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珠惊叫一声:“不要碰我!”
众人转头去看,只见两名十步宗人将她双臂反剪,吓得映珠花容失色,含泪看向凤曲:“凤曲少侠,救救我!”
凤曲蓦地色变:“莫宗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丫头来得莫名,进城时也没有交上文书。虽然她说自己是商别意的贴身侍女,可是口说无凭、死无对证,为了千里县的安危着想,本宗主只能先把她关押起来,检查了再说。”
商吹玉和五十弦已然动手,和两名宗人相持不下。映珠夹在其中,又哭又叫,凤曲忙道:“我给她作证!我在瑶城就认识她,她确实是别意的人,吹玉也能作证!”
莫怜远抚摸胡须,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可你们只是认得这张脸吧?曲相和诡计多端,‘鸦’的门人都精通易容之术,万一是个假的怎么办?”
“她怎么可能是假的,就连记忆也都对得上,曾经我救过她,我们彼此都有印象。”
“好吧。”莫怜远说,“那请倾少侠解释一下,一个十二三岁的婢女,是怎么从中元夜那样的混乱里,打跑‘鸦’的人手,独自带回了商别意呢?”
凤曲猛地僵住,冷汗淌了下来。
“我们的人后来去过,只看到一地杀手的尸/体。这小姑娘可不简单呐。少侠想要怎么解释?”
凤曲不自觉看向了孔清兰。
可孔清兰只是偏过头——凤曲不知道她是不想掺和,还是这本来就是她的主意。
半晌,凤曲讷讷地说:“……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你说得对,我不能让映珠给千里县带来危险,所以,莫宗主让我们现在就离开千里县吧。我保证会一路看好她,绝不许她再回千里县。”
莫怜远眯起了眼:“你说什么?”
十步宗人齐刷刷地围拢上前,一个个面冷似铁,好像筹备已久。
莫饮剑终于察觉异样,急忙护在凤曲身前:“爹你干嘛这就黑脸了!夫……凤曲说得对啊,这女的危险,就把她赶出去好了。不过、不过凤曲他们不用走吧,咱们还得设宴款待他们不是?”
“退下!”莫怜远一声厉喝,吼得莫饮剑两肩一缩,却梗着脖子没有闪躲:“你至少不能对千里县的恩人这么凶!娘,你看爹他现在像什么样子!”
然而孔清兰竟然没有制止莫怜远,而是蹙眉道:“饮剑,不要插话。”
“娘!”
凤曲却适时地伸手推开了他:
“我理解您的意思了,莫宗主想要的无非就是‘白虎’。难道您现在知道了皇帝二桃杀三士的手段,还想把它献给朝都吗?”
“献给朝都,让皇帝用它来围杀玉城?本宗主没这么蠢。”
“……那您就是想私藏了?”
莫怜远冷冷道:“是又如何!我宗保管着‘君子不悔’,是最有本领镇守‘神恩’的势力之一。今天我只要‘白虎’,没有趁人之危杀你取蛊,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秦鹿似是嘲讽地笑了一声,顿时踩了莫怜远的痛脚,莫怜远转向骂道:“你笑什么?一天天装模作样。说句不入耳的,你们一伙人除了倾凤曲有点本事,本宗主看他算个苗子,余下三个丧家之犬,一个绣花枕头,还没资格来本宗主眼前耍横!难不成你又要抬出金书玉令?老子不当朝廷的狗,可不怵那东西!”
“怜远。”眼见他越说越过界,孔清兰这才出声制止。
莫怜远回了神,平息怒气道:“不扯那些了,倾凤曲,这妮子今天你给也是给,不给也得给。我说了,我看重你,也尊重你娘你师父,今天我给你面子,交出‘白虎’,你们照旧是十步宗的贵客。不过你也得给我面子,我们十步宗的确不是什么正道,但要守住玉城这片地,就请你多多包涵了!”
“……”
莫饮剑还根本弄不清什么白虎黑虎,听得一头雾水,但能看出自己父母都没有说笑。
他已经劝不动家人,只好劝解凤曲:“夫人,你不要冲动,那什么东西不然你就交出来吧?我们就是帮你保管,好不好?”
眼见凤曲无动于衷,莫饮剑又悄悄凑了过去:“你先给嘛,等老头子死了我继位了就原封不动还给你。”
莫怜远听得清清楚楚:“莫饮剑,你给老子滚回来!”
莫饮剑浑身一抖,只得不情不愿地走回去,一步三回头地对凤曲挤眼:“夫人,快给啊!”
凤曲这才开了口:“秦鹿刚才笑您,不是装模作样。他只是替我表态,那一声笑就是我的意思。”
“……看来你们是要为了一个丫头,和十步宗作对了?”
“我们不是要和十步宗作对,也不单单是为了映珠。莫宗主,您尊重我,我都明白,也很感激这段时日的关照。可您也只是尊重我们,而非了解我们。
“如果您了解我就会知道,倘若杀死老祖,或者要对无辜的百姓动手的人是十步宗,那天我一样会毫不犹豫地拔剑。所以我从来不是要帮十步宗,或者要和‘鸦’作对。”
“………”
“我不肯把子蛊交给天子,是因为他有用子蛊作乱的嫌疑,而不是我和天子有什么恩怨,让我决定和朝廷作对。所以,如今十步宗也有这个嫌疑的话,晚辈只能向您道歉,这个面子,晚辈无论如何都给不了。”
数不清的铁衣同时一震。
十步宗甲胄林立,不觉间已经将六人围入笼中。
孔清兰遗憾地合上眼眸,莫怜远怒极反笑:“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子,看来你觉得自己才是唯一的正义,任何人拿到子蛊你都不放心。”
“……因为那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您看到了别意当时的情状,难道都这样了,还想要那等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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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吗?”
“还轮不到你来给老子说教。够了,来人,把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通通拿下,关到地牢里去!”
凤曲面色陡变,纵功就想脱离人群。
然而心口一阵刺痛,强运的气力顷刻一消,整个人腾空半尺便摔倒下来,惊得商吹玉连忙过来搀扶。
十步宗人趁机将映珠拽了过去,连带着五十弦都脚下踉跄,刚想施展,又让莫怜远内功一震,膝腿发软。
莫怜远惊怕极了,大叫道:“爹,不要啊!凤曲他还有伤,地牢那种地方他受不了的,爹——”
“省了你的力气!别人都不拿正眼看你,你倒死心塌地,像什么话!”
“不行啊爹,凤曲至少是千里县的恩人,为了千里县才受重伤。你看,这么多人看着这里呢,爹,不要让大家心寒,不要让大家看轻了十步宗啊!”
“你这个逆子!”
“怜远!”孔清兰开了口,她的眉间隐有不忍,似乎也在权衡,“……饮剑说得不错,凤曲少侠有伤在身,不宜苛待。你把他的同伴抓了,他也不会一个人逃脱,先让他养好身子再谈吧。”
凤曲冷声说:“要抓就把我们都抓了吧,虚与委蛇的照顾我也不需要了。”
五十弦骂道:“我呸!我就说你们十步宗从上到下烂成一团,跟‘鸦’无非是狗咬狗,装什么英雄好汉!装你大爷呢,混蛋!等老娘攒够积分换了天品武器,你莫怜远算什么东西,把你们全砍了!砍了!!”
莫怜远面色冷寒,但听进了妻儿的劝告:“好,倾凤曲,我留着你。我不但不抓你,我还要好吃好喝地伺候你,早晚让你心甘情愿送上‘白虎’。”
说罢,他大手一挥:“把倾少侠送回他的院子,其他的人,就全部拉下去!”
第116章迷魂夜
在十步宗外的那一次施展,凤曲刚长合的伤口又渗出了丝丝点点的鲜血。
穆青娥已经被押去地牢,十步宗的医师都不受凤曲欢迎,黄昏时分,一道纤影随着莫饮剑走入院中。
“夫……凤曲,我带了你的熟人过来,至少让她看看你的伤吧。”
“……”
凤曲独坐窗边,听到他的话音,默默扭开了头。
看着他因为失血和气虚而泛白的唇色,莫饮剑再也说不出话,只能转身绕去中庭:“那你们治伤,我先回避。”
他带来的正是阿绫。
阿绫将药箱放到一旁,凤曲仍偏着头,执拗地将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傀偶林立,铁衣森寒,无数双眼睛共同注视着凤曲和他所在的屋舍,仿佛诡谲的上古阵法,将凤曲牢牢地束缚在此,不得解脱。
“血出了很多,你先坐好。”阿绫叹息一声,蹲下来拉住凤曲手臂,试图把他的身体扳正。
凤曲却忧心忡忡地问:“他们怎么样?秦鹿不是一直在喝药吗,他是不是也有伤,现在被关起来怎么办?”
阿绫道:“你就放心吧,他才不会让自己难过。”
“但还有吹玉和五十弦,他们两个总是冲动,说不定又要和十步宗的人起冲突,万一发展成斗殴……”
阿绫伸出手掌制止了他:“当街和莫宗主吵起来的你没资格说别人冲动。”
凤曲:“……”
“阿绫,”凤曲压低了声音,央求道,“你帮帮我吧。”
阿绫拆开他的衣带,表情没有变化:“怎么帮?”
