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袅袅春腰 梅燃 49724 字 2024-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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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师暄妍没有去咬宁烟屿的手。

她自己痛得再狠,也不想让旁人一起经受。

这是?她自己的劫难,让宁恪跟着一起?疼,毫无意义,她的痛意也不会减少半分。

更何况,她不想看到他疼。

她知?道?倘若自己这一口?咬下去,便?不会松口?的,宁恪该会被咬出血。

所以她宁可绷紧银牙,哪怕将牙根都咬碎,也不愿去咬他。

看着少女因为疼痛而痉挛的身子,宁烟屿也无法为她分担,额上亦沁出了细汗,只能将少女的身往怀中拥得更紧。

师暄妍哆嗦着唇瓣,靠进?宁烟屿的胸怀之中,额头贴着他的锁骨,嘴唇抵在?他的襟口?,须臾,便?在?他的衣襟上烙印上了浅浅的唇印湿痕。

虽没有咬,但?小手拽住了他的春衫,将那身造价昂贵的薄罗圆领袍攥得皱褶斑斑,布满了湿漉漉的汗渍。

“宁、宁恪。”

她唤着他,说话的声音都不稳了。

宁烟屿垂眸,怀中的少女恰好也仰眸,清湛的明眸潋滟着水光,满是?无助。

他心?口?一紧,忽听她道?:“你打晕我好不好?”

她实在?受不得这种痛楚了。

她宁可晕在?他的怀里,人事不省,也不想醒着忍受这种罪过。

少女颤抖的声线里充满了恳求。

宁烟屿的声线变哑了几分:“若只是?击打后枕部,仅能晕眩片刻,如要?昏迷长久,我下不来手。师般般,你再忍一忍,华叔景应在?路上了,很快便?来了。”

他特?意将她安置在?忠敬坊太子行辕,便?是?因为当?初曾顾虑到,忠敬坊里华叔景的私宅很近,步行也仅需一炷香的时间,若快马去催,不久便?能到,如果?长者不是?年至耄耋不宜骑马,应当?此刻已经到了。

宁烟屿看着少女空茫茫的宛若无依的视线,胸中的痛意岂少她分毫。

男人将下颌搭在?少女的颅心?,令她发丝间的温香抚平他的焦躁不安,启唇。

宁烟屿的嗓音里含着淡淡的自责。

“师般般,真的一点用都没有吗?”

喝了这么久的药,几乎日日都行房,照着书上所画,一日一式,有条不紊。

迄今为止一点用都没用么。

宁烟屿眉目阴暗,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那图册上所记录的功法太过于离奇玄妙,与神怪志异相仿,并不属实,还是?,他的阴阳合修之术没有修炼到家?,他本领不济?

后者这个可能,令太子殿下愈发感到挫败。

师暄妍强忍着疼痛,其实已经看到了太子殿下懊恼的眼神,心?底大致猜到了他为何如此颓丧。

她的胸中微微一动。

宁烟屿感到自己的腕骨被一双柔荑绵绵地合握住了,自腕骨间的皮肉上,传来细腻的触感。

眼睑俯落,师暄妍靠在?他的臂弯下,仰着汗津津的通红小脸,睫翼微阖,红唇一张一翕:“其实,这次好像没有上次痛的。”

宁烟屿胸中怦怦,将信将疑地道?:“真的么?”

师暄妍轻轻颔首,给他一些鼓励:“是?真的,我上次在?离宫疼成那样,话都说不了,你不是?见过么。真的已经好些了,就是?还是?很疼,毕竟解毒才刚开始,可能还要?用很久才会不疼。”

她说的也似乎句句在?理。

宁烟屿被她鼓舞,恢复了几分信心?,他低头将掌心?,缓缓地贴上少女的腹部。

“是?这里疼?”

师暄妍耳根子发起?烫,缓缓摇头:“下面一些。”

他用将手掌往下挪了一些位置,再一次试探:“这里么?”

这次找对了地方,只需轻轻一按,便?是?一股酸胀痛楚涌上来,师暄妍点头。

疼痛的地方坠坠的,好像有小斧子在?凿。

她这条颠簸在?风浪里小舟,快要?被那把小斧子凿沉了。

她也见过彭女官来癸水,那几日除了不方便?些,好像彭女官并不感觉到有任何疼痛,师暄妍心?底里充满了歆慕。

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变得与彭女官一样,原来那才是?身康体健的女子啊。

华叔景还没来,她怕自己疼晕过去。

但?,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能使自己的手掌热起?来,以自身来催热,那股热力?源源不断地沿着他的掌腹,穿透衣衫丝线的经纬,传递到她的腹部。

暖烘的地方,疼痛散了许多。

师暄妍想给自己换一个姿势,臀部往榻上挪着,调试着位置。

可这一调试,膝盖方打起?弯,她便?霍然间感到,一股熟悉而汹涌的潮流,沿着花.径幽谷澎湃地漫出。

这股熟悉的感觉,令师暄妍短暂地脑袋空白,蒙住了之后,醒回?神来,心?头亦有几分振奋。

她怕是?错觉,再调试一下位置,没错的,那股洪流卷涌得更凶了。

太子殿下看到太子妃的小脸潮红,含着莫名的激动,他十分费解。

“不疼了么?”

还疼的。

但?师暄妍恢复了一点力?气,她仰脸道?:“宁恪,你能不能先出去,让彭女官进?来。”

好吧,太子妃利用完他的“余热”,便?卸磨杀驴了,太子依依不舍地道?:“我就在?门外等着,你有任何不舒服立刻叫我。”

师暄妍配合地连连点头。

宁烟屿将师暄妍放下,往寝房外走。

彭女官衣冠端正地肃容掖着手进?来,太子妃望着她,招手催促。

彭女官耐心?地走近,只见太子妃神色窘迫地低声道?:“那个……月事带,可有准备?”

她感觉自己是?月事来了。

自从于洛阳回?到长安以后,师暄妍的月事已经足足停了三个月。

初始她以为是?水土不服导致,后来自华叔景那处得知?真相,便?如晴天霹雳。

她的身子,是?被韩氏下药残害至此。

若一直不来月信,她便?不能生育子嗣。

她的这种疼痛,也将永无休止地继续下去。

今天虽然依旧无法免除疼痛苦楚,但?好在?,她的癸水如期而至,这是?好现象,代表着她的身体有了转好的迹象,正在?慢慢复原。

这月事带行辕自然有。

行辕之中有几名伺候太子妃的女史,这些必要?的用物自然备得齐全,彭女官当?下便?去取来了。

师暄妍搭上彭女官的肩,小心?翼翼地自榻上移了下来。

榻上那床干净的褥子,已经染上了猩红的血迹。

彭女官目不斜视地搀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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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往净室去。

关于太子妃假怀孕之事,彭女官作为近前女侍,早已知?悉,只是?不知?太子妃曾经身中赤练毒无法生育,看到太子妃来了癸水,彭女官只是?心?头暗怀感慨。

看来太子殿下一月以来昼夜耕耘,终究是?颗粒无收啊。

两人各怀心?思,师暄妍喜上眉梢地带着月事带入了净房,合上了那扇折花屏风。

彭女官就在?外等候,恭恭敬敬。

净房传来窸窸窣窣的水声。

片刻后,太子妃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门外,太子曲指往槅扇上轻叩了几声:“师般般,华大夫来了。”

师暄妍这时方觉得,前两月疼得格外厉害些,可能与癸水涌不下来有关,今日癸水涌出,疼痛便?轻了一些,更换上月事带以后,除了月信汹涌让人有几分不适以外,腹部的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

她已可行动自如些了。

闻言,师暄妍来到槅扇前,将两扇木门拉开。

宁烟屿的脸色微微紧绷,但?看到师暄妍之后,他悬着的心?放下了许多。

她的气色红润,并不像是?生了大病的样子,比起?先前,更有些容光濯发的烨烨貌。

宁烟屿握住了少女柔软的小手,转眸,对赶过来,出了一身汗的鹤发老者道?:“长者,请速来为吾妻看诊。”

太子看重太子妃,没有人比华叔景更清楚。

华叔景来不及行礼,便?与太子殿下、太子妃入内,老者用干净的毛巾擦拭掉脸上的汗渍之后,便?开始为师暄妍望闻问切。

“今日这脉象……”

长者感到惊讶。

他的惊讶,令一双未婚小夫妻简直提心?吊胆。

师暄妍不敢问,还是?宁烟屿问:“如何?太子妃脉象有异?”

华叔景摇头,宽慰二人:“殿下宽心?,小老儿只是?惊讶,不知?太子妃近日,癸水可曾如期而至?”

这种私密的话题,师暄妍是?很不大愿意对男子提起?的,否则方才也不会把宁烟屿支开了,没想到华叔景单刀直入,问得相当?直接。

少女敛了乌眸。

察觉到宁烟屿的视线也似是?落在?自己身上,炙热而缠绵。

她终于低低地,将下颌轻点:“嗯。”

宁烟屿对妇人这些私事,因与师暄妍相熟后有了些许了解,遂也知?晓,来了癸水,便?是?转好的迹象,显而易见,太子殿下比太子妃还要?激动。

“这就是?了,”华叔景道?,“太子妃服用老朽开的药,再佐以殿下的双修采取元阳,起?到了疗效。”

宁烟屿一激动,便?也顾不得彭女官还在?场,脱口?而出:“那太子妃何时彻底解除赤练毒,与孤繁衍子嗣?”

