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师远道忽略了人的贪欲是没?有上限的,当?林氏察觉到家主的默许,与江夫人的不作为之后,她这些年贪墨的银钱便愈来愈多?了。
等?府上人将专门的账目一核对,单就这两年,林氏便从侯府总账上昧下?了五百多?两,这数字拿出来,都叫人倒抽一口凉气。
林氏的脸颊扭曲了,瞥见家主隐忍沉怒的脸色,她膝盖软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悠悠道:“家主,我,我只是稀罕一些首饰,就多?打了两件……”
她越说声?气越小,到了最后,声?音已经几不可?闻。
江夫人在边上,脸色惨淡地?望着师暄妍,对林氏的罪过也丝毫不问。
师暄妍笼上襟袖,恬淡地?匿身在一片柏木萧森的影里,并未给江夫人任何回应,哪怕只是一记眼神。
江夫人心如死木,攀着她的臂膀,小心翼翼抓着她,提醒着自?己存在感的江晚芙,咬住了嘴唇,却不知怎的,再也感受不到阿娘的一丝关注。
这让她心里没?着没?落的,惶恐不已,江晚芙的心跳急促,双颊闷出了红晕。
师远道负起了手,闭目道:“好?,你既说你不过是多?打了几样首饰,这账上差的五百七十八两,便用你的首饰来填吧,你二房私事我不该多?管,但这银钱数额之大已经涉及整个开国侯府,我即刻修书一封予二弟,此事令他定夺。”
林氏直了眼球。此事任由他定夺?
那狗汉子本来就宠妾灭妻,但凡得了这个由头,岂不是要休了她,反了天去!
林氏说什么也不肯,跪在地?上直说情,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家主写信给远在戍地?的夫君。
看?她哭得涕泗横流,师远道也无动容。
若只是一些小钱,林氏要拿去用,便也用了,这几年,她在外租了几件铺面,要经营胭脂生意,急需用钱时,师远道也让江夫人给她方便了,可?她只有出没?有进,若如此下?去,再大的家业,也让这些短视无知的妇人败光了。师远道怎么也没?想到,这林氏贼胆包天,竟偷拿了账上这么多?钱!
不单林氏有过错,就连自?己的夫人,一直纵容默许,也是极大的过失。
师远道见不得人哭哭啼啼,吩咐左右部?曲长随,将哭得惨痛、像是鸡猫子鬼叫的林氏扯开了,拖着人便往下?去。
三房的瑟瑟发抖,唯恐家主也发落在自?己头上,她贪的虽没?有林氏多?,但这些年来,把?账目对一对,也能对出个几十百两的窟窿来,她这就回去想法子添上窟窿,便灰溜溜地?跟着林氏走了。
师远道平息怒火,朝师暄妍走来,蹙额道:“我听?说,你要认柳姨娘当?你的阿母?”
师暄妍临乱不动,声?音平稳:“是的。”
江夫人忽挣脱了江晚芙,朝师远道走来,眼眸已红肿湿泞:“夫君,般般怨我,我为她做了这么多?,她还是怨我……”
师远道一晌沉默,后又道:“将你从侯府除名,是为父一时情绪过激,事后想想,便已失悔,你阿娘百般阻止,不断劝告,她的确心里牵挂着你的,你如有怨,不妨对为父撒出来,祠堂里是阿耶一时急火攻心没?能忍住,是打了你,你该怨怪的,是我。”
师暄妍缓缓摇首,潋滟的唇角噙着微笑:“祠堂那日之后,我再也无怨了,我那时抱着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散了,终于清醒了,原来,我是从来就没?有阿耶阿娘的。”
不待江夫人反驳,师暄妍看?向她身侧的江晚芙,在江晚芙一激灵,瑟瑟之中,她转调道:“你们当?年为了寄养我,给江家送了七百两的钱,毕竟有恩情在,大家算不得是陌生人,那七百两大多?让江拯与韩氏昧下?了,也没?多?少花在我的身上,但算上十七年的年限,我便仍是原数奉还侯府,自?此以后,大家便互不相干涉了。”
江晚芙被师暄妍的目光逼视,现下?恐惧,师暄妍今日叛出家门,将来,开国侯和江夫人会?否迁怒到自?己身上,觉着她鸠占鹊巢,逼走了他们的亲生女儿?
念及此处,江晚芙心中一阵恶寒,忙奔上去,再一次跪在师暄妍的面前?。
“般般阿姊,千万不是,都是晚芙不是,你千万莫见怪阿耶阿娘,往昔我有得罪你的地?方,我愿来偿,只请阿姊,你不要这般绝情断义,伤了他们的心……”
柏木森郁,笼着师暄妍白净如瓷的脸。
她在那片阴翳里立着,隔了一晌,她勾住了唇,笑靥灿然地?,露出一行宛如编贝的雪齿。
“好?啊。”
她走上前?,一把?挽住了江晚芙的臂膀,亲切可?人地?凝视着江晚芙闪灼着惊喜光泽的两眼。
看?上去,便如姊妹间亲近,两好?无间。
江夫人与师远道对视一眼,既欣慰,又莫名。
欣慰般般竟然还肯与芙儿姊妹相称,莫名般般怎会?突然转变如此之快。
跟着江夫人便心中有数了。
师暄妍垂落的玉臂横在江晚芙清瘦的背脊,往下?一压,霍地?纤纤五指化?作利爪,擒住了江晚芙细长的脖颈,在江晚芙的尖叫声?中,师暄妍一把?拽过她,左手扯住她的头发,将江晚芙整个提溜起来,拖到院子里那方窄窄的飘着几朵浮萍的水池里。
“啊——”
江晚芙惊呼着,接着整颗头便被摁进了水里。
水花四溅,拂过师暄妍闪着冷漠的明眸。
素来端庄温婉、不争不抢的师家二娘子,用稳准狠的手腕,将她的表妹,就摁在这池里。
江晚芙挣扎着,拼命地?往外捣水,弄湿了师暄妍的裙衫。
她用了几分狠劲儿,死命地?将江晚芙往水底下?压。
这池子是柳姨娘院里养鱼的旧塘,但柳姨娘日渐捉襟见肘的份例,连养活自?己都难,更别提供养这一方鱼塘,这池子底部?早已爬满青苔,积水更是腐朽不堪,飘散着一股浓酽熏天的恶臭!
江夫人愕然地?抢上前?来意图制止:“般般!”
师暄妍一瞥视线:“我看?谁敢过来!”
说话间,她从水中拉出了江晚芙的头。
江晚芙终于喘了一口气,可?没?等?喘上第二口,师暄妍故技重施,押着她,往水里再一次摁去。
头皮被扯得剧痛,溺水的窒息感更让江晚芙难受,可?师暄妍不止一个人,她的身旁还有搭手的,江晚芙根本拗不过。
伴随着太子妃这么一喝,左右侍女便意气风发地?冲将上前?来,齐齐地?将身隔档在师暄妍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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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夫人之间。
江夫人急得满头大汗,可?她对不起般般,般般认别人为母,也不要她了,她在她面前?,再也没?有了母亲的特权,江夫人自?知,她制止不了师暄妍。
江晚芙被水淹没?口鼻,肺里的空气愈来愈少,她越挣扎,便被摁得越深,力气逐渐地?流失之后,她再也不敢反抗。
侯府之人,除了江夫人,其余人等?只是震惊于师二娘子的心狠手辣。
师远道也并未劝阻,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师暄妍将这一群人用目光扫了一圈,眼睫微微一颤,当?她说起江家的不是,再也不必小心翼翼,再也不必满眼自?嘲,再也不必诚惶诚恐地?等?候生父生母的反驳。
“你们女儿亲口说的,她欠我的,她愿意来偿。那好?,我幼时,被江晚芙放恶犬故意咬伤,被她在饭菜里拌蜈蚣,被她推进水缸里险些溺亡,她该偿吧。”
侯府从来没?有什么善良恭顺的二娘子,只有一个往昔戚戚不自?安,后来满怀仇恨火焰的师暄妍。
温和良善,是她装的。
不媚不争,是她演的。
江夫人愕然了:“什么?般般,你说的是真的?”
不。芙儿如此乖巧懂事,她怎么可?能呢。
江夫人的眼前?一阵阵发晕,忍不住朝身后倒去。
师远道扶住江夫人摇摇欲坠的身子。
若放从前?,他亦不信。
然而,自?从得知了韩氏真正的嘴脸之后,再看?江晚芙,师远道总感到不如先前?顺眼可?心了。
江晚芙是韩氏所出,韩氏是个一贯会?装腔拿调粉饰太平的,那副待谁都和颜悦色的皮囊底下?,裹藏着一颗丑陋疮痍的脏心。江晚芙是她亲生的女儿,焉知不会?继承了她的性子和心肠。
但,如果?般般所言为真……
如果?她所言为真,那么当?年,幼小的女儿被送到江家,过的是怎样暗无天日的生活?
十七年前?,她才只是一个躺在襁褓之中的小婴儿,毫无招架之力,江家那对贼心烂肺的夫妇如若虐待她,他们可?以有百千种方法。
以韩氏的贪欲,她只怕是,为了侯府送往江家的财物,才应许抚养般般。
连江晚芙那时小小年纪都已经心肠阴狠,她的父母自?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师远道简直不敢再去细想。
这一想,无尽悔痛漫延上来,肝肠都怕要悔青了。
他真不该将女儿丢给江家。
当?年,他害怕圣人降怒,提早将女儿送出了长安。剥去侯爵,他本就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武散官,侯府荣耀不复往昔,若再触逆圣人,只怕落得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结果?,他不敢担一丝风险,生怕行差踏错半步,便将偌大家业都毁于一旦,愧对了列祖列宗。
夫人思念女儿之际,也是他拦着,不让夫人前?往洛阳。
之后,他更是昏聩地?听?从了江家夫妇的提议,接了江晚芙入京养在膝下?,让她告慰夫人的失女之痛。
他好?悔!
现在亲生的女儿不亲,都是报应!
