对撞一处…
文昭快步往宣和?殿去,边走边吩咐身侧的罗喜:
“你换身便服出宫去趟天牢,叮嘱云葳莫要害怕,无非是走个过场,朕最迟今夜就把她接出来,让她安心。知会刑部,此事朕要亲审,他们只管羁押,不?得问讯。”
“老奴领命,这就去办。”罗喜应承的爽利,撒丫子溜得飞快。
“慢着?,”文昭唤住了脚下生风的罗喜:“先往殿前司一趟,催一催秋宁,再让萧妧即刻来见朕。”
“是。”罗喜大老远地朝着?文昭拱了拱手,小跑着?奔去了殿前司。
凝眸瞧着?罗喜屁颠屁颠格外殷勤地走远,文昭似笑非笑轻哼了声,缓解方才被朝臣出言胁迫的压力?。
她自问处处安排妥贴,只消撬开吴桐的嘴,再命萧妧查出风声流散的源头,云葳便可洗脱污名了。
罗喜赶去殿前司时,一群人正团团围着?哭得泣不?成声的槐夏,场面?实在尴尬。
“路司言,这是怎得了?”
罗喜拧眉近前询问:“云侯都被前朝大臣们逼迫着?移送刑部了,诸位现下可不?是哭鼻子的时候。”
“移送刑部?”萧妧与秋宁异口同声地反问:“怎会如此?”
“萧副使,陛下宣召,您快着?些?吧。”
罗喜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路司言,轻重缓急你该拎得清,与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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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哭闹,不?如把所?知悉数回禀陛下,让陛下拿个主意。前朝的阴谋阳谋多了去了,你见得还少吗?”
槐夏稀里糊涂抹了抹涕泗横流的脸颊,红肿的眸子掠过不?远处牢房里的娘亲和?妹妹,面?上的为难,隐忍与苦闷藏都藏不?住。
“萧副使,我随您一道?去见陛下。”槐夏抽噎着?攥紧了拳头,抬眸迎上了萧妧怜惜的目光。
萧妧点点头,带着?槐夏一道?去寻文昭了。
秋宁见二人走远,近前与罗喜咬耳朵:
“吴尚宫意外中了蛊毒,却不?知下毒之人何在。她与吴桐因恐惧而失了心智,依从?贼人留下字条里的建议,炮制了云府的压胜构陷,事情大抵如此,只是现下证据不?全。您先告诉陛下,我另有它事查问,暂且不?便回去复命。”
“竟是如此?”罗喜眉心沟壑愈发深沉,思忖须臾后,急切道?:“那我这便回去寻陛下一趟,一会儿还得紧着?往刑部给?云侯递消息呢。”
“有劳罗监。”
秋宁微微颔首,未再停留多言。禁中女官中毒实在蹊跷,她得循着?线索追查投毒的路径,一来是为确保禁中的安全,修补戍卫疏漏;二来,也是为顺藤摸瓜,尽早揪出幕后指使,还云葳清白。
半个时辰后,待到罗喜与文昭通禀过内情,气喘吁吁跑去刑部给?云葳吃定心丸时,大理?寺与御史台的人也一道?来了天牢,三方人马依照会审的规矩,把天牢外把持的密不?透风。
罗喜被看守拦在了厚重的狱门外。
身为文昭近侍,把持内侍省的头号人物,罗喜这些?年?可从?未吃过此等闭门羹,但他今日的确无可奈何,文昭没给?他任何通行的令牌物证,三司会审规矩严明,这些?人拦他合乎法理?。
罗喜磨破嘴皮子也未曾得到通融,只有三五毕恭毕敬的守卫朝他点头哈腰地敷衍,求他万勿为难,有事请示主官或回宫去取足以放行的凭证。
情急之下,他只得折返大兴宫,朝文昭讨要令旨信物,再来一趟。他心底有些?不?好?的预感,有胆子冷着?他的朝臣可不?多,冒着?开罪他的风险“秉公办事”,只能?是事成后的利益可观非常。
一来一回耗时颇久,罗喜迈着?蹒跚趔趄的步伐,呼哧乱喘跑入宣和?殿,毫无仪态规矩可言。
文昭瞥见归来如此失态的罗喜,她的心陡然漏跳了两拍,急不?可待的从?御案后起身,前来相迎:“如何?”
罗喜上气不?接下气地请求:“呼…陛下,您给?老奴个信物,他…他们拦着?老奴,不?让进。三司的人,都…都在天牢了。”
文昭的眉心顷刻皱起,愤恨攥紧了拳头,冷凝的眸光垂落的间隙,扫过腰带上明黄流苏系着?的玉佩,匆匆以蛮力?扯下,塞进了罗喜手里,催促道?:
“快,骑马去,把云葳给?朕接出来!”
“接出来?”罗喜有些?发懵。
“对,接回宫来,朕的口谕,看谁敢拦!你带几?个殿前侍卫一道?去,快些?。”
文昭怒不?可遏,三司那群老顽固,几?时有过这样的办差效率,现下局势,云葳怕不?是羊入虎口了。
他们这几?大衙门若如此中用,文昭何必让殿前司领了查案的差事,又把秋宁指使到团团转呢?
文昭的猜测并不?突兀,云葳自睡梦中被带离了掖庭狱,一整个人还是蒙头转向的状态,未来得及弄清此身何处,就被狱卒带去了天牢刑房。
而此刻,她已然快被满面?打湿的桑皮纸剥夺了最后一份呼吸的自由。
这群人无意审问,只想要她闭嘴,永远闭嘴罢了……
云葳惊惶不?已,愈是紧张呼吸的频次便愈发急促,可那厚重的桑皮纸不?留一丝缝隙,紧贴着?她的面?颊,拼尽全力?吸气的鼻翼翕动不?停,却无有一丝空气入喉。
每一次苦痛的挣扎,都会让无助的绝望在她的心头无限放大,漫卷她本就脆弱的意识;每一次手足的战栗,都会让她本就愈发虚弱的身体脱力?几?分,直至再没有求生的欲望和?挣扎的本能?,但求速死解脱……
意识迷离的当口,一道?鬼魅般阴鸷的嗓音传来:
“这份恐惧蔓延侵蚀的滋味儿,可还合你心意?带着?这份苦楚赴黄泉,下辈子投胎,也该不?敢去效命今上了吧,呵呵呵…啊!呃——”
……
“醒醒!醒过来!”
昏沉飘忽的梦境里,云葳见到了温热的光晕,见到了笑意盈盈的林青宜,正温和?地朝着?她招手。她可以拥抱暖阳,亦然可以无拘无束的徜徉呼吸新鲜的,带着?青草芬芳的空气。
云葳不?想醒来,可她好?似被人劈头盖脸浇了盆冷水,身子也不?知被何人扛了起来,晃动的分外剧烈,呛得她想要咳嗽,想要张嘴,想要大口大口地喘息…
绿草如茵的曼妙原野逐渐扭曲,光晕变得浅淡,林青宜和?蔼的面?容亦然渐渐模糊,直到被黑暗吞噬…
她睁开沉重的眼睑,入目的是一白皙无暇的脖颈,她伏在这人的肩头,随着?此人奔波的节奏轻颤不?休。
“…咳咳,谁?”云葳嗓音沙哑,脱力?的胳膊自然垂下,语气更是虚浮。
“先逃出去。”身下的人惜字如金。
云葳认得这道?嗓音,话音飘落的一瞬间,她惊骇至极,险些?再度忘却了呼吸。
“您不?该…”
她稀里糊涂的,还在想劫天牢是死罪这件事。
“闭嘴。”那人有些?不?耐,眼前的迷烟愈发浓烈了,不?可耽搁过久。
“桃枝,桃枝也在,我见到她了,带她走。”云葳换了话题。
“有人接应她,后巷集合。”
天牢廊道?里满布迷烟,方转醒的云葳实在虚弱,说了两句话不?小心吞入几?口烟雾,大脑袋重重地垂落在来人的肩头,也中招晕了过去……
时近晌午,罗喜老泪纵横,颤颤巍巍地捧着?一枚染了黑灰的白玉簪,交去了文昭的手中。
文昭惶然倒退了数步出去,几?度伸手近前,却无有一次能?鼓足勇气,握过那枚历经烈火灼烧仍温润透亮的狐狸头玉簪。
水波粼粼的眸光定睛在城南的浓烟处良久,文昭讷然回身,却被宣和?殿的门槛绊了个趔趄……
第92章蛰伏
光仪三年九月中,深秋枫叶殷红。
适逢休沐,大清早的,宫中司珍给文昭呈送了一盒彩宝首饰。
文昭垂眸瞥见那套彩宝时,多日无?有喜色的憔悴面容上,顷刻满布霜雪,眼底似有杀气。
“快下去。”
罗喜大着胆子,将新上任的小?司珍打发了?出?去,继而火速趋步近前,意图将那惹人愁思的首饰盒收走。
“放这,你也?退下。”
文昭冷言冷语,将手压在了?锦盒上。
自打天?牢失火后,她再未正眼瞧过罗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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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喜无?声离了?大殿,行至廊下,徒留一声长叹。
当日值守涉案之人,早已成了?圣怒下奈何桥边的鬼魂,他能?留在御前继续随侍,已是好命。
于罗喜而言,他此?刻也?是孤家寡人,落寞无?人诉。
事发日至今,他再未收到阁中回?音,即便他主动留了?线索联络,也?无?人再回?应他。他的心游离在念音阁和文昭之间?,但这两方,都不?待见他了?。
宣和殿内,文昭葱白的指尖抖动分明,挑开锦盒暗扣的几番尝试,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锦盒里躺着的,是一对修缮如?初的白兔耳珰,还有一份新打制的猫形耳坠。
云葳在洛京时,盛怒之下摔了?那对儿耳珰,文昭着人捡了?,送去有司请工艺最精湛的师傅修缮。
可如?今,物件完好如?初的回?还,但云葳却找不?见了?。
摩挲着温润的白玉,文昭眼眶酸涩。
那日刑部的大火虽然骇人,可除却侯府伤重?的随侍,并无?他人受累身故。
幸存的衙役交待,他们中了?迷烟晕厥,可当火星四起时,却恰恰有了?意?识,三五成群的趁乱去逃命,逃到外间?时,天?牢烈火熊熊再难转圜,只那长街空寂,无?有半点?贼人影子。
文昭不?解,劫狱之人该是对天?牢的路径十分熟稔,也?清楚秋后问斩了?一批罪犯,此?刻牢中空荡荡,除却云阳侯府的人,再无?其?它。
但不?伤无?辜的仁心用在此?时,未免有些违和。且既为劫狱,怎会只救走三五随侍,却把云葳这主人和她最在意?的桃枝留在了?牢中,活活烧成了?焦炭呢?