凤曲问:“你知道地牢在哪吗?哪怕只是给我指条路也好。”
阿绫反问:“以你现在的身体,就算知道地牢的位置,又要怎么带走他们?”
这句话实在戳中了他的痛处。
凤曲虽然受伤颇重,但只要养息几日,他还算有自信冲出院内傀偶的包围。然而商吹玉等人落在莫怜远的手上,就让他不得不回归谨慎。
要让他独身甩开十步宗不算难事,可为难的是,他要怎么从地牢带走商吹玉他们?
凤曲抿了抿唇,愁眉不解,又忘了配合阿绫的治疗。阿绫费力地脱他上衣,好半天不得其解,长呼一声:“凤、曲、少、侠。”
凤曲回过神来:“是!”
“手臂,抬起来。”阿绫说,“从今天起,莫少主每晚会给你送药,你都要按时吃。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至少要把这身伤给养好。”
“……唔。”
“别不高兴,他至少不会下毒。”
“我也没有那个意思……”
凤曲现在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莫饮剑了。
莫饮剑冒险从莫怜远的盛怒之下解救了他,却变相把他推进了更加为难的囹圄。
他不会怀疑莫饮剑的好心,但一想到莫饮剑毕竟是莫怜远的儿子、十步宗的少主,要让他毫无芥蒂,也实在太难。
阿绫打量一会儿,忽然道:“你要不要和莫少主聊聊?”
凤曲一怔,半晌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但见阿绫眨了眨右眼,一副颇有深意的表情,凤曲一头雾水地僵了数息,忽而灵光乍现:“啊!”
阿绫就知他是猜到了,转头对中庭唤道:“莫少主,我已换过纱布和绷带,凤曲现在好多了。”
莫饮剑的声音从外传来,似乎有些仓皇,说得小心翼翼:“啊、哦!那你就出来吧,我送你回去!”
“你不进来看看情况吗?”
“不用、不用。”
阿绫咳嗽两声,余光斜了一眼凤曲。
凤曲还有些茫茫然的,不禁小声发问:“你认真的?”
“那不然呢?他对你情根深种,你还放着不用,不是傻么?”
“不行不行,那可是他亲生父亲……”
“就因为是亲生父子,就算他帮了你,莫怜远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凤曲蓦地歇了声,阿绫问:“怎么样,只是让你稍微出卖一下色相。”
“……”
“你真不用?”阿绫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又朝外喊道,“少主还是进来瞧瞧吧!他这会儿心情好多了,你们正好可以聊聊。”
凤曲猛地拉住阿绫的袖角,连连摇头。
阿绫哪里管他愿不愿意,用眼神威胁了一眼,便接着蛊惑中庭里明显心动不已的莫饮剑。
阿绫说的道理,凤曲自然都懂。
甚至都用不了所谓的“出卖色相”,莫饮剑被父母保护得太好,如今根本不明局势,也不可能知道他爹为何这么追求“白虎”——只要自己开口求助,以莫饮剑重情重义、又轻率莽撞的个性,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应下。
……但那之后呢?
莫饮剑对“白虎”都一无所知,说明孔清兰和莫怜远并没有将这些阴私和盘托出,站在他们的角度,应该不希望莫饮剑和自己再接触才对。
——但莫饮剑还是来到了这里,这大概是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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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剑自己求来的结果。
这对父母强人所难的行径固然可憎,可莫饮剑一路待他的确百依百顺,难道现在要把这份赤诚的友谊变成教唆和挑拨吗?
莫饮剑只是单纯,又不是傻,察觉到他的用意,即使嘴上不说,心里真的不会受伤吗?
凤曲恨透了自己犹犹豫豫的性格,他猜阿绫也是这样。
阿绫已经对他不抱希望,有些愤慨地丢下药膏便走了出去。不多时,外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凤曲倾近了细听,阿绫果然没有放弃:
“药都上好了,他现在也开口说话了。”
莫饮剑低头踢着石子:“你怎么不多陪他聊聊?”
“我和凤曲没什么好聊的,你不如自己进去看看。”
“不,我就不去了。”
“为何?他心情好了很多,不会对你摆脸色的。”
“……不要。”
微凉的西风一卷,银杏叶簌簌飘落,一枚拂过莫饮剑的鼻端,刺激得他打了一个喷嚏,双臂将束天剑抱得更紧。
少年的背影远远看去,萧索又瑟缩,完全看不出平日意气风发的样子。
莫饮剑道:“我进去了,他心情又该坏了。我不想让他为难,我们走吧。”
“……”阿绫无可奈何地一默,“走罢。”-
就像莫饮剑说的那样,就连夜间送药的时候,他也只是把药碗放在门外,瞧一瞧门,自己便乖觉地躲到墙角阴影或者银杏树后。
凤曲能感受到他胆战心惊的目光,总是在自己开门端药的一须臾里极尽贪婪地看他。那份锐利和执着,简直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杀手。
就像他不忍破坏和莫饮剑的缘分一样,莫饮剑也是如履薄冰。
这样的僵持持续了四五日之久。
阿绫每天过来帮他换药,夜间内服的药汤则是莫饮剑来送。凤曲嘴上不说,心里却越发的焦虑,因为这两人都对他守口如瓶,有关同伴的安危,接连几天都是杳无音讯。
“我等不了了,我要去找他们。”凤曲暗暗说。
阿珉嘲道:「阿绫不是教过你么?」
“……停止气我。”
「是你在气我。」
阿珉不会理解他的优柔寡断,不过凤曲明白,阿珉不是真的想利用莫饮剑。
就算不论感情,他也觉得那样太过丢人。
今日份的药汤又送到了,莫饮剑敲响门扉,凤曲端走了药,仍没放弃和阿珉讨论:“你说,我们现在恢复的情况有没有可能晚上偷偷溜走?”
阿珉:「嗯,明天再溜回来给其他人收尸。」
凤曲:“你说话非得这么悲观吗?”
阿珉:「莫怜远大慈大悲,一定会亲自送他们和你团聚。」
“………”
凤曲垂头丧气地喝药,脑内继续思考要怎么反驳阿珉。
“我们不能内讧,至少你和我要团结才行!”
「啧。」
“你除了‘啧’能不能给点有用的建议?不要只是泼我冷水啊!”
「交出‘白虎’,留也没用。」
“可万一十步宗利用‘白虎’作恶呢!现在已经没有空山老祖能限制他们,再等我们解决了曲相和,十步宗岂不是一家独大?”
「关你什么事?皇帝自己收拾。」
“但是……”
情急之下,凤曲的脚步猛一踉跄。
他的意识刹那间清醒,一把扶住了木桌,摇摇头试图稳住身体。
眼前忽而天旋地转,凤曲软在椅上,勉力拍响窗户:“小莫——!”
一道人影应声从暗处奔了过来,透过窗纱遮挡的朦胧的光线,还能窥见他脸上惊慌失措的神色。
凤曲心里不知为何安定了些——至少,不是莫饮剑在有心算计。
“凤曲!”莫饮剑大声叫着赶了过来。
然而最后一刻,凤曲也只看见一双匆匆跑动的丝履,上攒金珠白玉,闯进眼帘的一霎时,和周遭灰扑扑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这个唯一还算干净的少年,终于也卷进这场无法回头的灾难。
凤曲眼睑闭合,残余的一丝意识使他道出了最后一句:“对不起……放了他们……好不好?”
“凤曲!”莫饮剑的呼唤濒临破音,他难过至极,忙不迭地把他托了起来,“好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做,你不要睡……凤曲!!”-
他早该想到的。
他早该明白的。
阿绫一路虽然低调,自从穆青娥露面就不再出现……可是,她毕竟是十方会的一员,是康戟派来如曹瑜和明雪昭一样接近他们的人-
“哟,醒得这么巧,阿绫的药量果然把控得刚刚好啊。”
那张暌违日久,却让人记忆深刻的脸近在眼前。
他穿了一身雪白的丧服,头上还戴了一只孝帽。
满室灯火映出康戟汗涔涔的脸颊,他稍微远离了些,让凤曲得以看清自己身处何地。
这是一间逼仄的地窖,没有杂物,只有照明的火把。
曹瑜和明雪昭默默守在一旁,见他转醒,都不自觉别开了头,面上似有愧色。
凤曲的脑袋还有些许隐痛,困在这里不见天日,过去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我不是在十步宗么……我睡了多久?”
康戟笑眯眯答:“只有半个晚上,这会儿天还没亮。十步宗么,当然已经出来了。我让阿绫给你下了一点点可以睡得踏实的药,那个少主就吓得六神无主,我说那是毒药,只有我们才有解药,他立刻就乖乖把你送出来了。”
“……”
“怎么不高兴?是干爹救了你啊。”
谁会想要这种救法啊!!!
但现在还有比抱怨更重要的事,凤曲一手拉住他,迫切地问:“我出来了,那他们怎么办?莫宗主找不到我,肯定会拿吹玉他们撒气,还有小莫,他也逃不掉的!”
