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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第一夜

凤曲无法理解。

他自认半生光明磊落,胸怀坦荡,别说蒙骗他人,他只有替人背锅的份,从来就把心思写在脸上,长了眼睛都能看出他是何等的无辜、何等的良善。

结果“玉衡”上来给他一个“内应”的身份,既是掌教者和信教者的敌人,又无法被叛教者推心置腹地信任。这种孤独的处境无异于把他和人群剥离开来,一时间,凤曲只听到自己脑袋嗡嗡作响,许久不得清明。

他甚至不知道人们讨论了什么,又是何时散去。

观天楼为他们安排了食宿,就像宣州的百里酒庄一样,坐落在靖和县中。

和百里酒庄不同的是,“玉衡”开门见山地告诉他们,在明天的淘汰结果出来,确认自己存活之前,他们都不能离开自己的房间。

随着存活的天数增加,他们能够活动的范围也会越来越大。

也即,只有通过每一天的考试,这里才不会成为圈禁他们的监牢。

注意到众人半信半疑的脸色,“玉衡”的态度仍然没有变化,反而落落大方地敞开双臂,笑容亲和:“本座只是想要完成朝廷的交代,绝对不像‘天权’那样自私自利、包藏祸心。”

凤曲:“……”

他真的好在乎“天权”。

而“天权”本人照旧靠在凤曲肩上,对“玉衡”刺耳的挑衅置若罔闻。

“我们明白了。”邱榭带头说,“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吗?”

“玉衡”微笑说:“暂时没有了。请。”-

明城毕竟比宣州财政充裕,不愧为仅次于朝都的第二大城。安排给考生的食宿也极考究,单是卧房,就宽裕到一人一间,且空间颇足。

凤曲分到了三楼末尾,紧靠楼梯的一间房。房中有一株兰花,迎窗摇曳,花朵小巧可爱,空气中也浮动着幽淡的兰香。

有人敲了敲门:“倾少侠,今天是考试第一天,还请不要外出。”

凤曲答:“好,辛苦了。”

第一天的活动范围只有房间内;

第二天可以在酒庄活动;

第三天可以外出,在靖和县中心的范围内随意行走;

第四天的活动范围则将扩大到整座靖和县……

听上去,这次考试应该很快就能结束。

敲门的人在告诫之后,又循序敲响了其他的门。

凤曲猜想,酒庄里应该不会只入住他们十二人,吹玉、青娥等人恐怕也会被带来酒庄,只不过要到明天离开房间才能确认了。

“叛教者不知道我的身份,会不会今晚就能淘汰我?”凤曲有些不安,不禁在房内踱步,“即使淘汰我,守灵和引灵也有机会救我吧?谁会是守灵或者引灵呢……万一是一刃瑕和九万里,他俩肯定不会管我死活啊!”

阿珉任他忧心忡忡,凤曲独自唉声叹气一阵,话锋一转,又道:“今天那个‘玉衡’这么能说会道,为什么昨天见面不发一言呢?完全不像同一个人,我们是不是被云镜生骗了?”

阿珉道:「活过今晚,你就能问云镜生。」

凤曲心急如焚:“万一我活过了她活不过呢!”

他还有好多好多关于沈呈秋的疑惑,而且,他直觉除了云镜生和偃师珏,谁也不可能解答他的疑虑。

偏偏云镜生今天对他视若无睹,“玉衡”也和昨晚的偃师珏判若两人,凤曲都快怀疑昨晚的见面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

「昨晚偃师珏的确在。」阿珉道,「算上你,当时确有三人无误。今天的‘玉衡’身上也有和偃师珏相似的熏香,虽然昨晚环境很差,但我闻得出来。」

凤曲感动极了:“名犬!”

阿珉回以威胁一般的沉默。

沈呈秋的悬案,一时半会儿恐怕难有进展;

偃师珏的身份,当前也只能思考到这里。

凤曲心思越发杂乱,只好倚窗而坐,唉声叹气地擦起剑来。

阿珉方问:「你准备几时和秦鹿言和?」

凤曲心绪一滞,擦剑的手越发用力:“连你也催?不是说用不着同伴,一个人足矣?”

阿珉听出他在转移话题,换作商吹玉或穆青娥,一定又是将错就错,放纵他就此逃避。

但阿珉没有那份溺爱的心思,他偏爱看凤曲为难,一声哼笑,继续问:「几具尸体,至于让你这么耿耿于怀?」

“你这是什么话?”凤曲的语气沉了沉,“若是什么罪恶滔天的歹徒,迫不得已,也就算了。几个乞丐能碍什么事呢?我想不明白,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人,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和几个乞丐为难。”

「是了。你怄气只是因为你‘想不明白’。」

凤曲抿紧了唇:“就当是这样吧,我蠢又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阿珉不再逗他。

谁让他们双生一体,那点曲折心肠,彼此都心知肚明。

有关那几个乞丐的死,凤曲自己隐有所想。

就像春生死前的话,他说,几个乞丐唯一的蹊跷,就是那天有意把他引去了观天楼。而观天楼等着他的是杀气腾腾的迷阵,和虎视眈眈的荣守心。

一件、两件,许是巧合。

但巧合一般哄他去观天楼的乞丐,巧合一般对他口呼“主人”的荣守心,巧合一般将他摘出迷阵,甚至帮忙处理了荣守心的尸身……甚至在之后也明显对他格外厚待的秦鹿。

——莫非真有什么秘密?

荣守心说的那些糊涂话,被有栖川野证明是有栖川神宫的教谕。这是否说明,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和有栖川神宫似乎存在一定的联系。

而秦鹿……说不定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对荣守心和乞丐都毁尸灭迹——并对他隐瞒不报。

凤曲正稀里糊涂地琢磨着,余光忽然瞟见窗外一片急坠的鸦羽。

乌鸦的羽毛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真的飞出了四五只乌鸦,齐齐追着另一道漆黑的背影。后者身形精瘦,越墙翻壁,轻若飞鸿,好几次堪堪将被乌鸦触及的时刻,他都极惊险地与之擦过。

但他似乎有所留恋,哪怕被乌鸦追赶,甚至鸦群已经引来了巡逻的官兵,他还是不肯离开酒庄,而是在矮窄的短墙附近逡巡。

黑衣人的身法越看越眼熟,凤曲不禁定睛看了一会儿:“那个人好像是……”

一只乌鸦再度贴近了他。

蛇影如鞭如电,倏出倏灭,凤曲眼睁睁看见那道白光将玄黑的乌鸦绞碎,血肉迸开的瞬息,黑衣人向楼上抬起了脸。

四目刹对。

——有栖川野!

“有栖川……!”凤曲话音刚出,单腿迈出窗去,却见少年急速掠开。一把重斧紧随其后砸在他刚才所在的地方,有栖川野的白蛇咧开毒口,敌人却不惊不惧,紧随其后再劈一斧。

有栖川野只得竖指对凤曲“嘘”了一声,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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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纵掠飞身,消逝不见。

而那面对有栖川野毫无惧色的守卫,此时也稍稍抬起了头:“……警告!考生请注意,除非特许,不得擅离考场。”

凤曲一怔,才注意到他是盯着自己迈出的那条腿。

“好吧,抱歉。”凤曲咳嗽一声,收回了腿,“我不是有意的。”

守卫并不多言,缓慢地垂下头,提斧离开。

那股连有栖川野都不敢正面迎击的巨力,凤曲对其深怀忌惮。但这个守卫看上去体型单薄,和那种惊人的力道毫不匹配,凤曲再看两眼,更觉得他的步伐也很沉重,完全不似习武之人。

阿珉一语点破:「那不是人。」

“不是人?”