那两具尸骸的模样,文昭派秋宁亲去查证过,秋宁觉得身形与骨骼尽皆相像,两具骨骸紧紧抱在一处,一具有云葳贴身不?离的发簪,一具双腿皆残,符合被大理寺问讯敲断了?腿的桃枝的情?况。
至于那日一早办差格外积极的三司郎官,一刑部尚书戴远安,一大理寺少卿,一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尽皆亡命牢中,涉事之人皆死,文昭休想再得到那日事发前的分毫内情?。
罗喜率御前侍卫赶去天?牢时,只有浇水灭火的份了?。
文昭连日来只管自欺欺人,桌案上压下了?无?数朝臣的奏本,尽皆不?予回?应。
她不?信云葳那等机敏的小?丫头,会命丧火海,可她派人查来查去,竟丝毫线索也?无?。
眼下,她就差疯癫地逼人循着京城四门外的车辙印子,一条一条来追踪去向了?…
文昭忽而懂了?无?头苍蝇的苦闷境遇。
禁宫内给吴尚宫下蛊毒的人,秋宁查不?出?,这线索便也?断了?。
京城里将云阳侯行压胜邪术的风声散布出?去的人,萧妧摸不?到,整个就是末路穷途,山穷水尽。
而始作俑者吴尚宫,成了?文昭仅存的希望。她将人悄无?声息地放还,希望可以拿此?人做饵料,钓出?幕后那个操纵构陷之局的罪人出?头,尽管希望渺茫。
可事实再度给她浇了?冷水,不?过两日,吴尚宫中毒不?治身亡,那威胁字条里承诺的,吴尚宫只要办成差事便可得到的解药,自是泡影一片。
都是死局罢了?。
而今,文昭脑子里盘桓着的,悬而未决的疑惑,还有一点?——敛芳的去向。
敛芳是暗卫出?身,应付刑讯轻而易举,即便被押在天?牢,那日既有人劫狱,寻常狱卒都能?出?来,敛芳定然逃得脱,可这人音讯全无?,尸首里也?无?有她的那一份,竟然失踪了?。
暗卫在领了?差事的第一日,便被强行喂下了?毒物,只为控制他们一生尽忠,是以他们要定期服用解毒之物,不?然性命难保。敛芳若活着,肯定会回?宫来求解药,这是文昭最后的期待。
*
云葳再度醒来时,正躺在一摇晃的马车里,身侧的人也?已换成了?阁中执事蓝秋白。
“阁主醒了??”蓝秋白花甲之年,两鬓斑白,手捧着温热的茶盏,送去了?云葳的嘴边,温声道:
“喝点?水吧。您缓缓,想往何处去躲躲?公然劫了?刑部天?牢,您这会儿回?不?去了?。”
“她怎会帮我们?”云葳咕咚一口干了?茶水,缓解着喉咙干裂的痛楚,疑惑道:“她被发现可怎么办?”
“见过她的都灭口了?,查无?可查,放心。”蓝秋白甚是淡然。
云葳后知?后觉发现,她一头青丝杂乱地垂在胸前,有些茫然地问着蓝秋白:“我的玉簪呢?我入狱时那物件还在。桃枝她在何处?她伤得很重?,要找大夫的。”
蓝秋白阖眸一叹,语气甚是苦楚:
“桃枝残了?腿,走不?得路,主动放弃了?。是她拔下了?你头上玉簪,插去了?同牢重?伤的一婢子头上,她让我们嘱咐你,务必好生活着。她的用意?,您该懂了?。阁主,节哀。”
“嚓啦——”
云葳怔愣当场,手中的茶盏倏地滑脱,迸溅了?满车碎瓷片。
木讷地呆坐在摇晃的车中,云葳如?木偶般丢了?魂魄。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挑起轿帘,四下张望时,只见马车行进的反方向,京城内滚滚黑烟腾空起,是大火漫天?的痕迹…
浮华转瞬十月中。
襄州的一处深山竹林里,有一静谧的小?竹屋坐落其?中,雨雾空蒙间?,宛若人间?仙境。
蓝秋白解下染雨的蓑衣,自袖口里捏了?封信件出?来,意?欲递给消沉呆愣的云葳。
云葳一身粗布素衣如?雪,青丝如?瀑低垂,眉眼间?皆是落寞。
她余光扫见了?信,却无?意?打开,只轻声道:“朝中有消息了??她如?何发落的?您说吧,我不?想看。”
蓝秋白难掩担忧,俯身拎了?个小?蒲团落座,缓缓道:
“压胜的事,今上说查无?实据,只道你在刑部意?外身亡。但过府验毒的太医被杀,又有大长公主口供为证,你制毒的动机不?明,难逃论罪。她以人死不?追罪为由,革去了?你的爵位,以庶人礼落葬京郊。”
云葳低垂着眉目,良久,才闷闷地回?了?个:“嗯。”
“阁主,人死不?能?复生,您得振作起来,这些事总要有个了?结,不?好这般囫囵着糊弄日子。”蓝秋白见不?得云葳浑浑噩噩的消沉度日,温声劝着她。
“桃枝在哪儿?可否…把她带回?来?她跟了?师傅几十年,让她们长眠一处,行吗?”
话音出?口,本尚算平和,可说到一半,云葳忍不?住掩袖捂住了?嘴,口齿也?含混了?起来。
“属下…尽力。”蓝秋白此?番才算认识了?云葳,这丫头原来如?此?重?情?。
“多谢。”云葳忽而躬身给人长揖一礼,眼尾垂落了?两道泪痕。
蓝秋白赶紧将人扶住,转手给她擦去了?眼泪:“今上那儿,您要给个口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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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宁夫人,她您也?要瞒着?”
“劫狱杀了?朝中三个命官,我造毒也?是事实,我没脸没立场回?去见陛下了?。这般结局也?干净,免得她因我而为难,再受朝臣谏诤。”
云葳垂着脑袋,怅然一叹,又问道:“南疆战局如?何?云瑶呢,可因我受累?”
蓝秋白照实回?应:“云瑶被雍王接走了?。南疆…岭南叛乱皆定,萧蔚被今上派去了?南绍支援,国朝兵士与战力大涨。”
“代我给萧蔚送封信吧,把京中的事详尽写出?来。我娘深入南绍腹地,约莫得不?到京中的消息。萧帅与她会师时,若想说实情?,便说罢。”
云葳话音轻飘飘的:“案子要查,从太医处查凶手,务必审慎行事。”
“好。”蓝秋白见云葳的脑回?路尚算清明,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靥。
“我在天?牢濒死时,身侧那人所说的话似乎藏着报复的快感。那中年人好似是刑部的,去查查他,与我有何冤仇。”
云葳拧眉静思须臾,脑海中迸现出?了?意?识游离之际,耳畔响起的那句阴鸷的话音来。
“无?需再查,那人是刑部尚书戴远安。他和你无?仇,和云崧父子有仇。先帝时,云崧办过一案,复核是云山近,牵累他贬官西北数载,怕是怀恨在心了?。”
蓝秋白一早查了?那几个意?欲将云葳灭口的官员底细,自是对答如?流。
“西北?”云葳眉目一凝,心底涌起了?一股可怕的思量,那里可是毗邻西辽的边陲地。
蓝秋白笑得愈发深沉:“阁主安心,属下会派人追查,但这是二十载的旧事了?,您得有些耐心。”
“有劳。”云葳微微颔首,复又坐回?了?窗前,静观雨雾穿林。
暮秋十月,京城定然干燥萧索,没有翠绿的竹林,也?不?会有潮湿寒凉的秋雨。
云葳忽而想起,她在京中从未认真感悟过暮秋初冬的景致,也?不?知?那空寂的枝桠缝隙里,有无?文昭的视线。
十四岁,是她第一次见证京城的秋,独属于北方城池的肃杀壮阔,不?似南国秋日的婉约惆怅。可即便是那一年,她也?未能?见证京城踏入寒冬,因为对文昭的忌惮,一早躲去了?雍州。
文昭说过,她喜欢大兴宫皑皑的玉屑覆上朱红的宫墙,可云葳没见过,实在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景象,约莫日后也?没机会了?。
斗转星稀,冬月悄然而至,漫天?浓云低垂。
文昭立在宣和殿廊下,眼见院子里仅存的最后一片枯黄似羽蝶折翼,在冷风中打着旋儿,飘零不?知?归处。
她憧憬过今岁生辰时,拉着云葳那小?东西一道,坐在高耸的城楼上看京城年关的灯火辉煌,玉屑纷飞。
今时想来,好似梦一场,沉浸其?中的欢畅尚来不?及回?味,醒来时眼角却已清寒湿冷,心底空寂无?依。
“云葳的墓在何处?带朕去看。”文昭神思飘渺间?,丢了?魂儿一般询问身侧的秋宁。
秋宁眸光一怔,京郊小?山包上的一抷土罢了?,有何可看的?