康戟耸了耸眉:“你是真蠢?搞搞清楚那几个人的身份背景!莫怜远要是轻易动了他们,皇帝、凤仪山庄,还有‘鸦’那真是求之不得,正好名正言顺打上玉城。十步宗哪里对付得了这么多人。”
凤曲:“……”
抱歉,忘了大家祖上都阔。
康戟拂开他的手,将话题拉回正轨:“现在,是我们来谈‘报酬’的时间。虽说我是你干爹不假,但阿绫他们都跟你非亲非故,这个人情还是得还嘛!”
第117章先行者
毫无疑问,康戟是准备和他“清算”了。
这或许也解释了为什么曲相和在千里县作威作福,康戟居然一直无动于衷——他所等待的就是现在。
他们和十步宗反目,不依靠康戟就无法逃出生天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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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曲的手下意识在腰间一摸,却扑了个空:“扶摇……”
“在找剑么?慕容麒拿去了,说过两天再还你。”
“那是什么意思?”
“啊呀,真不是害你,别像个受惊的小狗似的大惊小怪。你和莫怜远对峙的时候,不是还挺沉得住气么?”
凤曲勉力提起一口气,尽可能平复心情:“您想要什么,请直说吧。”
在场的无非是曹瑜、明雪昭和康戟三人,唯一称得上难缠的就是康戟。
但他现在还有阿珉在,谈不拢了再脱身也不是问题。
至少已经摆脱了十步宗,“扶摇”和同伴都可以从长计议。
康戟对凤曲配合的态度颇为惊奇,将手一摆:“看来是真被吓住了,乖巧了不少。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干爹天天都在琢磨怎么保你,当然不可能害你。”
凤曲半信半疑地审视他,没有做声。
康戟这身孝服多半是为了空山老祖,这几人都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身份的存在,甚至对父母的过往内幕也似了如指掌——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凤曲还是更想躲开他们。
但现在,已经没有逃避的余地了。
“你和慕容麟见过了吧?那小子一听到你的名字就会方寸大乱,我们都怕他误事,所以隐瞒了不少细节。不过,你现在至少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有什么感想吗?”
凤曲默然许久,如实答:“没有。”
“居然?”康戟出乎意料地皱了皱眉头,“那我换个问法,你记起你父王的结局了吗?”
提及梦里那个陌生而熟悉的男人,凤曲的沉默变得更久。
他很努力地不去回想,记忆里的许多细节都已在岁月更迭中消磨殆尽,除却那个残酷的噩梦,他不敢再去深挖更多。
但康戟问得直白,凤曲不甘不愿地呼一口气,还是承认:“‘螣蛇’发作了。”
康戟面容微滞,一抹苦笑爬上他的唇角。
凤曲因而留意到,他那蜜色的脸庞也已爬满细纹。康戟已经不再年轻,只是平日里生龙活虎,让人时常忽视了他真实的沧桑。
康戟微微颔首:“是啊。‘螣蛇’发作,葬身火海。他死前有留下什么话吗?”
“……您问我?”
“我当然是在问你。”康戟说,“灵毕世子,你是那场‘赐死’的唯一见证人。”
“………”
那场噩梦果然就是现实。
断肢残尸、血流遍野。雷鸣电掣、烈火焦竹。
金碧辉煌的宫殿崩于一旦,数十条性命无声消殒。茫茫火海里只有稚童无措的啼哭,哭到天昏地陷、哭到意识全无。
凤曲答:“我忘了。”
康戟点点头:“那也难怪。你当时还太小了,都不到五岁。后来我们许多次尝试救你,可惜在你身边高手环护,你娘那会儿身中奇毒,自身难保,呈秋又卷进了明城的案子,我实在是忙得焦头烂额……你受苦了,干爹要和你道歉。”
“那些事我都忘记了,您别在意。”
康戟收敛笑色,沉吟一会儿,开口道:“其实你应该也有猜测了。淮致的死绝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的陷害。你是他唯一的儿子,有权知道过去的一切,你现在应该也不会再想着息事宁人、掩耳盗铃了吧?”
终于还是来了。
凤曲的眸中也笼上一层沉重的阴翳。
“……洗耳恭听。”-
“淮致是先帝的胞弟,自幼受尽荣宠,个性也单纯得很。他哥继承了帝位,也继承了‘神恩’母蛊——‘太常’。他们兄弟感情极好,淮致自愿受种‘螣蛇’,承诺毕生忠于他的兄长。
“后来他以王爷之尊游历江湖,一方面是出于自己的爱好,实际也是希望帮先帝搜罗子蛊,尽快将一切隐患拢压朝廷。
“呈秋就是他找到的‘直符’。而我么,恰好受雇帮幽州一所宗派护持‘太阴’,就和淮致有了缘分。”
“一切又要说回到大虞建朝之初。前朝余孽曾携两枚子蛊潜逃扶桑,此后数年两岸相持。但自从武宗登基,便大兴兵事,连年征伐,扶桑一度称臣献降,接连两朝都派质子入宫。”
“然而,到了先帝这一代,忽然有了变数。
“质子有栖川鹤受押时,与先帝颇有志趣,先帝本是至情至性之人,登基之后便赦免有栖川鹤,许他归去扶桑,甚至免了扶桑再派质子的使命。
“……于是,扶桑改派了一位公主过来。
“那是有栖川鹤的胞妹,也是后来赊月帝姬的生母,更是所有悲剧的根源——有栖川梨。”
说到这里,康戟的眼中明显迸出一丝愤恨。
他磨了磨后槽牙,才继续道:“众所周知,前朝余孽精通炼蛊之道。这些年龟缩扶桑,他们非但没有迷途知返,反而越发猖獗,竟然炼出了一种名为‘多情种’的怪虫。
“有栖川梨以自身血肉供养着那条蛊虫,自降生以来,她就以狐媚惑君为己任。来到海内,立即使尽浑身解数,先帝受其陷害,日益昏聩。淮致回到宫中时察觉了异样,决定查明原委,却因此成了有栖川梨的眼中钉、肉中刺。”
凤曲静静听着,后续的故事也随之了然于胸。
往后,有栖川梨便蛊惑君王下令赐死,襄王濒死之际,“螣蛇”发动,成就了末路英雄的绝唱。
而彼时唯一幸存的自己,也在那里成为了“螣蛇”新的宿主。
沈呈秋、康戟和倾九洲大概都恨透了先帝和有栖川梨。
沈呈秋后来执着于明城一案,说不定也有为襄王平反的意图。毕竟有栖川神宫的势力已经渗透如此之深,盘根错节,任何地方都有可能成为契机。
不过他对有栖川梨这位宠妃倒是没什么印象。
虽说他应该和应赊月关系融洽,但……应淮致死后,他们也依然和睦吗?
想着想着,凤曲的脑袋又是一阵钻痛,不得不抱头静默,良久才问:“所以您想要我做什么?”
康戟双眸微狭,开诚布公地道:
“十步宗的‘君子不悔’棋,你见过了吧?我们最大的难题,就是不知该如何解决天子麾下的几位子蛊。而‘君子不悔’是现在保存最完好,最能压制神恩的宝物,对我们有大用。”
凤曲警惕地皱眉问:“您是让我去盗窃吗?”
莫怜远又不会平白无故把宝物送给他。
总不能让莫饮剑替他偷出来吧?莫饮剑也没笨到那种程度。
康戟却露出一丝笑来:“偷?那东西本就是倾如故做出来的,你作为倾如故的后人,带它回家,怎么能说是偷呢?”
康戟现在的表情看上去阴森极了。凤曲不喜欢这样的对话,但只能顺着康戟的话头往下追问:“那要我怎么办?”
康戟答:“如果我们能杀掉曲相和,十步宗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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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十步宗壮大的速度不是很快么?莫怜远已经飘飘然了,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就连孔清兰都被那一亩三分地迷惑多年,不复旧时的谨慎博知。”
康戟一边背对他走远,一边却转回头来,火光映亮他微汗的面容,双目折射出瘆人的寒光。
那两点光定在了凤曲身上:“可那不过是我们有意在‘饲养’罢了。”
莫名地,凤曲只觉汗毛倒竖。被那双厉若鹰隼的眼眸注视着,让他好一会儿没能出声:“饲养?”
“那是淮致和呈秋留下的策略,如今也到收网的时候了。”
“收网是指……”
“杀了曲相和,灭了十步宗。”
后背猛地撞上冰冷的墙壁,凤曲不觉攥紧了拳:“灭……了……?”
“你恐怕还不知道,十步宗野心不小,看似安守玉城,可他们的手也没少向外伸。比如偃师家和十步宗的交易,再比如他们和凤仪山庄也有苟且……往近了说,若是真没图谋,你以为他们的少主为什么参加这次考试?”
“但那和‘鸦’有什么分别!你说‘灭’,难道是要对十步宗赶尽杀绝?”