像是刻意打断他们的对话一般,房门又被敲响。

官兵端来食盒,和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倾少侠,这是晚餐。稍后会有钟声,请您在听到钟声之后饮下此药。它的作用只是安神助眠,能让您今晚休息得当。”官兵附问,“您的身份是‘内应’,请问您今晚要模仿他人吗?”

凤曲的思考被他拽回了考试,唯恐第一晚就被问灵找到,凤曲急忙点点脑袋:“我可以模仿任何人吗?”

官兵点头。

“那——”

凤曲话音一顿,颅内拼命呼唤:“阿珉!快想想,我们模仿谁啊?”

阿珉理所当然地道:「不模仿。」

他一贯只做自己。

被问灵抓到也是无妨。

凤曲:“不遵守规则的人会死最快。”

阿珉便不做声了。

其余十一人的名字长相都在脑海筛过,九万里那副看着就很心虚的表情,一多半就是叛教者,凤曲绝不想仿到他的头上。

但其他人个个滴水不漏,任凭凤曲怎么回忆,也猜不出他们的身份。

官兵耐心地等待着,没有任何催促。

凤曲抹了把脸,自暴自弃道:“阿露。”

“您确定模仿考生秦阿露吗?”

“嗯,确定。”

模仿不模仿都是次要的,他至少想知道秦鹿的身份。

而且秦鹿看上去气定神闲、运筹帷幄,像个好人。

官兵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动作和口吻都是一如往常的耐心平静。确认凤曲的意向后,他便宣布:

“您现在的身份是‘问灵’。”

“……”凤曲静了片刻,“咦?问灵?秦——阿露他是问灵?!”

官兵再次肯定:“是的,问灵。”-

“您的身份是‘问灵’,请问您今晚要询问谁的身份?”

问灵——秦鹿把花而嗅,摘去眼布的双眸与天边薄日相映成趣,楼下惊人的斧响也不曾分散他片毫的注意。

秦鹿将花枝插回银瓶,信口道:“倾凤曲。”

官兵宣布:“您选择询问考生倾凤曲的身份,答案是——问灵。”

秦鹿揉碾花瓣的手指一顿,轻笑流泄:“是吗?小凤儿。”

第062章谢昨秋

好消息,秦鹿是掌教者。

坏消息,他俩对立。

凤曲以为自己会一整宿翻来覆去睡不好觉,可在钟声响后,他遵守规则喝完那碗汤药。不多时,浓烈的睡意压下了一切心绪,直觉叫嚣着不妙,但凤曲还是倒头睡了过去。

再睁眼,天蒙蒙亮,酒楼中回荡着不知响过几遍的钟声。

窗外鸟鸣啁啾,凤曲惊恐地意识到,他真的一宿无梦。

「起身吧。」

凤曲坐直身体,梳理思绪,心头的后怕久散不去,还是阿珉开口:「不用怕,你不会被淘汰。」

“嗯?你经历过……?”

阿珉淡道:「我也拿到过内应的身份,只不过最终没能完成考试而已。」他顿了顿,此时房外响起颇有节律的敲门声,凤曲身体一紧,立即答道:“来了!”

门外人静了须臾,笑吟吟地答应:“好,我等夫君。”

凤曲:“……”

该说是庆幸还是惊惧呢……他既害怕遇上秦鹿,又害怕秦鹿在昨晚就惨遭毒手。

这种复杂的心情实在难以言表。

且不论秦鹿一大早就来捉他的居心何在,凤曲也听到了廊里其他房间陆续开门的动静。他着急地穿好衣服,简单洗漱一番,一边整理腰封,一边推门而出。

迎头撞上一堵温热的肉墙,凤曲抬目致歉,便对上一双鎏金般的眼眸:“秦——”

秦鹿对他眨一眨眼,淡色的眼睫颤若蝶翅,照旧倒上凤曲并不宽阔的肩膀,嗓音闷中含笑:“夫君,可叫妾身好等。”

一刃瑕和九万里恰从走廊的另一端阔步走来,眼神在二人身上一定,毫不掩饰目中的嫌恶,一刃瑕别开头,重重一哼。

而在凤曲邻近的走廊末尾,一间明显比众多客房宽敞许多的房间大开着门,门外立着看守打扮的男人。仔细一看,他和昨天凤曲偶然瞥见的,逼退有栖川野的那人颇有几分肖似,凤曲定睛观察一会儿,待到一刃瑕师兄弟走进房间,他才屏退杂念:“走吧。”

房间里已有七人落座。

不同座位搁置了一方窄窄的名签,写有他们的名字。凤曲和秦鹿只能分开,分别落座在顺序第三个和第六个的位置。

在凤曲的右边,一刃瑕眼眉深压,煞气逼人,肉眼可见地心情不愉。凤曲只得装瞎,微笑和左边的谢昨秋点首致意。

钟鼓又响一轮。人们陆陆续续地进来,大多面带忧虑,想是都意识到了那碗药的可怕之处——能让这么多武功不俗的江湖人都昏睡不醒,幕后人对药材的选择和把握都精准到令人发指。

凤曲心中暗暗发誓,今晚一定要注意一下那碗药了。

最后一遍钟鼓过耳,两名看守走入门中。

云镜生姗姗来迟,落座在逆序第二,和逆序第一的九万里相邻而坐。

凤曲扫视一周,一直悬着的心脏终于落归原位。

不知是引灵救了人,还是守灵守对了人——亦或者叛教者昨晚没有动手,总之,此刻坐下的十二个人都全须全尾,毫发无损。

凤曲长吁一口气,面上轻松了不少。

“诸位考生昨晚休整如何?不敢怠慢大家,如有不适,还请及时告知我们。”看守之一端的是和他主子相似的笑面,包括凤曲在内的众人都无异议,等他后话。

他继续说:“恭喜大家,昨晚是一个平安夜,没有考生被淘汰。”

话音落定,人们的表情随之一松。

看守笑道:“那么,我们今天就从顺序第一开始发言。每人每轮发言只有一次,限时半刻钟。华子邈少侠,请。”

华子邈猝不及防被他点中,脸上明晦几迭,最终变成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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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半刻钟的时间绰绰有余,足够他从现在开始思考,华子邈敲敲脑袋,认命似的:

“先说,我不是叛教者,昨晚睡得很死,什么事都不知道。今早我是被邱榭敲门叫醒的,虽然是第一批到这儿,可是我真的什么事都不知道。

“发言之后是不是就要投票抓叛教者了?我不知道谁是啊,我……听听看你们的呗。不是有问灵吗?问灵昨晚查到谁了,说一下,大家就都知道了嘛……

“哦哦,问灵出来太早是不是会被叛教者晚上淘汰啊?