师暄妍到底也没?想要江晚芙的小命,眼看?着江晚芙在池水里扑腾不动了,俨然是脏水已经入了肺,若再迟上一刻,江晚芙就要毙命,她将人扯起来,丢在了地?上。
“夏柔,把?她弄醒。”
夏柔从太子妃身后站出来,应声?称是。
接着夏柔跪在地?上,用拇指顶住江晚芙的肺部?,用力往下?按,一边按其胸腹一边疏通江晚芙的气脉,手法老道。
江晚芙吃水本来不多?,稍按几次,积水便涌出了口鼻,喷将出来,人悠悠醒转,睁开了遍布红血丝的眸。
只是江晚芙虽清醒了,仍是脱力的。
她醒来第一眼,便是后怕地?逃离师暄妍,往江夫人处爬。
短短的一截路,却似银汉迢迢,她费力地?往江夫人处蛄蛹,也再抵达不了。
原来不是抵达不了,是江夫人眼底的费解与陌生,让她如堕冰窟。
阿娘从来都不会?用那般,困惑而失望的眼神对着她,更不会?在她如此狼狈的时刻,没?有抱起她,而是选择袖手旁观。
从来,让阿娘失望的,都只有师暄妍。
“阿娘,芙儿做错了什么吗,为何,为何姊姊要杀芙儿……”
满眸清泪,如珍似珠,簌簌地?坠落。
春纤与夏柔见不得她这般假惺惺逢人就告状,一前?一后攥住她肩,拖了她的身子回来,交由太子妃继续发落。
江晚芙瘫软的身子,活像一条任由拿捏的蚯蚓,细细长长的,挂在两条合拢的胳膊上,颤颠颠的口吻哀求着师暄妍。
“阿姊,是芙儿错了,芙儿不该来长安的,不敢顶替了阿姊的位置,你尽管恨我,只求你莫怨阿耶阿娘,不要离开师家,伤了他们的心……”
她那可?怜的口吻,在人听?起来,着实惹人疼爱。
可?惜她适才被摁在水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大抵是没?听?到,太子妃已当?场拆穿了她的帷面,这张假模假式的人皮底下?,藏着与韩氏如出一辙的歹毒心肠。
二娘子如今做了太子妃,她若是想惩治江晚芙,自?有法子,无需编出一套谎言来,所以她口中说的,必是真的。
加上韩氏那般毒辣,竟然想连累整个侯府欺君,这江晚芙想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就自?证清白,委实太容易了些,纵然江夫人信得她,她们也信不得。
这姓江的一家人,还是早早离了长安,让人心里头安静!
谁也不帮腔,谁也不搭话,江晚芙慌了神,眼波流转得愈发勤快,更流露出一股子弱不胜衣的哀婉。
“姊姊,你若要出气了,打我也好?……”
师暄妍轻睨着她。
从未见过有人提出如此犯贱的要求。
可?惜,师暄妍自?己就是这般蹚过来的,这种以退为进、以守为攻的路子,在她这里走不通。
今日来了侯府,本来便心头不畅,见了柳姨娘的惨状,更加厌恶了这满门上下?的冷漠与伪善,当?下?气郁于胸,只恐没?个地?方发泄,江晚芙撞上来,正正好?。
怕两姊妹真的打成了深仇,江夫人待要来说合,师暄妍没?给她插嘴的机会?,一把?子掀开了江夫人,害她一个倒栽后仰,跌进了师远道怀中。
师远道扬眉一看?,还没?申斥,师暄妍已是大步上前?来,抽出了长随腰间别的藤条,噼里啪啦,直直抽打了江晚芙七八杖,直打得她口角流涎、吐出鲜血,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江夫人一直想上前?来拦,但压根没?寻到一点机会?。
若不是顾全她还有一点生恩在,师暄妍这藤条只怕也抽在了她的身上。
这对母女让人瞧见了,直犯恶心!
师暄妍丢了藤条,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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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的江晚芙,将身来到师远道面前?,深深提起一口气:“开国侯,你既纳了姨娘,又不珍惜,何必留她在侯府受罪,她既时日无多?,便交给我吧!姨娘由我来安置,请开国侯赐下?放妾文书。”
“……”
师远道何曾被小辈如此指着鼻子骂过,当?下?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愣愣地?盯着师暄妍瞧。
江夫人早就看?不得那柳氏了,今日师暄妍这么一闹,她也自?知母女情缘断绝,索性就由她带走了那麻烦。
“夫君,你就依了般般吧!”
柳氏死在侯府,岂不晦气。
师远道对柳氏确实没?什么情分,她的肺痨严重了以后,师远道再未能多?看?其一眼,留或不留,也不过是一双箸子的区别而已。
“放妾文书不必,你接了她去就是了,无人阻拦。”师远道妥协地?叹了口气。
师暄妍平了盛怒,着人立刻去安置柳姨娘出府的软轿。
平息了怒意之后,师暄妍又恢复了太子妃落落大方、风姿万千的仪容,笼上衣袖,唤一声?来人,前?呼后拥地?出府去,一眼都不再看?那群被远远抛在身后之人。
第57章
天色忽变得阴沉沉的,冷风回旋。
院落中长叶拂卷,如刀剑作鸣。
师远道在原地驻足一刻,将夫人交给侍女,转身便大步追着师暄妍而去。
般般与侯府生了罅隙,好不容易,才能回这一趟侯府,如今日不加努力,她若回了行辕,就真个断干净了,师远道懊悔断肠,不敢片刻延误,等追出府门,瞥见车门还?在,方松了一口气。
师远道定定神,来到马车底下,探头探脑地朝禁闭的车门上敲了三下,唤道:“般般。”
再说起父女的情?分来,连师远道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困窘地忸怩了半晌,他掀开干涩的嘴皮,犹豫道:“般般,你的婚期我看也近了,就在眨眼之间?,你还?是留下来吧,侯府不愁吃穿,样样也不输于太?子行辕……”
说话间?车门突然打开了,师远道震惊之中?抬起头,正对?上太?子殿下那张完美到无懈可?击的俊脸。
这一对?视,吓得师远道心脏骤停,一张蜡黄老脸霎时变作惨白,继而又?闷个通红,身子骨一把跌在了车辕上,惊动?得马匹尥了蹶子,车厢一阵晃动?。
只见太?子殿下面带微笑,白皙的俊容上,微挑的薄唇挂着一缕缕残艳靡丽的胭脂红。
那抹胭脂,晕了一点在唇角,渐成水墨洇染之势。
不用问也知,这车内方才在进行着什么。
师远道老脸浮出窘迫,摆手忙道:“殿下怎在车中??”
宁烟屿的长指扶住车门木框,探出半边上身来,神情?和煦:“岳父来接般般回侯府?”
师远道哪里敢点一下头,忙不迭道:“不,不,般般既得殿下厚爱,老臣心下也安了许多。般般今日,受委屈了。”
委屈?
谁敢给他的太?子妃的委屈?
宁烟屿拧了眉峰,回望向身后。
马车中?,太?子妃坐姿端凝,隐匿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看不出别的异常,只唯独呼吸略略轻快,胸脯起伏急促,那还?是他方才造成。
被他视线一堵,师暄妍便还?以颜色,眼神看回去,示意:你看我像受了委屈的人么。
宁烟屿明了,稍后将彭女官传来,府中?内情?一问便知,师远道如今为了挽回女儿的心,说辞往一边倒,也是有的,宁烟屿不予理会,淡淡道:“岳父既然放心,便别老来寻般般麻烦,她怀着孕,若是孤的长子在侯府有半点闪失,开国?侯阖家上下,不知谁能站出来担这份责任。”
师远道讪讪然,叉着手恭恭敬敬停在车辕旁,颔首称是。
丧眉搭眼的,没的瞧了晦气?。宁烟屿又?觉得身上痒了,该回行辕泡上一泡。
于是不再搭理他,“嘭”一声拉上了车门,着御夫往前行进。
马车驱使起来,慢慢悠悠地驶往花冠巷口。
师远道茫然地目送着,也不知还?能再做什么。
他的女儿,是彻底不会再回了。
马车离开花冠巷,将开国?侯府远远撂在身后,师暄妍的气?息平复了诸多,看向退回车中?的宁烟屿,眸色轻泛起波光:“殿下怎会在这,不是说,黄昏来接我的么。”
宁烟屿把车门焊死,不让外人再来打搅,伸臂揽住了太?子妃的细腰,温言:“我巡城路过,想到开国?侯府就在此地,因?此进来看看,怕你被欺负。我看看,可?与何?人起了冲突?”
他的长指捻起师暄妍的裙袍下摆,这裙子湿漉漉的,沾了浮萍碎藻,携着一股淡淡的腥膻之气?。
倒是与他衣袍上的血腥气?互相冲犯了,谁也不必嫌弃谁。
宁烟屿把这片裙角指给她看:“怎么回事?”
师暄妍也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裙袂,确实沾湿了一大幅,回忆起来,应是将江晚芙摁进脏水里时,被她反泼上的。
这裙子已经脏污了,她便想换下来,马车中?有一套备用的衣裙,她弯腰,从车座底下取出包袱来。
可?马车里空间?逼仄,若要换裙衫,便须当?着宁恪的面儿,那她是万万不干的。
想来想去,唯有先支开他。
“殿下。”
这是在外间?,外头周遭都是他身旁的亲信,她很?给面子地唤他“殿下”。
宁烟屿应了一声,喉结轻滚。
师暄妍犹疑着道:“殿下今日巡城,可?是为了抓捕什么嫌疑人犯?”
宁烟屿颔首:“一些?犯禁的蕃商在坊市间?游走罢了。”
说完,他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书信,交入师暄妍的手中?:“你看。”
师暄妍从来不过问朝政里头的事,但宁烟屿递来,她还?是伸手接了,这信件早已拆开,上头的火漆是断裂的,师暄妍取出信封当?中?的信纸,瞥眸定睛。
“这是给的开国?侯的书信?”