“你居然拿曲相和和我们相提并论?十步宗的崛起少不了我们的扶持,我们让它兴盛,却不能让它失控。如今它有了这样的趋势,点火的我们自然就要灭火。”
凤曲难以接受地摇头:“你一口一个‘我们’,你说的‘我们’又是谁?你们从来没告诉我,还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康戟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
接着,他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上攒一片漆黑的鸦羽,显然是“鸦”的信件。
“你还是太小,我理解你的顾虑。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哪怕是为了淮致和九洲,我也不会把你卷进这场闹剧。但现在只能对不住你了。”
康戟亮出信封,寒声道:“老祖死了,别意也死了,秦鹿也是一身的旧病,不堪重用。你不知道为了保护你,我们已经殚精竭虑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但有些东西,那就是一个人的命。你也是,我也是,我们都要学会认命。”
“……”
“我的命是看着旧友一个接一个地先我而去,而你的命,就是现在这样。所有人都可以迷糊,唯独你倾凤曲,必须睁开眼睛,为存活的人们继续谋求未来的生路。”
凤曲的喉咙又哑又涩,久久不能言语,只有眼眶里蓄起深沉的雾气。
康戟注视着他的眼睛也一样泛泪,那身带灰的孝服和疲惫的面容同在火光的映射之下,将他的孤独和无助彻底晒照出来。
灯下的倒影又瘦又长,二人相对而默,直到凤曲接过了那封密信。
就像接过先烈遗留的使命。
信封落地,函上言简意赅:
“——十五日后,集结且去岛。”
康戟阖目道:“那就是‘鸦’的下一个目标。那或许,也是下一个苍山门,下一个觉恩寺,下一个定州慕家。”
第118章心有魔
投靠康戟成为了“不得不”的选择。
因为那封密函的最后,落下的章印殷红如血。
繁复的图腾盘踞其上,凤曲却一眼认出了它的来处——和金书玉令相近,那是来自朝廷、来自皇室的诏令。
要对且去岛动手的不单单是“鸦”,更是“鸦”背后那位莫测的天子。
“还需要犹豫吗?”康戟冷笑问,“且去岛常年与世隔绝,现在愿意出手帮助且去岛的势力,除了十方会,还能有谁?”
那双眼睛已然看穿了凤曲浮躁的心绪。
或者说,这个时机卡得刚好。商别意刚死,秦鹿缺席,除开十方会的人员,凤曲无法接触到其他人的意见。
这倒不是康戟有心的算计,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次天时地利人和的巧合。
亦或者说,这是“天命”。
良久,少年始终低垂的头颅终于有了异动。他的呼吸越发急促,右手挣扎多时,缓缓抬了起来。
康戟略一沉吟,伸手接住了他。
“……所以,”少年的声音极低极哑,“你确定能保下且去岛吗?”
康戟触碰到他掌心渐厚的剑茧,眸色微黯:“我敢用性命来践行我的承诺。”-
「不行、不可以,至少要再想想……阿珉!!」
心底响起凤曲惊惧的叫嚷,阿珉却只是将康戟的手握得更紧。
他有意忽视了凤曲的迫切,或者说,他此时只听得到来自康戟的谈判。康戟给出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的诱饵,那是凤曲所不了解的,也是他多日以来不曾提起的……
前世敌人登岛的时候,最让人绝望的并不是紫衣侯曲相和的威势。
而是渡海而来、一眼不见尽头的浩浩荡荡的军队。
铁衣烁烁、金戈鸣鸣。且去岛满门伏跪恭迎,等来的则是不留情面的屠杀。
所以他后来濒疯了,也还残留着一丝杀去朝都的执念。
“倘若你们能保下且去岛,”阿珉的嗓音比凤曲要低沉得多,“我也可以用性命和你交换。”
同时凤曲也听到了来自阿珉最严厉的警告:“闭嘴。”
「……哦。」
康戟眯起双眼,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
接着,康戟招呼曹瑜和明雪昭:“你们这就给幽州发一封信吧,让大家都往且去岛出发。”
曹瑜面露犹豫:“所有人?万一他们还留了人去幽州怎么办?”
康戟一笑:“你还真是小瞧且去岛。单是一个倾五岳,就值得任何人全力以赴。更何况……那可是剑祖的地盘,老祖宗的远虑岂是我们能小觑的?”
此话说得不错,且去岛看似悠闲散漫,其实留有不少阵法典籍。百年以来,历代门人都以守护且去岛为使命,潜心钻研,岛上守备也在层层加固。
前世他们是如何攻破守备,阿珉不甚了解,但这一世曲相和掳走了江容,如今想来,恐怕就是怀着这一目的。
「不会的。江容不会背叛且去岛,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会说。」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是……」
凤曲的话音也跟着一顿。
他太天真了,只想到了江容对且去岛的感情,却忽略的岛上的大家对江容同样亲厚。
也许并不需要江容出卖,如果曲相和拿江容做了威胁,大家却不会眼睁睁看着江容死去……就算是师父,一定也想要不顾病体放手一搏。
到那时,就正中曲相和的下怀。
只是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可他们为什么非要去且去岛呢?」凤曲喃喃说,「未央前辈把师祖的子蛊送到了觉恩寺,我们已经没有‘神恩’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
阿珉心中倒有一个答案:
“为了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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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无处可逃。”
应灵毕就逃脱了一次。逃到且去岛上,太平无事近十年。
那么倾凤曲就绝不能再逃了。
康戟见他面色沉着,喟叹一声:“那你先休息,等我们安排妥当,就叫你一起出发。”
阿珉已经归还了身体,凤曲回过神来:“等等,我还要去找人……”
“你是说秦鹿他们?不用担心,过几日他们就会平安回来。”
“是您派人帮忙了吗?多谢您。”
“不,不是我。”康戟笑说,“你忘了?是你自己拜托了莫少主,他把你交给我时,可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做到。”
“……”
“你最好学着放下那些‘愧疚’,那小孩不过是代他父母赎罪而已。”
凤曲没有做声。
曹瑜和明雪昭一道打开了地窖的机关,温暖的光线洒落入内。
康戟率先爬上通向地面的木梯,笑吟吟回头道:“本来以为你不会答应,想先关你几天。没想到这么爽快,倒是多此一举了。上来吧,换张软和的床铺好好休息。”
凤曲随后跟了上去,又听康戟说:“喂,别恨干爹啊。”
“……我会努力。”
“哈。”康戟失笑半晌,“这话我也对老祖说过。”
“他是怎么回答呢?”
“他说,‘有本事就来杀了本座’。”
“……”
“恨我吗?倾凤曲,恨到极致就来杀了我,杀了所有让你不幸的人吧。”-
那或许就是前世的阿珉吧。
靠恨支撑着一身血肉的阿珉,凤曲无法评价,也无法挽回。他一边痛惜阿珉的转变,一边又眼睁睁看着自己随之深陷泥潭。
胸腔的怒火从未停歇。
恨康戟,恨莫怜远,恨孔清兰,恨曲相和。
恨天子,恨先帝,恨皇权,恨有栖川。
「只有剑。」阿珉说,「只有剑能给这些仇恨一个结果。」
凤曲无法回答,只能躺上床,闭合眼眸。
虽然明知将是噩梦,但他此刻更害怕清醒。
阿珉仿佛入了障,昏沉中仍在反复絮叨着:「只有剑……只有剑……」
随后凤曲就感到身软如泥,沉浮于茫茫的血海。
耳边好像有野兽咀嚼碎骨的声响,嘎吱嘎吱,令人头皮发麻。眼前又漂过一节白花花的手臂,腕上系着眼熟的碧色丝绳,让他禁不住脱口呼唤:“六师妹——”
头顶的太阳烤得他双颊发烫。
凤曲抬起眼,试图看清日光的来源。于是在高高的穹顶,那颗浑圆的、属于师父的头颅闯进眼帘。
他的血好像滚烫的雨,瓢泼似的冲洗而下。
凤曲被慑得发不出声,却听到天地四合都回荡着他的声音:“只有剑、只有剑。”
“……”
“阿珉?!!!”
凤曲猛地坐直,湿汗透过了衣衫,整张脸惨白一片。
有人推门进来:“叫谁呢?你声音好大。烧退了么?”
是阿绫。
阿绫捎来了汤药,还有两枚青碧色的玉印:“慕容麟听说你同意参加我们的行动,提前给了这枚玉印。他说,你已经通过老祖的考题了。”
“什么?”
“你应该没忘记吧?第一关是考‘信’。老祖问过,‘你有一个有恩于你,却于天下是个祸害的对手,你当如何’。”
凤曲怔了怔,记忆回到了初到玉城的那天。
彼时他和阿珉都有几分迷糊,又刚经过莫饮剑的狂轰滥炸……
等等。
有恩于他,却于天下是个祸害。
凤曲的冷汗又起了一层:“从那时起,老祖就预料到十步宗的翻脸了?”
阿绫平静地说:“你现在兑现了那个诺言,正是‘诚信’的体现,老祖泉下有知也会欣慰。”
“……但愿吧。另一枚信物又是怎么回事?”
阿绫道:“那是莫饮剑送来的。”
凤曲的呼吸跟着一顿,良久才挤出一丝气音:“小莫?”
“你没拿到明城的信物吧?他决定弃权,把自己的信物给你。”
“弃权是指——”
“他要留守玉城,不会出去历练。等你杀回十步宗时,你们会再见面。”阿绫顿了顿,“毕竟,你不会食言,对吧?”