其实一直到现在?,宁烟屿都有些贪心?冒进?,想尽快治好她的身子,圆上那个谎言。

华叔景沉吟着:“这个,殿下只怕要?稍安勿躁,赤练毒在?太子妃体内已久,不是?短短一月之功就能根除的。”

太子殿下脸上的兴奋收敛,陷入了沉思之际,华叔景又道?:“但?殿下也不用再担忧,既然太子妃如今月信如期而至,便?说明疗愈的法子奏效了,继续三管齐下,假以时日,必能祛除赤练毒性。何况殿下元阳富足,这进?展比小老儿想得还要?快,兴许只消半年,便?能有所成。”

一开始华叔景给两人定的是?两年的汤药计划,时间漫长,怕太子殿下吃不消,后来华叔景又体贴地为太子调配了一副补肾的方子。

不过现在?看来,这方子不大能派上用场了。

华叔景还要?道?一声:“可喜可贺。”

这就是?说,师暄妍的解毒计划,是?切实可行的!

没有人比太子听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更快乐,只需半年,也就是?说,半年过去之后,他且还有半年的时间努力?,最后,他一定能一生一世留在?师般般身边。

师暄妍本来羞赧不自胜,但?她留意着男人眼底夺魄的光芒,仿佛被水洗过一般清透的黑眸,被那股没来由的愉快所感染了,眉梢亦禁不住上扬了几许弧度。

是?夜,他们并头和衣而卧,锦衾下少年男女的身体,彼此交换着温度。

帐内的香气如浪,一浪堆叠过一浪,充盈了整片窄窄的天地。

她来了癸水,今夜,已不适宜再进?行合修。

他知?道?的。

所以师暄妍能听到耳畔的呼吸声音。

男人一直在?试图调试着它,把呼吸一点点熨平。

静夜里的空气尤为黏滞,扑在?身上,更是?闷燥得难以忍受。

师暄妍回?眸,厚实压下的重重帘幔间,男人的侧脸匿在?蜡烛的光影里,只留下鼻梁骨挺阔的轮廓。

“宁恪。”唇舌轻碰,唤着他的名。

宁烟屿侧身,终于再难忍耐地环住了太子妃的楚楚纤腰,她立时便?感觉到,一把灼烈的呼吸,侵入了她的寝衣,熨烫了她的肌肤。

那炙热的呼吸,沿着她的肌肉腻理,一寸寸蔓延全身。

他在?她耳边,轻轻地喘着。

师暄妍有些难受,想动一动,从这种困窘当?中解脱。

他搂住她,鼻音有些发沉:“师般般,你先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师暄妍咬唇:“你是?不是?难受?”

“嗯,”他一点也不避讳,但?仍旧能控制住理智,“般般,你放心?,我不会在?此时孟浪的。”

他曾听说,若再女子癸水来潮期间行房,会对女子的身体有极大的损害。

顾惜她的身子,他自不会胡来。

师暄妍在?被衾下,手指轻轻地对了对,无法忽视男人的难受,她抬起?下巴。

这一下,鼻梁擦过了男人近前的鼻梁,酥麻之意,顿如百蚁挠心?。

他忍不住搂着她,轻哼了一声。

今夜的太子殿下格外诱人,声调也格外缠绵悱恻。

听得师暄妍耳朵更是?火般滚烫。

相处已久,她愈来愈感觉到,宁恪应是?话本上描述的那等重欲的男子,不知?餍足,不会疲倦。

看到他难受的样子,师暄妍也有些不好过。

她如今与他合修得,已经产生了默契,他若上了手,哪怕只是?揽住她腰,都可能让她心?生悸动。

颤抖间,师暄妍唇齿磕碰着,说出一句跌跌宕宕的话来:“你要?不要?,我帮你?”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太子妃的声音已经细如蚊蚋,只剩下一缕微弱的气音,令人一瞬间以为是?幻听。

可他看师暄妍的神情,知?道?那不是?幻听。

他贴上来一些,亲吻女孩子光洁柔滑的面部,唇瓣所触之处,无不是?烈火烹油,情意炽热而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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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般,你真的愿意?”

师暄妍的心?跳很快,不知?何时起?,窗外落下了倾盆大雨。

雨势如瀑,砸落在?瓦檐上,铮璁作鸣,似琵琶上急拂的琴弦,也似,她此刻激烈的心?跳。

“嗯。”

她听到自己仿佛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声音,应许得很轻。

接着,她便?不敢在?看他的神色,将脸颊埋进?了他的怀中。

小手被大手指引,寻那一处热烈的桃花源而去。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

夹岸桃花,鲜美缤纷。

少女的脸蛋愈来愈潮红,闷得似一块烧红的铁。

被衾底下,能听到她细细的嗓音控诉着:“宁恪,你真的好慢啊。”

那男人搂住她,下巴搁在?她的香肩后,嗓音更是?滞涩,如幽咽泉流:“师般般,是?你太慢了。”

真的么。

师暄妍欲哭无泪,眼眶也慢慢红了起?来。

雨势渐大,敲打窗棂瓦檐,纱帘无风而曳,一室旖旎。

行云霭霭,春潮带雨。芳香侵枕,一宿无眠。

第62章

襄王殿下蹑手蹑脚地溜进仙都宫光华殿,殿中烛光杲杲,他屏息凝神,来到侧卧在贵妃榻上的郑贵妃跟前?。

“母妃。”

上一次,母妃当着太子妃的面儿,揭发她捏造皇嗣、欺君罔上,被拆穿诡计,父皇罚她掌嘴,还有笞刑。

母妃呢,好说歹说,苦苦哀求,最后,掌嘴是免了,而屁股却还结结实实地挨了二十几下。

那?二十道笞杖,一杖不少,力度也一杖都不轻,直把郑贵妃打得好似五脏六腑都破裂了,口角流血,呼救不得。

挨打的时候,宁怿就在旁观刑,冲上来想?抱住母妃,替母妃挨了那?剩下的刑法,可父皇好生不讲道理,他越着急越求情,父皇就更铁面无私,还着人把他拉开?了。

宁怿大了,母妃伤在那?处,他总不好亲自为母妃侍疾,结果郑贵妃发作?起来,只骂他“没良心?”:“原来还知道关?心?照顾母妃,现在我?看你是一边倒向你那?个便宜皇兄了!没良心?的白?眼狼,母妃白?疼你一场!”

后来,越骂越难听,宁怿只好捂住了耳朵。

扪心?自问,他确实是站在中间的啊,皇嫂受了惊,他一眼也没去看过,母妃骂他,他天天往这头跑,生怕母妃又气不顺,不痛快了。

他听太医署的人说,女子气大伤身,对胸房影响很大,他不想?让母妃年纪这般大了,还替他操心?!

襄王殿下孝顺地掖着手,等候母妃垂教,母妃说再难听的话,他也只左耳进右耳出?,权当没听着,这样?心?里便不会难受了。

郑贵妃对这没皮没脸、一心?只望热脸贴太子冷屁股的儿子,是打骂了几轮了,可看到他纯稚无辜的清水般的眼睛,郑贵妃心?里又怜爱得要命,实在不忍继续发作?。

她哀哀地躺在软卧上,见到宁怿小?心?谨慎地跪在榻前?侍奉,这回,只是轻轻抬高了指尖,道:“你皇兄这几天都住在行辕,修文馆那?儿只有你一个人读书了,你阿耶问你功课时,你答得如何?”

宁怿小?脸臊红,最怕父母提文化成绩了,嗫嚅道:“儿子见母妃伤了,一时、一时无心?读书,父皇寻孩儿对答时,孩儿,分?神了,没能答上来。”

气得郑贵妃一个倒仰,屁股着了垫子,疼得眼眶冒火,“唉哟”叫唤了几声。

她的孩儿,怎就不如太子出?息!太子十六岁在修文馆对答时,已经?如行云流水,观点清晰,思维严密,言语流畅字字珠玑,写起文章来也是哀梨并剪、探骊得珠,所以太傅早早地便让宁烟屿出?师了。

现在宁怿十六岁了,对老?皇帝的几个浅薄的问题都答不上来!

郑贵妃真是又想?揍宁怿的臀部了,她忍耐着道:“你让本宫说你什么好!年纪这么大了,还整天皇兄长,皇兄短,你是你皇兄的跟屁虫么,既然做跟屁虫,怎么人家课业门门出?类拔萃,样?样?冒尖,你却连他的尾巴毛也摸不上,我?真是生你不如生头猪出?来!”

郑贵妃气结郁胸时,说话只管怎么难听怎么来。

宁怿一声不吭,被母妃骂得脸颊臊热,他也自知,母妃骂的都是对的,他确实是不如太子皇兄,本来就样?样?都不如嘛。

只是他从小?就知道,不应该和太子皇兄比,只要抱紧皇兄的大腿,这辈子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郑贵妃气不顺,骂骂咧咧半晌,看看孩子愈发委屈低落的眉眼,这会儿,她又心?疼了。

于是她和缓地压住孩儿的手背,曼声道:“宁怿,你最近还和你太子皇兄见过面么?”

宁怿垂着眼睑,缓缓摇头,吸了吸鼻头道:“自皇兄教会我?骑马以后,我?就没见过皇兄了。他大婚在即,已经?住进了行辕里,新嫂子也住在那?里头,我?知道这时候不能打扰他。”

“你真是个天真无邪的好孩子,”郑贵妃又爱又气地抚了几下宁怿的手背,“正是了,你皇兄大婚在即,你怎么连一份贺礼都不去送,这像话么?”

一言如醍醐灌顶,宁怿心?道“是啊”,眼眸亮了几分?。

哥哥要大婚,他不去道贺,这像什么话。

还是母妃思虑周全,不然他都要忘了。

郑贵妃接着道:“我?替你已经?备好了礼物,正巧今明?两天太子就要下聘了,你带上贺礼也去行辕,也方?便你们兄弟俩叙旧。”

这话是很好听,可母妃不是一向最反对他与皇兄来往的么。

宁怿的脑袋瓜转不过弯来,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昭然见底的困惑。

郑贵妃叹息一声,心?想?这孩子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

不过幸好,等汉王举了事,囚禁了宁庶安父子,做摄政王,她便做辅政太后,这个蠢蛋儿子,慢慢地教吧!