但这信上,没有落款,也不知是何?人所发?。
宁烟屿向她解释道:“这是汉王回给你阿耶的书信。信上解释说,感念你阿耶先前送的一对?红珊瑚树,所以特意还?礼一件古战国?的云纹铜禁。”
单看这信件,并无任何?问题。
可?让宁恪如临大敌,神色凛然,师暄妍不禁想到了一点,她在洛阳时,曾逃出江家,在外边听到过一些?童谣,童谣唱的是汉王的义薄云天,里头的唱词她现在全忘了,但当?时听着,便觉着有些?不妥。
师暄妍把前因?后果相串联,不禁想到了一处:“莫非是汉王——”
有了不臣之心?
宁烟屿薄唇折出一抹弧度,收回她指尖夹着的信件,塞回信封里,在师暄妍眼前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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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般般,你可?知,单凭这一封信,孤就能办你阿耶身事二主,监后待审。”
只需少做文章,开国?侯府便顷刻间?陷入风雨飘摇。
这全是因?为她那短视愚昧的阿耶。
乃是师远道自作其孽,不可?姑息。
师暄妍喉舌微微发?紧:“你同?我说,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以为,她会为了师家人求情?么。
宁烟屿不会这样想,只是道:“师远道只是区区一个武散官,他许是不甘其职已久,故而想寻汉王引荐,入朝为重臣,可?惜选错了人。那一对?红珊瑚非但不能让他加官进爵,反倒误了他大事。般般,孤打算发?落他去守城池。”
师暄妍道:“可?你说汉王若有不忠,把他发?落去守城池,岂不危险?”
宁烟屿轻笑,指尖扣着美人纤腰,底下看不见之处挠了挠酥软腰窝,激得师暄妍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狸奴般要跳起来,浑身发?麻。
他按回她,好整以暇,似笑非笑。
“孤哪有那么傻,他一言一行皆在孤眼皮之下,孤放他去,不过是念在你的情?面上,给他最后一道考验,若他还?敢首鼠两端,杀无赦。”
师暄妍被他眼底的杀气?所冲,惊了一晌,这时才嗅到了太?子殿下身上浓烈的血气?。
垂眼一看,他的玄袍上亦有些?湿痕,虽看不出颜色,但那血腥气?就是从他身上发?出的。
原来今日太?子殿下神勇无比,已经杀过一轮了。
“你不装了吗?”
师暄妍幽幽道。
宁恪好奇反问:“装什么?”
师暄妍抿了下朱唇:“病弱郎君。”
在行辕里他虎虎生威也就罢了,在外边,也不装了吗?
宁烟屿闻言,唇齿一磕碰,便又?溢出了一道极轻极浅的呻.吟,将双臂环住太?子妃温香软玉的身,吐气?道:“孤真是虚弱,都直起不来了,娘子抱一下可?好?”
“……”
抱一下不好,踢一脚会好。
*
师远道想到家中?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处理,回往侯府的脚步就愈发?沉重,几乎抬不起来。
等候片刻,在府门口深吸一口气?,师远道终于鼓起勇气?,接过长随的马鞭,拴在了腰间?。
这堂上,众人已散,只有长房寥寥数人。
江晚芙气?息奄奄,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裳,哭天抹泪儿地窝在花厅吊窗底下的兰草疏影里,一径只哭,别的什么都不提。
她大抵知道师暄妍把她幼时干的那些?恶毒之事抖落出去了,想要辩驳,但看了一眼师远道沉怒压抑的黑眸,如裹挟着层层雷暴,江晚芙便不敢再动?。
江夫人也不知如何?安抚,见夫君回来,只是一个人,般般并没跟在身后,心里虽早料到了结果,却也仍不免失落。
师远道瞥眼江晚芙,对?江夫人道:“江晚芙入了我师家族谱,是我一时不慎,即日起便划掉她的姓名,所幸这些?年,她在我家中?名目不过是寄养,尚未过户政司审查,只消划掉姓名,便算不得我家人。”
江晚芙听了,霎时犹如被抽走了魂魄,凄惨地哭出了声音,直道:“阿耶,你莫相信阿姊,她是诬蔑芙儿的,芙儿在师家多年,为人秉性?如何?,难道阿耶你还?不知道么……芙儿是被冤枉的……”
她一路自吊窗边跪下,膝行而来,无助地牵起了师远道的袍角。
师远道一把将她推开,冷声道:“谁是你阿耶!你阿耶江拯,不过是个市侩小人,他与你娘韩氏天造地设,才生养了你这么个孽障出来,这些?年我疼你惜你,可?你和你爹娘怎生有脸,要害我的女儿。”
江晚芙只是哭,几乎要哭出血来。
虽然极力压抑着,可?总有呜咽声漫涌出来,师远道现在一听到哭声就头大。
他挥袖对?江夫人道:“夫人,我看她娘如今已经是个罪人,他爹也是个难当?大面的,你还?怜悯她,还?想照拂她,不如及早地把她嫁出去。”
江晚芙听了这话更加像是要疯了,说什么也不愿出嫁。
师远道冷冷觑着她:“你若不想嫁人,便只管跟你的亲阿耶回洛阳去,与你那个早已蹲了大狱的阿母团聚。”
江晚芙被唬住了,愣愣地不敢再发?一句声。
江夫人是想为江晚芙觅一个好人家,可?这般草草出嫁,如何?能挑选良婿。
夫君做了主张要划掉江晚芙的姓名,那她便是罪犯之女,一个犯了事的婆子的女儿,还?能攀附得个什么好亲事?
可?家里的大事都是夫君做主,便是江夫人也无权置喙分毫,她掩了掩泪花,低低地哭泣出声。
直到现在,她都不愿相信芙儿是个坏孩子,怎么会呢。
师远道冷口命令:“来人,送江晚芙到君子小筑去。”
左右便来叉起江晚芙,任凭她如何?哭诉,如何?求饶,师远道那一颗心硬得同?铁一样,坚决不再回心转意。
细想来,这么多年,他对?江晚芙的疼爱,只不过是因?夫人而爱屋及乌,男人对?于自己血缘无关的孩子,能有多少真情??
更何?况他每日事务庞杂,与江晚芙相处不多,就连相伴之情?,也不甚深刻。
他见夫人甚为疼爱这个来之容易的小女儿,他便也随声附和。
一则是取悦于夫人,二则是,倘或他流露出一点对?般般的在意,就生怕夫人会想起般般,又?要闹着违抗圣意,将般般接回来。
这个抱来的女儿他了解不多,只觉她娇柔可?人,爱撒娇,对?自己分外亲切,便也心里头认下了这个女儿。
但今天推翻了以前所有认知,师远道把他为数不多的“真情?”收了回来,再看江晚芙,没了一点恻隐之心,纵然她嚎啕着被拉扯出门,师远道也终于不再被“父女之情?”所裹挟。
他头痛万分地瘫倒回座椅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下人拎着一只金丝笼,忧心忡忡地进来了:“家主,这只娇凤这两天不进水米,好像快死了。”
师远道余怒未平,拍案道:“一只鹦鹉的死活,也要来问过我吗!”
下人委屈巴巴,不敢反驳,只想说,以前家主可?疼爱这只鹦鹉了。
这娇凤会说得一口俏皮话,常常逗得家主哈哈大乐。
可?不知怎的,鹦鹉后来自闭了,鸟嘴同?上了锁一般,再也不开口说一句话。
自闭的鹦鹉失去了讨人喜欢的本领,很?快地,便被师远道撂在一旁置之不理。
下人也是想起往昔家主也有抱着鸟笼爱不释手的时候,想着娇凤临终前,能得家主一声关怀也好。
师远道瞧了只是来气?,正恐没个撒气?的地方,看到那只色彩斑斓的鸟儿,伸手打了过去,直把金丝笼篾给打掉在地。
笼子自地面翻滚了几圈,那只蔫头蔫脑的鹦鹉也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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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几圈,落在地上,呕出一块黑物来。
这黑物一经呕出,这鸟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扑扇起辉煌的翅膀,张嘴便嘎嘎叫:“师暄妍,小贱人!师暄妍,小贱人!师暄妍……”
师远道一怒之下,差点儿上前要踩死这鸟。
饲养娇凤的下人急忙来拦着,并道:“家主息怒!家主息怒!它只是一只畜牲,怎会说这话,这只是学舌……”
师远道冷静下来。他想起,这只鹦鹉原先是挂在西厢的。
那里每日出出进进的,只有江家几人。
那鸟仍在不知死活地高叫着:“师暄妍,小荡.妇!师暄妍,小荡.妇!”
师远道怒意填胸,对?江夫人道:“你这些?年倒贴钱也要扶持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可?是你看他这一家子是些?什么牛头马面,表面上一口一个‘般般’,唯恐不周到,背地里,他们是怎么对?般般的!我现在忽然想起,当?初般般进京之前,江拯给我写了一封信,信呢?”
江夫人最是宝贝这个弟弟,那信已经被作为家书妥帖收藏起来了。
江夫人也不曾想到,江拯夫妇竟还?有两副面孔。
她喃喃道:“那么说,般般回来的时候,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是她错信了弟弟,冤枉了亲女儿。
江夫人两眼失了光泽,怔怔地落下泪来。
般般……她苦命的女儿。
原来多年来,她吃的只有苦,渡的只有劫,而她自己,被猪油蒙了心了,竟然对?一个虐待自己亲女儿的人的女儿,掏心挖肺地好!