本该冰凉沁人的玉印忽然变得烫热无比。
凤曲瞠目看向它,澄澈的玉石却不知何时滚满血污,一下接一下地闪烁红光,刺得他眼瞳发痛。
凤曲猛别开眼:“我不要。”
“是吗?为什么?”
“我会想别的办法,而且我已经不需要什么考试,更不需要盟主之位。这本来就是一个骗局,我没必要再去搜罗这些信物……我不要他的信物。”
“那好吧,我先帮你收起来,和你的耳挂一起。”
凤曲浑身一僵,摸向自己的耳朵。
莫饮剑赠予的耳挂竟然真的不知去向,而他一直没有察觉。
阿绫道:“没偷你的。是他送你出来的时候,耳挂摇晃容易惊动守卫,他就替你摘了,一起交给我们保管的。”
凤曲深呼一口气:“谢谢。但是耳挂,请先给我吧。”
刚戴上时觉得多余且繁琐,有时候就算弄丢了好像也没感觉。
可是如果意识到它不在了,心中的怅然就会无法压抑。
阿绫没多久就把耳挂送还回来。
“还有最后一件事,”阿绫继续说,“你知道你出地窖后睡了三天三夜吗?”
“……啊?”
“是之前的外伤没能好全,引发了头热嗜睡。不过已经给你灌了两天药了,今天能醒,就说明没什么大碍。再给你一天时间休整,如果还不能退热,你就带病行动吧,我只负责给你吊一条命,因为且去岛那边已经刻不容缓。”
阿绫清一清嗓,“你的同伴和剑,也都准备好了。”
第119章多歧路
阿绫把他带到了其他人休养的屋子。
莫饮剑虽然跳脱,却是言出法随,商吹玉五人当真被他和他的亲信从地牢里解救出来,甚至伪造了逃逸现场,引得十步宗上下大乱,匆匆往城郊寻人。
不过莫怜远脾气极坏,短短几天的关押都没有错过,丝毫不曾手软。
除了身为世子的秦鹿,其他几人多少都受了刑讯,商吹玉受刑最重,因为映珠最受关注,而他多次反抗试图解救映珠,就因此遭到迁怒——映珠才因他的庇护显得好了些许,但也不多。
莫饮剑什么话都没有留下,或许是知道几人的伤,不敢奢求凤曲既往不咎。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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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送到十方会隐蔽的驻地,便头也不回地想走。
只有硬着头皮参与行动的桑栩一步三回头,不禁对穆青娥留下一句:“真对不住。”
这些话传回凤曲的耳朵里,几人相视而默,只有鼻尖散不去的血腥气提醒着先前的遭遇。
“老师可曾受伤?他们有没有对老师不敬?”最早开口的是商吹玉。
他被穆青娥强拘在床,艰难不已才能道一句话。
凤曲答:“我比你好得多了。”
商吹玉那张令人注目的脸上都添了好几道疤,不知道是不是行刑的人刻意毁坏。
而那藏在衣服下面的皮肤,直到包扎后都还沁出惹眼的血迹,让凤曲不禁攥紧了拳,恨得牙痒。
穆青娥收拾好用过的药瓶,问:“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几人难得又能商议后续,然而凤曲坐在原处,居然良久没有回神。
时过境迁,好像过了百年之久。他们之前担心的考试、盟主、队伍,都变得不值一提,可垒在眼前的大山一重接着一重,越发险峻。
房里只有同队的几人,凤曲低眼想了又想,道:“我们从头说起吧。”
“啊?从哪里开始?”五十弦紧张不已,唯恐他要从自己和“鸦”的关系开始清算,她急着解释,扯动了刑伤,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龇牙咧嘴地说,“天哪,看在我没动脑子也动了皮肉的份上,先别赶我走好不好?”
穆青娥斜她一眼:“还没说你。”
五十弦呜地长鸣:“早晚要说我的,我就不能先鸣个冤吗?”
凤曲摇头:“不,我是想说我的身世。”
闹腾的二女骤然停下,穆青娥望了过来:“你的身世?”
五十弦匆匆忙忙去找系统:“什么什么?剧情里没说过boss还有背景啊?我看看我看看!”
“我还不是特别确定,但康戟,就是八门行者,他和‘天玑’都认可了我的身份。据说在失忆前,我的名字该是‘应灵毕’。”
“老师的本名也很好听。”商吹玉毫不犹豫地夸赞。
穆青娥想的却比他多:“等等,居然姓‘应’……”
五十弦:“啊!难道你就是皇——?!”
秦鹿一展扇挡住了她的嘴,笑眯眯说:“妹妹,就算族谱没人,这些话也不能乱说的呀。”
五十弦:“……你才没族谱,你全家都没族谱!”
秦鹿:“不该说的话,你又说了一句。”
大虞的皇帝已经换了五代,远房的皇室宗亲也不算罕见,因此大家似乎都没有意识到姓“应”的问题所在。
凤曲道:“然后,我的生父是‘应淮致’。”
“噢,应淮致!”五十弦点点头,“我来看剧情里有没有这个人,他和秦家商家关系好吗?两个主角好像很少提他,这名字怪陌生的。”
秦鹿啪地合上折扇:“不用看了。”
这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皇室那些亲戚,这个名字出来的瞬间,他就懂得了凤曲的意思,“那是先帝最宠爱的胞弟,‘襄王’这个封号,天下无人不晓。可惜,襄王数年前有了谋逆之心,被先帝秘密处死。但对外还是宣称行宫走水,意外而逝,只有少数人知道内幕。”
他顿了顿,余光扫一下凤曲的神色:“……如今看来,这个‘内幕’之下,似乎还有‘内幕’。”
余下三人鸦雀无声。
半晌,商吹玉问:“老师要找皇帝报仇吗?”
穆青娥也问:“所谓‘内幕’,该不会是有关子蛊的争执?”
五十弦眨巴眼睛:“啊?”
“我不打算追究父母的过去,师父这么多年不肯说出这些,一定有他的考虑。但是就像青娥说的那样,我的生父确实给我留下了子蛊‘螣蛇’。那东西就在我的体内,虽然我毫无察觉,但所有人都说它在。
“因为它的存在,注定很多危险都会围绕着我。我不知道要如何摆脱,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摆脱。不过目前我很清楚,大部分危险的来源都是朝都的那位,他应该很需要‘螣蛇’,而且很清楚我的身份。”
五十弦低头沉思:“那岂不是要造/反才行?”
秦鹿:“你这张嘴可真是……”
但他抬起了头,笑意一丝未退,反而兴趣盎然地问:“所以,小凤儿有考虑过吗?你是襄王的儿子,当皇帝简直顺理成章。听说龙床还不如群玉台的床榻宽敞,需要本座帮你制一张新的么?”
凤曲:“你这张嘴才更可怕了啊!”
该说不愧是他们吗?
听到自己襄王世子的身份,这几个人好像都没什么变化。
商吹玉还在专注地赞美“应灵毕”这个名字,秦鹿跟五十弦甚至开始了逼宫路线的策划。
只有穆青娥尚算正常,迟疑许久,似乎下定什么决心,斩钉截铁地道:
“——就在这里弃考,你们都回去吧。”
众人的吵闹停了下来,秦鹿和五十弦微微抬首,凤曲愕然地张开口:“在这里弃考?”
他想过其他几人这么劝他的可能。
商吹玉一向以他的安危为重,秦鹿和五十弦本来也对盟主考试没什么兴致,况且对手变成了皇帝和曲相和,这两个人应该是最想回避的。
但凤曲唯独没想过,会是穆青娥开这个口。
穆青娥绝对是在场众人里最离不得他的。
她的前世今生都以面圣为理想,毕生的追求就是求皇帝为慕家洗去冤屈——尽管现在看来,慕家的覆灭未必和皇权毫无干系。
但抛开他必须对倾五岳的蛊病负责这一点,穆青娥确实是他们当中最重视考试,最渴望“盟主”之位的人。
其余人也都想到了这些,秦鹿的眉梢挑了挑,眼神逐渐玩味。
五十弦左右环顾:“啊,这个……我一个人陪小穆去朝都,倒是也没问题!”
商吹玉则直言不讳:“我们都回去了,你回哪里去?”
“……”
“那种事不用考虑,”凤曲说,“我会继续往朝都走。如果你们有谁想退出的话,集齐三枚信物就能替换队员,我们有四枚了。”
五十弦愣了愣:“四枚?哪来的四枚?我们不是没拿到明城的么?”
“莫饮剑把他的给了我们。”
“诶?这算道歉么?那等风波过去,得请他吃个饭才行啊。不过太贵了也是浪费,吃个路边小摊就够了。”
“……”凤曲垂眼静了一瞬,“嗯,下次一起请客吧。”
穆青娥却连声叫停:“你这是什么意思?皇帝要你的‘螣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凤曲挠了挠脸:“唔,要么为他所用,要么杀我取蛊?”
“那你还敢去送死?”
“就算我不去,他也会一直派刺客来啦。万一他要‘螣蛇’是想做什么好事呢?总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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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谈谈比较好……”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不赞同。
穆青娥的表情尤其强硬:“不行,你不能再前进了。”
争吵还未得出一个结果,却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几人同时息声,警惕地看向门外。
“吱呀”门开,一道小小的身影闯了进来,面带惊愧:“我打扰大家了吗?”