“不知道,别为难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投谁你们说一下,我听你们的,别投我,下一个。”

凤曲:“……”

多么真情实感的发言。

他都快共情到泪如泉涌了。

华子邈脸上的茫然和痛苦绝非作假,只有他这样身临其境的人才能理解那种一头雾水的绝望。

就在凤曲琢磨着自己也可以效仿华子邈的态度,滥竽充数的时候,顺序第二的谢昨秋清了清嗓。

他仍然面带怯色,目光小心地扫过众人面庞,像是一种卑微的讨好和试探。

看上去这也是个不想出头的类型。

看守道:“谢昨秋少侠,请。”-

谢昨秋。

凤曲也好,阿珉也罢,都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在座所有人对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态度,只有楚扬灵和他同行,所以相对亲近些许。但邱榭和谢昨秋依然生疏客套,可见谢昨秋不是明烛宫出身,当下不曾出手,也看不出什么武功来路。

甚至于,凤曲观察几眼,都觉得他的体态动作不似习武之人。

一把瘦骨伶仃憔悴,面色青白,微带愁容。全靠年纪尚轻,精神还算不错,他才撑出一副不至于太过衰朽的模样。

谢昨秋紧张地垂下了头。

谢昨秋的双手藏在袖下,声线隐隐发抖:“……我,是问灵。”

凤曲:“啊,他是问灵……”

……啊?!

在场众人的面色都郑重起来,华子邈原本懒懒散散靠着椅背的姿态一紧,也随之端正,满眼期待。

谢昨秋咬了咬下唇,声色虚浮,语气却很坚定:“因为华少侠说希望问灵站出来表态,这种考试方式我也是初次听说,不知该不该现在露面,但……事已至此,我想,我还是应该为大家献一份力。”

言辞诚恳、字字真切。

如果不是昨晚凤曲亲耳听到了秦鹿是问灵,只看谢昨秋这副泫然欲泣的真诚态度,恐怕就算秦鹿站出来,他也会觉得天杀的秦鹿又在行骗。

不止是凤曲,所有人都没有露出怀疑的神色,而是正经地听他继续。

谢昨秋深吸一口气,缓声道:

“昨晚我询问了阿露姑娘的身份。我知道,大家一定会质疑我的选择,但这是有原因的。

“不瞒诸位,我和阿露姑娘曾有一面之缘。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此次重逢对我而言,实是意外之喜。所以,昨晚的机会,我用在了阿露姑娘的身上——她是掌教者之一。”

桑栩蹙眉打断:“既然她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万一你包庇她呢?而且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问灵?假如是你为了包庇她撒谎说自己是……”

“若他不是,之后真正的问灵自然会拆穿他的谎言。”桑拂道,“阿栩,不许插嘴。”

看守敲了敲桌,带有威胁意味地叫停议论:“不到发言轮次,还请不要打扰别人说话。”

谢昨秋的嘴唇颤了一颤,似乎无法回答桑栩的质问。

那份脆弱的神态实在我见犹怜,哪怕看守已经出声警告,楚扬灵还是一拍桌子,对桑栩怒道:“谢昨秋胆子小,谁许你吓唬他的!”

“我指出他的漏洞,怎么就是吓唬他?!”

“现在还只有他报问灵不是吗?你凭什么质疑他,难不成你是真的问灵?”

“我不是问灵我就不能质疑了?!”

二人吵着吵着,眼见还要动起手来,谢昨秋连忙阻止:“楚姑娘,请不要——”

一把剑“啪”地撂上桌面,顺序第九的邱榭皮笑肉不笑地喝停闹剧:“——楚扬灵,我是怎么警告你的,你全忘了是吗?”

万籁俱寂。

凤曲头皮发麻,这是他第一次见邱榭这样动怒。

楚扬灵虽然娇蛮,但被邱榭一瞪,毕竟是她多年以来的大师兄,楚扬灵忍了又忍,终究被邱榭慑退。桑栩正值得意,也被桑拂弹去一颗玉珠,正中脑门,以示警告。

谢昨秋经此闹剧,面色惨白一片,匆匆说:“我没有其他能说的了。”

众人的目光便来到凤曲身上。

凤曲:“诶?啊……”

他下意识看向了秦鹿,后者一直慢条斯理整着衣袖,哪怕被谢昨秋点名也不为所动。

仿佛感受到凤曲的目光,秦鹿这时候倒是微微抬首,对他一笑。

凤曲的嘴便一动:“……我是问灵。”

谢昨秋:“……”

楚扬灵:“……”

桑栩:“哈!我就说吧!”

阿珉:「好。出奇制胜。」

谢昨秋好像都要哭了。

凤曲埋首不敢看他,但不后悔自己的表态。

谢昨秋不是问灵,也不是内应。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别人的身份——除非他是叛教者。但即使是叛教者,也只能知道大致的阵营而已。

如果他的确是叛教者,说这些话是为了逼真问灵露面,那么他代秦鹿站出来,当晚叛教者找上门,说不定还会意识到他是内应而网开一面;

如果谢昨秋不是叛教者,那……他不敢想象,那些叛教者把谢昨秋当作问灵的话,以谢昨秋孱弱的表现要怎么抵抗。

所以,没问题的。

就算他真的以“问灵”的身份被淘汰,秦鹿至少能免受叛教者的关注,留他一个,这场考试也仍有一线生机。

“谢少侠代替我站出来,应该是怕叛教者太早发现我,但我不能坐视他被叛教者盯上。”凤曲深吸一口气,“我才是真正的问灵,昨晚问了阿露的身份。因为我们是同伴,如果阵营对立会很难办,好在,阿露和我同阵营,所以我今天的心情轻松了很多。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了。可能大家会怀疑谢少侠是叛教者,但我直觉他不是。今晚我会询问他的身份,假如大家相信我,希望白天能暂且保留谢少侠不要出局。”

三人发言,出现了两个问灵。

在场众人都陷入思考,桑拂道:“两个问灵好像都弄错了一件事,问灵的职责可不是查出信教者或者队友,而是要抓到叛教者,在白天告诉我们,方便我们将其驱逐啊。”

邱榭笑眯眯说:“第一天的询问都是靠运气的嘛,至少倾兄的逻辑非常合理,不是吗?”

华子邈点头附和,得意极了:“我了解小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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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肯定不会说谎,听他的没错。”

凤曲干咳一声,缓缓别开目光。

——对不住了大家!

顺序第四的一刃瑕这才摘开竹笠。

凤曲留意到,他的双眉之间有一道暗红的刀疤,从眉心蜿蜒至鼻梁,看上去年份颇久,解释了“一刃瑕”这一名字的由来。

但一刃瑕并未多说,只是将手一放:“无可奉告。”

凤曲大为震惊:“还能这样?”

阿珉:「嗯。」

他以前也这样,所以第一天就被驱逐了。

桑栩重重一哼:

“本来我也想说什么‘无可奉告’的,但我是好人,我不说话,叛教者就该赢了。难道你们都忘了吗?昨晚是平安夜。

“平安夜意味着什么?叛教者放弃权利?守灵守对了人?引灵救了人?——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吧?至少,如果是引灵救人,他总得报一下昨晚本该被淘汰的人是谁,那个人有很大可能是可以保留的好人吧?”

凤曲眼睛都瞪大了:“好有道理!”