第58章
江夫人?从房中上了锁的屉里取出了几个?月前,自洛阳来的书信。
书信是江拯所发,上面的字迹、落款,清晰无余。
师远道常听夫人在耳根子旁吹风,道她们?江家的儿郎当年?也是青年?才俊,可惜天不从愿,竟至于?屡试不第,个?个?出挑,却没一个能入得官场。
他?听得多了,也就信了,还想可见他自己虽只混迹了个?武散官,入不得主流,但也算好过了。
现如今细思起来,江家一路靠着祖荫,还能凋敝至此,想来江拯绝不是什么力图上进的好货。
倒是他?,偏听偏信,对夫人?的娘家一族过于?信任,才导致对女?儿般般的质疑。
般般自小被送往洛阳江家,她的成长过程,师远道从未参与过。孩子自诞生?起便是一张白纸,它能长成何种模样全?仰赖于?后?来的修剪,师远道拿不准女?儿性情,揣度着她总不如以前相?熟已久,也算得有几分文质彬彬的妻弟更值得人?信赖。
拿着这?封沉甸甸的书信,师远道再一次坐下来,秉着耐性通读至尾。
江夫人?在一旁往铜盏里?添水,觑见丈夫的脸色不对,愈来愈铁青,她不禁心里?犯起涟漪,忐忑地道:“夫君,阿拯这?信不对?”
这?信上的内容,师远道已经看?了不下三遍,自以为已经熟悉,可今日发现,他?其实完全?不熟悉,各种细节,都有值得推敲之处。
江拯于?来信上说,女?儿般般自幼便好思春,不安于?室,且性格顽劣,不大愿意循规蹈矩,在大人?面前也毫无礼数。
信上还说,他?的夫人?韩氏,对般般尤甚喜好,有求必应,无有不纵,这?才养成了般般后?来偏激骄纵、目中无人?的性子。
师远道将江拯恨不能字字泣血的书信指给江夫人?看?:“你看?,他?这?一句句说的,是般般么?”
江夫人?也觉得,这?信上诸多言辞,虽极力矫饰,仍见批判之意,与般般有不少出入。
这?时,师远道眼光又是一定。
看?到了江拯在来信的第二页中所书——
宣景十七年?秋,此女?家中饮宴竟至于?大醉,醉态迷离间,脱起外衫,露其玉肘,乃擦于?我胸,媚态万状不可细言。亏吾自忖舅父,切不可以有禽兽之心,以耳光醒之,疾言呵斥,方无惨祸。
当时师远道看?到这?一节时,简直怒意直往脑门上顶。
恨不得当场就杀了那不知廉耻的孽畜了事。
他?强迫自己忍下了怒意,看?到女?儿般般日日缩身在角落缝里?,不肯上前来与江晚芙争光,还以为她心机深沉,另有所谋。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他?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所以后?来看?女?儿,便总是不自觉地挑刺,分明极小的一件事,也被他?放大至数倍。
女?儿般般固然没那么好,不是什么蕙心纨质的名?门淑女?,但也决计没有江拯污蔑的不堪。
江拯只图对自己有利,在信上污言秽语,添油加醋,还搜罗了不少对他?的证词有利的人?证,借此来混淆师远道的视线。
“夫人?,你实诚向我说,江拯果?真是个?正人?君子,就如他?信上所言一般?”
江夫人?怔怔地露出难色,被师远道问住了,一时支吾不言。
这?些年?来她常在师远道跟前吹枕头风,固然是出于?本?心,其实也有一半是出自江拯授意,江拯希望姐夫能利用开国侯的爵位对他?稍加提携,令他?也捞上个?京官做做。
江夫人?自嫁入侯府,便与娘家分隔两地,对弟弟极为想念,盼着一家人?都能生?活在长安,更相?和乐,所以怎不会把话都往好处捡了说?
“夫君,阿拯他?年?轻时,也确实是有些荒唐,糟蹋过几个?清白娘子,后?来成了婚便知道收敛了,可你也别说他?了,你们?男子其实不都……”
师远道光是瞧见夫人?脸色,多半就猜着了。
原来多年?来,他?居然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头,对女?儿般般,也是偏听小人?言语,误信了妻弟。
父女?间的隔阂,竟有一半是来自于?奸人?挑唆。
“那他?这?信上必定有假。那日我瞧见太子殿下对般般极为珍重宠爱,心里?就大致有了数,般般怎会看?得上他?江拯一介白身,更何况还是个?年?纪可以当她阿耶、相?貌不显一无所长的老汉。他?在信上对般般泼了这?么些污水!”
师远道眼光骤然便利,起身便往外去。
江夫人?道:“夫君你去哪儿?”
师远道头也没回:“我去找江拯那厮算账!”
他?攥着信,大步威武地走出了厅堂,从马厩牵了自己的照夜狮子,扬鞭催马,飒沓如流星地驰往君子小筑。
江拯自韩氏下狱之后?便担惊受怕,屁股上好似长了一颗钉,他?是坐立不安,这?日看?到师家最受宠的江晚芙也被发落到君子小筑里?来了,江拯的心沉进了谷底。
侯府往日连师暄妍也不疼,就疼他?的芙儿,现今连芙儿都遭了难,这?朱门中人?,都好生?反复无常,冷漠无情。
他?戚戚地和女?儿说了几句话,但江晚芙只顾着哭,他?靠近,江晚芙便作势拳打脚踢,全?然没有往日在侯府时的样子,江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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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坏了,指着她大骂没出息,碰到点事就朝父亲撒泼。
这?时,大门霍地被撞开,只见一身秋棠色骑装,鞶带缠着马鞭,声势骇人?的师远道,长身出现在了大门口。
一看?就知是来兴师问罪的,吓得江拯直恨不得抱头鼠窜。
师远道不同他?废话,上前来,一把攥住了江拯的衣领子,将人?往跟前一扯,右手便抖落开信件,朗声质问:“你信上说般般引诱于?你,你据理不从,你敢发下毒誓,说你这?些话没一字谎言?”
江拯哪里?敢对天起誓,声气不足地错开视线道:“姊夫,我信上不都说得清清楚楚了么,你要?是不信的话,尽可以去问,我家里?上下都知道……”
“呸!”
师远道暴怒,一口唾沫吐在江拯的脸上。
“师暄妍乃我亲女?,她但凡有半点自尊,知晓自己乃是出身于?侯府,都不会瞧上你这?么个?杂碎,你还不从实招来,到底这?信上所言,是真是假!”
江拯被恐吓得两腿发软,鱼目凸出:“真……真……”
待要?说一句“真”,结果?被师远道怒瞪一眼,吓得他?急忙缩起了脖子,泪流满面地跪了下来:“姊夫,你原谅我吧,是我一时看?迷糊了眼,行?为有些失当了,那日我吃了一点酒,错看?了般般是家中侍女?,我就,我就……”
师远道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到了今天,他?才终于?明白!
这?个?色胆包天的畜牲,不,简直是禽兽不如,竟然对自己的外甥女?,有如此下流龌龊之举!
师远道正愁没个?东西来撒气,臂肘擦过鞶带上的马鞭,顿时大喝一声,反手抽出了腰间的鞶带,重重地抽打在江拯的背上。
“啪”地一声,顿时便皮开肉绽。
“畜牲!我杀了你这?畜牲!”
师远道气在头上,扬起马鞭,连抽打了十几鞭。
打得江拯衣衫破烂,血迹斑斑,直呼“唉哟”地跌倒在地。
江拯一边挨打一边求饶,口角咬出了鲜血。
“姊夫,姊夫你饶命啊,我真不是有意,我哪里?敢,唉哟……我是吃多了酒……”
师暄妍在江家十几年?,他?要?是有色心和色胆,早就干了呀。
师远道一把子戳穿他?的鬼话:“你如不是畏惧你那婆娘,你还不趁早下黑手!我今日打死你这?伤风败俗的禽兽!”
嘴里?头咒骂着,手里?头的动作更重。
一下一下,直打得江拯哭得鼻涕眼泪一把,巴巴地爬起来要?磕头求饶,边求饶边吐血。
江晚芙就在一旁看?着,只是惊叫大哭,抱着石墩瑟瑟发颤。
君子小筑里?顿时哭喊声响作一团,惊动了巡城的北衙戍卫司。
北衙禁军这?几日都在协从太子办案,听到巷子中有动静,便立刻带着人?马冲将进来,岂知看?到的居然是这?么一幅画面。
只见太子殿下的老泰山,正手里?卷着马鞭,刚猛如虎地抽打着地上惨叫的男人?。
虽说是开国侯,也是陛下的亲家,太子的岳丈,可此举到底是有滥用私刑的嫌疑,北衙军立刻便上前制止。
“开国侯!请罢手休斗!若再打下去,恐出人?命!”
师远道停了马鞭,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瞪着躺在地上的江拯。
江拯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浑身颤抖着,哭得有气无力,一直在求饶。
师远道这?口恶气还没出够,他?对北衙军回道:“劳您大驾了,这?禽兽干犯律法,干下猪狗不如之事,我先出了这?口恶气,这?便拿他?上大理寺!”
能惊动大理寺,恐怕便不是什么小案件了。
北衙军面面相?觑,对视过后?,纷纷侧身为其开道。
师远道愤怒之下,一把将胳膊腿都血肉模糊的江拯提溜起来。
师远道毕竟是武将出身,身材魁梧彪悍,抓着江拯这?么个?废物,便如拎着一只任人?宰割的弱鸡,大摇大摆地就将江拯押送上了马,师远道越上马背,载着江拯如风卷狂云般疾行?驶往大理寺。
本?来这?种家务丑事,不宜外扬,何况般般即将成为太子妃,此事传出,对她声名?不好。
可师远道咽不下这?口气,如若放纵江拯,他?便再不敢腆着脸,称自己一句配为人?父。
到了堂上,师远道先向大理寺卿通融,此案密审,不外宣扬。
大理寺卿好奇:“开国侯何以如此小心?”