是映珠。
凤曲舒缓神色:“没有的事,只是刚好没说话。你的伤没问题吗?怎么这就到处走动了。”
映珠抱着一只剑匣,嘿地一笑,莲步上前,将匣双手奉来:
“是慕容师傅送来的东西,说一定要第一时间给凤曲少侠过目!”
凤曲心下有了一个答案,低声谢过,接下了剑匣。
这把剑匣用料不菲,雕花栩栩如生。一只精巧的机括锁漆金嵌珠,华贵非凡。蓦地按开,便从古朴沉着的红木之下透出暗金的光芒。
淬火重生的扶摇剑濯去多年旧伤,雪白金缕的剑鞘焕然一新,剑穗殷红如霞。
凤曲握剑一提,从前的沉重荡然无存,扶摇变得轻而盈巧,出鞘的刹那,剑身犹如悬瀑一般夺人眼目。只是亮相,就泛起砭骨的寒凉,好似平秋霜降,满室生寒。
映珠道:“师傅说,扶摇的用料都是当时最名贵的,即使受损,也不能轻易替换。幸好济师傅生前留下了一批勉强可以充用的材料……”
凤曲微怔:“能和扶摇相提并论的材料?”
秦鹿摇摇扇子,淡道:“慕容麒刚好被削断了半条腿。”
这把轻盈的剑忽然又重逾千钧,他甚至想推还回去,可手却不舍得松开。
这是凤曲第一次看到这样漂亮的扶摇。
此前它经过倾九洲的借用,实在伤痕累累。虽然看得出是把名剑,却很难让人联想到它最初的主人会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儒客。
现在,凤曲却有了那份熟悉。
一位青年近在眼前。
渊渟岳峙,沂水春风。
他没有太锐太烈的杀气,没有过急过勇的匆忙。他如长霞、如行云、如天地间从容自然的万象。
扶摇所过,不行杀伐、不图争斗,只谋太平、只求安宁。
慕容济能留下的最好的材料,一定都在慕容麒的身上。
而慕容济一生最尽心的剑,也赠给了他最信重的挚友应淮致。
所以慕容麒毫不犹豫承过了师父的心意。
“青娥,他已经去且去岛了。”凤曲说,“所以我也必须去朝都。”
穆青娥退步瞠目:“你说什么?且去岛谁去了且去岛?我师父还在岛上!”
“没错。逃到哪里都不可能结束。
“我去见他,不为杀他,也不是恨他,更不是非要什么解释。”
凤曲举起剑,剑面如镜,映出他澄澈清亮的右眼。
眼中有盛载着剑光熠熠,重重叠叠,都是少年和剑的残影:“只是因为,即使我逃掉那些刺客,我也逃不掉且去岛的养育之恩、逃不掉对曲相和的憎恨、逃不掉因我而死的人们……逃不掉,就只好面对。”
说着,凤曲的眼眸忽而一暗。
“——嗖!”
一声厉响,窗纸上蓦然挣开一个破洞。
商吹玉坐卧床上,弓弦还在震颤,射出的箭却已经穿破窗户,正中猎物。
细微的气流随风而动,就在窗外,一阵惨叫掠过,重物跌落,似乎气息断绝。
几人推门出去,外边却空无一人,只有一只中箭的乌鸦垂死而抖。
断羽落了一地,乌鸦气息奄奄,嘎嘎地长叫着,五十弦“啊”了一声:“是‘鸦’的乌鸦,它来送信!”
乌足上果然绑有一支信筒,商吹玉拖着伤躯赶来,面带犹疑:“……送信?”
“鸦”能送来什么好信?
唯一的可能就是五十弦的熟人,但那人又怎么能知道五十弦的所在?
凤曲捡起乌鸦,拿了信筒解开:“这地方应该只有十步宗知道,或者是‘鸦’下给十步宗的警告,他们已经知道我们藏在这里了吗?”
然而信纸刚刚展开,内里的内容却让他之后的猜忌都说不出口。
只见纸上言简意赅地记录了一串人名,曲相和、一刃瑕、两相欢等等都在其上。
五十弦越看越觉得心惊:“这是什么意思?”
穆青娥神色微变:“凤曲,刚才你说‘他去了且去岛’是指什么?”
凤曲皱眉答:“就是‘鸦’和朝廷的人已经去了且去岛,我也答应康戟,最迟明天就和他们一起赴岛。”
“朝廷的人……”五十弦指着末尾的人名,“有栖川野!”
凤曲手指微僵,盯紧了最末的名字。他的唇角似乎想挤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苦笑,可是紧蹙的眉宇又出卖了他。
商吹玉道:“所以,这是‘鸦’的内应?”
看上去,像是内应送来了“敌人”的情报。
可是他们都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人,既能弄清敌人内部,还能利用“鸦”的乌鸦送信,甚至能精确地送来这里。
秦鹿慢条斯理地接过信纸:“和十方会早有约定罢了。”
商吹玉不禁拧眉:“抱歉老师,我放箭太快了。”
“无妨。”不等凤曲安慰,秦鹿难得接过商吹玉的话头,“乌鸦飞来的时候,就该明知自己的死期,纵它回去,更是煎熬。”
这话说得实在蹊跷,凤曲忍不住望他几眼。
五十弦仍处震惊:“谁?居然敢背叛父亲!要是被人抓到,那家伙肯定——”
“还是研究一下敌人的身份吧。”秦鹿说,“曲相和、一刃瑕、六合清、有栖川野……呵,就连侯大将军的一双儿女都屈尊过来,还真是来自朝都的‘天恩’呢。”
凤曲猛地咬牙:“我等不了明天了,我要去找康戟,今天就得出发。”
商吹玉毫不犹豫地跟上:“我和老师一起。”
五十弦也连忙帮腔:“我我我,我……我只要不打父亲,你们、你们也给他留一口气,至少让我说几句话,这样就好了。”
穆青娥更是不用提,常神医还在岛上,她几乎比凤曲还要着急。
秦鹿默默叠好了信纸:“听说十三叠的风景独好,本座难得不用惦记公务,就去散散心吧。”
凤曲眼眶微热,正想感激同伴们的襄助。却听一阵急促的跑动,映珠从室内奔了出来,咬着牙扑通一声,竟然二话不说跪到了跟前。
凤曲惊退半步:“映珠?”
映珠含泪仰头:“凤曲少侠,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不行,如果可以,我宁可谁也不带,只是且去岛情况危急才不得不请求大家。如今别意不在,吹玉也不会追究,映珠你就当得了自由,养好伤,就找一处安静的州县落脚,别再涉足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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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映珠的坚决远胜往日,她膝行着逼近了些,蓦地抽出一块不规则的白布。
凤曲眼睑一跳,万万没想到,她拿出的竟然是自己曾经赠予的那方衣角。布料上硕大的一个“凤”字,当日所说,立即在耳边回响——
“假如今后凤仪山庄待你不好,你就坐船去且去岛,给他们看这个,再报上我的名字就行。”
映珠嘶声恳求:“少侠此前说过,我无处可去的时候,就可以去且去岛……只要给且去岛的门生看过,不知给少侠看了,能不能算数?”
凤曲一时愕在原地,好半天说不出话。
那的确是他的承诺,从信义来讲,对于映珠的诉求他实在无可辩驳。
却是穆青娥开口道:“那时是且去岛偏安一隅,现在且去岛比海内更加危急,如此。”
“可是——”
穆青娥冷下面色:“你凭什么有自信,自己去了不是拖累?难道莫怜远怀疑你私藏……甚至继承了‘白虎’,其实真的说中了你的心事?”
映珠的脸色唰然惨白:“我没有!”
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反驳太过无力,只能看向凤曲,反复地说:“少侠,我没有。我真的不是‘白虎’,我绝对没有背叛过你和别意公子,我只是想报答你们的恩情,我……”
“抱歉,映珠。”凤曲的面色同样苍白,“无论你是蛊人还是普通人,我都不能让你置身险地。我已经决定用这条命去保护为我舍身的同伴,可是,我肯定会没有余力照顾你。”
“我不要少侠照顾!”
“老祖、阿枝、阿蕊、睦丰县的人们……还有别意,已经够了,我不想再看到无辜之人的牺牲了。”
“但是少侠明明答应过我……”
凤曲阖目,同样向她跪下了一条腿:“我会解决所有,让且去岛回归太平。到那时,映珠随时都可以过去。但是这次我只能食言,真的很抱歉。”
第120章岛临变
“赵吉,南面泊船的岸边又落了好多乌鸦,不是说好由你去赶的吗?”
少女略带嗔怒的抱怨远远传来,被她点名的少年正卧在一棵树上打盹,应声吓了一跳,腰上一扭,险险摔下树来。
树下几个年幼的门生笑成一团,拍手闹道:“三师兄掉下来了,三师兄又掉下来了!”
赵吉还想嘴硬,面前却已笼上一片阴影。
六师妹倾身俯视,严肃带怒的俏面闯进眼帘,赵吉躺在地上两臂交挡,狡辩说:“我赶了啊!今早还赶了一趟,怎么又来,臭乌鸦,真烦人!”