郑贵妃还是得耐心?地替他指一条明?路:“母妃虽然挨了打,可我?也是一片真心?替你皇兄着想?,也不想?他色迷心?窍,为了一个外边不三不四?的狐狸精,乱了宗法。皇长孙是真的,我?便也放心?了,不过宁怿啊,你难道就不好奇,你皇兄到底是出?自真心?,才?要娶师家的女儿,还是因为那?个孩子,受了师家的胁迫?”

宁怿本来不好奇,但母妃这么一问,他也不知道了。

皇兄身旁从未有过谁人红袖添香,突然便对哪个小?娘子情根深种,急着成婚,他也感到十分?奇怪。

郑贵妃趁机敲边鼓,揉着火辣辣疼痛的臀部,对宁怿笑容款款地说道:“所以,宁怿啊,你得关?怀你的皇兄,这回去送贺礼,你去打听打听,你皇兄是不是真心?喜欢那?个师家娘子的。”

宁怿也很好奇,皇兄看起来,很像是不会对任何小?娘子动心?的那?等郎君。

嘴上没毛的小?郎君,三言两语钻进了母妃下的套子里,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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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领神会,道定不辱使命,欢欢喜喜地便拎上贺礼去了。

郑贵妃身上的痛楚没减半分?,她捂住吃痛的臀部,看着静严来身侧为她上药。

她没忘记,她挨的这顿打,可都是因为师暄妍那?个小?贱人。

要看着那?小?贱人顺风顺水地嫁入东宫,成了太子妃,以后与她在这深宫之间日日打照面,单是想?想?,郑贵妃都心?头窝火。

要不做点儿什么,给那?小?贱人使点什么绊子,她白?担了这贵妃之位,主掌六宫多年了。

静严有一些不解,但不敢问。

郑贵妃看出?她的惶惑,唇角嘲讽地一挑,道:“本宫不相信,太子会真心?喜欢一个女人,不过就是为了她肚子里那?个种罢了。再有,就是出?于愧疚。”

静严不懂。

郑贵妃轻笑了一声,不再泄露更多。

*

各世家名流都往行辕送了许多的贺礼,仓库已经?快要塞不下了。

师暄妍先借用了东宫的库房,打算着人,用马车将这些造价昂贵的精美礼物,用车驮了押送东宫的府库。

她在院里,看着人来人往,指挥若定。

春光自叶梢头筛落,光晕浅淡地落在少女明?丽素白?的颊。

如花树生晕,粉藻其?姿。

“太子殿下。”

行辕诸人忽跪下行礼,口中唤着宁恪。

师暄妍回眸,只见宁烟屿掌心?握着一卷明?黄的圣旨,步态风流,眉含笑意,姗姗迟来。

她不知他手上的圣旨是什么,也要照例行礼。

但身子还没福下去,手臂已经?被前?来的宁烟屿托住,她抬眸,觑见满园明?灭的春色之间,他昳丽灿然的眉眼,似温润的玉珏,散发出?淡淡光晕,无端勾得人心?底发颤。

太子殿下很有姿色,这是她一直以来的认知。

“圣人赐的圣旨是——”

师暄妍看宁烟屿的神色便猜到了,这圣旨上所言,一定是好事。

他将圣旨拿给她看。

在师暄妍接过,并小?心?翼翼地展开?之际,男子眉梢染了清润的笑意,低声道:“是敕封你为清河郡君的旨意。”

师暄妍心?头雀跃:“陛下要封我?做清河郡君?”

少女的眉梢跳跃,更显得浓丽,她困惑地望着面前?含着笑容的男人:“可是,为什么呀?”

她不是已经?得了封赏,即将成为太子妃了么?

宁烟屿的长指搭在圣旨明?黄绢布上,脸色煦和:“这不一样?。孤明?日就要下聘了,如果没有这道圣旨,你就要从师家出?嫁,孤的聘礼就要送进开?国侯府。有了这道圣旨,你便可自立门户,聘礼就一分?不少全送给你。我?不想?让师家人对你分?明?毫无养育之恩,却利用你,从你身上得到便宜,所以向阿耶讨了一个封赏。可还欢喜?”

少女虽不说话,那?红红的唇角却怎么压也压不住,直往上翘,好似一道柳叶弯。

宁烟屿在圣旨上敲了敲:“黄绢朱笔,盖了玉玺的,你可以反反复复地看。”

师暄妍合上了圣旨,仍是有几分?不敢置信:“我?得封赏了,我?做郡君了?”

太子妃高兴得合不拢嘴了,行辕里为太子妃搬置贺礼的下人们一个个似被感染,都笑得傻乎乎。

整个太子行辕,都充满了宁静祥和的快乐。

说到“聘礼”,师暄妍又想?起自己刚来行辕时,宁烟屿就送了十几口大箱笼给自己,里头的金银首饰、丝帛绢物,还有价值不菲的房契地契田契店契,不禁仰起软眸。

“可是,你不是送了我?很多聘礼了吗?”

回答她的,是太子骤然牵过来的手,他握住她柔荑,与她并肩同行,穿过满墙粉嫩娇红的花雨,走向里间。

“师般般,那?怎能算。”

他的声线在春光里被浸润得无比柔和温暖。

“那?只是阿娘给你的见面礼罢了。如她尚在,我?第一次带你进家门,她就会给你的。”

那?么一大笔丰厚的见面礼,师暄妍是见所未见。

可以想?见太子殿下口吻轻挑,接下来他的聘礼,更加是难以想?象了。

师暄妍从小?生活在洛阳,每日吃穿用度,与府上下人无异,她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

所以,她也不是一个喜欢大肆铺张的人,短暂的激动与兴奋过后,师暄妍陷入了迷惘,她显然还没学会如何当一个这么大的家。

彭女官来到门前?,向宁烟屿施施然行礼:“殿下,襄王殿下到。”

宁烟屿挑了长眉:“他怎么来了?”

师暄妍也想?到,自己曾在众芳园与襄王殿下有过一面之缘,那?少年生得一团喜气,憨态可掬,瞧着就不怎么聪明?的模样?。

她知道背地里这样?想?宁恪的弟弟有些不礼貌,她只是打从心?底里觉得,襄王殿下有点孩子气的可爱。

宁烟屿挽住她的手,轻笑道:“一起去吧,让宁怿来给她阿嫂见礼。”

比起见圣人,去见襄王殿下,她没必要紧张,轻点了下头,任由宁烟屿带着自己,前?往行辕的正厅。

襄王殿下一见到太子殿下,脸颊便立刻绽如葵花,亲切甜腻地唤一声“哥”,便要拥抱上来。

可立刻,他就看到,他的哥哥并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身旁有了一朵娇娆丽质的海棠花。

他那?如同金雕展翅一般的臂膀,往下收敛地垂了下来,改换成得体的微笑:“皇兄。”

说完,宁怿机械地把脖颈转了一点角度,挂着同样?迷离的微笑,不甚亲切也并不疏离地唤道:“皇嫂。”

宁烟屿一眼便看到了襄王殿下带来的,堆满了整整一屋的贺礼,还道他长进了,学会了人情世故,颔首道:“阿怿有心?了。”

在襄王面前?的太子殿下,稳重,随和,端方?,持己,很有长兄如父的姿态,襄王在太子面前?,也乖驯得不敢有二词。

他谨记着母妃对他说的话,这一趟来太子行辕,是有要务在身的。

襄王观察入微,只见皇兄来到堂上之时,与皇嫂十指纠缠,于垂袖下扣拢,贴合得已经?再容不下一根头发丝,足可见皇兄对皇嫂的爱重了。

皇嫂还怀着孕,身子不便,皇兄一臂揽在阿嫂腰后便不松,扶她到厅堂上梨花木蟠龙纹太师椅中就坐,眼神始终看顾着,不离一刹。

母妃大抵是想?岔了吧。

皇兄这样?的,都还不算爱皇嫂,人间岂有真情在,他父皇对母妃就更加是敷衍都懒得了。

再看皇嫂,先前?齐宣大姑母有心?替他与皇嫂做媒——说到旧事,宁怿心?底还一阵阵发虚,不敢正视皇兄。算来时日,那?时候皇嫂腹中都有皇兄的骨肉了,他真是该死,差点儿做了兄弟阋墙的不轨之事。

不过苍天可鉴,宁怿从无旖旎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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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众芳园与皇嫂有了一面之缘以后,他就连皇嫂长何模样?都忘记了。

他想?自己还小?,与其?浪费时间相亲,不如好好陪伴他的小?马驹,把骑射学会,也好让父皇再不嘲笑自己“文不成武不就”,也能稍稍地高看他一眼。

宁怿来到师暄妍面前?,正正经?经?地行了一个礼节,口中清音纯澈,如璞玉挖凿于深山,尚未经?任何雕琢。

“皇兄,阿嫂,臣弟贺你们二位,瓜瓞绵延,白?首偕老?。”

说完一揖到地,可见是个实诚孩子。

师暄妍上下找了找,也没找到一点钱,孩子来送贺礼,又鞠躬又说吉祥话的,自是该塞点红包。

她身上贴身首饰,都是女孩子的物品,送给襄王不合适,师暄妍端庄地四?处巡视,终于看到了太子殿下拇指上的那?一枚玉质纯净剔透的扳指,她一把摘掉太子拇指上的扳指。

宁烟屿拇指上微凉,垂眸,只见太子妃已经?揪掉了他的扳指,上前?,很有长嫂如母的姿态,宽和仁慈地将扳指给了宁怿。

“……”

宁怿受宠若惊,像碰了一块烫手山芋一般,如获至宝地揣进胸口,连声道谢:“多谢阿嫂!阿嫂巫女洛神之姿,与皇兄真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阿嫂你真是好心?肠,等侄儿降生,宁怿还要包大大的红包给小?侄儿。”

襄王殿下还稚气未脱,初始几句话还说得像模像样?,结果越往后越露怯,后来他大抵也自知了,便掩住了嘴唇,讪讪笑了几声。

本来还想?留下来吃茶,最好,还讨皇兄一顿饭吃的,但皇兄看他的眼神,就像要刀了他一样?,吓得宁怿急忙见好就收,心?满意足地迈着长腿跨出?了花厅。

师暄妍被宁怿几句话夸得两腮沁出?了胭脂薄红,揉了下发烫的脸颊,回身,撞见太子殿下郁塞的脸色,好似受了什么委屈一般,吓得她一激灵,道:“怎、怎么了?”