“备马,引路。”
文昭忽略了?秋宁的呆滞,固执地甩袖走下了?石阶,非要出?宫不?可。
秋宁长叹一声,拗不?过文昭,只得依言照做。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迎着萧瑟的西风,在荒寂的京郊山间?游走。
“…陛下…”
秋宁有些局促地唤住了?文昭,指着眼前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怯懦提醒道:“便是此?处了?。”
文昭愣在了?原地,眸光并青丝凌乱,被寒风吹得头晕目眩,哑然半晌。
无?神的眸光四下观瞧了?一圈儿,文昭拧着眉梢,沉吟半晌才道:“她没死…对,没死,去查。”
“……陛下”
秋宁满目疼惜地望着文昭,却也?无?从开解:“逝者已矣,您…莫再自苦了?,好吗?”
文昭觑起凤眸,甩了?秋宁一记凌厉阴鸷的眼刀,继而又以眼神示意?秋宁,让她去看山坡处毗邻的另一个小?土包处崭新的泥土翻动痕迹。
那处埋着的,是桃枝。
秋宁蒙头转向,盯了?半晌,脑海中忽而嗡地一声,惊诧抬眸的刹那,恰恰对上文昭嫌弃的眸光。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拱手应下:“婢子这便去查。”
文昭回?城的路上,心境是这月余光景的岁月里,从未有过的轻松与畅快。
敛芳再无?音讯,这人定然殒身了?,只不?知?尸骨何在。而山丘上桃枝的那具尸骨竟被人翻动走了?,偏生无?人关顾云葳那孤苦伶仃的小?土包,此?间?定有蹊跷。
西北风不?知?疲倦,裹挟着北国的愁思一路向东南。
京城的年关灯火红融,雪屑莹洁,襄州只是寒凉罢了?。
云葳定睛瞧着阁中人不?远千里运回?襄州的枯骨,没有悲戚之色,反而满目狐疑。
那骨骼的质地不?太对便罢,埋在土中月余,竟泛着隐约的灰黑色。
“您确信没有带错了?人?”
云葳有些哭笑不?得,望向蓝秋白的眸光透着怪异:“这尸骨生前该是一直被毒药侵蚀,毒素深入骨髓,绝不?是桃枝。”
“墓地不?会有错,除非,今上查案的人…不?,当初定性时,便是因此?人腿骨的伤痕,以及与您的那具假尸紧邻的位置,而定了?她的身份。难道,桃枝也?没死?”蓝秋白的眉心也?拧成了?疙瘩。
“那姑姑怎不?来寻我?”云葳满脸苦涩,却也?难掩激动:“蓝老,传消息出?去,给姑姑留个联络信号,快去。”
“阁主,冷静些。桃枝若在世,她想联系您自会联系,为何数月杳无?音讯?若她真活着,却不?联系您,您不?觉得有问题吗?怎好贸然接头?”蓝秋白理智居上,试图拦阻。
“姑姑在师傅身侧多年,护我若亲女,若她都不?可信,那我身侧无?人可信了?。”
云葳的话音楚楚可怜,几近哀求:“分寸您和李执事来把控,但请您务必让姑姑与我们搭上线,好吗?”
蓝秋白默然良久,受不?住云葳一双含泪杏眼巴巴地凝望,只得颔首应下,追问道:“那此?人,如?何安置?”
“那日刑部里的,都是我府上的人。我虽不?知?谁被毒药浸染一生,但也?要给人交待,厚葬了?吧。”
云葳轻叹一声,朝着那不?知?名姓的人长揖一礼,转身回?了?马车上。
彼时京城中,恰逢文昭生辰,京中一派祥和喜乐,宫内大办宴席,鼓乐欢腾。
文昭应付着朝臣的恭贺,杯杯清酒入腹,眸光迷离。
“陛下,”秋宁脚步匆匆自外间?归来,直奔宫宴所在,近前与文昭附耳:
“婢子派出?去查证戴远安在西北履职情?况的人马,再度撞见了?另一行查此?人旧事的势力,他们快人一步,做派像是老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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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文昭眼底划过鲜明的一抹晶亮,难掩欢欣地转眸瞧着秋宁,低声道:
“盯紧了?,务必揪住了?尾巴,切莫打草惊蛇。”
“是!”秋宁欣然应下,离开的脚步都透着畅快。
第93章搜罗
光仪四年六月,盛夏红荷次第。
大半载光阴飞逝,秋宁未能咬住念音阁的尾巴,被文昭冷落了好些日子。
槐夏自打压胜事?发后,因生母和胞妹尽皆为一己私欲背弃了文昭,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自请归入暗卫的阵营,在背地里清查此事的蛛丝马迹,就?此绝迹于御前。
促使她作此决断的因由,也有云葳一份。若非余杭相逢,云葳救她一命,她早就?不在人世了。可自家亲眷竟恩将仇报,为活命背刺云葳,她悔愧无极。
御园湖畔的青草坡处,文昭捏着一张字条观瞧半晌,撕碎后丢进了湖水里。
秋宁甚是好奇,忍不住多了句嘴:“陛下,槐夏来?了何消息?”
“半月前,林青宜的墓前多了束鲜花,四周的草木也被人精心修剪过。”
文昭眼底满是喜悦,自是不吝惜将这消息分享给秋宁。
“云侯真是的,既真的在世,竟不肯给您传个只言片语的音讯。”
秋宁冷着小脸抱怨,替文昭不值。
“皮痒了还是嘴不想要了?”文昭凤眸觑起,剜了秋宁一眼,咬牙切齿吓唬她。
“婢子失言,婢子去给您端些点?心来?。”
秋宁撇了撇嘴,文昭难伺候又护短,云葳不在,脾气?一日大过一日,她呆的不自在,意图溜走。
“回?来?。”文昭冷声制止了她逃跑的举措,继而道:“宁烨到哪儿了?”
秋宁一本正经掰着手指:“算着日子,该入安阳了。”
南绍境内此时阴雨雷暴无休,大魏的兵士水土不服,极易生病,并不是交战的好时候。是以?已然吞没南绍大半疆土的边军,请旨暂且北撤修整,待入冬再战。
文昭审慎思量了一番得失,决定撤回?半数大军,留萧蔚在停战处布防修整,由宁烨带着先前派出的边军,先行?折返。
“传讯安阳节度,暂代宁烨掌兵,让宁烨即刻北上,往襄州寻云葳的下落。告诉她,若是带不回?云葳,她这辈子,都不用回?京了。”
文昭手捏着茶盏打圈圈,眸色虚离地观瞧着一个自诩聪明,意图捕捉柳树边鸣蝉的小螳螂。
“领命。”秋宁不由得心疼起宁烨来?,摊上云葳这么个好闺女,也是不容易。
“她宁家藏着掖着的情报网该是不差,但你还是拨派十个靠得住的人给她差遣,多盯着些。”
文昭斜勾唇角,抿了口莲心茶,自言自语:“没良心的小野猫儿,看你还往何处跑。”
秋宁倒吸一口凉气?,躬身?施礼的间隙,忍不住在心底“啧啧”两声,而后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立在柳树荫下的罗喜眯了眯狡黠的眸子,循着秋宁离去的背影巴望良久,脑海里萌生了一个新的念头。
相较于京城盛夏的燥热,襄州的夏夜里时常伴随着雨打芭蕉的惬意声响,云葳孤身?隐居竹庐,每每入夜,便由着漆黑将周身?环绕,如此再觉察不出孤寂,反而多了分闲适。
立身?朝局,身?为云家后生,文昭腹心,她会被政敌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可在此处,她只是她,每日柴米油盐酱醋茶,难得的恬然。
“咚咚…阁主,睡了吗?”
云葳卧榻听雨,正欲好眠之?际,小竹屋的房门忽而被人叩响。
她一骨碌翻身?爬起,借着长期沉浸于黑暗中的尚算清明的视线,自门缝确认了来?人的身?份,便悄然探出了一个小脑袋:“雨急更深,何事?找来??”
“禁中内线急报,是最高密级,只您一人有权查阅。”
来?人自怀中取出了一蜡封的竹管,上下两端皆有火漆印章。
云葳眉心一颤,赶忙将那物件接过,飞速拆开来?,问着来?人:“有火么?”
“有。”来?人取出火折子来?,给云葳照出了一抹光晕。
借着微弱的光芒,云葳瞧见字条讯息时,心脏都漏跳了半拍,吩咐的话音难掩慌乱:“带我走,这就?走,这儿不能住了!”
“阁主?雨这样大怎么走?属下是孤身?来?的,您这火急火燎要去哪儿?”
来?人一脸懵,瞧着外?间的滂沱大雨,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去穿个蓑衣,反正得离开襄州,耽搁不得。”
云葳固执回?嘴,小跑着回?身?去寻蓑衣斗笠,罗喜的传讯落款可是五日前的,文昭竟猜到她诈死藏在襄州了,这还了得?
是以?片刻后,两道仓皇的黑影穿梭于竹林雨帘中,甚是灵巧地沿着迂回?蜿蜒的山路逃窜不休。
天色蒙蒙亮之?际,骤雨初歇,云葳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念音阁的襄州据点?外?,像个可怜巴巴的流浪小猫一般,满身?泥泞,衣衫尽湿。
襄州主理是位上了年?岁的老?伯,瞧见云葳的狼狈样儿,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打趣道:“您这是滚了趟泥潭?”
“莫开玩笑,我要离开襄州,您赶紧给安排下,顺带知会蓝老?一声。”
云葳无奈又疲累,扶着墙叉腰喘息。
“去哪儿?”老?爷爷秒变正经。
“随便。”云葳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南下就?行?,千万别北上。”
老?爷爷敛眸笑问:“去岳州吧,后院有辆马车,让人给您去街上买套成?衣,您再动身??”