师远道赧然:“事涉小女?清誉。”
大理寺卿忽然想到他?的女?儿不正是圣人?钦定的太子妃么,立刻正色道:“原来关涉太子妃殿下,开国侯放心,我省得了。”
师远道拱了拱手称是,接着就被送回家中去等消息。
大理寺办案是有个?章程的,今日是不行?了,须得耐心等上个?三天,师远道杀了江拯都不解恨,但依然得先回家等着,还得应付夫人?。
俗话说,慈母多败儿,没想到长姊心慈,居然也纵容出如江拯这?等猪狗败类来。
大理寺卿是个?圆融人?物,开国侯一再强调“秘而不宣”,就是心忧外人?知晓,也顾忌太子,可毕竟也是太子家事,现在师家攀附上了皇家,也算是不说两家话了,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大理寺卿哪敢让太子殿下蒙在鼓里?,前脚送走了师远道,后?脚便敲开了忠敬坊率府大门。
刘府率接见了大理寺卿薛表,请人?入内饮茶相?谈。
茶汤氤氲间,薛表得见太子殿下从容而归。
宁烟屿一身绛红绉纱圆领袍,坠着银叶穿花纹样,足蹬海水江崖银线靴,腰缠青玉比目佩,蹀躞带上,更悬有一柄削铁如泥的玄铁宝剑。
殿下巡城而归,缉拿匪首,神光奕奕。
薛表急忙起身,向前来的太子殿下见礼。
“何事?”
宁烟屿已口渴了,上茶几边上,拎起茶壶就着壶嘴便吃起凉茶来,咕嘟咕嘟几口。
浓绿的茶汤沿着嘴唇满溢出来,就着喉结微凸的颈部往下直滚。
汤水没入衣领间,寻不见踪迹。
薛表再一次感慨了殿下的天人?之姿,顿生?膜拜之心,便将适才师远道拉了家中妻弟来大理寺要?秘密刑讯的事情都同殿下一五一十讲来。
宁烟屿听得蹙眉:“师远道要?告江拯什么。”
薛表语焉不详,观摩着太子殿下脸色,这?话说出来,只怕要?做好一些准备。
踟蹰片刻,见殿下眉间戾色深了几许,薛表急忙拱手道:“那开国侯好像是说,去年?府上娘子还在洛阳之时,那江拯对娘子,也便是太子妃,生?了禽兽之心,意图玷染外甥女?。”
薛表说得额汗滚滚,不敢觑太子殿下脸色。
只听见“哐嚓”一声,太子殿下手中捏着的那只提壶,被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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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捏爆了。
爆开的水壶,碎片四分五裂,茶汤沿着太子殿的指骨与手腕,滴滴坠落。
“殿下……”
薛表呆住了。
恰逢此时,崔静训从外头进来了,怕这?大理寺卿正好撞在太子逆鳞上,从身后?一把搂住了薛表的腰,顺口就笑道:“原来是老薛啊,许久没见了,走,咱们?切磋切磋,不来真的,玩玩而已。”
率府诸位同僚,分明瞧见了太子殿下蓦然变得沉郁如山雨欲来的瞳色,心里?又惊又怕。
宁烟屿想起,师般般曾对自己提起过韩氏与江晚芙对她的种种,但唯独没有提及江拯。
她的舅舅,也是人?面兽心。
看?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崔白!”
崔静训正搂着薛表往外走,被太子殿下一声厉喝,两人?齐齐止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谁也没先挪步子。
宁烟屿沉声道:“让他?说完。”
薛表于?是重新踱了进来,这?回是感受到太子的怒气了,吓得哆哆嗦嗦地拱起了手:“殿下,是开国侯,这?样说的。开国侯欲将此案隐秘不宣,但毕竟关涉太子妃,臣哪里?敢擅作主张隐瞒于?殿下,便来告知……”
宁烟屿眉峰冷冽:“这?么说,人?已经在你大理寺里?扣下了?”
薛表连连把脑袋往下点:“扣下了!扣下了!”
太子颔首:“好。把江拯押到孤的率府来吧。”
薛表正要?继续点头,唰地一停,下巴凝固在了半空中,为难起来:“殿下,这?是大理寺办案,您说要?交托刑部也可,可直接送到率府,这?——”
被太子横了一眼,薛表立刻恨不得竖起三根手指头:“可,可的。臣这?就去,把那将江拯提审,拎上率府来,殿下少待。”
人?一走,崔静训看?了眼堂上还滞留的几名?府率,忙用表情示意:都走。
堂上退了一空之后?,崔静训看?着太子殿下,也不知怎样安抚好友的怒意,这?个?好友身份不一般,他?自幼骄傲惯了,旁人?没有敢打他?的主意的,这?回那老瘪三惦记的却是他?的女?人?,还是舅父惦记外甥女?,就是池子里?的王八也忍不了此等奇耻大辱。
崔静训试图宽抚太子殿下两句,手掌搭在了宁烟屿的肩,嗳出一口浊气:“殿下,这?事儿我懂的。忍不了,干脆一点,直接杀了。”
宁烟屿嗤笑:“杀。岂不便宜。”
韩氏与江晚芙只是女?眷,他?素来不喜与女?人?为难,先前他?有意放她们?一条生?路走。
但江拯,畜生?不如。
去岁寒凉的暮秋初冬,师般般冒着雨敲开了他?折葵别院的大门。
如不是那一线浅浅的机缘,于?冥冥之中指引着,今日的师般般,又在何处?
恐怕她已经冻死街头,红颜化作了枯骨。
他?有多珍惜现在,便有多后?怕从前。
崔静训被太子殿下眸底的寒霜冻着了,骨头凉飕飕地一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第59章
率府最底层,已经没有?任何阳光能落入,唯有石壁上擎着的朵朵幽深烛火,照着周围光景。
江拯被泼了一桶水,人从如猪般深沉的睡眠里醒来,睁开?朦朦胧胧的肿眼,环顾四周。
他已经深处率府的刑讯室。
太子率府协从金吾卫掌京畿巡查警戒事,麾下悍将无数,常捕获刺客奸佞,便押在这率府地牢里。
此际,江拯的手脚均被铁索扣着绑在十字形状的木架上,甫一睁开?眼,便看见面前立着一只高高的火盆,盆中?烧红了的火炭,正往外?边一口?口?吞吐着火星。
“醒了?”
江拯瞥见,一个样貌俊秀、春松玉立的少年男子,把?玩着掌中?的佩剑。
剑刃从那装饰华美的鞘中?一声声地铿锵出?鞘,刀剑龙吟声磨戛,那声音刺激着江拯的鼓膜。
他被少年男人瞳眸中?倒映的幽深火焰所慑,胸口?仿佛打鼓,毫无底气、瑟瑟缩缩地道:“你、你是——”
这时,他的视线尖锐,又捕捉到了男子身后,于黑暗无光处隐匿的人影,细细数来,竟有?二十人。
每个人都是锦衣华服,腰佩长刀,而面前的男子,更是衣绣蛟纹,华贵非常。
江拯立刻就认了出?来,两?眼爬满了惊恐:“太子!”
他早就该想到的,他觊觎了师暄妍,师暄妍是太子的女人。
师远道把?他押送大理寺,大理寺转头就把?他交给了太子!
江拯的双目瞪得滚圆,面如土色,因为?恐慌,牙齿不断磕碰着,发?出?漏风的“嗬嗬”声。
这时,江拯感?到身上之前被师远道用马鞭抽烂的伤口?,开?始十倍百倍地蛰痛起来,疼痛噬咬着他的神经,他开?始痛苦地哀嚎。
嚎声刺耳,宁烟屿终于动了。
他的掌中?压住佩剑,眸色阴鸷地趋近前两?步,在江拯的觳觫间,太子殿下摘掉了腕上的银质护腕的锁扣,护腕落在地面,砸得清脆一声。
江拯看到太子捏了一下自?己的腕骨,接着,那堪比铁石的拳,便重重地击打在了他的腹部。
江拯“啊呜”一声,疼得五脏六腑好像移了位置,一口?鲜血沿着喉管呛了出?来,满嘴里都是腥气。
“是哪只脏手碰的师般般?”
没有?等江拯从痛苦中?回过神来,太子已经近在咫尺,唇与他的耳梢,不过一线之隔,冰冷地审问。
江拯呕出?一口?血来,两?眼周的皱纹因为?疼痛而扭曲,一根根痉挛不止。
“殿下,我没有?碰她,师远道他是诬告的小人……”
苍天可鉴,那日,他就只是抱了师暄妍,连亲一口?都没赶得上,就被师暄妍用砚台砸坏了脑袋!
他太冤枉了。
早知晓,当初就不在信上那般编排师暄妍了。
“都是,都是那婆娘逼着我写?的信,我在信里瞎说的,都不是真的……”
宁烟屿的手指骨,拿住了江拯的一边肩胛骨,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的任何辩解:“是这只手么。”
江拯忙说不是,惨兮兮地向宁烟屿求饶。
宁烟屿一撇手指,稍用几分力度,江拯的这条胳膊便被转了个圈,连腕带肘,整个被卸下来了。
江拯嚎啕大哭,疼得脸上豆大的汗珠直往外?沁出?。
“不,不敢了,太子殿下,你饶了我,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小人再?也?不敢了……”
汗水渗入眼球,模糊了他的视线,令他看眼前也?不甚分明。
宁烟屿拧掉了他的一条胳膊,如法炮制地扣住了他的另一边肩胛骨:“还是这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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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江拯回话,这条胳膊也?唰地被拧了下来。
江拯惨叫一声,疼得直接晕死当场。
宁烟屿撤了手,后退两?步,命令道:“泼醒他。”
左右端上水来,一人一盆,兜头从江拯的脑袋顶上往下泼。
冰冷的寒水,一盆盆沿着颅顶往下浇。
江拯刚刚疼晕过去,转眼又被泼醒了,他目光呆滞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一霎认出?了这间阎罗殿来,吓得又半昏死过去,宁烟屿命令率卫继续泼了几遍,江拯终于清醒了。
宁烟屿的玄铁剑已经从鞘中?被掣出?,寒光一点,闪过江拯打着抖的膝弯。
“我招,我招,殿下我招!”