宁烟屿靠在案上,轻轻一笑,别过视线,语调不冷不热:“你对宁怿可真好啊。”

拿了他的扳指借花献佛好像有些不地道,不过,“襄王恭贺的不止我?一人,而是我?们两人,所以我?们便是一体的嘛,我?用了你的扳指,也不算过。”

宁烟屿将太子妃揣进怀中,轻挑嘴唇,一笑道:“你可知道他为何那?么高兴?”

师暄妍不懂:“嗯?”

宁烟屿揉了揉太子妃软嫩如豆腐似的脸肉,嗓音低沉,噙着笑:“他小?时候同我?都在修文馆听学,太傅同时教导我?们两人,那?只扳指是太傅送我?的,因我?背书次次都领先于他。”

师暄妍轻“啧”了一声:“我?没记错的话,殿下好像长了襄王四?岁呢,好像胜之不武啊。”

宁烟屿哂然:“宁怿也是这么想?的。结果他到了十六岁,连《礼记》都还不曾啃下来。师般般,你现今‘怀着孕’呢,离这种小?笨蛋远一些,莫误了吾儿的胎中听学。”

小?笨蛋。

他这是一箭双雕,拐着弯也骂自己呢。

师暄妍气得一口咬住他的脖颈,恨不得嗫下他的一块皮肉来。

什么“胎中听学”,八字才?刚刚有一撇呢!

第63章

太子的聘礼,不日便列成礼单,交到了清河郡君的手中。

师暄妍捧着那长长的,似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礼单,目光扫过礼单上多如牛毛的生僻字,她连字也没见过,更别提实物了,师暄妍再一次感慨了太子殿下的财大?气粗。

这些?聘礼,一一交到她手中,没有一分是漏向开国侯府的。

师暄妍从账目上预支了七百五十两,算作当年的酬报,令人送予开国侯府。

侯府满心期待地等候着太子殿下丰厚隆重的聘礼上门,但聘礼没等到,上门的只是师暄妍要和他们划清界限的养育费。

江夫人花容煞白,指尖夹着绢子,往胸口捂上,便“唉哟”“天爷”地直叫唤,好像因为师暄妍的绝情,她患上了什么不治之症。

师远道也失望头顶,女儿般般到底是亲生的,如今,她是一面都不愿见他们了,就连送还这些?钱,她也只是差遣了行辕的女史前来。

女史不忘挖苦江夫人一声?:“太子妃照料得柳姨娘很好,柳姨娘的肺痨病有了转好的迹象,来日青庐里,柳姨娘还能?喝上一盏喜茶。”

只提了柳姨娘,没提江夫人半个字,这是明晃晃地往江夫人心口上插刀子,江夫人的美眸之中顿时卷起凄风苦雨,哀愁地直道:“柳氏真是好命,我就没这个福分?了,般般她怎的怨恨她亲娘,如此之深……”

明明她已经改了的。

现在她已经不要江晚芙在跟前侍奉了,把江晚芙打发到别业里了。

如此之外,她还给江晚芙定了一门亲事,教她下个月便嫁给萨宝府祓祝的侄子,她开出了一笔不菲的嫁妆,权当是抚慰她多年来为侯府带来的情绪价值,那边答应得很爽快,两下里一合计,婚期即日拟定。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师远道满面颓唐地接过了师暄妍送回来的钱,这些?钱兑换成了钞引,捏在手里头,厚厚一沓。

可师远道却在想,这些?钱,当年又有几分?,是真正用在了女儿般般的身上?

她原数送还这么些?钱,更是像在掌掴他的老脸。

师远道又羞又愧,脸臊得慌。

他把江拯用马鞭抽打了一顿,将江拯打得不成人形,又押送大?理寺,大?理寺判了他一个刺配流放岭南。

师远道便总以为,女儿般般看在这件事上,多少?能?够对他有所改观了,不说认回侯门,至少?也能?当作普通亲戚,平日里走动一二,他也不求别的,只想稍稍弥补多年的亏欠。

“夫人,般般不愿认回家门,也只好作罢了,只要陛下和太子心头省得,不会忘了我们师家。”

无论如何,般般都是他与夫人所生的亲女儿,是从?侯府出去?的,血缘至亲,割舍不断。

师远道如此自我宽慰着,稍后,便又有一道圣旨传来。

这圣旨则是对师远道的霹雳。他本来就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武散官,如今女儿被?敕封太子妃,照理说,他也该水涨船高了,谁知圣意难测,他非但不能?跟着女儿加官进爵,反倒被?派去?守城门!

这回师远道的脸色比江夫人还白,两只眼珠直往上翻,差点晕死在地。

多年呕心沥血的经营,毁于?一旦!

江夫人亲眼见着师远道倒地,哭声?成了哀嚎,与蝉鬓等人一起,七手八脚地抢住直翻白眼的家主,往门里去?。

守在师远道的病榻前,江夫人兀自垂泪不止,口中直喃喃道:“般般纵然要划清界限,也不感?念我们的生育大?恩,却也不该对她阿耶这般心狠手辣,她可知,她阿耶劳碌了一辈子,就为了晋一个五品的官身,她却在太子枕头旁吹一口凉风,便坏了侯府上下百年道行!”

江夫人言辞中,对太子妃暗含指责,她回长安,把长安这个原本好端端的家,搅和得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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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瘴气的,还不如,还不如当初就不要接了她回来……

总也好过今日。

幸好,还有儿子争气,在外做节度观察留后,不日就要返京,接受新的封赏,偌大?家业,今后到底是要靠儿子维续了。

*

婚期眼见一日更近过一日,齐宣大?长公主也从?河东回来了,赶着参加太子的婚典。

但在太子的婚典之前,另有一桩喜事,便是齐宣大?长公主的五十寿辰。

圣人昔年尚在潜邸之时,便最受这位长姊照拂,故而姊弟情深,恰逢良辰,顺颂时宜,圣人决意为长公主大?肆操办。

齐宣大?长公主眼下最为关心的,却是太子的婚事,自己这寿辰每年都过,今年也无甚稀罕,原不想办,只是年纪大?了,偶尔想瞧一瞧小辈,便说只在众芳园,邀上一些?宗室王孙与洛家的亲戚,做一个家宴便罢。

这家宴排场无需太大?,众芳园里辟一面阔道,便能?容纳上百人。

齐宣大?长公主亲自写了帖子,差人送到太子行辕里,明日黄昏,在众芳园举办家宴。

师暄妍自回长安,还极少?参加一些?饮宴乐事,长安的宴饮习惯是刻在骨髓里头的,有些?佳肴只在宴席上有,寻常也难吃得上,宁烟屿接了帖子,让彭女官前去?准备。

师暄妍一直踱来踱去?,一会儿来到窗子下,对月长吁,一会儿步入庭院里,抱竹自嗟,看得人直发笑。

“见圣人都不怕了,怎么突然怕起长公主来。”

她身子纤瘦,日暮倚修竹,两相?映衬,更显轻薄。

傍晚的春风拂在肩头,到底有些?凉意,宁烟屿自身后步近,将怀中那身杏花红挖云掐金流水纹披氅,自少?女的香肩两侧披落。

语调中,有些?许促狭之意。

师暄妍叹息道:“你?不懂啊。”

宁烟屿不信:“我不懂?那你?说来听听。”

师暄妍斜靠在一竿翠竹之上,扭过眉眼,浮起淡淡忧愁:“自回长安,齐宣大?长公主是第一个觉着我胜过江晚芙的人,我实在也不知自己靠着哪点得到了大?长公主的厚爱,令她对我如此青眼有加,不但送了我雨露玉坠,还要为我与襄王殿下保媒。”

说起她曾和宁怿相?亲的旧事,太子殿下显然眉眼沉郁了起来。

宁烟屿自知,他对师暄妍的占有欲,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可他怪不着师暄妍半分?,当日他已然知晓她是开国侯府的嫡女,若当时并不拿乔作态,早早地向她下聘,也轮不上姑母要把她引荐给宁怿。

他只是因她在洛阳睡过他、又抛弃他而耿耿于?怀,险些?便错过了这个贵比金玉的小娘子。

师暄妍说着,拨弄起腰间悬挂的那枚坠子来。

坠子形状特?殊,卵圆形,是完美的一滴雨露,玉质晶莹纯和,属于?上等羊脂白玉。

“再说……”

少?女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几乎只留气流缓缓擦过唇缝,吐出轻细的香雾。

“我和襄王的事没成,现在却要做襄王殿下的大?嫂,这算怎么一回事呀,我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长公主殿下。而且她应当还不知道我不曾怀孕,推算时日,在她的认知当中,我大?抵在和襄王相?亲之时就已经揣了骨肉,这让大?长公主该怎么看我呀,宁恪,你?不懂的。”

宁烟屿不是不懂,他只是极轻地溢出一道笑音。

在少?女微愠地抬高纤长浓丽的眉梢,不满地看过来之际,他趋近半步,向前握住了师暄妍软若无骨的柔荑,低声?道:“从?前厌世的,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师般般,现在,也会在意起旁人对自己的看法了?”