“成?,有饭没,饿。”云葳已然脱力了,顾不得礼貌体面,只想恢复些气?力。
老?爷爷捋着胡子打躬做请:“阁主屋里请,有抄手,热乎的。”
云葳也不客套,一溜烟闪身?探进了房中,瞧见吃食时,一双杏眼射出了清亮的光晕。
朝阳高挂柳梢,文昭散了大朝,负手立在回?廊下候着早膳,心底兀自盘算着时日,这会儿宁烨该是正在从西?南边地往北部襄州方向进发的路上,不出两日该就?能到了。
思及此处,文昭勾起了朱唇,会心浅笑,她的人马也在自北向南的半路上秘密设立了数道查探的关隘,云葳再滑头,总不至于上天遁地吧,迟早要腹背受敌,逃无可逃的。
“陛下,早膳备好了。”罗喜余光瞥见文昭眼底潜藏不住的笑意,话音都轻快了几分。
“有草莓么?”文昭心情舒畅,便也多了丝人气?儿。
“老?奴这就?去趟膳房。”罗喜一愣,这物件已经过季了,但愿仓储里的冰货还来?得及。
“罢了,留着吧。”文昭丝毫不恼,转身?拂袖入了大殿,自说自话:“以?后用得上,喂猫最合适不过。”
冰鉴储物不易,怎样金贵的猫儿要靠喂仓储草莓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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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喜茫然地挠了挠额头,回?过味儿来?后,便识趣儿留在廊下没有跟文昭入殿去。
他暗自腹诽:自己故意隐瞒了宁烨北上襄州的消息,也不知能不能促使云葳仓促逃跑时与人撞上,全了文昭的念想。
文昭胃口大开,难得多用了些餐饭,宣和殿内随侍的众人暗道新鲜,险些以?为今儿的太阳是打从西?面出来?的。
秋宁匆匆自外?间归来?,抬眸自窗棱缝隙间扫见文昭极尽斯文地吸允小笼包时,颇为诧异地定在了门边,不顾手中捏着要紧的情报,索性悠哉悠哉等了起来?。
她已然记不得,文昭上一次在晨起用汤汁之?外?的果腹食物,是在去岁的哪月哪日了。
文昭余光瞥见廊下来?回?游走的那道身?影,半眯着眼睛扬声唤道:“秋宁,进来?。”
秋宁一溜烟钻进殿内,规矩拱手一礼:“陛下。”
“何事??”文昭闷头舀着肉羹,状态有些散漫。
“吴尚宫的旧案,槐夏提供了一个思路,婢子去查了一番,有些进展想与您汇报。”秋宁边说边打量着文昭的脸色,分外?审慎。
“啰嗦,直言。”文昭有些没好气?,丢了汤匙,抱臂靠上了椅背修整。
“去岁云阳侯府压胜事?发前的半月内,禁中来?访名录里,只有…大长公主、雍王和小殿下的姨母刘氏三人。”
秋宁小心翼翼地低语:“雍王是奉太后传召入宫的,全程只她一人。那刘家夫人随行?有内侍引导,无权乱走。”
言外?之?意,大兴宫内的外?来?之?人,只有大长公主文俊一人,有权在禁中自由走动,自也有把蛊毒带入宫禁,投放去吴尚宫用度里的嫌疑。
秋宁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冒着触怒文昭逆鳞的风险,替槐夏转陈这个想法的。
话音散去,文昭沉默半晌,眉心渐起沟壑。
“陛下恕罪,婢子只是随口说说的。”秋宁有些心底发毛,双腿一软就?矮了身?子。
文昭深吸了一口气?,阖眸低语:“莫要声张,暗中去查,查清楚姑母带了何人入宫,去了何处,切记封口,莫走漏半点?风声。”
“婢子领命。”
秋宁眼底满是惊骇,文昭能准许她们查文俊这个皇族至亲尊长,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儿。
文昭面上的喜色隐匿无踪,若生事?的人当真是她信重?亲厚的姑母与杜家,她心底仅剩的一点?儿温存,也要消弭殆尽了。
众叛亲离,孤家寡人,这个位置上,当真容不得一个“情”字么?
当日,蓝秋白自京城折返襄州,意图把最新的线索交给云葳。快马加鞭,奔波三日,直到夜幕幽沉,她才抵达襄州据点?,却被主理告知,云葳一早南下岳州了。
“糟了!”蓝秋白急得直拍大腿:“线报说宁烨弃了大军,忽然北上,宁家的情报网最近活动频仍,阁主这是自投罗网。”
“…这?”老?爷爷哑然当场,缓了半晌才问:“执事?您此来?是为这消息?”
“不是,桃枝行?踪有了。”
蓝秋白怅然一叹:“吩咐各处暗桩静默,约莫阁主逃不掉回?京的结局,我先去京中候着了。”
“轻车熟路,放心。”老?伯还不忘调侃,自云葳上任,这等应急蛰伏机制,启动次数可太多了。
不出蓝秋白所料,此时此刻的云葳,当真成?了走投无路,被逼到绝境的小傻猫了。
云葳约莫忘了,襄州是文昭的老?巢,城门各处的往来?盘查分外?严谨,她出城所用的假路引,并不在襄州府所发路引的登记册上。
如今文昭与宁烨尽皆攻势大开,情报互通,消息灵通得很。
两方人马只需将近来?襄州府进出,特?别是南下的消息稍加盘点?,再推算一番,她的逃离路径便被捏住了马脚。
形单影只的小马车奔波于岳州怪石嶙峋的山路,不多时车轮便颠簸报废了。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云葳慌不择路,只好弃了马车一路狂奔。去岁旧案的线索未全,她此刻还没胆子回?京去。
“吁~~云葳,站住!”
一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温婉嗓音,却承载了十足的怒火与焦灼,骤然乍现于云葳的脑海,令她逃跑的脚步转瞬顿在了原地。
满眼惊骇地循声回?望,那枣红大马上的飒飒英姿,竟是一年?多未曾谋面的宁烨。
云葳傻得彻彻底底,宁烨不该在南疆吗?
四周的马蹄声渐近,云葳心下惶惶,复又提裙开溜,管她是亲娘还是别的人,跑路要紧。
宁烨剑眉一凛,口含哨子吹了几个短音,冷哼一声,提鞭纵马追了上去。
云葳游走在半山腰的灌木丛里,比骑马的众人行?动灵巧几分,但山中包围已成?,她早就?是瓮中鳖了。
“别折腾了,跟我回?去。”
宁烨冷言冷语,眼神里的情愫分外?复杂,翻身?下马,步步逼近了惶然无措的云葳。
云葳捏着裙摆的手指都在颤抖,扫过四下围拢的陌生人,一时摸不透时局,只得忽闪着大眼睛,边倒退边试图讨好地唤了声:“…娘…”
“站那别动了。”
宁烨懒得跟她耗,身?边的随员可不是宁家下属,都是乔装的殿前司侍卫,她不好包庇云葳。
“您放我走,我不能回?去。”云葳慌得彻底,杏眼来?回?游走,寻找着逃跑的时机。
“别逼我动手。”宁烨脸色愈发幽沉:“过来?。”
云葳咽了咽口水,把心一横,飞速转身?迈入了身?后的荆棘林里,爆发出平生最快的速度奔逃远去。
那些人都骑着马,不便入荆棘丛,宁烨老?了,体力定不如她,云葳钻了空子,自诩有三分成?算。
宁烨倒是没想到云葳这般执拗不听劝,她拎了个无箭头的袖箭,瞄准了云葳的腿弯,“咚”的一声闷响后,小人脚下一软,身?子飞扑出去,栽了个跟头。
宁烨一个箭步上前,反手将人擒住,顺带拿她身?上碍事?的披帛给人捆了爪子,咬牙道:
“自讨苦吃,再胡为神仙也救不了你。”
“娘…,娘……”云葳险些染了哭腔,瘪着小嘴委屈巴巴地抬眸望着宁烨,妄图感化眼前人。
“有何功力都攒着去御前用罢。”
宁烨的话音有些无奈,拎着云葳往树丛外?走:“等你和陛下之?间的旧账算干净了,我再与你清算母女间的账,云阁主。”
云葳当场语塞,显然是没料到,宁烨会知晓此事?。
不知是文昭与宁烨统一战线了,还是那个从未插手阁中事?务的新任首监,萧蔚萧大将军,反水叛变了。
第94章北归
兰月乞巧五谷丰,风落玉津暑渐消。
光仪四?年七月初,云葳随宁烨悄无声息地回了京中的定安侯府。
宁烨依从文昭的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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咐,对外只称自己战场受伤,亟需安养,闭门谢客。
可怜巴巴的云葳这次彻底被宁烨关了个密不透风,断了与外界的一应联系。
母女二人归京的当晚,文昭踏月而来,孤身入了宁府的门庭。
夜幕低垂的府中静谧非常,长夜寂寂无月色,庭院廊庑未燃灯,显得有些冷清。
文昭提着一盏昏黄的小?宫灯,随宁府的管家入了内院。
“臣参见陛下。”宁烨疾步出迎,面上显现出始料未及的震惊。
她虽料到宫中会有人过府,却没想到文昭竟会亲自溜出宫来寻人了。
“免了,云葳在何处?她…可还?好??”