秦鹿带笑接过话去:“两个问灵都说对了,妾身无法辨别。”

楚扬灵则揣起双手,哼道:

“我还第一次知道,谢昨秋和这么厉害的少妇有过一段缘分呢。算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我是更信谢昨秋,谁说倾凤曲不会撒谎?那我也说谢昨秋不会撒谎。我是好人,下一个。”

桑拂叹息一声,却一反前人和稀泥的态度。她的目光定在桑栩身上,声色忽厉,清脆道:“阿栩,如果你是好人,为什么要帮叛教者分辨守灵和引灵呢?”

桑栩一怔:“我哪有——”

“现在问灵已经浮出水面,阿露姑娘又被报了掌教者的身份。隐藏的掌教者只剩两人,你是特意为叛教者清路吗?”

“你胡说!我只是想提醒大家搞清楚状况!今天要驱逐的话,怎么看都该是那个冒充问灵的谢昨秋吧?!”

楚扬灵勃然大怒:“我看谁敢!”

邱榭顺势接过话头:“扬灵,现在只是讨论阶段,你这样一惊一乍,反而让人对谢少侠观感不佳。”

他一边说,一边对谢昨秋抱了抱拳,状似公正,却坦然道:“我的确更信倾兄,还望谢少侠理解,就像扬灵和你更亲密一样,我对倾兄的人品也信得过,而且……阿露姑娘并未承认和你的旧缘,倾兄第一晚询问阿露姑娘身份的逻辑,无疑比你站得住脚。”

灯玄双手合十:“小僧看不出什么。”

云镜生同样反应平淡:“随便你们,我会弃票。”-

第一天的谈话果然没什么有效信息。

一轮将尽,凤曲甚至猜不出大家会怎么投票。秦鹿也不曾递个眼色过来,只有身边谢昨秋起伏的呼吸,侧证着他身心焦虑。

其实有什么可焦虑的呢,不就是被他否了一下吗?

撒谎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也是看准了秦鹿不会否认自己才会出头呀……

最后的九万里支腮慢道:“这轮驱逐倾凤曲,晚上引灵把谢昨秋毒了吧。”

凤曲:“?”

九万里气定神闲地叠起双腿,双目不掩挑衅,得意洋洋地对凤曲抬起下颌:“我,真问灵。昨晚查了倾凤曲。理由么,和他在瑶城有仇,没想到给我逮着个大的——倾凤曲,你还有什么话说?”

凤曲:“……”

阿珉冷笑:「不就是被人否了一下吗?撒谎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凤曲:“………”

让他沉默的,其实是他真的是叛教者里那个“大的”啊!!

“我,无可奉告。”凤曲板起脸,效仿一刃瑕那不近人情的口吻。

秦鹿蓦一低头,唇间泄出笑来,旁人也都倒吸冷气,暗自佩服他还敢那一刃瑕来揶揄。

九万里重哼一声:“随你怎么狡辩,都是我确定了的叛教者。昨晚是平安夜,我们就领先叛教者一个轮次,今天白天驱逐倾凤曲,晚上引灵毒掉谢昨秋,这两个人无论什么理由,冒充问灵罪该万死。谁不投倾凤曲,一律视作他的同党。”

像是为了回应九万里的威胁,又像是单纯被九万里鼓着脸气势汹汹的模样逗笑,秦鹿噗嗤一笑,立刻激起了九万里的怒火。

“你笑什么!”

“什么?”秦鹿反问,“想笑便笑了,还要我给什么理由?”

“你——你就不怕我今晚查你?!”

秦鹿眼眉微压,似笑非笑地扫去一眼:“请便。”

凤曲心道,傻孩子,别去。

这身份查了能吓死你。

一轮发言到此结束,凤曲扫视众人的神色,但都看不出什么结果。九万里的话有没有说服他们,凤曲全然不知,他只知道华子邈趁乱对他点了点头,目中满是信任,凤曲却完全没能理解他的用意。

他觉得自己的发言差透了,好在场上如邱榭、华子邈都和他交情不错,应不至于落井下石。

凤曲不太担心自己第一天就被驱逐,他比较担心的,是晚上要如何逃掉叛教者的追捕——

那么,他首先得想办法扛过那碗药才行。

看守给每人分发了一副纸笔,宣布:“发言结束,考生们请准备投票吧。”

场上嗡嗡地嘈杂起来,看守却没有制止。

凤曲偷瞥身边的谢昨秋,他仍然十指交握,嘴中喃喃有词,像在祈祷什么,却听不清晰。凤曲迟疑一会儿,鼓起勇气低声问:“为什么要撒谎?”

谢昨秋身形一僵,道:“我没有。”

凤曲就明白,他是决定嘴硬到最后一刻。看来,谢昨秋真的很有可能是被派出来混淆眼线的叛教者了。

九万里率先写罢答案,折好了交给看守。

看上去胸有成竹,把问灵的自信演绎得相当充分。

凤曲啧一声,紧跟着交上了自己的选择-

看守理完了全部票型。

“没想到第一天就出现了平票的情况,”他扬起笑脸,彬彬有礼,说出的话却令人心寒,“请平票的两位再进行一轮发言,竭尽全力地攻讦对方吧。”

语气中竟然有一丝异样的兴奋,这一认知让凤曲的眉心更是一皱。

看守补道:“恰好,刚才有几个考生选择了弃票。不如就由这几位来做最后的定夺吧——谢少侠、倾少侠、云姑娘、灯玄大师。”

凤曲一怔,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

谢昨秋抖得厉害,不敢抬眼看他,公开的“弃票”却侧证了他的心虚。至于灯玄,他默默地宣一声佛号,终究无可奈何。

“至于其他……

“倾凤曲三票,投票者有一刃瑕、楚扬灵、九万里;

“桑栩三票,投票者有华子邈、桑拂、秦阿露;

“谢昨秋两票,投票者有桑栩、邱榭。”

“平票的倾少侠和桑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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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稍作准备,进行最后的发言。”

凤曲眨巴眼睛,好像看守的话都远在天边。

他这才意识到,有一刃瑕和九万里师兄弟在场,他的背上似乎已经永远背上了两票。

至于楚扬灵……想必是为了保谢昨秋。

桑栩双目赤红,当即扭头看向了他的亲生姐姐。桑拂顶着那样控诉一般的视线,依然平静:“我相信自己的分析。”

桑栩猛拍桌面,眼泪决堤而出:“你说谎!你就是不想我和你们一起,你就是看不起我,你嫌弃我是拖累,就算我学会了怎么使用竹寂奴,你也不认可我!”

桑拂微抿下唇,冷脸道:“既然知道还执意给人添麻烦,你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你们宁可队里缺员也不带我,宁可跟一个和尚一起也不带我,宁可、宁可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把我赶出去,你们就是害怕我真的通过了考试,证明你们有眼无珠,我才是下一任护法最好的人选!”

“闭嘴!十步宗的内务是你该置喙的吗?是能拿到外面四处宣扬的吗?桑栩,少主真是宠坏了你,给我立刻滚回十步宗禁闭思过!”

灯玄看着姐弟争吵,双眉微拧,长长地宣了一声佛号:“桑拂姑娘……”

“灯玄,你等会儿必须把他投出去!”桑拂扭过头来,咬牙切齿地命令,“桑栩不明事理,难道你也不懂?这种时候你在心软什么?”