是因为,齐宣大?长公主是他的姑母么?

他可否这般想。

师暄妍想说这是自然,拉弓没有回头箭,她既决意嫁给宁恪,自当努力融入他的家庭,如若不成,那是后话,但总不能?尚未努力,便先放弃,这不是一个合格的新妇。

宁恪不是等闲男子,他是太子殿下,而她要做的是太子妃,未来的国母,许多事不能?仅凭心意去?做,一言一行都要合礼,不可妄诞,方是正道。

宁烟屿沉吟片刻,道:“你?既如此紧张,不如明日干脆就称病,由我一人代替我们二人,如何?”

师暄妍又说不可,“大?长公主才回长安便下帖子,指定是要见我的,如此推脱生病,逃得了一回,逃不了两回,难道我还能?一辈子躲着你?的姑母么。”

宁烟屿对她的杞人忧天感?到十分?滑稽:“连阿耶都是姑母一手带大?的,你?怎么不相?信,大?姑母她和阿耶一样,都是极其护短之人?”

师暄妍道:“那不一样,我在被?大?长公主相?看之前,便先与男人有了首尾,还苟且有孕,那么我在她面前的风度仪态,自然都是装出来的,齐宣大?长公主只怕是恼我,明日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宁烟屿对齐宣大?长公主的了解,远不若对自己的阿耶了解那么深刻,他不能?担保大?姑母并不是她所害怕的那样,只是捏了捏她的手背,温声?道:“你?若实在是害怕,明日出席千秋琼芳宴,只管跟着我,筵上少?吃一些?,便装出呕吐状来,对外称怀孕之后身子不适,用不下膳食,我再借机让彭女官送你?回来。”

师暄妍眉眼间的忧愁化?了一些?,轻声?应是。

她的癸水已经逐渐干净了,这次初来,不过持续了短短三日,便恢复了身轻如燕的自如。

长公主寿宴在即,师暄妍精心准备了一番,穿了一身桃红底缠枝忍冬纹团花纻丝薄衫,这衣衫在夜色下不会过于?浓艳,但也并不清素,太子妃入场不是为了艳压群芳,但也不能?被?长安诸位贵女衬得黯然失色。

宁烟屿备好了宫车,与师暄妍驱车前往众芳园。

众芳园千秋宴尚未开席,但见衣香钗影,且听人声?喧阗。

师暄妍伴着宁烟屿一路行来,所见皆为贵胄,均甘愿俯首,但寒暄过后,太子并不热络,也就各自散开。

众芳园师暄妍来过一回,记得上次,昌邑县主指着那一片空地对她说,表叔常在此地舞剑,她见了郁郁葱葱的林后,那方轩然宽敞的空地,想起昌邑县主的话,轻声?地道:“不知何日能?有幸,一睹太子殿下舞剑风姿?”

只是随口一说,太子听了,目光柔和,调转视线下来,月色清莹如雪,落在少?年男子朗润漆黑的眉梢,照出他眼底的微微亮色。

“今夜要看也行。”

师暄妍顿时摇头:“还是不了,若被?人发现,我拉着太子在这里舞剑,不知道旁人怎么想。”一定会把她弄得愈发心怀忐忑。

春纤与夏柔在前引路,春纤拨开细细嫩嫩水分?充足的柳枝,挑着宫灯走在前头,回眸笑说:“殿下舞剑可好看呢,以前众芳园只要殿下在这练武,大?多女史都跑来看的,那角楼门子底下,一排栏杆上能?趴上两行细溜窈窕的身影。”

夏柔忙咳一声?,示意春纤不要胡乱说话。

春纤方醒回神来,忙用空置的那只素手掩了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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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唇,只是挂着悻悻的笑容,专心地在前引路,不敢再多嘴。

师暄妍呢,听了春纤的话,遥想那等情景,那等风姿,其实心上还有些?发痒,但不好对宁恪讲,只怕他要得意,她岔开话头,道:“这还是昌邑县主告诉我的呢,对了,今夜昌邑县主会来么?”

“那丫头……”宁烟屿失笑,“野得很,陪他阿兄回河东了,已经许久不在长安。她兄长犯了事,在河东洛氏的祖祠里被?请了家法,据说打断了几根木杖,休养了这一个月还不能?下榻,许是把那小鬼头吓坏了,她还在河东陪他阿兄。”

说到这里,师暄妍又好奇:“可圣人不是下旨赐婚了么,给她许的夫婿是封家郎君,听说也是样样出挑的人中龙凤,眼看就要议亲了,昌邑县主就一点也不好奇她的未来郎婿,还在河东不曾回来?”

宁烟屿的唇勾起一抹弧度。

“怎么,你?喜欢那小鬼?”

师暄妍诚心诚意地点了下头。

宁烟屿于?袖口下握着太子妃的柔荑,握得更紧了一些?,唇角虽是上扬,但语调却显出她所熟悉的郁闷:“师般般,我怎么觉着,你?对我家里的这些?人,好像比对我还上心。”

这诚然是一句抱怨。但也不只是一句抱怨。

也不知她听出来了没有。

太子妃摇摇脑袋:“殿下多想了,你?是般般未来的郎婿,我怎会对你?不上心呢?”

是么。宁烟屿想,她怕是,连他平素里喜欢吃什么,厌恶吃什么,用什么熏香,读什么书都不知道吧,行辕的寝房里日日燃的是他最厌恶的黄熟沉香,给他留的点心,永远是他最厌的与栗子有关的一切——糖炒栗子、火烤栗子、栗子糕、板栗酥饼、栗子炖鸡。

她甚至,从?未到他的率府看过,也不关心他平日里忙些?什么。

她能?亲手为养在别业里的柳姨娘亲手炖羹汤,却从?未对他如此好过。

他并不怪她,只因她还不钟情他,而已。

只是,太子殿下难免会因此而郁郁,好像他已使了八十分?的力气,还只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接下来,他就要黔驴技穷了,实在不知还有什么手段,能?讨得如太子妃这样的小娘子欢心。

苦思冥想间,一行人已经将行至筵席上,只见千秋宴上人头攒动,宾客如织,恢宏巨大?的灯树上的蜡烛影,幢幢地摇曳在两畔溪水中。

筵席的列座就在溪水两旁,参差蜿蜒。茂林修竹掩映下,豪客无数,未饮先醉。

这竟是仿佛从?画里拓下的仿古曲水流觞宴。

看来宁恪说,长安人喜好宴饮取乐,果真不是虚言。

太子的位置在上首,背临一株绿柳,柳条纤纤,风姿绰约,几乎垂入案上的金杯里头。

宁烟屿带师暄妍前往入座,这时,有宾客上前,一一向太子行礼。

但因是家宴,大?家礼数也并不甚多,便都尽数入了座位。

师暄妍的小手被?宁烟屿严丝合缝握着,能?感?觉到,少?女的掌心湿漉漉一片,他侧眸,看了一眼师暄妍,目之所及,倏地一停。

师暄妍也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变化?,愣怔地顺着宁烟屿视线看去?,只见群贤列坐其次,一行行衣着华贵的男人之间,有一青年,犹如众星捧月般出现在筵席上,身姿端重,磊磊若岩,双眼烂烂如电,流转光华。

不知此人是谁,但师暄妍肯定,宁恪看的是他。

而这人,也举匏樽回以视线,眼底笑意泛滥,但那种?未必是发乎于?真心的笑容,只让人觉得凉薄。

“他是谁?”

师暄妍好奇地反捏了下宁烟屿的指骨。

他偏过视线,轻笑道:“一只臭虫罢了,师般般,见招拆招了。”

第64章

宁恪对那人抱有敌意。

师暄妍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好奇那人是谁,以宁恪的?性子,对人喜怒如此?形于?色,毕竟少见。

那人已经举着金樽徐徐走近,眉眼?挂着笑?意,双眸内勾外翘,有狐狸眼?的?滥滥风情。

袍服迤逦,紫衣乌发,来人生得十分文弱俊秀,但举手投足间?,又见武将的?飒爽磊落。

虽不能比太子殿下,但在长安,也?算得是少见的?美?男子。

如不是宁恪讨厌他,连师暄妍也?几乎要以为,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谦谦君子,可见一个人的?皮相能有多迷惑人心。

师暄妍刚对此?人有了第一印象,那人举樽便道:“今日只是家宴,那便要恕郑某对太子失礼了。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

宁烟屿巍然不动,任由那人自来熟地举樽一饮而尽,脸色寒漠,并不曾理睬他。

师暄妍看向宁恪,他察觉到小娘子打量的?目光,终于?偏过侧脸,少年男子的?面?容更为出挑,轮廓深邃,颌骨分明,如刀戟般锋利,更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男人的?沉稳之气,总之师暄妍看着,就更觉得英俊。

他道:“行辕的?汤泉池去祟气好像有奇效,孤但凡沾了晦气,总爱去泡一泡,太子妃也?可以试试。有些?污言秽语,腌臜之人,莫听?莫见为妙。”

宁恪从来不会如此?讥讽一个人,师暄妍再度察觉出,太子殿下对这个郑姓郎君,是真?的?很不中意啊。

也?不知这位郑姓郎君,从前是于?何处得罪过太子殿下。

郑郎君被反唇相讥,眼?底的?笑?意果然散尽,阴郁了几分,他沉着脸色,打量起了师暄妍,又道:“这就是妨害了太子殿下的?那位天?煞妖星,是殿下命中的?劫难?当真?是——”