文昭淡然轻语,垂眸审视着宁烨,转手将宫灯扔给了吓丢了魂儿的宁府管家。
宁烨站起?身来,拱手道:“小?女实在顽劣,被臣暂关在卧房里。”
文昭忽而冷嗤一声?:“夫人真幽默,‘顽劣’一词怕是不适合她。给朕带路,该会会这桀骜不驯的白眼狼了。”
话音入耳,宁烨的神色尴尬而局促,脊背却添了几许寒凉。
她默默地?在侧引路,交握的手心里冷汗一层又?一层,心底不住默念着,求告了漫天?神佛,希冀云葳一会儿张张嘴,莫如北上这几日一般,执意闭口做哑巴。
站在小?院回廊下,宁烨正欲掏了钥匙开锁,文昭抬手拦下,接过钥匙后,拂袖示意人离去。
宁烨不敢多言,躬身退去了院中候着。
云葳的房间?无有一丝火光,不知是在赌气,还?是真的睡下了。
文昭立在房门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颤抖着手将钥匙插入了铜锁的缝隙里。
“咔哒”
细微的脆响传出,窝在床榻上的云葳眉心一紧,慌忙抓过锦被把自己裹了个严实,还?不忘翻个身子,背对着门口。
文昭迅捷推开房门,开合一瞬,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唯余落寞地?轻叹,竟有些无可奈何。
她反手合拢房门,紧接着摸黑下了门闩,直奔云葳的卧榻而去。
云葳只觉身下的锦衾往下晃悠着沉了几分,便听得旁人钻自己被窝的窸簌动静漫过耳畔,龙涎香的熟稔气息冲入了天?灵盖,令她顷刻忘记了呼吸,僵在原处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外间?的宁烨满目狐疑,方才屋子里落锁的声?音她听得真切,可几息过去,竟不见二人掌灯,她的心头在打?鼓。
“打?算装死到几时?”
文昭半坐在云葳的床榻外侧,已然适应了昏暗环境的凤眸低垂着,足以观瞧到云葳忽闪不停的羽睫。
阵阵温热的鼻息照拂着云葳支楞起?来的小?耳朵,她的身体贪婪的想要与人亲近,却又?被不受控自心底生发的理智裹挟下的抗拒所阻挠,矛盾而惆怅,一时头疼不已,最终选择装聋作哑,逃避现实。
“朕今夜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文昭自嘲苦笑:“躲朕快一年了,你够狠,几次三?番地?抛弃朕,这次竟敢诓朕去了黄泉奈何桥?你的心,当真是顽石坚冰么?”
神伤的话音入耳,云葳的呼吸愈发凌乱了。
这将近一载的岁月里,她又?何尝不是日日煎熬?但敌暗我明,她查不出背后的威胁势力?,自也顾不得本就荒诞不堪,镜花水月般不知明日的君臣间?爱恋私情。
“哑巴的?”文昭心里窝起?了一股子火,觑眼凝视着前胸口一鼓一鼓的臭猫,咬牙威胁道:
“你最好?一直这么沉默下去,可千万别?再出声?。朕今日来此前,已经沐浴过了,久别?重逢总要有些仪式感,朕不等了,就今晚。”
说罢,文昭的一双手攀上了自己腰间?的玉带,故意将解环佩的声?音弄得大了些,继而便是外衫被丢去地?板的细微响动漫过静默的小?屋。
文昭拔下头顶的簪钗,如瀑青丝唰啦一下,自肩头垂落,尾梢扫过云葳的鼻尖脸颊,有些痒痒的。
此刻,云葳杂乱无章的心跳声?遥遥盖过了方才急促不安的呼吸声?。
文昭扬手扯着被云葳压在身下的锦衾,大长腿已然探了进来,碰到了云葳凉飕飕的小?脚丫。
“朕当你默许了。”
文昭见云葳甚是沉得住气,觑起?凤眸,沉声?试探。
“…不,不成。”
云葳如受惊的猫儿,倏地?掀了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躲去了床榻尾端的角落,一双杏眼警惕地?盯着文昭,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方躺下的文昭有些不耐,懒洋洋支起?了身子,冷声?提点:“宁烨就在廊下,你若胆子大,推拒的声?音就再响亮些。”
云葳傻了个透彻,复又?垂着脑袋不吭声?了。
“听人说,你宁愿往荆棘丛里闯,也不肯随宁烨归京,为何?”
文昭剑走偏锋,试图撬开云葳的嘴。
云葳才不上当,将双腿抱得更结实了几分,依旧保持沉默。
文昭强作镇定,转了话题:“这一年光景,你都在做什么?可曾想起?朕?”
云葳抱着膝盖的手忽而攀上了脑袋,指尖插进散乱的头发深处,显出十?足的焦灼难耐。
“调查先刑部尚书戴远安、追查杀害太医的凶手、秘访吴尚宫家旧宅…朕说的,可对?”
文昭敏锐觉察出云葳情绪的波动,回忆着念音阁行事的蛛丝马迹,急切沉声?追问。
云葳的杏眼顷刻眯起?,文昭说得虽不全,但无一有误。挣扎良久,她默然点了点头。
“顺利逃出了天?牢,为何不给朕报平安?信不过朕?朕答应过你,会护着你保你周全,也从未猜疑你会对阴邪手段动心,你就这般绝情,让朕如无头苍蝇般茫然,尝尽凄楚?”
文昭的语气里满是酸涩,往前微微探了身子,伸手去拉云葳的胳膊,软了语气:“朕看不清你了,把手放下来。”
“不是绝情,臣想活着。但制毒劫狱是事实,不赦之罪在前,臣没办法归朝了。”
云葳躲得更远了,索性将头别?去了墙角的方向,才背对着文昭讷然低语:
“可臣不愿做您羽翼下的金丝雀,旁人的承诺只是心意,远不如握于?自己股掌的权势牢靠。危难之际能?救命的,不是谁人的诺言与恩宠,臣要靠自己洗冤。”
极尽细微,潜藏苦楚的话音入耳,文昭眉心渐渐堆起?了一座座沟壑深沉的小?山包来。
她缓了半晌,才颇为懊悔地?回应:
“小?芷,你刚离开的那些日子,朕每日都在自责。是朕未能?保护好?你,这件事怪我疏忽,让你担惊受怕了,以后绝不会再有,也再不会让你离开我分毫,天?牢那骇人处,你此生都不会再去。”
云葳眼眶酸涩,其实她入了天?牢的刹那,便已然猜得出,文昭一夜之间?态度大变,或许是逼不得已。
帝王不是万能?的,甚或大多数时间?里,会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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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朝臣工站在道义法理的制高点上胁迫,或者只是在一个节点上,明知是局,也只得深陷于?波谲云诡的漩涡里周旋,被人左右了权柄锋芒的走向。
她胡乱扑棱着脑袋,那日被锁在冰凉的铁床上,窒息的惊惶与苦痛漫过周身的恐惧再次向她席卷而来,身体自保的本能?让她泛起?阵阵寒颤,自也不会应承文昭的歉意与承诺。
文昭瞧得分明,云葳在挣扎,在与她看不透也摸不着的思量斗争,好?似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云葳在刑部天?牢经受了怎样的折磨,文昭并不清楚。刑房内的差官和衙役,早已在火海漫天?之前,就已然一命呜呼,其余幸存的狱卒,无人知晓内情。
但那日云葳在天?牢停留的时间?很短,文昭忖度多次,也查问过天?牢守卫,当天?无人听到过云葳吃痛的哭喊,如今再瞧见榻上生龙活虎的小?丫头,她只当云葳未受到几许磋磨。
“再信我一次,好?么?朕会把谋害欺侮你的人都揪出来,将他们绳之以法,给你报仇。小?芷给我个机会,成么?”文昭将姿态摆得足够低,语气轻柔至极,悄然往云葳的身侧挪了挪。
“您舍了臣吧。”
云葳眼眶里清泪滚滚,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埋着头哽咽呢喃,话音里满是委屈:
“构陷巫蛊压胜,是朝事,自要查清的,臣也在查。但臣与您的私情,臣想了一整年,您和臣不对等,臣懦弱胆怯,不敢接纳这份感情后附带的危机与挑战。臣跟您,不合适的。臣是您的累赘,只是累赘。”
这番逃避的说辞入耳,文昭的心一整个揪起?,胸腔里涌动着一股子无力?又?憋闷的无名火,咬牙怼了句:“你休想。”
云葳忽而抽噎了起?来,宽大衣袖紧裹着脑袋,哭得愈发狠了。
文昭怔住了,刹那间?顿觉惶然不知所措,她只想挽回二人的感情,却也不曾说什么重话欺负云葳,这人怎就委屈到泣不成声?了?
哼哧哼哧的抽嗒声?在寂静的夜色下格外振聋发聩,文昭的心底仿佛在滴血,凌乱的视线中满载着疼惜与纠结,攥起?拳头来回蜷曲收放,沉吟良久,才鼓足勇气试探着伸手去揽她的肩。
幸好?,云葳哭得头皮发麻,并没有躲开她示好?的手。
文昭翻开贴身衣袖,以洁白的内里蹭着云葳脸颊上的泪珠,温声?劝慰:
“莫哭了,有何委屈说出来。朕何处做错了,伤了你,你说,朕改。只要你不动辄提分道扬镳的事儿,什么都可以商量。”
本来前半句出口,云葳的呼吸平复了几分,可后半句入耳,她哭得更猛了,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文昭面对着这个小?哭包,手脚和头皮尽皆发麻,缓了许久才把绷断的脑筋搭上,改换了说辞:
“朕糊涂了,小?芷尽管开口,要我怎样做,满足什么条件,小?芷才肯再考虑一二与朕相伴一处的事儿?”
“呜…哼…当真?”
云葳吭哧半晌,小?脸哭得通红一片,涕泗横流,宛若小?花猫一般,呜咽下的话音瓮声?瓮气的。
“君无戏言。”文昭见到了一线天?光,赶忙应承下来,反手给人拍背顺气。
“…那您查出真凶后,如何处置听臣的,可行?”
云葳带着浓重的鼻音嘟囔:“臣说的,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路数,您应吗?”
文昭眸光微微怔住,凤眸微转,温声?反问:“小?芷想他们如何还??”