桑栩大叫:“我才不要臭和尚的施舍!你爱投就投吧,我不在乎!”

场中乱成一团,凤曲呆呆看着,叹为观止。

虽然不能理解桑拂的用意,但看上去,他大概能挺过今天了。

对不住了,桑栩。

看守及时制止了他们的争论,宣布规则:“刚才弃票的四位考生,除了倾少侠,其余三人再在两个平票的考生中选择一人驱逐。倾少侠,你现在可以发言了。”

凤曲:“好吧。”

他看向了一刃瑕,神态真诚恳切:“就算你投我一百票,我也不能空手变出一个五十弦给你们的。”

一刃瑕:“……”-

桑栩退场时眼圈红红,十分可怜。桑拂背对着他,看不清什么表情。

灯玄、谢昨秋和云镜生都选择了桑栩。

结局无可逆转。

凤曲有心想要安慰两句,但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好看着两名看守将桑栩率先带离,接着再恭喜他们熬过白天,剩余的时间里可以在酒庄自由行动。

邱榭多嘴问了一句淘汰后的去向,看守笑而不语。

房间里只剩下十一个各怀心思的考生,一刃瑕便领上九万里,头也不回地离去。九万里临走不忘强调,“我真的是问灵。”

凤曲都被他的敬业感动了。

然而,活过了一天一夜,凤曲心里却没能宽慰多少。

桑栩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桑拂为什么要对亲弟弟这么决绝?

偃师珏举办这种考试的目的是什么?真的只是为了盟主大比吗?

凤曲心中一万个疑问。

他本来想找穆青娥商量那碗药的解方,走出房间,却听说穆青娥和商吹玉所在的那局仍处“第一晚”,因此不能离开各自的客房。

现在能在酒庄活动的,只有他们十一人。

「该找秦鹿聊聊。」阿珉说。

凤曲抓耳挠腮,却无法反驳:“是你逼我的。”

谁知秦鹿的房门敲了半天,酒庄只这么大,竟然许久没有回音。

秦鹿再怎么嗜睡,也不至于大中午就睡觉。凤曲猜他是出去了,可这人只要成心不让人留意,总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人群里。凤曲在酒庄里寻了一会儿,都不见人,又考虑起先找云镜生问问通缉令和沈呈秋的事。

不等他拿定主意,楚扬灵的房间忽然传出一声震响。

惊天动地,带得整座酒庄都摇撼一瞬,不少人望向声源之处,过了几息,邱榭出来,强压着怒容道歉。

就在他出面周旋的时候,房间里还有楚扬灵带有哭腔的大叫:“我就是要帮谢昨秋平冤,这闲事你不管我管!”

邱榭猛地将门一砸,面色难看地退了回去。

此时,凤曲一回头,看见楼梯的阴影处站着一道清瘦到让人惊讶的身影。他缩在那片黑暗中,看不出表情,只有宽袖掩藏下的双手微微颤抖。

凤曲迟疑一会儿,叫出他的名字:“谢少侠?”

那边在为你吵架呢,不去看看热闹吗?

谢昨秋身形一滞,慢慢抬起脸来。

他的脸色总是阴惨惨的一片死白,乍一看会让人疑心是个病入膏肓的患者,但细看的话,远不至于那么岌岌可危。

谢昨秋的性格实在软弱可欺,长相也不出众,凤曲打量之下,更没看出他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武功——这样的人,却让楚扬灵对他再三维护,不惜和邱榭顶嘴,怎么想都有些可疑。

“倾少侠……”谢昨秋弱弱地叫出他的名字,凤曲唯恐吓到他,引来楚扬灵和自己打架,只是笑笑便想离开。

谢昨秋却微垂眼睫,再开口叫住了他:“倾少侠,你对阿露姑娘有什么想法吗?”

凤曲的脚步一顿:“什么?”

谢昨秋便抬起眼来,神色虽然局促,却莫名显出几分义不容辞的坚决:“阿露姑娘……或者说,就是阿鹿。他今天没有投我的票,否则和你平票的就该是我了。我很高兴,我知道,他还记得我,所以……我想知道,现在陪着他的你,对他是怎样的看法?”

“……你也是为了‘那个’而接近他的人之一吗?”

第063章第二夜

脚步声从两人的头顶传来。

楼梯上徐徐走下一道身影,步子犹如凿在骨缝一般,莫名给人以警告的意味。伴随着一股清淡的香风,不戴幕篱、也不蒙眼的秦鹿来到二楼,描有金竹纹饰的玉镯一抖,瘦削白皙的手腕正向凤曲递来。

凤曲本能地一接,二人掌心相合,秦鹿的话音同时响起:

“——谢少侠在同我夫君说什么悄悄话呢?”

他来得正是时候。

一同下楼的还有桑拂和灯玄二人。

他们刚刚似在三楼谈话,这会儿灯玄和秦鹿都神色如常,桑拂的脸上却是阴云密布。看到凤曲在此,桑拂才压下眉间隐隐的不悦,对他抿了一个客气的笑。

谢昨秋被秦鹿一点,立刻收敛了之前质疑的口吻,转道:“只是闲聊。阿露姑娘在找倾少侠吗?”

秦鹿笑答:“正是。”他极其自然地拉过凤曲,把人往自己的身后一护,接着道,“既然谢少侠只是闲聊,妾身倒有些私房话想和夫君说道,先失陪了。”

谢昨秋的表情变了又变,却像对秦鹿深怀忌惮似的,最终没有做声。桑拂和灯玄也与秦鹿告别,三路人客气而礼,各自散去。

凤曲惦记着谢昨秋口中的“那个”,但他说得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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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晦,任凤曲怎么琢磨,也只能猜测是关于“天权”、“瑶城侯世子”之类的身份。

直到秦鹿领他返回房间,脚步一停,转首见凤曲毫无察觉,仍在低头苦思,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进了自己的卧房。秦鹿扫他一眼,喉间泄出一声笑来,恢复了平素的男声:“……小凤儿,这是在投怀送抱、自荐枕席?”

凤曲悚然一惊,后背渗出汗来:“啊。”

他急忙退了几步,本想退出房间,秦鹿恰好弹出一指劲风,房门倏地关合,同凤曲后退的脊背相抵。

“玩笑而已,不是有意冒犯你的。”秦鹿看出他毫不掩饰的惊惧,收敛笑意,虚空对桌边的圆凳一指,“……要喝茶吗?”

凤曲乖乖坐到凳上,鼻尖萦绕着轻浮的香气,是从窗边探进的一藤凌霄。秦鹿挽袖倒茶,动作间全无在外人眼里那副亲昵无度的意味,反而循规蹈矩、客气疏离。

温热的茶烟喷在下颌,凤曲的脸也跟着发红。待秦鹿坐好,凤曲开口:“你以前认识谢昨秋吗?”

秦鹿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怎么说?”

“……他和我都报问灵,你若支持我,又不认识他,为什么不投他的票?总不能你真觉得桑栩是叛教者吧?”

“唔。”秦鹿反问,“照这个逻辑,我不该也投九万里一票?”

凤曲一呆,思考片刻:“当时九万里最后发言,好像没什么人提到他。就算投他,他也不会出局吧?”