“郑勰,”太子语调森然地打断了他的?话,⑤24九081九②“孤劝你慎言。”

师暄妍心头怔忡,郑勰说?这样?的?话,已经很是不把太子放在眼?底了,难怪宁恪生怒,就连她听?了“天?煞妖星”之类的?胡言乱语,也?忍不住怒上眉梢。

看着佳人罥烟如黛,腮若桃花,端丽的?容颜染上了几分薄怒,更添了楚楚秀致,全是为自己一言之故,郑勰得逞了,便也?再不觉得太子的?话刺耳朵,他风度翩翩地作揖,赔罪道:“小可失言,太子妃勿罪。”

起身?时,他又道:“在下郑勰,是郑贵妃的?内侄,故此?也?受邀出席大长公主的?寿宴。”

这人真?不讨喜,师暄妍一眼?都懒得施舍给他,她对宁恪这些?拐着十七八道弯的?亲戚都很不了解,但夫婿讨厌谁,她就应当同仇敌忾,也?不给这姓郑的?一点好脸色。

郑勰看出小娘子卫护自己夫君,也?不再自讨没趣,揶揄完师暄妍后,他便又回到了人群中,继续享受他的?众星簇月。

也?不知道那般讨厌的?一个人,缘何会获得众多拥趸。

师暄妍倾下眸光,将身?子向宁烟屿挨近一些?,幽幽曼言:“他是谁啊?”

宁烟屿尝了一点味道偏浓的?果酒,对她道:“郑贵妃的?侄儿,小时候,也?与我一起在修文馆听?学,长我几岁,同你那个表妹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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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好给人使绊子施毒计,我小时候身?子不好,打不过他,被他折腾了两回。”

太子殿下幼年体弱,简直弱不胜衣,人又生得矮小,常年走路都是病歪歪的?,风一刮就倒,看起来很诱人欺负。

郑勰大他六岁,站直身?体来,约莫有小太子两个长,为人又病态阴毒,处处暗中刁难于?他,因此?颇受郑贵妃的?喜爱。

在郑贵妃的?认知里,凡是能令太子宁恪不快活的?,都是菩萨般的?好人,何况是她的?内侄子。

郑勰读书也?确有几分天?赋,年幼时颇受太傅赏识,可惜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面?对郑贵妃的?宠溺不倦,郑勰为人愈发狂狷放肆,读书日渐懈怠,反倒沉湎起了声色犬马,十三四?岁时便玷辱了宫人,被阿耶一气之下发落回家了,再也?没来过修文馆。

太子娓娓道来,“后来他投了金吾卫,不巧遇我十六岁上收编北衙军,将金吾卫也?并入北衙军籍,这人就顺理成章地到了我的?麾下。”

师暄妍想到宁恪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好奇地道:“殿下没报仇吗?”

宁烟屿便对她高深莫测地笑?笑?,露出“知我者般般也?”的?赞许:“他那些?阴招我是学不来,不过来来名刀真?枪,把他打得心服口服罢了。近两年不见,他又开始嘴贱,大抵是忘了孤当初是如何把他打得满地找牙的?,你看他如今伶牙俐齿,可仔细瞧,他那颗门牙是后来补的?,原来说?话漏风。”

“噗嗤。”太子妃一个没忍住,笑?得差点儿伏在太子殿下的?身?上。

筵席快开了,他们这厢说?着话,引来了不少人主意,宁烟屿将双臂扶住师暄妍柳腰,稳她在猩猩毡铺设的?弹花垫子上,凑近一些?,道:“师般般,有人在看我们。”

他是太子,一言一行自然都颇受瞩目。

师暄妍也?察觉到了,自己笑?得花枝乱颤,属实喧宾夺主不成体统,眼?见齐宣大长公主快要入场了,她也?忙恢复正襟危坐,轻轻一咳,稳住心态。

郑勰也?到下首对面?入了座,虽与众人谈笑?应付着,一双狐狸眼?却频频地斜斜朝着太子这席飞来,关注着这里的?动静。

众人山呼间?,齐宣大长公主出场了,师暄妍打起眼?帘,瞧见大长公主今日身?着品月色墨竹纹长袍,装扮清雅,但难掩雍华之气,于?八名女史的?打扇拥簇下,肃容振袖出场。

“今是家宴,来者是客,不必拘束。”齐宣大长公主待人接物一直都很和蔼,与她外表的?霸气侧露大相径庭。

长公主发了话,家宴上又恢复了和乐热闹。

齐宣大长公主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酒过一巡,园林中忽然燃放起了烟花。

璀璨的?焰火一簇簇喷薄举向天?幕,訇然迸裂开,又星零如雨地坠落,划入长夜。

师暄妍也?在仰目看那盛放的?焰火,火光在少女漆黑清亮的?瞳仁间?跳跃,像极了深海之中鲛人闪烁的?鳞尾,卷起星辉的?斑斓。

盛大的?焰火,将千秋宴的?热闹气氛推举向空前的?高潮。

如此?盛世,怎能不令人心血来潮?宾客酒醉也?,诗兴大发,当即挥毫泼墨留下一篇颂圣诗来。

待焰火停歇以后,师暄妍扭转花面?,有些?口渴,伸手去提壶,只见宁烟屿面?前的?酒都喝完了,涓滴不剩,她呆了一呆,看向太子殿下,压低喉舌,发出闷闷的?低音:“宁恪,你怎么喝了这么多?”

宁烟屿呢,觉得自己也?实在不像个气量正常的?男子,她适才在看烟花,看得很专注,而他在看她,看得也?很专注。

他在想,他几时能让太子妃这样?专注地看一看,再被她亲一亲,抱一抱,主动往怀里钻一钻,就好了,可这念头不能有,一有,他便感到无比的?沮丧和怅然,太子殿下一时没能忍住,便借酒浇愁起来,推杯换盏之间?,这酒壶便见了底,再也?倒不出一滴来了。

齐宣大长公主留意到了他们这一席的?异常,便吩咐在旁下人,为太子多添一壶酒。

宁恪重新得了一壶酒,他又要品尝,可师暄妍害怕他醉了,急忙伸手去制止,低声告诫道:“宁恪,别喝了。”

若是醉了,在筵席上出了丑,不是让郑勰之流看笑?话么。

宁烟屿挑起双眸,昔日清冷的?眼?眸因染了酒意,显得分外清澈。

“师般般,我没醉,就算醉了,你放心,我酒品颇好,从不惹事。”

师暄妍不信。她也?没见宁恪喝醉过,若是醉了,他一个沉甸甸的?大男人,要人搬回去,实在很不方便。

她甚至现在都感觉到,宁恪像一根细细长长的?柔弱蒹葭,随时都有被风拂倒的?趋势,她只好绕过他的?腰,从底下藏匿在黑暗中的?不可见之处,环绕住宁烟屿的?腰身?,勉强帮他稳固身?形。

同样?薄醉的?郑勰,却在众目睽睽下,举着金樽,缓步越众而出。

筵席上舞姬止了衣袖,似柔弱的?蒲草分向两畔,郑勰越过一幅幅明媚如火焰的?石榴裙,来到齐宣大长公主面?前,青年人眉目若雪,缓缓往下行礼。

齐宣大长公主道:“可以明言。”

郑勰颔首称是,面?带微笑?地说?道:“小侄不才,斗胆向齐宣大长公主引荐一人。”

郑勰一语,满场肃静。

其实齐宣大长公主虽为长公主,但多年来并不曾招募门客,大长公主唯一的?癖好,便是替人拉纤保媒。

所以郑勰要替长公主引荐何人,是要替那人做媒的?意思?

师暄妍扶着醉得如嵯峨玉山之将崩的?太子殿下,也?不禁眸光凝定。

好在怀中的?太子殿下的?确如他所言那般酒品良好,便是有些?醉了,也?不吵不闹,只安静靠在她的?身?上,均匀地呼吸着。

那兰草的?芳泽一绺绺直往她雪颈里钻,温热,乃至有些?发烫。

少女的?面?颊早已被熏出了淡淡藕花红。

她想看看那郑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齐宣大长公主见他卖了一个关子,也?不免好奇:“你要引荐谁?”

若说?替人做媒,她是千百个乐意,但若说?给人指点前程,过明路,通气,把人推介到谁人帐下,那不是她这个文公主应当做的?事。

众所周知,她齐宣从不过问?朝政。

郑勰颔首道:“侄儿年前,曾路过江都翠屏县,此?县不幸遭遇百年一遇的?雪灾,道路皆被冰封雪掩,屋墙倒塌,损毁过半,翠屏县百姓民不聊生,无处栖息,险些?就要冻毙于?风雪中。虽有上下官吏极力?抢险,但奈何手中无银,无法采买,眼?看这百姓就要挨饿受冻,死伤遍野。”

齐宣大长公主喜好礼佛,是个慈悲为怀的?人,虽不过问?朝政,但听?郑勰说?来,也?不禁甚是可怜百姓,眉梢轻皱,急忙便道:“可知后来?”

郑勰叉手道:“这翠屏县中,正有一人路过此?地。当时在下与长随等三人盘桓县中,无处栖身?,眼?见七个村庄都被风雪淹没无处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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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于?事无济,却见一女中豪杰,带领村民抗灾救险,于?风雪中救出了十数条人命。她也?是金钗身?,生就柔弱,但买下了县中最大的?客栈,让村民暂住,还设粥棚,救助县城中损失惨重,无力?维持炊爨的?百姓,更捐出了当时身?上所有钱物,襄助县丞重建翠屏县。如此?巾帼英雄,郑勰不忍见明珠埋没。”

齐宣大长公主听?明白了,她颔首表示赞许:“的?确是心地良善,大义为先的?小娘子,能急人所急,救助百姓,单就这一点,便已是功不可没。不过,这样?的?女子,该由圣上嘉奖,你何故将人引荐给我?”