“他们怎么对我,就怎么处置他们。”
云葳吸了吸鼻子,水雾迷蒙的眼眸中透着一股子狠厉,哽咽道:“让他们尝尝桑皮纸覆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再依律斩首。”
一语落,文昭拍着她背的手转瞬僵直,半眯的寒眸里,一双瞳孔陡然散开,脑海里更是嗡鸣声?声?。
那群畜生竟然敢对云葳动用“贴加官”的酷刑!怪不得无人听见云葳哭喊讨饶。此等阴损手段下,人是一丁点声?响也弄不出,即便是动刑致死,身体上都留不下半点痕迹的。
文昭顿觉滚烫的心头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这份仇,她记下了。
未等来回应的云葳兀自垂泪,迷离的视线透着呆愣,想来文昭再纵着她,也不准她恣意妄为以私刑复仇。
回过神儿来的文昭反手就将哭傻了的小?人摁进了怀里,搂得密不透风。她实在后怕,紧紧地?攥着云葳才会收获一丁点安全感。
“朕答应你,待抓到幕后之人,如何发落,交由你来决断。小?芷,朕不知你受了那般苦,是朕没用,未护住你…”
说着说着,文昭的眼眶也泛起?了阵阵酸涩,令她不得不仰起?了头来,止住险些垂落的热泪。
云葳满目意外,今日的文昭当真耳根子软,好?说话得很。
“嗯…还?有,臣…不回朝了。待此间?事了,臣便把阁主位置也让贤出去,就此隐退,不是官,不是谁人的主家,只是臣自己,一个寻常的姑娘家。”云葳抽泣着,抛出了自己的第二个条件。
文昭摩挲着云葳肋骨条根根分明的瘦弱脊背,凤眸怔怔地?凝视着虚空,权衡半晌,只搪塞道:
“你说得在理,不过小?小?年纪谈何隐退?那是混迹朝局一生的老人才会用的说辞。但你受惊至此,是该好?生歇着,养身体,感悟生活,寻些消遣乐子。”
“您这是答应臣了?”云葳的大脑袋往文昭的心口拱了拱,急于?坐实这份含混的承诺。
“你说呢?小?傻猫。”
文昭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云葳的头顶,依旧弃了直言的路子,给云葳故布迷障,只淡笑着调侃:“这下舍得与朕亲近了?”
哭傻了的云葳以为,文昭真的大方应承了她的条件,心满意足地?含泪扯了扯嘴角。
她把双手从文昭的怀里抽出来,挂上了文昭纤长的脖颈,决意敞开心门,糯叽叽跟人咕哝:
“臣也想您的,梦里哭醒过好?多次。对不起?,臣怕得狠了,踌躇多次也没敢告知您实情。”
“好?了,都过去了。”文昭眼底划过一抹狡黠,与人相拥一处,柔声?宽慰:“小?芷好?生在府里休息,把身子养结实,过两日就是七夕,入夜朕带你去城里散心,好?么?”
“…唔,好?。”云葳话音软绵绵的,软软的身子窝在文昭怀中,哼哼唧唧的如同小?挂件般,贪婪地?蹭了许久。
文昭得承认,此刻她心情大好?,二人相识至今,云葳还?是第一次这般肆无忌惮地?粘着她不放。
“您不怪臣了,对吗?”
云葳腻歪够了,就探出乱蓬蓬的小?脑袋来,清亮的明眸巴巴地?望着文昭,当真是我见犹怜。
文昭的一整颗心都融化在了云葳的眼波里,她对这双杏眼,当真是毫无抵抗力?,纤长的手指给人理着凌乱的发丝,她柔声?回应:“不怪,朕险些把你弄丢了,自责不已,为何要怪你?”
其实见云葳之前,文昭心底的怨气颇重,但听得云葳的遭遇,她是一点儿也怨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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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陛下让我娘放了我好?不好??”云葳见时机已到,忽闪着大眼睛,开始尝试为自己谋求自由。
文昭眼底划过一抹亮色,将熟稔傻猫动机的眸光点落他处,敷衍道:
“朕与你私下的账算是清了,但敌人还?没挖到,你不能?在京中乱跑。再说,宁烨她有账与你清算,你的家事,朕不便插手,小?芷体谅一二?”
云葳顷刻把眉头拧出了愁楚的弧度来,话音柔似水,大眼睛定格在文昭的鼻梁正中,不偏不斜:“…陛下?臣不乱跑的,您…”
“好?了好?了。”文昭实在顶不住,赶紧出言打?断:“宁府的管辖权在宁烨手里,小?芷这是为难朕了。天?色已晚,朕得回宫去,小?芷要听话,乖乖等着七夕那日,朕来接你。”
说罢,文昭将云葳往锦被里塞去,俯身在她的额头小?啄一口,转手拎起?外袍,步伐生风,逃之夭夭。
瞧见文昭仓皇离去的背影,云葳愤然攥紧了小?拳头,把床榻砸得“砰砰”响。
第95章问情
高天浓云漫卷,庭间秋虫浅吟。
文昭快步闪身而出,立去屋檐下时,一头青丝还垂散在腰背处,被晚风照拂,铺陈一方墨罗帐。
宁烨愈发呆愣,二人在房中不过一刻光景,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致使文昭出来时衣冠不整呢?
纵使云葳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勇气?与文昭动手吧。
觉察到宁烨神?色的异样,文昭故作淡然,清了清嗓子:“你?会绾发么?朕的发髻松了,簪子滑脱,不好如此出门去。”
宁烨面色上的尴尬过于分明,却也不便违拗,只轻声回应:“臣绾得不好。”
“无妨。”文昭将发簪递了过去,转眸扫视庭院,闷头走去了石桌旁落座。
宁烨捏着沉甸甸的发簪,脑海里早已?翻涌不休,她飞快给文昭束好了发髻,便倒退两步,在桌后?的柳树下静立。
“今夜叨扰了,朕要问的已?然问清楚,余下的安排,你?自行定夺。只一点,莫让云葳出府。”文昭轻声叮嘱着,起身离去的身姿飒爽,步伐生风。
宁烨微微拱手,默默将人送出了府门,待文昭的车轿走远,她匆匆折返,急于寻云葳询问方才的情况。
云葳听得院子里没了谈话与脚步声,蹬好鞋子就要往外跑,方闪身踏出院门,迎面就撞上了面色铁青的宁烨。
宁烨眯起杏眼,背着手站在原地,漠然打量着慌乱的云葳,一个字都不说。
云葳试图逃跑却被撞破,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硬着头皮僵持了须臾,顿觉浑身发毛,倒退着往自己?的小院躲去。
“过来。”宁烨冷声冷语,转身朝着主院北侧走去。
云葳脑子发懵,抬脚遥遥跟着十步以外的宁烨。
兜兜转转的,宁烨停在了一处烛火长明的屋舍前?,摸出钥匙开了门,沉声道:“你?进来。”
房门打开的一瞬,入眼的景象令云葳错愕讶异,此处是宁家供奉先祖神?位的家祠,宁烨竟把她带到这等严肃的地方来,约莫今晚别想善了。
才熬过文昭那一关,云葳此刻的心?境,可以用欲哭无泪来形容。她在廊下踟蹰半晌,都没敢踏出一步。
宁烨料到了云葳会抵触,免了废话,近前?拉过她的衣袖,蛮力把人摁在了堂中,正色道:
“是你?主动说,还是等我问?莫要亵渎先人,今夜说些实话。”
云葳垂着眸子,双手将裙摆绞得褶皱不堪,朱唇间却不见一丝缝隙。
“云山近毒发前?,给了我一封绝笔信。沙场一载,我盼你?来封家书,哪怕无字都好。刀枪里穿梭千百次,等不来你?只言片语,却从下属闲言中,得了你?亡命火海的消息。”
宁烨的话音低沉伤怀,长叹一声后?,才有继续说下去的力气?:
“大军撤退前?,萧蔚告诉了我实情,我也第一次知晓,你?竟是念音阁的执掌者。而后?,我得了陛下满含逼迫的谕令,要我抓你?回京。经?历这么多事,你?孤身决断他人生死,自己?也游走鬼门关一遭,无话可说吗?”
句句话音振聋发聩,将云葳的思?绪炸得翻涌无休。
默然半晌,云葳难掩心?虚,亦然好奇,只耷拉着脑袋低语:“安阳王府的火,是您么?”
宁烨眉心?骤然起了数道苦涩的沟壑,轻叹道:“不是,云崧混迹朝堂一生,这点儿运筹自保的后?路还是有的。”
云葳杏眼微觑,凝眸愕然良久,再未言语。
“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宁烨失落又糊涂,心?绪震惊也酸涩:“什?么话都可以,一句一字,都没有?”
云葳耷拉着脑袋,半晌才挤出了细微的三个字:“对不住。”
她逼死了母亲曾经?的挚爱,妹妹依恋的至亲,于亲眷私情的确过于狠绝;她隐瞒了自己?的死讯,对宁烨这个给予她生命的母亲而言,也不够公允,的确欠了宁烨一句道歉。
“对、不、住?”宁烨哭笑不得,重复着这三字时几近崩溃,哽咽道:
“你?是我女儿啊,云葳,你?是我女儿,你?懂不懂?!我不要你?的道歉,也没跟你?追究朝事!”
云葳懵了,抬眸望着眼眶殷红的宁烨,满目不解,似是在问,那你?要什?么?
宁烨也懵了,分明置身家祠,可云葳眸子里迷惘遍布,傻得令人无可奈何。
“逼亲自杀,我不知你?孤身承受了怎样的苦衷。我得到云家手书时,胸口揪心?得疼,非为云家父子,是为你?。我说过,你?有家,有亲故可倚靠。再难的坎儿,你?娘还在,何须你?独自做这等艰难的抉择?云家你?信不过,我可以理解,可宁家呢?”