只要能解除眼下的痛苦,江拯什么都肯说。
宁烟屿将剑刃还入鞘中?,冷眼盯着江拯。
江拯颤颤地发?着抖,汗水渗透了衣衫,整个人如同被泡在血与汗交织的盐水里,他战栗着道:“师暄妍来我家中?后,初始只是个和我女儿一般大的小孩儿,我能有?什么邪念,那不是禽兽么,但她也?不知道怎么长的,越出?落越漂亮,比小人见过的所有?小娘子都漂亮,小人,小人的确是动了贼心,可是,小人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小人没有?得逞,师暄妍把?小人的脑袋用砚台砸了一个坑,殿下不信你看。”
宁烟屿视线上台,江拯的这具身体已经被师远道用马鞭抽打得体无完肤,但他说的不错,在他的额角上方,的确有?一块肉质凹陷的痕迹,平时如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师般般是个泼辣的小娘子,对他尚且不假辞色,更加看不上江拯,岂会束手就擒。
砸得好。
只是劲儿还不够大,没将江拯当场砸死,属实是便宜他了。
江拯以为?有?了一线转机,哑着声音道:“小人是一时色.欲熏心,可是,可是这些年来,小人绝对没有?虐待过师暄妍,以前打她的都是韩氏那个贱人!殿下,您气也?出?了,求您,饶过小人一条狗命,小人愿意当牛做马,日日给您祈福诵经……”
宁烟屿冷笑。
“把?薛表给孤叫来。”
这句话是命令身后的率卫。
稍后,薛表同样顶着一脑门的汗珠,俯首在太子殿下面前。
宁烟屿道:“去年大理寺收监被判处流刑的囚徒,何日上路。”
薛表叉手回话:“回太子殿下,后日即可上路,最远流刑岭南。”
宁烟屿瞥眼江拯,江拯滚圆的浑浊老眼,震惊地看着商量他去处的两?人。
“小人不要流放,殿下饶命呐!小人这身子骨,吃不准在半路上就横死了。”
宁烟屿神色澹宁:“那更好了。”
“……”
江拯委屈地噙着泪花,一声也?不敢叽了。
薛表疑惑:“不知殿下要流放江拯到哪儿去?”
宁烟屿道:“以舅掠甥,触犯律法,该除衣沉塘。孤近日杀生太多,不想手里再?添人命。”
江拯急忙点头,不想添人命好啊,太子殿下大慈大悲,大仁大德!
“是的,是的啊,我没动师暄妍的,小人最多只是动了邪念,我没有?犯律法,这不能算犯律法!”
宁烟屿持剑一扫,剑在鞘中?,威力更甚,一击敲过江拯的一条腿髌骨,霎时,那骨头便四分五裂,险些碎作了齑粉。
江拯已经嚎不出?来了,哑着嗓子,痛苦得青筋暴涨浮露,蜡黄的老脸憋得紫红。
“将这人,刺配流刑,发?入岭南挖渠。”宁烟屿轻哂。
薛表立即想到,太子殿下看似仁德,留了江拯一命。
但且不说,以江拯这副破烂的身子骨能否平安抵达岭南,就是抵达了岭南,也?要充作徭役苦力,工长对干活拖沓的人,向来都是严刑拷打的,江拯断了胳膊伤了腿,只怕日日都要挨上几顿毒打。
岭南那地界瘴毒环绕,外?地人极易水土不服,他要日日挨打,新伤添旧伤,大抵也?活不了太长了。
薛表拱手道:“臣立刻去办。”
江拯的一双大眼瞪得宛如铜铃,喉咙也?哽住了,想了想自?己被流放岭南的余生,终于一股血流往脑袋顶上窜,脑袋往颈侧歪了过去,再?度晕迷。
率卫熟练地端了水来泼,宁烟屿道:“不必了,让他晕着吧,说不定一觉醒来,人就在前往岭南的路上了。”
率卫退下。
薛表再?一次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珠,心忖幸好得罪了太子的人不是自?己。
要真按律法把?江拯沉塘了,倒还给他痛快了,如此折磨,料想非常人所能领受。
*
师暄妍刚照料完柳姨娘回来。
上次宁恪拿来了许多契书,她细细地打理了一遍,这契书里有?许多房契,譬如太子殿下在长安便有?两?座私产,这行辕只是其?中?一处,另还有?一间与君子小筑规模差不多大小的别业。
师暄妍去观察过,别业通风向阳,无论四季,光照都能充足,而且环境清幽,无车马喧哗,适宜养病。
别业离行辕只有?两?条街的距离,相隔不远,师暄妍将柳姨娘安顿在别业之后,又喂她喝了些药,回到行辕来,已是黄昏。
残阳如血,铺于行辕花池中?,半池瑟瑟半池红。
水中?锦鳞游泳,激起玉珠四溅,一簇簇散落开?去。
画楼春早,一树桃花笑。
师暄妍上汤泉房浸泡了片刻,算时辰,宁恪差不多要回了,她从汤泉房中?出?来,身上穿着梨花色缠枝葡萄银线暗纹的寝衣,步行回寝居。
春光明灭,少女的裙摆漾在晚来雾气之中?,似神女飞扬的拂尘。
穿过翩跹花雨,来到寝房,蜡烛已经点上,屋内烛光染晕,照映四周。
乌木鎏金宝象缠枝罗汉床旁,绿釉狻猊香炉里燃着雪中?春信香,香气恬淡,悠宁,如于恻恻轻寒翦翦风中?,乍窥见梅尖凝雪,不胜温暖欣然。
在灯下暖光的围剿里,男人侧身向案上,正在拨弄棋笥里黑白棋子,眉目沉凝。
棋子在修长光洁的指间被弹拨着,动静伶仃。
师暄妍大约能察觉到男人眉眼间的不郁之色,想来,应是为?了近日长安城中?屡屡异动的蕃商,她不敢打扰他沉思,正打算轻轻悄悄地路过。
宁烟屿早已察觉到少女的鬼祟,待她蹑手蹑脚地路过之际,横眉,压下眼底的沉晦:“太子妃。”
好端端,怎会这么叫她。
师暄妍顿感?毛骨悚然。
诧异地一回头,只见宁烟屿将指间的白子投入檀木棋笥里,微微蹙眉,今日像是因她而不快。
可师暄妍也?不记得自?己哪里招惹了他。她在师家做的一切,包括殴打江晚芙,都事无巨细地向他交代了,她还特意问过他,若是她因此得了一个飞扬跋扈的名声,对他可有?妨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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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说没有?,她只管跋扈,若连太子妃都抱冤受屈,只会教人以为?储君仁糯可欺。
“殿下有?事吗?”
师暄妍挤出?发?干的笑容。
手指被他遽然间拽住,师暄妍娇呼了一声,软绵绵的身子折如杨柳,一瞬便落入了他的怀抱之中?。
太子殿下视线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瞳眸幽深,藏着她看不懂的莫名的情绪。
师暄妍抬眸,细声细气:“我今天喝药了的,没有?忘记。”
以前她每每忘记吃药,他都会像今天这般愠怒,再?想法子,从某些地方,把?缺失的疗效再?补回来。
可她今天吃了药的,而且,宁恪好像也?并无将她压上床榻为?所欲为?的意思,这让她心里反倒有?点毛毛的,像百爪挠心。
宁烟屿声线微暗:“师般般,你是不是漏了什么不曾对我说。”
不曾对他说的?师暄妍实在想不起。
她困惑地望着他,一派真诚地问:“没有?。殿下是指——”
这一顿,顿得甚为?巧妙,重新将话题抛还给了他。
宁烟屿本来只是薄怒,至此怒意又深了一分,与一个装睡之人打哑谜,是永远无用的不见效的,他索性挑明了,双掌圈住少女纤细的腕,压她的手腕在背后,眸光趋近。
师暄妍感?到仿佛有?一股凉飕飕的冷气直往脖子里钻,害她身子后仰,只想躲开?他的逼视,偏已经躲避不了。
男人已经一口?咬在了雪颈上,像是以牙还牙般,偿还她那日对她的嗫咬。
但宁烟屿这一口?咬得很?轻,只是小惩大诫。
师暄妍来不及感?到疼痛,那双唇便已经移到了耳后,不知是否夜色黯淡,屋内清寂,他的嗓音听起来多了一分阴恻恻。
“江拯欲辱你,你从未对我说过。”
师暄妍睖睁,一时没想到,宁恪怎会突然知晓。
纵然借给江拯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到宁恪面前说这话。
有?那么一刻,师暄妍胸口?发?紧,眼睫战栗。
她开?始思忖,宁恪是何意,是……嫌弃她了么。
师暄妍自?打上了宁恪的这条贼船,这还是第一次,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慌乱感?。
尽管,她分明无错。
宁烟屿的长指抚过她雪颈上适才被他咬过留下的印痕,低低地道:“师般般,你为?何不早对我说,否则,江拯焉能留到今日。”
微凉的唇瓣,俯触过她的耳梢。
这是她全身上下第二敏感?之处,师暄妍的声线开?始颤抖,效果立竿见影。
“宁……宁恪,”她试图推他肩,但推不动,她徒劳地将手指搭在他的颈后,脸颊闷出?了朵朵彤霞,一时间,说不出?是脸颊更烫,还是心尖更烫,“这样的事,殿下让一个小娘子如何对她的未婚夫开?口?。”
宁烟屿笑了一下,继而,那双臂膀环绕过来,绕过少女柔若无骨的细腰,搂她入怀,呼吸均匀温热,含着淡淡的兰草香气,一绺绺缠绕上她的乌丝雪颈,钻入她的体肤之中?,渗入四肢百骸。
她一动也?不敢动,好像一块玉像。
被他拥着,在怀中?停泊片刻。
“我把?他弄去岭南了。”
师暄妍长舒一口?气:“嗯。”
但宁烟屿接下来一句话,让她也?有?几分意外?:“是你阿耶告的状,人是从大理寺被提到我的率府的。”
师暄妍摇头道:“难得,开?国侯突然相信了我的话。”
她诚恳地看着宁烟屿道:“好像,都是因为?你。”
宁烟屿扬眉:“嗯?”