六师妹道:“你到底说我烦人还是乌鸦烦人?懒得理你,现在快去。”
赵吉嘟囔:“你都看到了,自己不能动么?非得使唤我,论资排辈,也不叫一声师兄。”
“我要给师父送药,二师兄说了,这些琐事就让你去做。”
“切!二师兄就是偏爱你,送个药谁不会了。”
赵吉一骨碌爬起来,端着药碗不能赶乌鸦的六师妹却沉了面色,一脚踢上他的屁股。
赵吉哎哟叫唤一声,引来旁观的师弟师妹捧腹大笑。
“快去快去,就你啰嗦!等大师兄和二师兄回来,我一定告你的状!”
“呸!我还要告你呢!让大师兄教教你什么叫尊敬兄长!”
赵吉嘴上说着,双手却护着屁股,几个提纵赶去南面的水岸。
嬉笑的小孩们也跟着一停,被六师妹的眼神威慑,抱着木剑乖乖练习去也。
只剩六师妹叹息一声,为这帮游手好闲的同门捏一把汗,接着走向倾五岳所在的平海楼。
楼内清静无声,只有她蹑足前行的窸窣。
停在最深处的一扇门前,不等敲门,门内已然响起一阵脚步。
常神医轻轻打开了门,竖指“嘘”一声:“你们师父刚刚歇下。衣秋,你和赵吉又吵架了?”
“最近岸边总是聚起一群乌鸦,说好了由赵吉去撵。可今天我经过那里,就知道他偷懒了,所以念叨几句。”
罗衣秋小声嘀咕着,把药碗递送过去,“要是乌鸦太多,妨碍了大师兄和二师兄的渡船靠岸怎么办?说不定他们就快回来了。”
常神医失笑片刻:“你很想念他们呢。”
罗衣秋的面上红了红,她今年刚过十二岁,入门时就是凤曲和江容两人引路。
两个师兄一人神清骨秀、如风轻柔,一人英姿飒爽、如雷凌厉,平日师父不在,就是两人代行师长之责,或授课、或指正,都是一众同门心中的榜样。
由他们陪伴的时间,甚至比父母、比师父都要长。
现在却不得不分别数月,要说她毫不思念,罗衣秋也不想撒这种谎。
“——衣秋,你刚才说岸边停了很多乌鸦?”
倾五岳的声音却从房间深处传了过来。
罗衣秋一怔,收敛神色,恭敬地回答:“没错。那些乌鸦都不是且去岛本土的鸟群,从前没有见过。我总觉得奇怪,可它们尚未闯进门中,我才没有禀报。”
木床传出嘎吱嘎吱的响动,似乎是倾五岳在挣扎着起身。常神医面色微变,急忙走了进去。
罗衣秋也有几分讶异,不由得跟进房中。
房内门窗紧闭、昏暗不见天日。唯独炉香长焚,炉灰中压着星点火光,好似隆冬之后萌动的春意,脆弱而不屈。
自从师父卧病,大师兄离开,就只有江容和常神医出入此地。
罗衣秋送药都是止步门外,今日初次走进,被浓重的香气熏得眉头紧蹙,心里一阵揪疼:“师父,您怎么了?”
常神医绕过屏风,罗衣秋便看到屏风上摇摇晃晃的两道人影。
好像是常神医把师父扶了起来,那条瘦薄的、苍老的、几乎油尽灯枯的影子宛如鬼形,罗衣秋看得心寒,眼眶微热。
倾五岳艰难地喘息一会儿,总算提起精神:
“衣秋,你把乌鸦的事,仔细和我说说。除了乌鸦,岛上还有没有别的异象?”
罗衣秋一愣:“就是寻常的乌鸦而已。不过体型比且去岛的要大,我猜都是海内来的。按理说,乌鸦没道理渡海过来,我也不知道原因。别的异象,我想不出来,近日天气总是阴沉沉的,这样算吗?可入秋了,好像也常如此。”
倾五岳沉吟许久,问:“近日……总是阴沉沉的吗?天象如何?”
罗衣秋当然答不上来,她是修剑的,还没学过天象卜卦的学问。
不过倾五岳问的也不是她。
常神医接过话去,他的面容也苍老许多,胡须微颤,无奈道:“还是瞒不住你。一切都很不好,不久前,玉城的星星许是落了,太急太快,我眼睁睁瞧着……照时日来估,只希望青娥他们不在玉城。”
“是吗?谢前辈走了。”倾五岳默然半晌,“当年他还劝过,叫我不要带走凤曲。我当他这么清醒,真能置身事外,最后还是没逃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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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那些乌鸦也脱不了干系。五岳,你想怎么处理?”
“………啊,要动脑子啊。”
倾五岳长长地呼一口气,微抬起头,隔着屏风,他依然看清了罗衣秋面上的困惑和紧张。
他也确实不知道要如何同这群孩子解释。
解释乌鸦的来历,解释乌鸦的目的,解释他们未明的前途和生死……
“自珍。”倾五岳叫出了常神医的本名。
常自珍心生不安,眉宇已经压了下去:“你想说什么?”
“你走吧。这是且去岛的命数,是我的命数,但不该连累你。你就像慕家、苍山门、觉恩寺这些家伙出事时一样,等到一切告终,再想办法为我立个坟头,我就感激不尽了。”
罗衣秋惊呼一声:“为什么师父!您生着病,不能没有常神医啊!”
常自珍也冷笑着把他按回床上:“你是在讽刺我吗?我常某人学的是医术,又不是专门做棺材的!”
倾五岳道:“总之你先回太平山做几口棺材备用,我要是有点本事,就让给曲相和那老小子来躺。”
“……”
常自珍一生温润谦和,对付倾五岳这张无赖的嘴一向没有办法。
他忍着怒火端了药,冷脸说:“懒得理你,喝药!”
倾五岳捧过药碗,似乎还想唠叨几句,但被常自珍瞪着,又把话咽了回去。
可还没等他喝完手里的药,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平海楼的宁静,赵吉一路吆喝着“六师妹”“师父”“常神医”,总算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近过来,砰砰拍门:“师父!不好了,有好多好多船朝我们这边过来,都是没见过的!”
常自珍骤然僵住,罗衣秋打开门接他进来。
赵吉扶着膝盖,跑得满脸通红,急吼吼道:“好多大船!挂着大虞的军旗!还有好多的乌鸦跟着他们,海上渔船都被撵走了,再过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要靠岸了!!”
“吵什么,大惊小怪。”
倾五岳终于下了床榻,也收起了之前的笑容。
常自珍默默折回屏风,两个徒弟时隔多日,得见师父真容——竟是须发苍苍,与年前那个精神抖擞的倾五岳相比,好似老了十岁不止!
倾五岳展开双臂,沉色道:“阿吉,给为师更衣。衣秋,你送常前辈躲到后山里去,非召不许出来。”
常自珍急道:“我和你一起。”
“还是打你的棺材去吧,别忘了给我塞点黄金。”
“倾五岳!”
倾五岳“嘘”地制止了他,接着对赵吉吩咐:“传令全岛,准备守山大阵。你那几个闭关的师叔师伯,也叫他们醒醒瞌睡……”
赵吉吓得抖如筛糠,忙不迭地点头。
罗衣秋虽然不明事由,却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眼睛不觉又红了大半。
倾五岳把两人的反应看在眼中,叹一口气,厚重的两手按上二人头顶,亲切地拍了拍:
“莫怕,且去岛的气数还没到尽的时候。为师没死,且去岛就不会亡。”-
尘封多时的守山大阵再度启动,林木草石都成杀机,表面看去却还风平浪静。
傍晚时分,倾五岳率领门中百余弟子站于南面水岸。
浪逐落日、风吹长林。
一片青白林立岛上,漫眼望去,好似负霜青松,坚韧挺拔,苍苍不绝。
暗黄色上书“虞”字的旗帜迎风招展,为首的巨船早已露出全貌。
它像一位魁梧厚甲的将军,威风凛凛,睥睨四方。
甲板上也当真立着一排排寒光烁烁的甲胄。数百名军士傲然而立,俯瞰岛屿,就连威名赫赫的倾五岳,此刻也显得渺小如尘。
“——传且去岛倾五岳接旨!”
一名年轻的将军上前半步,面色沉着,声如金玉。
他握着一卷敕旨,见到倾五岳,便想纵身上岸。身后的两相欢却出手一拦,使得小将军没能离开,立即瞪向了他,低喝道:“这是作甚?”
一刃瑕这才抬起单手,久停臂上的乌鸦振翅而去。
小将军不明所以,和他们一起看向乌鸦。乌鸦刚刚落地,就听“嗖”地一声,从暗处飞出一根断竹,刹那穿透了它的肉/体。
鲜血流了满地,乌鸦呻/吟着动弹几下,没饿了声息。
“这……!”
小将军半是后怕半是惊怒,握旨的手抖了抖,怒喝道,“倾五岳,你敢抗旨?!”
这自然是守山大阵的杰作。
作为倾如故登岛时留下的至宝之一,大阵也是且去岛引以为傲的倚仗。等小将军面色涨红,倾五岳才气定神闲地迈步上前:“什么旨,读来听听?”
小将军更是震怒:“你这是什么态度!”