秦鹿轻声笑笑:“这不是能想明白么。”

和单纯的游戏不同,他们这帮人并非陌生,而是有着千丝万缕利益冲突的不同团体。十二人中,就有五支队伍和两个形单影只的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哪怕只是为了积分,也绝不可能单纯地把游戏当作正经。

他们不是真的要推翻叛教者,也不是真的要让自己的阵营获胜。而是要思考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办法,让自己的队伍利益最大化。

更不提还有暗中的谋算……像谢昨秋、桑拂、云镜生,凤曲都笃定他们不可能只是为考试而来。

“但是,就算你投谢昨秋,他也不过是和我平票辩论。你是怕他被置于险地?”

秦鹿的表情却莫名地明亮起来:“……小凤儿,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吃味?”

凤曲一愣,脸色遽然涨红:“我只是没想明白,而且他自己也这么说,说你没有投他,是还记得他。”

“他这么说?”

“他这么说!”

秦鹿眼神一撇,带笑的表情蓦然冷了下去。他端起茶又抿一口,金光湛湛的眸子一转,目光定在凤曲身上,淡淡道:“他唬你的,谢昨秋不该这么笨。”

“所以你果然认识他!”

秦鹿却答非所问:“我不投他,才不是为了保他。相反,他心里不可能不清楚,我这么投票当然是要保你。”

凤曲眨巴眼睛:“保我——?”

他不明白。

谢昨秋对他的敌意明显胜过桑栩,要是留下来的是桑栩,明天再投票时,自己的胜算肯定要更大一点。可秦鹿弃了桑栩而保谢昨秋——在凤曲看来,这才是奇怪得不得了。

“……幸好不是你单独考试,否则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阿珉便不高兴了:「他什么意思?」

凤曲连声安抚:“你是你,我是我,你比我聪明。”

阿珉:「聪明多了。」

凤曲无奈:“是是,聪明多了。”

秦鹿继续道:“你猜,叛教者会坐视问灵今明两晚查人身份,继续在白天报出叛教者的名字吗?”

“啊……”

“问灵必须在第一天表态,否则好人找不到方向。但问灵也很难活到最后,因为叛教者的刀时刻悬在问灵头顶。”秦鹿慢条斯理说,“当然,你不是问灵,但你也逃不掉叛教者的狩猎吧。”

凤曲心下一惊,头皮发麻:“这是什么话?难道你——”

难道你也查了我???

秦鹿抿唇一笑,倾身靠近过来。衣上清淡的熏香便包围住了凤曲,他用气音笑眯眯地点破:“我说错了吗?内应。”

凤曲:“……”

凤曲:“不愧是真正的问灵。”

秦鹿继续道:“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投谢昨秋了?”

“……”凤曲眼中含泪,“不知道。”

这回轮到秦鹿沉默了。

沉默着沉默着,他又忍俊不禁,掩面叹笑:“小凤儿,总是依赖旁人,这可是个坏习惯——自报问灵的只可能有三种人,第一,真正的问灵;第二,想要掩护问灵的好人;第三,冒充问灵,试图带偏票型,或者逼真问灵表态的叛教者。”

凤曲点头:“这个我懂。”

“那么,叛教者不知道你是内应,在他们眼里,你是问灵的候选之一。当时你、谢昨秋和九万里三人下场,你认为你们当中会没有叛教者吗?”

凤曲恍然:“你准备今晚再查谢昨秋?”

“不。”秦鹿平静道,“今晚我会查一刃瑕。”

凤曲只觉得脑袋都快晕了。

他试图放弃跟随秦鹿的节奏,转而向阿珉寻求慰藉:“你能跟上吗?”

阿珉答:「我睡着了。」

——就这还“聪明多了”呢!!

秦鹿看出他的懵懂,耐心解释:“谢昨秋和九万里之中,很大可能有一个是叛教者。假定是谢昨秋,他要在夜晚淘汰问灵,就要在你和九万里之间二选一,反之,九万里亦然。让他们二选一,无论如何都胜过晚上选定了你。”

所以,他必须保下谢昨秋,让叛教者在夜间动手时不得不多一重犹豫。

“但万一谢昨秋是那个叛教者呢?”

“九万里的可能性比他大。因为九万里在尝试白天驱逐你,晚上淘汰他,这对叛教者而言是最优的结果,两个可疑的问灵都能一网打尽。”秦鹿淡道,“而我说晚上要查一刃瑕,也是因为九万里白天的举动太不遮掩,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暴露……恐怕是一刃瑕的身份让他有些底气。”

“一刃瑕是好人,所以他作为叛教者输了也无所谓?”

“……不能肯定。不过你和谢昨秋任何一人在今晚被淘汰,他们都会把脏水泼给你们当中的另一个。谢昨秋不是蠢货,只要他是好人,就该知道今晚怎么部署。”

说得也是。

谢昨秋和楚扬灵是队友,楚扬灵又和邱榭是同门。于情于理,谢昨秋掌握的人脉实际就覆盖了楚扬灵、邱榭和华子邈三人,已经算是这次考生中相当不得了的情报网了。

凤曲好歹理解了他力保谢昨秋的动机,微妙的不适也随之散去。但想起桑栩多半是一个无辜的好人,凤曲又不禁歉疚:“桑栩和他姐姐的矛盾恐怕更深了。”

“桑拂有桑拂的用意,别管外人了。”秦鹿平静道,“今晚,你去查云镜生。”

尽管直觉叫嚣着秦鹿对他多有隐瞒,但凤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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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且打消了刨根究底的念头。秦鹿素不出手,可出手必占胜机,考试在前,他也只好先跟着秦鹿,至于两人的恩怨……姑且抛之脑后吧。

又有些对春生等人的愧疚了。

凤曲垂首想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赵春生也是你杀的吗?”

秦鹿话语一停,没有如先前一样以笑带过,而是定定看向了他。片刻,秦鹿郑重道:“他不是。”

他今晚真的要为春生烧一炷香。

浓烈的愧疚要把凤曲绞碎,但听到秦鹿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凤曲的心上仍然涌上一种莫名的感动。这种感动是不对的,他很清楚,他不能因为和秦鹿的私交就忽视他先前的残忍和欺瞒,可秦鹿字斟句酌,对他说,“他不是”。

变相地,秦鹿在承认,其他的乞丐的确是他。

凤曲感到煎熬极了。

他终于等来了秦鹿的坦诚,可这份坦诚带来的欣喜,又让他再不敢回忆春生期待的眼眸。

假如他原谅秦鹿,春生该怎么办,死去的乞丐该怎么办?

他有权利原谅秦鹿吗?

亲眼见证了活生生的人命的消逝……他要用什么借口来名正言顺地谅解秦鹿?

秦鹿似乎从他墨色翻涌的眸中看出了什么。

一声叹息之后,秦鹿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凤曲僵着身子站起,甚至顾不得行礼:“那我走了……嗯……说起来,晚上的药,你有应对的办法吗?”

秦鹿反问:“你要应对那碗药?”

“我不想再睡过去。”

“很难。”

“我本来想找青娥帮忙,但现在还不能找她,所以才——”

凤曲话语一顿,缓缓看向秦鹿:“‘天权’大人,你不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也不是第一次喝这种药吧?”