宁烨缓步走向一排排神?位,抬手摩挲着宁烁那最新的木牌,背对着云葳道:
“宁家百载根基,祖祖辈辈死沙场,死社稷的功绩,护你?和瑶瑶,足够。这一年来我煎熬不已?,巴不得请旨回京来陪你?。我设想过诸般宽慰你?的说辞,怕你?经?受不住苦痛,甚或担忧你?悲怆重压下失了心?智,却不料你?开口竟是一句突兀疏离的‘对不住’。”
“落子不悔,无需宽慰。”
云葳的鼻头泛着酸涩,但?她本就哭过,此刻也瞧不出异样了。
宁烨深觉从未了解过云葳,她扪心?自问,便是她今时年岁,若让她被迫为大局除去至亲,这份伤痛与良心?道义的谴责,她也受不住。
“你?没有对不住我,是我对不住你?,带你?来到世间,却不曾关顾你?。”宁烨眸光迷离,模糊的视线扫过老?侯爷的牌位,讷然道:
“你?的名字是外祖生前?所取,若是女孩小字惜芷,男孩字守青,承‘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之意,盼你?不惧风雨,坚韧却柔和,明理不忘情。你?大了,我管不得,宁家先辈的祈愿,权当给你?的祝福。夜深了,回吧。”
听得这话,云葳逃也似地离开了祠堂,一路小跑,掩袖挡住了泪落如雨的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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咽。
小两年来,她独自面对了太多变故与喜乐悲忧,聚散茫茫,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波澜不惊,却在今夜破防了个彻底。
宁烨一人在房中潸然泪下,云葳红肿的眸子里满布血丝,方才与文昭见面定然哭得狠了,可她却固执地没在生母面前?落一滴泪。
宁烨已?然顾不上问孩子,缘何文昭离去时,乌发凌乱了。
长夜清寂,只影无眠,于文昭如是,于宁府母女亦然。
翌日晨起,宁府来了位贵客。宁烨不好拦着,便让人入了府。
是雍王舒珣将舒静深母子和云瑶送了回来。
舒珣屏退了随侍,与宁烨直言:“葳儿在何处?我找她有事。送静深和瑶瑶回来探望你?,只是迷惑外间的障眼法罢了。”
宁烨一怔,递茶的手僵在了半空。
“是我救的她,放心?。”舒珣淡然接过茶盏,浅浅抿了一口,眼尾含笑。
“王上于宁家恩重如山,妾无以为报。”宁烨反应过来,俯身便拜了下去。
“一家人何须如此?”舒珣挽住了她的胳膊,温声道:“带路吧,我不便久留。”
宁烨带着舒珣快步入了云葳的小院,云葳瞧见来人时,匆忙起身,恭谨地朝人见礼:“云葳拜见王上。”
“小阁主状态瞧着不太好。”舒珣扫过云葳惨淡的容色,柔声道:“但?今日吾给你?的消息,或可令你?开怀。”
“您请讲。”云葳忙着给人添茶,话音格外恭敬。
“桃枝在吾府上。”
舒珣敛眸低语:“她起不得身,眼也盲了,暂且留在吾那儿安养,反倒安全。”
云葳满目惊骇,眸色幽沉复杂,理不清是喜悦还是伤怀更多些,只俯身一礼,真?切道:“谢王上。”
“只是阁中人告诉晚辈,桃枝弃了逃命的机会,怎又被您救了呢?”
“是敛芳与她做了交易。”
舒珣轻叹一声,又道:“她二人以为没有再见天日的机会,敛芳伤重,知自己?再入宫殊为不易,得知桃枝认出了多年前?禁中迷案的凶手,便将生的机会留给了她。”
“禁中迷案?”云葳的疑惑愈发多了。
“桃枝本名林兆,是林青宜的堂侄。吾父有一林淑妃,曾将内侄女接入禁宫做伴,那孩子就是桃枝。你?府上出事那日,她认出了当年毒杀林妃的人,正是大长公主——前?朝国舅,今朝太.祖帝的长女,文俊。”
“前?雍?”云葳眉心?顷刻锁起:“您是说前?雍林老?太傅党争旧案,与今朝大长公主有关?桃枝是林太傅的孙女,林妃的亲侄女?”
舒珣不疾不徐地解释:“正是。桃枝说她那时年幼,贪玩躲在床下,将文俊灌林妃毒药的经?过看了个完整,却不识得蒙面的文俊是谁家贵女,但?惊恐之下,她记住了文俊的音色,此生都认不错。”
大魏立国已?有二十七载,云葳一头雾水,如今她府上的一桩构陷案,怎还牵扯了前?朝旧事?
传闻舒珣父亲身故,是被林太傅党争一案和林淑妃莫名其妙的“畏罪自尽”而活活气?死的,而舒珣那会儿重病难愈,这才让幼弟,即后?来年幼的大雍末帝舒臻即位大统的。
这些前?朝秘辛,林青宜从未仔细说与她。可若林妃不是自尽,那前?雍政局的动荡,林家的倾颓,舒珣皇考的暴毙,皆是阴谋。
“大长公主…”云葳喃喃自语:“敝府事发那日就是她去告御状,可阁中人并未查到此事与她有何勾连。杀害涉事太医的真?凶尸骨残破,也摸不到线索。况且,陛下一直信重杜家的…”
“话已?带到,吾不留了。”
舒珣未再回应,话音格外平静,好似这些皇庭家族间的旧日冤仇已?与她无甚相干。
云葳将人送去廊下,脑海中忽而闪过了昔日桃枝拿出来的那枚金簪。当时文昭要谋事,局势凶险,她并未在意文昭的话音,文昭说过的,那簪子的式样只有三品上的内命妇可以佩戴。
她早该料到,林青宜和前?朝林妃,都姓林。而无有来处却被师傅无条件信重栽培的桃枝,怎会是寻常孤女?
可前?雍覆灭,与太傅林家一门的倾颓和舒珣皇考的英年早逝关系匪浅。若林家被灭是个人为的局,那文俊是受了谁人的命令?
难不成?,是文家图谋窃国,步步谋算,才爬上了今时至尊高位?可舒珣的母亲,前?朝皇后?,便是文家人啊。
若真?如此,文家与舒家岂非表面亲故,内里仇深似海?
林青宜身为前?雍御前?腹心?,执掌念音阁数十载,今时这群人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萧思?玖生前?将首监位置秘密传给与舒珣交好的萧蔚,动机究竟何在?
云葳不由得浑身冷汗涟涟,顿感前?路茫然,云山雾绕。
舒萧两姓前?雍皇族,林氏一门前?雍旧臣,与当朝皇室文家,到底是怎样爱恨纠葛的复杂关系?
不成?,她不能将阁主之位交出去。
在这些迷局未解之前?,她不能轻信任何一人,更要牢牢把持住这份足以撼动统治稳定的庞大势力,绝不能让阁中人在她手中出了乱子,兴风作浪。
日落月升,三日倏忽而过,兰夜悄然而至。
文昭乔装出了宫禁,小马车停在宁府外的老?柳树下,遣了秋宁去府中唤人。
不多时,作侯府小丫鬟打扮的云葳就出溜出溜的,顶着双丫髻钻进了文昭的马车。
“噗嗤——”
文昭瞧着她的扮相娇俏非常,脸上又带着三分局促七分不乐意的憨傻模样,一时没忍住便笑出了声。
她抬手揉捏着云葳的发髻,与人打趣道:“你?今日着实可爱,要么朕把你?抓去宣和殿当差吧?就做个奉茶的小丫头,瞧着像模像样的。”
“您莫拿臣玩笑了。”
云葳实在没有扯闲篇的心?思?,沉着小脸,口吻一本正经?:“臣有要紧事想和您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正事。”
文昭清晰觉察到,云葳的态度过于严肃了,转瞬收起玩闹的闲散心?思?,沉声道:
“何事?朕带你?去清漪园说?那儿入夜没有旁人能进,还能不受打搅,观星赏月。”
云葳认真?板正地盯着文昭追问:“陛下是公然出宫,还是秘密溜出来的?”
“自是溜出来的,不然如何寻你??”文昭复又失笑,云葳偶尔傻乎乎的。
“那不该去清漪园,那儿是皇家私园,有心?人若查,您的行踪会漏出去。”云葳一脸肃然,托腮与人掰扯开来。
文昭沉吟须臾,淡声道:“有理,你?可有去处?”
“回家。”云葳言简意赅。
文昭有些扫兴,本打算带着云葳出去凑凑七夕的热闹,哪知小东西在良宵美景里,非要与她谈正事。
“亲一口,朕就随你?入府。”文昭甚是幼稚,指着自己?的侧脸,玩味打量着云葳。
云葳急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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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腹心?事等着吐露,可文昭竟不合时宜地与她打情骂俏,她颇为嫌弃却也不便表露,只得格外敷衍的,以朱唇轻碰了下文昭的脸颊,宛若蜻蜓点水般随意,转身就溜下了马车。
文昭见云葳搪塞的如此分明,眉心?悄然蹙起,心?底涌起了些许不妙的预感,沉着脸跟了上去。
她随人入了房中,云葳警觉地落下门闩,小爪子拽着她的衣袖,将她拉去了帷幔铺陈的卧榻旁。
“如此神?秘么?”文昭难掩诧异,云葳还从未这般失礼过。
云葳自袖间掏出了一封手书,捧去了文昭眼前?,正色道:“陛下先收下此物,恩允了臣的请求,臣才敢说。”
文昭茫然接过,一目十行扫视过手书的内容,眼底潜藏不解,眉心?渐紧。
手书中所写?,乃是云葳意图断绝与一应亲故的羁绊,声称今日事只与她一人有关,求文昭不管有何反应,莫要坐罪株连她身边的人。
文昭抿抿嘴,将手书叠放整齐,捏在手里,兀自走去榻前?的小方桌处落座,略带失落道:
“你?这些与人划清界限的胡言乱语,朕不便答应。有事直言,朕不是残暴昏君,不至于动辄喊打喊杀。二十余载里经?历的变故与背弃不计其数,承受力还是够的。”
“陛下,臣没闹。”
“朕也没和你?玩笑。”
文昭已?然料到,云葳要说的绝非小事,而这未出口的话,约莫对自己?的心?神?冲击颇重。
她深吸一口气?,做好了万全准备,来听一句足以震慑君主的惊涛骇浪般的噩耗。
生在皇家,学会冷静与漠然的应对明枪暗箭与亲故阴谋,似乎是一场长度漫过整个人生的必修课。
第96章默契
烛泪落灯台,篆烟香已散。
飘忽的烛晕里?,文昭淡漠的眸光静如止水,定定凝视着身侧满面纠结的云葳。
云葳紧了紧交握的手掌心,忽而俯下身去,拱手道?:
“臣今日要举发一人,事涉前?朝旧案,亦关乎今朝时局与臣府去岁的压胜诬告,恳请陛下查证。”
文昭眉梢一沉,阖起眸子惴惴提议:“有笔么?拿纸笔来,将你要状告的人写在纸上,也给朕一张纸。”
云葳有些懵,却还是依言去外?间取了笔墨纸砚,分给了文昭一套。
“写吧,看看朕猜对了几成。”文昭的话?音苦涩而沉重,提笔落了个名字。
云葳垂首唰唰唰写了一通,转手呈给了文昭。
“大长公主”四字入眼的刹那,文昭的心里?顿觉空落落的,不由得闷声一叹,将手中攥着的纸条塞进了云葳手掌心。
她?不想?听到的名姓,写于纸上再看,心头也是一样的绝望。
云葳茫然摊手接过?,展开后只有两个字:“文俊。”
这算是巧合,还是心有灵犀?