郑勰道:“圣人已嘉其为翠屏县君。不过可惜,此?女出身?于?商贾,乃为末流。”

齐宣大长公主更加明白了,郑勰只怕是,要请求自己,以大长公主身?份,为翠屏县君说?一门好亲事。

她问?:“那娘子,年方几何了?”

郑勰回话:“回大长公主,此?女年方十七,正与太子殿下同月同日同时而生,诞于?元始七年,说?来极巧——”

郑勰终于?图穷匕见,露出了他今日藏于?身?的?锋利爪牙,目含笑?意,望向上首正维持着宁烟屿身?形不动的?师暄妍。

师暄妍胸中一动,错愕地抬眸,与郑勰笑?容阴冷如毒蛇吐信般的?目光对视上。

那人接着说?道:“正与太子妃,同时降生。”

漫长寂静。

郑勰突然把话扯到太子妃身?上,必有深意。

众人都在思忖那股深意。

郑勰亮出最后一线:“因当年妖道妖言惑众,谗言太子殿下遇命里大劫,乃是被天?煞妖星所妨碍,须驱逐当时降生的?婴孩,此?女被迫,被送至长安城外寄养,十七年,不得归。”

说?来这还是太子的?过失。因那妖道死后,已经证明了,太子殿下并非是被什么妖星妨碍,而是生来体弱,又恰巧在三岁生辰时发病而已。

师暄妍一直在想,当年被送出长安城的?婴孩一共有七名,她与封墨是其中之二,那么剩下五名孩童呢,人海茫茫,如今安在?

郑勰今日要替齐宣大长公主引荐之人,就是当年星离雨散,天?涯沦落的?婴孩之一。

论情,论理,圣人都该封赏她。

这个小娘子,如今应当已经回了长安罢?

齐宣大长公主摇摇头,道:“你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夸了她无数句,可我还未能见到那位翠屏县主,你何不将人带上来,给我看上几眼??”

“是。”

郑勰再一次虾了虾腰,拱手后退数步,便转回身?,去请他口中那位巾帼豪杰小娘子,不知是否错觉,师暄妍总觉那人不怀好意,当他视线经过自己时,有意无意似停了一眼?。

那一眼?中藏着太多轻蔑,但容不得她多想,她的?目光已被来到筵上的?小娘子所吸引。

众人也?回眸望去,只见此?女盈盈走来,着一袭烟草色湘妃竹纹对襟广袖长衫,下系水翠波光锦洒金长裙,粉腻酥融娇欲滴,风吹仙袂飘飘举,香肌玉容,柔桡轻曼,容光实在不逊于?太子妃半分,堪称一句绝色。

这女子出现,于?太子妃仿佛互为表里,如照镜子一般,生就不相上下的?美?貌,映得满堂生辉。

这时,在师暄妍怀中的?男人,好像多看了那个小娘子一眼?。

她垂下眸光,咬住了粉唇,突然有些?烦躁,不想再扶着他了。

宁烟屿没有等到太子妃嫌弃,先定了定神,坐直起身?子来,自案下捏了捏她柔软的?小手以示忠心。

他看美?人,如看一碗白米饭,他对米饭没有欲望,只有尝进嘴里的?,才是自己的?果腹之餐。

翠屏县君莲步轻移来到齐宣大长公主面?前,落落大方地行礼。

“民女顾缘君,拜见长公主殿下。”

此?女容貌殊丽,意态贤淑,看上去是个有规矩的?。

齐宣大长公主也?心甚满意,如要做媒,她自然记住了,会紧着这么出挑的?好娘子。

但她这边还没发话,郑勰又道:“请长公主勿嫌在下多事,实不相瞒,在下以为,这千秋宴上只有一人,堪为翠屏县君之夫!”

齐宣大长公主困惑:“哦?”

郑勰侧身?一眼?扫向已有三分薄醉的?太子殿下,长指挑来,掷地有声:“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堪当翠屏县君的?夫君!”

全场肃穆,一众参宴的?人双眼?在太子殿下、齐宣大长公主与郑勰之间?来回切换,唯恐错漏了任何一人的?表情。

这郑勰真?是勇猛啊,这话也?敢说?。

这不是明晃晃地打太子妃的?脸么!

郑勰无畏道:“请殿下容禀,翠屏县君自出世时起,便因妖道谶言而受连累,实则是为太子之故,县君流离于?江南十七载。殿下既能为此?娶妻太子妃,以补偿当年的?亏欠,又何必拒绝成双好事,同时纳一双美?姝?且太子妃为郡君,顾娘子为县君,为太子妃之副,恰应了名分,看来此?乃天?意。”

郑勰言之咄咄,一句不让,双眸中仿佛有两簇静静燃烧的?火焰,一直试图烧到师暄妍的?裙角之上。

她今日已经很乖,在筵席上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讲,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妖魔鬼怪,是箭镞瞄准了她,分明冲着她而来的?。

要她让这一步,忍着恶心,在大婚当日,接受夫君的?小妾同时进门。

欺人太甚。

她记得自己早前就同宁恪说?过,若到一日他要另娶,她自会挂冠求去,用不着人驱赶。

师暄妍忿然之下,于?案下,推了一把那喝得眼?眸惺忪的?男人。

归根结底,这是他的?事!

第65章

郑勰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咆哮着舞着他的爪牙,以道德威胁强行逼迫宁恪纳妾。

师暄妍看向场中衣带临风、如娇花照水的顾娘子,她看上去,是那般可怜无助。

在大长公主的家宴上能够出席的,无不是王孙贵胄,仿佛任何一人前来,都可以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将她踩在?脚底下。

齐宣大长公主陷入了沉默,她看了一眼今日坐在?上首,始终保持沉默的大侄儿?,瞥见他幽目深邃,沉峻岿然,齐宣大长公主没能拿准主意,毕竟太子与太子妃即将新婚燕尔,突然横插一杠子来,纵然再合适,也总有些谈之过早。

可从另一方面来讲,这女郎今日被?郑勰带上众芳园来,已经在?众目之下,扬言要配太子为妾,如今日不成,这深明大义、昭昭气?节的小娘子,倒因此失了一个好前程,蹉跎了正当好的年岁,在?长安城只怕也无人问津了。

齐宣大长公主心忖,自己?的侄儿?非等闲人,他自降生?起便是钦定的储君,当了二十年的太子了,眼见还有几年,便要继任为帝。

为君者,六宫之中岂会只独皇后一人。

就连她的阿弟宁庶安,仰慕先皇后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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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还纳有六妃。

宁恪将来必然也有诸多妃嫔,所以今日应下,待太子妃过门?,诞下皇长孙之后,再行纳妾,也不失为美事?。

齐宣大长公主笑容和蔼:“翠屏县君,这郑郎君要替你与太子牵红线,可曾问过你心下之意?太子就在?此间,你心意如何?”

这确也是诸人关心的问题。

目光所及,只见正立在?筵席之间的妙龄女郎,亭亭地转过了身子。

那少?女修眉联娟,微睇绵藐,眉宇之间七分的端庄,还有三分的羞意,但见她掖手于袖间,只露出纤纤长指,盈盈朝着太子这席福身:“民?女顾缘君,见过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顾缘君的嗓音,亦是怯生?生?,娇滴滴,实难想?象,当日在?暴风暴雪之中,这小娘子率领村民?抢险救人的落落风姿。

师暄妍微抿唇线,目光澹然地也随众人,一同转向身旁的宁恪。

她的手藏在?案下,一点点抓住了裙衫,愈来愈紧。

如若宁恪应许。

若他也想?娶了这个小娘子。

她定头也不回,当场与他退亲!

这顾家小娘子的态度是一回事?,能不能成,太子的态度最为关键。

方才郑勰的一句说到了点子上,他娶她,可曾有几分,是因为十七年前那桩旧事?,他心底里对她藏了亏欠,如今,只是想?弥补那个亏欠?

若有,那他今日接受顾缘君,也是处于情理?之中。

师暄妍的朱唇被?齿尖磕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她瞥见,宁恪的眼眸里藏了一丝迷离,显而易见地有了些许醉意。

她心中更是道不好,若他在?醉间糊里糊涂地应下了纳妾,太子金口?玉言,也不可能再出尔反尔了。

师暄妍正要设法捂住宁恪的嘴,好让他在?清醒的状态下,再做出决定,宁烟屿却已目视那明眸善睐的小娘子,嗓音低沉,滚出一道如鲛珠迸落的笑音。

“顾娘子好名字,是‘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之意?”

顾缘君听得心头怦怦乱跳,好似藏了一窝兔子,好在?她虽出身商贾,比不得侯门?公府,但爷娘也自小教?授她礼仪,因此还不至于失态,只是面颊因为太子殿下的一句话,慢慢地晕上了薄红。

那颜色比胭脂稍稍浅淡,添在?小娘子霜雪白的肌理?上,却增娇盈媚,更显盛颜。

你在?问她: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她自然不敢那么想?。

顾缘君再一次福了福身子,嗓音幽微,如枝头黄莺的红足,蹬在?纤细的碧叶之上,踢出一串伶仃的颤抖:“回太子殿下,是,‘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筵席上的人,一听,立刻就明白了。

这小娘子对太子殿下一见钟情,心甚倾慕,以诗相对,既大胆,又含蓄。

众人关注的太子殿下,看着顾缘君,神色认真地道:“翠屏县主,恕孤不能答应。”

这竟是一句不假思索,明晃晃的拒绝。

顾缘君的小脸微微泛白,但她不甘心如此就被?拒绝,仍是想?为自己?问一句:“可否请殿下告知,是缘君何处不得君心所喜么?”