竟然让他在这样微妙的时刻又想起“玉衡”再三强调的“天权”。

联系起秦鹿所有的分析,与其说那是思考,不如说更像是经验。

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凤曲决定把心中的疑虑都开门见山说出来。哪怕明知秦鹿会不高兴,但他不想再和同伴之间互相猜忌。

而秦鹿也微笑着看他。

“本座在竭力保你,你却在想,本座是不是和偃师珏别有勾结。”

秦鹿的笑容无懈可击,金眸却冷肃一片,隐隐透着怒意,“……你猜的不错。谢昨秋、偃师珏、本座都参加过这个游戏,那碗药即使服下,只要你能彻夜睁眼,就能免于睡去——如此,你满意了吗?”-

秦鹿承认了他是乞丐之死的凶手。

凤曲也承认了他对秦鹿惴惴不安的揣测。

“果然还是生气了。”凤曲无可奈何地往床上一趴,和阿珉闲聊,“明明是他先瞒我,怎么还要我去哄他似的?难道不是他更心虚吗?我做错什么了?”

阿珉问:「你不给瑶城那群乞丐报仇了?」

凤曲把头埋进棉被,发泄般长叫一声:“好——烦——啊——”

他能怎么报复呢?

也把秦鹿勒死丢进河里?那必然不可能啊!

于公于私,他都没办法要求秦鹿以命偿命。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会对春生满怀歉意,恨不能面朝西天先磕两个为敬。

秦鹿还在因为他直白的询问而生气,但一边生气,一边又确实竹筒倒豆子似的,和偃师珏等人的旧交也好、参加过游戏也罢、还有破解那碗汤药的办法,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告诉他了。

从结果而论,这不是很好吗?

「那你还烦什么?」

“……”凤曲有气无力地呻/吟,“就是烦嘛。”

「赵春生的仇可以报,但那几个乞丐难道不懂‘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天降横财,都要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命。你若真要帮他们解恨,也只是成全赵春生的遗愿。」

阿珉直截了当地点出,「追究秦鹿有什么意义?乞丐的幕后之人,当是知道秦鹿斩草除根的做派,才不亲自动手。赵春生的死,若不是秦鹿导致,那才是幕后真凶的手笔。」

凤曲猛地爬起:“对啊!”

而赵春生的仇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九万里早就亲口承认过,那要是能从九万里的口中撬出雇主的身份,一切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阿珉在别的事上不太机灵,但在杀人报仇的逻辑上倒是非常清醒。凤曲越想越觉佩服,一迭声地夸奖,阿珉被他夸得无言,默默间又去补觉。

凤曲便收拾思绪,一边修炼心法,一边琢磨起考试的事。

春生的缺憾已经成为他道心的一道罅隙,凤曲自觉矫情,但如今听到秦鹿的真话,辅以阿珉的点拨,便似云开月明、豁然开朗。

先前堵塞日久的郁郁之情也渐散去,连带着对秦鹿的怨言都少了几句。

不觉间,又是一天日暮。

看守端来餐饭和汤药,一切和昨天无异。

“您模仿的身份是‘问灵’,请问您今晚要询问谁的身份?”

凤曲筷子一停,按照秦鹿的吩咐:“云镜生。”

看守确认一遍,宣布:“您选择询问考生云镜生的身份,答案是——信教者。”

啊,不是叛教者,也不是掌教者。

凤曲有些不解秦鹿令他询问云镜生的用意,但拿到信息,便默默记下,等着明天报给秦鹿。

再看向桌上黑糊糊的汤药,看守正紧盯着他,只等钟响,他们就会来回收药碗。

不过此刻,他们会先收拾餐盘,暂且告退。

凤曲等了一会儿,房间只剩他一人时,他才端起药碗,走到盆栽边上,尝试着把药倒进盆栽。

却在他刚刚抖腕的瞬间,有人敲敲房门:“倾少侠,还请不要做出违规行为。”

凤曲:“……我只是没端稳。”

在他房间安了眼睛似的,太邪门了。

只剩秦鹿给出的那个方法:

喝药,但不闭眼。

听上去有些违背常理,但以习武之人的体魄,真想硬撑一段时间不合眼睛,也不是什么难事。

等到钟响,凤曲便有意拖延着小口吞咽,力求把清醒的时间延长得更久。看守一直冷眼旁观,耐心地等他喝完了药,方从手中接过:“少侠早些休息。”

“嗯嗯,你们也是。”

看守出去了,凤曲瞪大了眼睛和衣而卧。

要撑一宿肯定不行,但小半个时辰总是有望的。说不定可以听到叛教者的脚步,这样就能推断出他们居住的房间乃至具体是谁。

阿珉嘲笑他异想天开,凤曲都不搭理,苦苦睁着眼睛等待。

房里灭了烛火,黑幽幽的,只有窗外圆月高悬,照亮一片惨白的空地。

凤曲辗转等待着,等得眼眶干涩、欲哭无泪。终于,耳边捕捉到一丝异样的动静,有人开了房门,挪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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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正向他的方向逼近……

那家伙住的房间离他很远。

不只是他,走廊里还响起了更多的脚步,他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可惜隔了太远,药物削弱了凤曲的五感,实在听不清音色和内容。

四肢渐渐变得沉重,汤药还在发挥作用。

虽然他没有睡过去,但身体僵硬而迟钝,好像被人封住了穴道,剩下的也只有些许意识而已。

叛教者的脚步又走近了。

凤曲有些不妙的预感,他开始担心自己就是他们今晚的目标。

不要啊——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是内应啊!!

凤曲专心致志听着那伙人的脚步。

全然不曾注意,床边寂白的月光忽地一暗,伴随一阵夜风,月光就被一道黑黢黢的身影截挡。一把银亮的斧子穿入床幔,裂风破影,倏然对准凤曲的面门倾砸而下!

凤曲连一丝呼吸都不曾听见,下意识抽身欲抗,身体却重重坠回床板,发出“咚”地猝响。房间外,叛教者的脚步也随之停了。

那把斧头越迫越近,凤曲躲避不能,终于本能地合上双目。

身体骤轻,感识俱远。

阿珉急促地唤了一声「凤曲」,但连这声呼唤也很快飘散,不剩一点痕迹。

这个看守……是昨天逼退了有栖川野的看守。

是……没有呼吸、没有脚步的看守。

见鬼。

第064章巧设计

叛教者的刀没有落到凤曲身上。

就像那把惊人的斧子,最终也没有砸上他的脸。

拂晓天明,凤曲在懊悔中转醒,昨晚的惊魂一瞥仍在脑中盘桓不去。但他按时醒来,房间陈设没有变化,这就说明他没有成为叛教者的目标。

会是守灵或者引灵恰好救了他吗?

凤曲心中惴惴,忐忑不安地来到投票的房间。今天他来得最早,连华子邈都还没到,只有他在自己的座位,紧张地等待着昨晚的结果。

第二批抵达的是桑拂和灯玄。

三人互相点首致意,一刃瑕和九万里也随后入内。

他们彼此没什么共同语言。直到秦鹿走进,走廊里传来楚扬灵压抑的哽咽声,还有邱榭低沉的话音,起起伏伏,听不清具体。

凤曲站起来,双手不自觉攥在一起,小声唤他:“阿露。”

秦鹿脚步微顿,目光从他面上扫过:“……早上好。”

看来秦鹿的气还没消。

凤曲嗫嚅片刻,低声解释:“我昨天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多想。”

“嗯。”秦鹿淡淡应下,拂袖落座,“没有多想。”

邱榭便押着楚扬灵进来了。

楚扬灵的脚步拖拖沓沓,眼圈红红,刚进来便环顾周围,哑声问:“你们有没有看到谢昨秋?就是那个瘦瘦的男的——”

她看到凤曲,连忙拉上他的衣摆:“那个坐在你旁边的人,你有没有看到他?他有没有来过?”