“陛下一早怀疑她??”云葳颇觉意外?,她?查了一年都?未有任何线索指向此人。
文昭难掩惆怅,将审慎的小?人拉到了身边,低声道?:
“未曾,是槐夏给朕提供了些线索。你不知吴桐栽赃你的内情?,这事儿的源头在宫禁,而事发前?,能接触吴桐母亲,下毒威胁她?母女就范的,只有文俊。”
“下毒?何毒?”
云葳愈发费解,内宫能知晓此事的阁中眼线,约莫只有罗喜,但此人没给她?传过?这信息。
“吴尚宫中了不知名的蛊毒,无?解。”
文昭的话?音透着深深的无?力:“吴桐回宫见了吴尚宫,得知此事,想?也不想?,为护下生母的命,大着胆子依从贼人留下的字条,自?一哑巴老宫女处,拿了那邪物埋去了你府里?。”
“蛊毒?西南苗疆巫人的利器,外?间人懂的很少。”云葳凝眉沉思:“压胜邪术被历代君主以雷霆手段打击,约莫只有通晓江湖巫术的人才懂,那老宫女,是何来历?寻常宫娥不可能懂。”
“无?家可归,在西宫养老的前?朝旧人,被抓后就认了布偶小?人是她?所做,但她?不知朕的八字,也不知此物用于谁身,朕的名讳八字是吴尚宫给吴桐的。宫中口耳相传的邪门知识多了,不新奇。”
文昭无?意隐瞒,将所查坦陈相告。
“…又是前?朝。”云葳觉得头皮发麻,沉声道?:
“陛下,桃枝是前?雍林淑妃之侄。她?愿作证、指控大长公主毒杀林淑妃的旧案。若此事属实,只怕…前?雍末年乱局亦然关乎今日时局,请陛下明断。”
文昭难以置信,眉目扭曲,疑惑反问?:“文俊毒杀林淑妃?林氏可是她?姑丈的爱妃。昔年朕的姑祖母文皇后坐镇中宫,怎会容许她?私闯后妃宫禁,犯下此等大逆不道?的事?”
“正因?臣不知内情?,是以才斗胆求陛下查证。事涉文家与前?雍皇族舒家,甚至是家师的林家,臣对旧事一知半解,思量不通,却也不敢欺瞒,恐背地里?存了威胁国祚的隐患,只得与您坦陈。”
云葳躬身低语,一字一顿,态度极尽审慎。
文昭沉吟良久,喟然叹道?:“旧事难查,既有疑,从新事查起罢。压胜一事时隔日久,秋宁派人摸索多日,文俊及其随侍在宫禁的行踪模糊不清,着实难以推进。她?低调审慎,又是皇族尊长,无?铁证不好擅动。”
云葳的眉目间遍布愁楚,耷拉着脑袋默然良久。
“想?什么呢?”文昭见她?愁容满面,试图让她?换换脑子。
“臣在想?,原刑部尚书?戴远安会否与她?或是杜府有所瓜葛,您可准臣查?”
“准。”文昭不假思索地应下。
“只是若此线索也扑空,怕是只剩一途了。”云葳凝眉肃穆,瞧着有模有样的。
“别卖关子,直言。”文昭被她?勾起了胃口。
云葳忽而探身近前?,与文昭嘀嘀咕咕的,咬了半晌耳朵。
文昭眉心间沟壑深沉,狐疑的眸光点落云葳的脸颊,冷肃推拒:“此举风险太大,朕不准,休要动此念头。”
云葳顷刻嘟起了小?嘴,写了满脸的不高兴。
傻丫头竟要拿自?己做饵,来引蛇出洞,这还了得?
“朕改主意了,戴远安与杜家的事,朕会交给萧妧去查,你不必管了,乖乖在家呆着。”文昭偏开视线,忽略了云葳不情?不愿的神色。
云葳不死心:“陛下何必麻烦萧姐姐,臣手里?的人替您分忧不好吗?”
“好,很好。”
文昭话?音里?满是怄气?的意味,试探道?:“那你把念音阁的下属交给朕差遣?若如此,查案进展会快很多,朕也准你过?问?跟进。”
云葳不吱声了。
文昭毫无?意外?地轻哼一声,又道?:“自?诩聪明的小?傻猫。说说吧,桃枝在哪儿呢?一个两个都?假死诓朕,还真是主仆,行事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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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过?耳,云葳懵了须臾,她?方才当真是急中生乱,竟被文昭逮到了关键音讯。
可她?没法说桃枝在雍王府,不然好些事解释不清楚,毕竟舒珣不是她?的人,帮她?也只是看在萧蔚和?宁家的面子上罢了。
“臣也不知,是迁葬时,臣发现那尸体有问?题,这才寻了她?半载,但消息有限,还在联络。”
云葳闷头扯谎,半真半假的话?音掺杂一处,让人难以分辨。
文昭见她?耷拉着小?脑袋有些沮丧,羽睫将眸色遮掩的彻底,心知急不得,也就没再多问?。
该桃枝出现的时候,云葳会让人现身的,于大局正事,这丫头从不糊涂,文昭还是放心的。
“可还有旁的事要商量?”
云葳耷拉着脑袋保持沉默,不知在思量什么,文昭只得积极主动敞开话?头,顺带歪了身子,与人肩头贴着肩头,伸手去戳她?棱角分明的锁骨线。
“陛下,压胜的冤屈洗不掉,臣就只好躲在宁府干等着,这样臣心里?不踏实。”
云葳再度动起撒娇的念头,大着胆子将双手攥紧,环上了文昭的脖颈,一对儿墨色琥珀般晶亮的杏眼频闪,巴巴地望着她?。
文昭得承认,云葳于二人私下相处一途,似乎开窍了些许,就是这些小?心思用的时机不太得宜。
“不喜欢待在宁府,就跟朕回寝殿,朕不介意金屋藏娇。”
她?眼底闪过?一抹狡黠,揪起云葳的小?耳朵,贴在她?的耳廓处,呵气?如兰。
“家母在呢,您没法解释的。”
云葳将眼睛睁得圆润非常,瞳仁滴溜溜滚了一圈,才拎了宁烨作挡箭牌。
“朕今夜过?府带你出去消遣,是寻常君臣的行止么?”
文昭骤然失笑,端详她?时侧勾着朱唇,起了玩味捉弄的心:“宁烨早晚要知道?,朕曾说给你三年掂量我们的婚事,如今你又长了一岁,时间可愈发紧了。”
“陛下…”
听得文昭毫无?顾忌议论起这些来,云葳顿觉羞赧,忙别过?了头去。况且现下她?和?宁烨关系紧张着呢,可绝不能再把此事漏出风来。
“这有何害羞的?”
文昭掰过?云葳的小?脑袋,以双手掌心来回揉搓着她?没什么肉的脸颊,打趣道?:
“正事说完了,该料理私事了,出去散心?你躲了朕一年,得好生陪陪朕。”
文昭的魔爪揉捏得起劲,云葳小?嘴在她?掌心重力的施压下,都?撅成了锦鲤模样。
“…哼唔,您松开…”
云葳伸手去掰文昭的手心,待给脸颊争取到了自?在,这才将大脑袋贴去了文昭胸前?,抬手搅弄着她?衣襟处的小?玉件,咕哝道?:
“外?面人多,臣不想?凑热闹,要不您留在这儿陪着臣?就眼下这般便很好,无?需观星赏月的。”
她?当真是离开朝堂过?于久长,甚是贪恋褪去君王本?色,柔情?脉脉的文昭,以至于都?要忘记了,这人在大兴宫内问?政时,是怎样不怒自?威的肃然模样,自?也少了曾经的提防与忌惮。
文昭心底暗叹:于二人相处的私情?范畴,云葳实在太容易满足,从不曾缠着她?要这要那,就连她?主动给的,云葳都?能给她?推回去,于虚浮的荣华和?节庆的仪式感,并无?艳羡期待。
“你若觉得如此自?在,朕依了你就是。”
文昭随手呼噜着云葳头顶的两个小?揪揪,好奇道?:“今日可有给朕备礼物?”
一语落,云葳傻呆傻呆的小?表情?煞是好看,一整个人僵在了文昭的怀中,小?脸上漫过?一层局促不安的红晕。
不必问?,定然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