宁烟屿自红案之下,扣住了太子妃湿漉漉的小手,在?她眸光微闪之间,轻声道:“孤惧内。太子妃不喜孤有她人,孤不忍见她伤心。”

他说着话,没有看顾缘君一眼,而是凝着他的太子妃。

满座觥筹交错,似在?眼底化成了水。

水轻轻慢慢地遮过眼帘,倒映出他俊美的长眸。

太子居然说,他惧内。

堂堂太子殿下,十六岁便摄政监国,杀伐果断,冷冽如冰。今日,在?齐宣大长公主的千秋宴上,坦言自己?惧内?

筵席上没了声音,再无人敢胡言乱语,一个个瞪大了眼珠,伸长了脖颈,呆滞地看着,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顾缘君肤光胜雪,双颊此刻更加白得惨然,少?女仓皇地欲离。

但一人阻拦住了她的去路,顾缘君抬起湿漉漉的清眸,看到的正是郑勰。

郑勰一臂横在?他身前,转头对太子殿下讥嘲地扯了一下唇角:“殿下难道忘了么,顾娘子也是因当初太子殿下那个莫须有的天煞妖星的谶言,沦落异乡十七载。太子既能为此,迎娶开国侯之女,面对同样?遭遇的翠屏县君,何故冷漠?”

他说得好听,难道真是为了替翠屏县君做媒么?

单从他是郑贵妃的侄儿?这点来看,齐宣大长公主陷入了无声的思量。

郑勰自幼与太子不睦,两?人同在?修文馆读书,郑勰聪颖,太子好学,都颇受太傅赞誉,只是后来郑勰在?修文馆白日私通女史,恰巧被?在?馆阁中歇晌的圣人撞破。

齐宣大长公主对于此人印象不深,只知他深受郑贵妃宠爱,齐宣对郑贵妃并无敌意,同样?也宠爱郑贵妃的儿?子,但郑勰此人,有过不洁传闻,齐宣大长公主对他便信任不深。

再者,太子是自己?的亲侄儿?,太子如若不愿纳妾,郑贵妃自不会强迫,少?年男女性情都火热,一阵高过一阵的,强行拂逆他们的心意,摁牛头去喝水,只有适得其反的效果。

做了多年媒人,齐宣大长公主还颇有心得。

不如就此作罢。

面对郑勰以下犯上,对太子的指责,齐宣大长公主便站了出来,充当和事?老:“太子大婚在?即,的确没有还未成婚,当着未婚妻之面,便要先行应许纳妾的道理?,这于规矩不合。皇家娶妃,也不能干这种以权压人的行径。”

再者,现在?几乎人人尽知太子妃婚前有孕,若皇长孙在?她的寿宴上有了好歹,齐宣大长公主更加无法同圣人交代。

这翠屏县主,只好为她另谋好亲事?了。

郑勰呢,见长公主发了话,不敢顶嘴违逆,叉手回了声:“公主所言亦是。”

便不大情愿地坐回了案前。

只是他这么一走,便将顾缘君一人晾在?了台上。

可怜的女孩子,本就生?得柔弱,肌肤白得几乎透明,一看便是弱质纤纤的女郎,本来被?太子公然拒了亲,便已窘迫得无地自容了,带她来的郑勰,却突然撒手不理?,将顾娘子一人晾在?台面上,着实让人有些不耻了。

满座眸光,几乎都被?顾娘子所吸引,不知她该如何下来台。

只见这时,一直温顺可亲,陪伴在?太子殿下身旁的太子妃,缓缓起身,接过了身后女史搭在?臂弯之中的一身翠羽锦裘,举步来到筵席中央,穿过舞女们一片片无风而飞扬的裙裾,走到顾缘君近前。

师暄妍将那身锦裘抖开,为顾缘君披上。

顾缘君错愕地望着师暄妍。

她本以为,她与太子妃,该是水火不相容的敌对关系才对,毕竟她思慕的是她的夫君,想?嫁的亦是她的夫君,可太子妃大度的善意,让她感到更加羞愧难当。

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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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胸狭隘,以己?度人了。

难怪殿下会钟情于太子妃,以太子妃的容色,她又何敢与之争辉。

顾缘君充满感激地望向师暄妍,曼声道:“多谢。”

师暄妍低声道:“夜凉,不如顾娘子一道入宴吃些水酒吧,也可暖身些许。”

顾缘君自知,她出身于末流,只是机缘巧合之下襄助一县百姓,她所捐出的那些钱,对她家里而言不过九牛一毛罢了,便受圣人嘉奖,封了翠屏县君,其实上不得这般的席面。郑勰走后,无人理?会她,她就更加进?退无颜仪。

不曾想?,最后对她伸出援手的,却是她曾心中暗暗引以为敌的太子妃。

这等胸襟气?度,令她自愧弗如。

顾缘君再一次道了多谢。

齐宣大长公主落座最高处,一直将筵席上风光尽览于眼底。

先前,在?得知师暄妍早与太子无媒媾和、未婚先孕时,讲实话齐宣大长公主是既失望又困惑,她很难相信以自己?老练精明的目光,竟会错看了一个十几岁的娘子。

但现在?,看太子妃将顾缘君引入座位,两?个女孩子联袂同行,并不因一个男子产生?龃龉,她又敢肯定了,她不曾看错过人。

这顾家娘子,多半也是被?郑勰诓骗来此,她是无辜的。

郑勰有过不检点的过往,齐宣大长公主也曾听说过他的一些风流名声,或许,只是今日他要借顾缘君之力,趁机给?太子抻筋骨罢了。

顾缘君于筵上得了一个席位,缓缓落座,脸色半白半红,将面容稍垂,自顾地饮起了果酒。

师暄妍回到宁烟屿身旁,接受他一路瞬也不瞬的瞩目。

太子殿下从未这般,目光发直,她便知晓,他今夜多半是真的有些酒意上头了。

按照来时的约定,她应该在?这时趁机向齐宣大长公主禀明,自己?身怀有孕,不适宜饮酒,且腹中不适,希望能提早离场,但宁恪他醉了。

他现在?这般,她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实在?不知如此场合,死对头还在?搅混水,他是怎么敢饮醉的。

吐了口?气?,正要施施然落座,那男子忽然眼眸如丝地朝着她靠近,上半身几乎要整个贴向她的雪颈,呼吸之间,浓烈的兰香混合着果酒醇和的气?息,一股脑拂面而来。

避无可避间,忽听他说:

“孤不是因歉疚才想?娶师般般为妻。”

那声音不大,也不小。

虽淹没在?了筵席上重新恢复欢乐气?氛的起坐喧哗声中,但邻座席面上的洛家几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齐宣大长公主之子,太子的两?位表兄,震愕着,四只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流露出不可思议。

几时曾见,太子殿下这般……黏人?

匪夷所思,有朝一日“黏人”二字,也能用来形容他们这位素来清冷峻切、目下无尘的太子殿下。

师暄妍身上仿佛挂了一只可怜巴巴的狐狸,也不知他是怎的,适才还好好地,等她送了顾缘君一回来,这男人好像更醉一些了?

她探头探脑地拿起齐宣大长公主刚又送过来的酒壶,一掂,居然又空了!

那一瞬师暄妍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眉间坠着愠意,微恼地看向他。

这酒还吃上瘾了,是吧?

太子殿下醉得缠绵,自然感觉不到太子妃的怒瞪。

他轻轻地靠在?太子妃香喷喷的玉体上,恨不得一觉这般睡过去。

郑勰就在?斜对面,一双狐狸眼总留意着这畔的动静,此人十分可恶,见不得她好,今夜筵席上始终盯着她不放,这时又低低笑开了:“太子妃的独占之心,好生?强烈啊,竟能让堂堂太子殿下也甘为伊人折节。”

他说话怪不好听的,师暄妍只当这人不过是在?放屁,不予理?会。

郑勰还不懂得减少?就收,还想?来挖苦她,又道:“只是这桃花,能挡得了一时,如何能挡得了一世,太子殿下将来若做了圣人,难不成,太子妃还能以身为太子抵挡一世桃花煞?”

那人呶呶不休,吵嚷得耳廓发胀,很不舒服。

宁烟屿再不惯着他,慢慢地坐直了身。

师暄妍看他分明都吃醉了,又见他直起身踉跄着爬起来,也不知要做什么去,她吓得不轻,心跳极快,伸手去挽宁烟屿的衣袖,但只捞到一幅衣角,别看那醉汉虽是脚步趔趄,但迈得却是极快,三两?步便跨出了食案,衣衫自师暄妍指缝间溜走。

“宁恪。”

她低声唤他,但始终唤不回那人。

腰间的雨露玉坠撞向蹀躞带,以及蹀躞带上那一口?光华璀璨的宝剑。

太子殿下步伐沉沉,于众人错愕之中,笔直、坚决地朝着郑勰所在?的席面上而去。

舞乐骤停,香风濯尘。

太子殿下一步步越过了舞台中央,又侧转身,步步顺阶而下。

“恪儿??”齐宣大长公主也不明白,太子腰间挎着长剑,又酒醉蹒跚地是要作甚么去,心里担忧太子会在?此处令人见血。

宁烟屿已经到了郑勰的案前。

郑勰觳觫不止,可纵使怀有再深的畏惧,在?强敌面前,也不可临危而乱,否则自己?的气?势便愈发落了下乘,他虽发着抖,神情却强打镇定,搬出齐宣大长公主来:“太子,这是在?大长公主寿宴上,你、你意欲何为?”

宁烟屿讥诮地弯了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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