男人的薄唇碾过她柔嫩的唇珠,研磨,牵扯,吻得怀中?的小娘子气喘吁吁,口?脂凌乱横斜,好似一朵被狂风骤雨蹂.躏过的娇花。
好容易得了片刻喘息,师暄妍胸脯起伏,上前难接下气地道:“其?实我说的话,一直都是那样,没有?变过。只是因为?你,他们才愿意正视那些话,才愿意相信那些话。如果换了以前,师家没有?人会信任我,他们只以为?我恶语中?伤,编排江家。在他们眼中?,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是心眼蔫坏的小娘子,已经无药可救。”
因为?她当了太子妃,所以,哪怕只是打个喷嚏,都有?人会因此而揣摩深意。
说来有?些可笑,可人间诸多世情,不过如此。
“你不是。”
宁烟屿反驳道。
师暄妍眨眼,眼波宛如流萤。
“我不是吗?可是我记得,太子殿下以前总说我是个小骗子啊。对啊,我本来就是个心眼蔫坏的小骗子。”
宁烟屿听不得她自?嘲,上前,再?一次吻了吻师暄妍的嘴唇,将少女柔嫩如酥的唇瓣含吮着,看着心上人近在咫尺的妩丽风流的眉眼,心窝如烧开?的沸水般滚烫。
她坑也?好,骗也?好,他都爱。
指尖摩挲过少女弯弯的眉峰,发?烫的心脏驱使着他,压少女上了罗汉榻。
有?些情意,不必言说,一切已经尽在行动之中?。
那身梨花色的寝衣,渐渐地不堪蹂践,被抓出?了道道皱褶。
裙边一寸寸往上堆,露出?了底下白璧无瑕的雪山风光。
师暄妍心跳急促,喉舌发?紧。
在宁烟屿进一步欺身而至之前,她抢先?一步侧开?了脸颊,任由他火热的唇擦过了脸蛋,落在她的鬓角间。
男人对于没亲到这件事自?是不满的,愠恼地看她,像是在质问她为?何突然躲避。
当然,太子殿下要做这种事,自?然是有?一个极其?正当的名目的。
为?她祛毒嘛。
师暄妍也?没说不让。
只是,她忽想起了这几日,宁恪不如以往勤快了,心里就有?了揣测。
明艳的眼波回旋着清湛的光,定定地看他:“太子殿下得喝药了。”
宁烟屿皱眉:“孤喝何药。”
师暄妍不容他拒绝:“以后小厨房里放两?只药罐子,你一只,我一只。殿下日日操劳,得好好地补一补。”
宁烟屿轻哼了一声:“孤身上没一处不适,要补哪儿?”
区区几个为?患长安一方的蟊贼,还用不着他费多少心力。
师暄妍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不知为?何,这种怜弱的眼神,看得宁烟屿身上很?不舒坦。
太子妃以同情的口?吻道:“你还逞强,华叔景老大夫的药都开?到行辕来了,殿下是该补了,不用怀疑,补那儿的。”
“师般般!”
男性尊严受到了挑战,宁烟屿咬牙切齿道。
面对太子殿下的气急败坏,师暄妍显得很?是镇定。
“你以前还说我讳疾忌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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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做人不可这样,一味要求他人,却宽以律己啊。”
“……”
口?说无凭,实干出?真知。
太子妃最近的放肆,得益于他忙于缉拿长安异常的蕃商,与她缺少了一些“交流”。
师暄妍不知穷寇莫追的道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就想挖苦宁烟屿到底。
可惜太子自?小心高气傲,哪里是容得了人这般挑衅的,三两?句话没说完,师暄妍身上的寝裙便被撕成了碎布。
唇瓣嘤嘤间被封堵,呼喊不得。
意识到了什么的师暄妍已是后悔莫及,如受惊的小鹿般瑟瑟发?颤起来。
总之这一夜过去之后,从此太子妃再?也?没提什么“壮阳补肾”的旧话题。
那张华叔景老大夫好心好意送来的药方子,也?被太子妃揉着酸胀的腰窝给锁进了箱箧里,纵使于以后漫长的岁月里积了灰,也?都再?没拿出?来过。
如此也?好。
她虽被他操练得狠了一点儿,以至于两?日都没能下来床榻,但宁恪终于不再?说起江拯了。
师暄妍问心无愧,也?不怕他非要来找她算账,大不了日子不过了,可,只要提起江拯,师暄妍便不免会想起去年冬天洛阳江家他满脸肥油地贴上来要亲吻她、妄图占有?她的那一幕幕。
每每想到,她都会被恶心到饭也?吃不下的。
第三日,师暄妍起来了。
伸伸懒腰,看见天边的第一缕晨曦透过绿纱窗,院落之中?绿意葳蕤,忽惊春到小桃枝。
“云销雨霁,”师暄妍眺望窗前新绿,眉眼舒展绚烂,“春天真好啊。”
第60章
日?上花梢,正值晌午时分,宁烟屿自官署处决完几个为祸长安的蕃商,草拟了一封奏表,以上达天听。
蕃商乱京,只不过是汉王的前哨,这些?人秘密潜伏于?长安,乃是为汉王探听长安消息。
汉王的一只手,早已悄无声息地接触了郑贵妃。
三月仲春的气候逐渐逼得人脱下了外裳,只着薄罗圆领袍单衫,便已足够抵御绵绵的杏花风。
春衫轻透,掩藏起男人袍服下修长笔直的双腿,掐出瘦峻如梅花寒枝一般的腰身?,形貌看上去格外昳丽,许是太子殿下近来?心情颇佳,眉眼之间似化了霜,显出了春意融融来?。
近旁的人瞧见了,对太子殿下也斗胆地趋近了一些?,更有甚者,如长信侯般没大没小地开?起了殿下的玩笑。
殿下呢,难得地也不恼。
这在太子殿下及冠以前,或者说是定亲以前,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宁烟屿到率府吃了茶水,就着盛放有果脯的食案,垂眉擦拭起腰间的佩剑。
这口宝剑用玄铁精炼而成,剑刃清寒,指尖一拂,便落下三寸寒芒,冷得人不敢细瞧。
宁烟屿用干布反复拭了三遍,剑刃映出霜雪般的光泽。
官署外,有人脚步匆忙地进来?传报。
“殿下,有一个师家的小娘子求见你,就在外等候。”
宁烟屿挑起眉弯。
这群人,近来?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开?起了他的玩笑,胆子大得很。
什么师家的小娘子,居然连太子妃也打趣起来?。
“让她进来?。”
师般般平日?在行辕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出行,她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不会到他的官署里来?。
尽管行辕与率府不过只有一墙之隔。
有时想想,归根结底还是小娘子如今对他不上心。
她若喜欢他了,不会一眼都不来?看的。
宁烟屿想到师家小娘子终于?肯拨冗前来?了,胸口砰砰直跳,很有几?分少年?人的拘谨和心动,但为了矜持,太子殿下沉吟着擦拭剑刃,连眼也没抬一下。
一会儿师般般来?了,他自该好好地拿乔一番。
可没等到心仪的小娘子,倒先嗅到一口陌生的香雾。
这股浓郁的甜香,与师暄妍身?上的气息大相径庭。
宁烟屿眉峰一顿,擦拭剑锋的指骨敲击在刃上,也停住了。
他抬起眸光,目视面前的小娘子。
江晚芙委屈地将身?扭来?,跪在了他的面前,身?形脆弱,口吻绵软,当先一声唤道:“殿下!”
这是什么“师家的小娘子”,宁烟屿忽深刻意识到,被下属日?常打趣究竟多么误事。
更显而易见地感受到,这个冒领“师家的小娘子”的名头?的江晚芙,此等鸠占鹊巢的行径,究竟多么无耻。
思慕已久的男子就在眼前,尽在咫尺之间,这一回?,江晚芙终于?可以大着胆子,怯生生地将自己眉目展露给心爱的男人看。
阿娘从前总说,她的容色胜过师暄妍许多,以师暄妍的姿色,给她提鞋都不配。
她实在不相信殿下耳聪目明,会看不出,她难道不比师暄妍出落得更姣好,更出众么。
女孩子憔悴支离的雪容上,神情萧索,若要宁烟屿看,江晚芙便好似一头?已经被他箭镞所瞄准的小鹿,眼眸噙着水光,害怕地祈着怜悯与饶恕。
但只可惜,宁烟屿并非一个怜香惜玉的善人。
他的宽宥之心,恻隐之心,并非对所有人都会释放。
面对江晚芙的示弱,宁烟屿不为所动,漆黑的眉骨微往上耸,立如悬岩。
他之所以观察江晚芙,是因上次听师般般说,她在侯府时勇猛而凶悍,抽出了师远道身?侧长随的藤条,把江晚芙暴力抽打了一顿,他想看看,可曾留下痕迹。
他家的小娘子最是凶蛮,便是打他这么个精壮男子,也让他生疼生疼的,不消说是对女郎下手了。
宁烟屿仔细一看,便看出了江晚芙脖颈上未能消散的淤痕,一长条暗红的淤血,生生割裂了江晚芙葱白的颈。
当然,这也是江晚芙特?意展露给他看的。
她的襟领拉扯得很低,刻意地露出了衣领间雪白的染了红印的颈子,向他控诉师暄妍的“劣迹斑斑”。
宁烟屿对她的遭遇并不同情,但一瞬想到日?后师般般看不过眼他了,抽出藤条好好抽打他一顿的光景,就不禁有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也是这江晚芙自作?自受。
而他得乖一些?,平时小打小闹无所谓,切不可真的惹怒师般般。
姿态婉婉地示弱了半天,没等到半分回?应,江晚芙眼底的水汽更浓了,这回?是真实的眼泪,一颗颗从眼眶里挤出来?,她挂着呆滞着眼神,终于?阐明了来?意。
“殿下,民?女恳求殿下,莫驱江拯至岭南……”她跪在地上,双掌交叠,额头?叩上手背,一揖到底,泪水簌簌地往下滚落,“民?女听说,岭南属于?蛮夷之地,民?智未开?,穷山恶水,条件简陋,阿耶自幼养尊处优,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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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子骨,若到了岭南,只怕,只怕……民?女只想求殿下饶命,便是收监他,关一辈子,也好过客死?异乡……”
泪水啪嗒啪嗒,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不一会儿,他的地板已是遍布水迹。
宁烟屿道:“你自忖,你的泪水便能打动孤?可知?孤素来?生硬冷漠,不近人情?”