敕旨却被他身边另一个女将接了过去:“且去岛倾五岳接旨——”
她的话音更冷更清,说到这里,见倾五岳纹丝不动,她道:“这是圣旨,尔当跪下。”
倾五岳的眼眸轻轻眯起,赵吉已经现了怒色:“圣旨?谁信你们……”
倾五岳却将他一挡,接着,目光飘向了两个小将之间,不言不语的曲相和。
呵地一笑,倾五岳撩动衣摆,单膝跪下:
“——草民倾五岳,听旨。”
身后乌泱泱的弟子面面相觑,终是不情不愿地随之跪下:“且去岛听旨。”
女将才道:“蛊人之祸已去百年,旧恨弥深,普天共哀。然,闻海上近有蛊人流窜,其踪之诡,其心必异。朕仰剑祖美名,不欲置疑,今请倾氏侠士五岳岛主入朝听闻,究此事因,论此事果。万望岛主谅朕心意,肃清门中,不宜延误。”
说罢,她抬起双眸,向倾五岳微微倾身:“晚辈侯英,家兄侯顺,奉圣上令来助岛主清顿蛊人,但请岛主引路。”
天子的口吻倒是委婉,做事却很坚决。
又要派人登岛扫查蛊人,又要“请”倾五岳离岛入朝,去给朝都一个交代。
倾五岳片刻未动,眉目更冷,问:“敢问二位将军,不知这流窜的说法,是谁在说?”
侯顺厉道:“总是有人在说。况且我们也不是只查且去岛,十三叠都会一路查过去,倾岛主如不放行,莫非是做贼心虚?”
倾五岳哼一声:“我倾某人无愧祖宗天地,有何心虚。但且去岛有且去岛的规矩,你们无凭无据就要登岛,自是不行。要么,你们拿出证据来证明且去岛藏了蛊人;要么,就过了我且去岛的守山大阵再说。外客非邀勿入,倾某不奉陪了!”
放下狠话,倾五岳一甩袖便想率人离开。
侯家一对兄妹都是初次见识这么油盐不进的江湖人,一时大眼瞪小眼,既想叫骂,又觉不妥。还是一直沉默的“鸦”中有人站了出来。
三更雪笑眯眯地一拱手:“前辈莫走,两位将军久居庙堂,不知道您的本领,说话直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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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不过身为晚辈,我们都是心存敬意的。”
倾五岳的脚步不得不停下,他本来就是有心挑刺,想让两个小将军和他多辩几个来回,最好出手论个高低,总之能拖多久是多久。
没想到三更雪一眼看穿了他的算盘,直接叫停这场无意义的争论。
而后,三更雪拍一拍手,继续道:“证据,当然是有的。来,请我们的人证出来。”
两相欢双眉微动,但看曲相和和一刃瑕都没反对,只好转身对一名军士耳语几句。
不多时,有人从船舱内押出了一个血糊糊的人形。
倾五岳眉心一跳。
所谓的“人证”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淋漓的鲜血流了满脸,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好肉,手脚的枷锁深深陷进了伤口里,每走一步,铁锈和血痂都纠结而落,撕扯着他可怜的皮肉。
且去岛的一众门生都在震惊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其中年幼的几人已然不自觉牵在一起,眼泪汹涌而出。
无意识的血人根本走不动路,全被军士押着拖行,口中喃喃:“痛……师兄……好痛……”
倾五岳把一切看在眼中,眼眸深颤,更是痛得极了。
三更雪得意洋洋地道:“这就是我们的人证,岛主认不认得?”
怎么可能不认得。
且去岛上下全都认得。
——江容。
三更雪继续道:“不过,晚辈肯定相信岛主。只要岛主否定这位人证,晚辈这就帮岛主清理后患。嗯,就借贵岛的守山大阵一用。”
说着,他让军士把江容推上了船舷,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如先前那只乌鸦一般推进半空,跌上水岸。
即使不被摔死,且去岛的守山大阵也会将他置之死地。
倾五岳藏在袖下的双手攥得越发紧了:“混账……”
三更雪好似浑然未闻,笑盈盈问:“所以,岛主以为如何?”
“师父,那是二师兄啊!”赵吉胆战心惊地凑上前来,眼中含泪,“二师兄怎么会被朝廷捉到?大师兄和他关系最好,怎么会让他受这么重的伤?难道、难道……大师兄会不会是……”
倾五岳厉色喝断:“住嘴!”
赵吉立刻收了话头,瑟瑟地低下头,一个劲儿抹泪去了。
身后哀声一片,一群门生都吓得方寸大乱。
三名和倾五岳同辈的长老倒算稳重,但也面露忧色,传声道:“可曾传信召凤曲回来?”
倾五岳长叹一声,缓缓摇头。
众人的面色便越发严峻了。
不知过了多久,船舷边的江容身形一晃。他实在痛到极点,神智全无,被人强行悬空吊着,难熬至极。
倾五岳也知道他不可能撑过太久,终于,倾五岳的肩膀犹如城楼坍塌,一片废墟中挤出一丝悲愤的气音:
“……阿吉,关了大阵,恭请……大人们……登岛。”
黄昏已尽,残月如刀。
森寒的铁甲蔓上了毫无防备的岛屿,鸦鸣犹如催魂一般迫近了这方天地,且去岛前所未有的昏暮,至此彻底降临-
“别催别催,他们从宣州出发,但咱们只能走瑶城,陆路可不就得耽误?”康戟看着航线地图,愁眉不展,“不过还好,他们在宣州逗留了好几天,推算过来,最快也得今天才到岛上。我们赶上了顺风,登岛只消两天多。”
凤曲慢慢握紧了拳:“还要两天……”
“已经不错了!这还是咱们的内应帮忙拖延好久,据说有栖川野那小子也是犹犹豫豫的,拖慢了他们的脚程。况且,大部/队早就出发,只是我们去得晚,那部分人最快明天就能到了。”
说到有栖川野,凤曲的表情又沉了下去。
这次他有一种异样的直觉,有栖川野恐怕不会再对他放水。或者说,有栖川野已经没办法再对他让步。
从前毫无印象的时候尚不觉得,现在才后知后觉,从一开始就作为“监视者”而追随“应灵毕”的有栖川野,本来就不应该对他手软。
可是……
不再手软的有栖川野,就会成为一员劲敌。
这一回,对方可谓倾巢出动,人皆精锐,凤曲实在没有自信能为且去岛雪中送炭。
康戟看出他的忐忑,船身正随着水浪颠簸,康戟慢悠悠道:“到了那边,谁去对付一刃瑕?”
凤曲抬头:“我去,我赢过他。”
“那曲相和呢?”
“我会亲手杀了他!”
“侯家两个小孩也是朝中高手,身手都不俗的。”
“我、我会尽力……”
康戟没好气儿地别过眼去:“秦鹿,别在那儿装聋作哑。”
秦鹿这才掀一下眼:“你和他商量什么?只管使唤就是了。”
康戟笑问:“真的?随便使唤他就行?”
秦鹿:“本座让他使唤你。”
康戟:“?”
穆青娥道:“别吵了,对面有有栖川野、一刃瑕、曲相和,至少这三个人需要我们当中武功最好的去对付。凤曲至多只能挡住一个,剩下两个,还得看康前辈您。”
康戟满意地一吹口哨:“不错。”
和凤曲商量是行不通的,这小子一旦压力大了,脑筋就会停转,习惯了什么都往自己身上压。
但看眼前这一帮病残,康戟也知道指望不得。
“曲相和输过你娘,你娘和你师父是一脉路数,他肯定会优先对付你师父。而你师父以前输过一次,这回呢,我就先去帮他。”
康戟把烟斗往嘴里一叼,抖了抖那张写有情报的信纸,“六合清的武功虽然不算出众,但她非常精通暗器之类的东西,常常以弱克强。不熟悉的很容易中招,我看,就让五十弦去。”
五十弦一愣,连连点头:“没问题,我和她经常交手。”
“两相欢、三更雪、侯英和侯顺……就只能见招拆招。曹瑜、雪昭,你俩要留心了,侯家兄妹以双人枪法见长,只要把两人拆开了去,应该不会为难。”
说到这里,几人都看向了凤曲。
康戟问:“你牵制住有栖川野。”
凤曲:“诶?那一刃瑕……”
一直闭目养神的秦鹿微微启眸,在全是熟人的当下,他再也没有挡住眼睛。
眸中一片暖金,却冷得彻人心扉:“一刃瑕交给本座。”
“就是这样。”康戟一锤定音,“至于商二公子,你的琴和箭都更适合支援,哪里落了下风,就要辛苦你了。”
每个人都轻轻点首,对这样的部署并无反驳。
凤曲虽然还是忧心忡忡,但在众人的包围下,油灯的温暖充斥舱内,也让他久久高悬的心脏融冰一般,感受到久违的松弛。
康戟说得那么游刃有余,好像成功就已近在眼前。
他们甚至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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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解阿珉的神通。
如果是阿珉……只要是阿珉……就像阿珉说的那样,前世的悲剧一定不会重演。
默默地,凤曲久攥的拳头舒展开来。
但愿一切都能如康戟所说。
顺风顺水,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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