江晚芙伏在地上不愿起身?,轻声道:“殿下,是民?女心中的豪杰,是君子。恳请殿下高抬贵手,饶恕我阿耶一命。”
宁烟屿笑道:“君子?你想差了。孤不是君子,孤是‘梁上君子’,是‘卑鄙小人’。”
江晚芙哪能听懂“梁上君子”的典故,诧异殿下怎么会如此自评。
可须臾,她又把脑袋垂低,幽幽道:“殿下之心昭昭,瞒不过民?女。殿下如非心怀慈悲,您与我阿姊之间千山万水之隔,怎会,怎会要娶我阿姊为妻。”
说到最后,江晚芙极其不愿意吐出那?几?个字来?,咬住了唇瓣。
宁烟屿道:“我与你阿姊千山万水之隔?孤是配不上暄妍,但还不至于?与她有千山万水之隔。”
“……”
江晚芙抬起头?来?,将要反驳,她不是那?意思,殿下将话听反了,可当她一正视太子殿下深邃沉凝的黑眸,立刻便反应了过来?,原来?他是心知?肚明,不过是故意呛自己罢了。
些?许心灰意冷盖住了心尖,江晚芙狼狈地掖了掖手在袖里,低下头?颅,小心翼翼地顺着他的话奉承:“殿下乃人中英杰,世上任何女子,都没有您无法与之匹配的……民?女只是想,恳求殿下稍施以仁心,能够……”
她话还没有说完,宁烟屿已打断了她的未尽之言:“你认为,孤还没有对你‘施以仁心’?”
江晚芙的眼波仓惶地晃了晃,露出困顿不解之色。
宁烟屿终于?体会到了江家人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无耻,澹澹地讥讽道:“孤如对你无仁心,在知?晓你幼年?时竟险些?溺死?太子妃,早该屠了你万遍解恨。你如今活生生地站在孤的面前,大言不惭地求孤恕你阿耶禽兽不如的罪行,不正是应该感激孤的‘仁心’么。说到底是人心不足,欲壑难填,你江家真是将‘刻薄寡恩’‘寡廉鲜耻’几?字演绎到了极致。”
他的话,一字一字,比师暄妍抽打在她身?上的藤条还厉害。
江晚芙的脸颊火辣辣地疼痛,这才知?晓,今日?自己来?,是自取其辱了。
太子殿下,从来?只会站在师暄妍的那?一边,从来?不会对她施予少许怜悯。
是她多想了。
还以为……阿娘说的,是真的。
江晚芙凄楚地看着他,不敢为自己辩解一句。
她幼年?时,便知?师暄妍来?了自己府上,是来?寄养的。
师暄妍,是开?国侯府的贵女,而她,是家道中落,名不见经传的洛阳娘子,身?世再?普通不过。
纵然是寄人篱下,可师暄妍总有令人为之惊艳的表现?,小时候,阿耶请了教习先生来?教她们?识文断字,她兴致缺缺,学得不甚热情,千字文背了三个月才背会,可师暄妍呢,她三天就背会了。
先生不会看谁是正统的江家娘子,只知?道,背不出诗文的人就要挨罚,江晚芙被先生的戒尺狠狠地抽打着手心,戒尺都裂开?了细长的口子。
足可见,打得幼小的孩儿有多疼。
她挨打,师暄妍也不劝,就只在边上看,四平八稳,不动一下。
她觉得,师暄妍看她的眼神,就是充满了蔑视和鄙弃的。
可凭什么啊。
她是江家娘子,而师暄妍只是个外来?的孽种,她都得罪了太子殿下,冲撞了未来?帝星,来?洛阳是受罚的,她凭什么高高在上,用那?种清傲的姿态活在世上。
那?日?散了学以后,江晚芙把红肿发辣的手心藏在袖子里,热情地邀请师暄妍去观鱼。
师暄妍真个够笨的,竟然手指轻轻一勾就过来?了。
看到她在日?光下晒得泛出微微红晕的玉色面庞,江晚芙嫉恨心起,她忽地箭步冲上前,从身?后将师暄妍狠狠地一推。
小时候,她年?纪虽小,但个头?和师暄妍差不多高,因为过于?富养,力气也大,一下便把师暄妍推了一跟头?,把她送进了水缸里。
掉进水缸的师暄妍连声喊着“救命”,她不会水,只在水里挣扎着,拼命要爬起来?。
其实那?时候,水缸旁边就有一块大石头?,如果江晚芙想,她就能搬起石头?砸碎了水缸,把师暄妍从水里救出来?。
然而她并没有那?样做。
看着在水中不断求着救命的师暄妍,她唯一的念头?只是,若是被人发现?,若是被人发现?……她就完了,先生会用戒尺打死?她。
不如就让她死?了吧,就让师暄妍永远消失在世上。
江晚芙哆嗦着走上前,等师暄妍冒出一点脑袋尖,露出那?双清润明丽的乌眸时,江晚芙狠一狠心,她伸出手,按在了师暄妍的颅顶,把她往水里压。
她在杀人。
她知?道。
水里没了动静……
日?影落在水缸里,落在少女苍白的,漂浮在水面上的身?子上,好像一块硕大无朋的瘢痕。
“殿下……”
江晚芙的唇角突然溢出了清浅的泣声。
这泣声淋淋漓漓,犹如雨浇花端,一声声落在耳畔。
宁烟屿微耸眉宇,好奇左右率卫怎么如此眼瞎,带了这么一位“师家小娘子”进来?,真是该换人了。
“孤望你知?晓,”宁烟屿淡淡道,“如不是顾念你与你母亲韩氏生为妇人,孤一早便已杀了你。你到孤的率府来?求情,是如何有脸,自诩在孤这里留有三分薄面?”
江晚芙在太子殿下这里自是没有面子,可她还以为……太子殿下自是从来?也没有好好地,正眼瞧一瞧她。若是瞧了,殿下会对她心存怜爱的。
原是她大错特?错。
心上人的耳刮子,比师暄妍的还要痛。
她也顾不得狼狈,踉跄地爬起身?,便哆哆嗦嗦地逃出了率府。
宁烟屿没让人拿下她,在率府滞留了片刻,也再?无心擦拭剑锋,向刘府率告了一声,起身?回?忠敬坊间壁的太子行辕。
他料想的不错,他心仪的那?位“师家的小娘子”,果真没有半分来?行辕探看他的意思,就连他每日?辛苦,她分明都看在眼底,也没有一句两句关怀。
宁烟屿来?到后院,瞥见师暄妍正在插花。
纤纤的素手与红硕的花卉相映衬,更显出一股清幽雍容的气度。
他调整好心态,上前去,缓缓地握住了师暄妍的小手,告诉她,江晚芙今日?来?过。
他本以为,听到了这话的师暄妍,会扬起小脸,呷着至少一点点酸味,对他说,哦,那?江晚芙说了什么,可有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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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你身?体。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拉开?他的手指,把最后一枝粉艳艳的桃花插在玉净瓶中,随即便无所谓地道:“灶膛里还煨了栗子呢,热气腾腾的,很好吃。”
宁烟屿听了心里怪没味的,自己主动说了出来?:“太子妃,你都不问问,她来?找我,说了什么。”
师暄妍曼声道:“定是想替她阿耶求情之类的,我猜,殿下你也没有答应。所以,问与不问都没什么嘛。”
说完,她把案上的花瓶挪了一个方向,给宁烟屿展示自己劳动了一上午的成果。
“你看,好看么?”
斜照的春阳,铺了一层金灿灿的光粉在花上。
红绿相衬,间杂鹅黄与杨妃色,不会过于?庄重,也不会太显轻挑,这都是彭女官教给她的,她一点就透,技能突飞猛进。
彭女官还教了她许多宫里的规矩,以及宫中的娘娘不得不会的二三事,师暄妍好学上进,经常得到彭女官发自真心的夸奖。
宁烟屿发觉自己正在和自己的太子妃鸡同鸭讲,完全不在一条路线上,太子妃对他这些?事好像一点兴趣都没有,明明就在之前,她还说,不喜欢与人共事一夫,希望他不要给她带来?这样的困扰。
可她一星半点的危机感都没有。
是因为,迄今为止对他还没有一点点感觉么?
都这般久了,太子妃对他仍未能动心,这让太子殿下不免有点气馁。
不过他对于?自己想做的事,志在必得的人,正如他所言,耐心足够。
他需要在一年?之期内,解了她的毒,治好她的病,以图能够长久地留她在身?边。
不知?是不是他的一番诚心感动了天,太子妃搁置了忙碌了一上午才插好的瓷瓶之后,忽地柳眉揪紧,双掌捂住了小腹。
“师般般!”
这种情况他是见过的。
就在离宫那?夜的骊山脚下!
宁烟屿心口一紧,哪里顾得上一些?有的没的伤春悲秋,一臂环绕住了少女的脊背,将她整个抱进了怀中,抄过膝弯底下,将少女一把送上拔步床。
“彭女官!”
彭女官即刻进来?待命。
太子吩咐道:“请华叔景来?!速去!”
她已经疼得厉害,脸颊白得像宣纸一样,清澈的汗珠沿着皮肤的毛孔渗了出来?,汇集成轻细的水流,蜿蜒往下。
这种疼痛之势发展得很快,便遽然蔓延了全身?,令她整个身?子都禁不住在他怀中抽搐起来?。
因为疼痛,她抓住了宁烟屿的胳膊。
指尖几?乎掐进了他的肉里,指骨一寸寸泛白。
“好……好疼啊……”
少女失了力气,汗津津的小脸埋入了他的胸口。
真的好疼。
这是她每个月都会经历一次的疼痛,是她的噩梦,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想,她到底是为什么,偏要活在这个世上啊。
“师般般,”宁烟屿唤着她的乳名,将手缓缓地压上少女战栗的唇,满眼痛意,“你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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