凤曲心中一沉,看她这副表现……昨晚叛教者果然还是选择了谢昨秋。所以,谢昨秋也的确不是叛教者,而是想要保护问灵的好人阵营。

见众人都不搭话,楚扬灵也彻底醒悟。

她提袖擦了擦眼睛,抽抽噎噎的,捂着脸沉默一会儿,便拭去所有眼泪,坐回位置上逐渐恢复了冷静。

华子邈出声安慰:“只是一场游戏而已,等游戏结束,他们就会被放出来了。”

楚扬灵轻轻“嗯”了一声,这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难得没有迁怒他人,而是安安静静地坐着。那副破碎的表情看得凤曲也心有不忍,想要安慰,又考虑到两人并不熟稔,只得默默不言。

云镜生今天也是和看守前后脚进来。

就如众人猜想的那般,看守第一句便宣布了昨晚的噩耗:

“昨晚顺序第二的谢昨秋少侠遭遇叛教者袭击,正式淘汰。当前场上剩余十名考生,还请各位多多努力,早日驱逐叛教者。”

接着,他将目光投向了凤曲:“今天,就从淘汰者的顺位第一开始发言。倾少侠,请。”-

凤曲心叫不好。

这简直是大大的不好。

就像秦鹿预测的那样,叛教者的刀必然会落在三个问灵之一。现在死了一个,余下两个就是重大嫌疑者。

虽说自己的确是个内应,四舍五入也真的是个叛教者,但这样莫名其妙失去一个好人,并被诬陷成淘汰好人的恶人……明明很合理,他却很委屈。

更不好的是,他居然是第一个发言。

凤曲按住怦怦直跳的心脏,努力压下自己的心虚:“那么,现在就是谢少侠和桑少侠退场了。我昨天说过谢少侠不像叛教者,而且我直觉桑少侠也不是叛教者,现在局势已经很紧张了。所以,今天希望大家都能相信我,我昨晚查了九万里,他就是叛教者。”

此话一出,九万里当即就要拍桌。华子邈眼疾手快把他一按,皮笑肉不笑地讽道:“心虚了?着急了?狐狸尾巴这就藏不住了?”

“呸,相信那家伙,你才是愚不可及!”

两个少年互不相让,数息之内交手几招,难分胜负。看守竟然也不阻止,还是邱榭清一清嗓:“子邈,够了。”

桑拂则冷笑评价:“‘鸦’的门生,总是这么精力充沛。”

凤曲顺着之前的话头继续:

“今天我们就先把九万里投出去吧。昨晚引灵没有救谢少侠,应该是因为救人的机会在第一晚就用了。我知道我应该提出怀疑的人选,但我还是做不到擅自揣测。今天就投九万里,晚上我应该会查桑姑娘或者一刃瑕。或者等会儿有比较奇怪的发言,我也可能转头去查那个人。”

他今天渐渐进入状态了。

秦鹿和他阵营对立,这意味着他们最好的情况,也就是叛教者胜利,把信教者拔除殆尽,而他俩都有幸留存。

秦鹿说得对,叛教者选择了淘汰谢昨秋,他多半会被叛教者诬陷——或者被叛教者认作“内应”。

对叛教者而言,无论他是内应,还是即将被诬陷的问灵,他们都不会在夜间淘汰他。这样才能够引起好人阵营对凤曲的质疑,并在白天投票驱逐。

如此一来,既能赶走他,也能浪费好人的一次机会。

所以变相地,这意味着今晚叛教者也不会为难他了。他们会去寻找引灵或者守灵——尤其是还手握一次淘汰机会的引灵。

而他当前最大的难关,就是要在今天的白天投票里洗脱嫌疑,得到多数人的信任,把九万里丢出去。

一刃瑕的发言紧随其后,这次他终于没有像昨天那样说什么“无可奉告”,而是道:“投倾凤曲。”

呵,还不如无可奉告。

秦鹿自然而然地接过前话:“少侠,你帮你的师弟,我帮我的夫君,在座谁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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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亲带故,加上所谓的积分制衡,其实心中偏向何人,早就有了定数。这样相互倾轧的意义又何在呢?”

就连还在暗暗较劲的九万里和华子邈都怔了一瞬,众人纷纷望过来,微带错愕地打量秦鹿。

他说的也的确是大家想的,只是没有人打算在明面上点破。至少,大多数人还是乐得维持“考试”的体面,尊重自己的阵营,按部就班完成这个游戏。

但秦鹿的劝解还不止于此:

“存活算一分,阵营胜利再算一分。那掌教者怎么敢出来指控,叛教者又怎么会对自己的队友挥刀呢?——从这个角度,楚姑娘就有很大可能不是叛教者。当然,也不排除她大义灭亲,送走队友也要保住自己身份的可能,但这样的收益微乎其微,毕竟失去谢昨秋存活的一分,已经很难追上了。

“由此可见,‘玉衡’的积分机制根本就不平衡。”

大家都在偷看看守的脸色,可他自始至终挂着笑容,并不打断。另一个提斧的看守一样沉默不语,都没有制止秦鹿的意思。

“阿露姑娘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桑拂道,“但哪怕只是为了结束这个游戏,我们也不得不按照‘玉衡’的规则走下去吧。”

秦鹿笑问:“大家都这样想吗?”

众人又是沉默。

凤曲听出秦鹿话里有话,却不理解他的动机何在。只是觉得他这一开口,就显得分外高深,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生怕被他视为敌人。

秦鹿便道:“现在退场的只有桑栩和谢昨秋,我们剩下的人还有机会反抗这个规则。”

“等等,你要在这里说吗?”邱榭问,“这里还有两个看守……”

秦鹿平静地答:“不用担心,这是符合规则的。”

“万一他们给‘玉衡’告状呢?”

“提前杀了就好,他们不是活人。”

凤曲一惊:“不是活人?!”

难怪昨晚没有脚步、没有呼吸,他还以为是对方轻功太过高深,自己没能勘破。没想到,居然说他们不是活人,那——

秦鹿道:“偃师家族精通傀儡之术,不是谣言。”

傀儡!

凤曲再看一眼宣读规则的看守,那张完美无缺的笑脸让他不由得头皮发麻,赶紧收回目光,不再多看。

“所以秦娘子有办法?快说快说。”华子邈立即响应,他对秦鹿的本事早在宣州就有了解,现在听他愿意出面,华子邈高兴都来不及,一把抱住凤曲的胳膊,兴奋道,“还是跟着你们好!”

周围人却不乐观,静静等待秦鹿的后话。

秦鹿从容开口:“不是剩余十个人么?我们都和队友互投,楚姑娘没了队友,就和云姑娘互投。这样一来,每人都只有一票,而且平票。”

楚扬灵问:“但昨天已经看过平票的结果,还是把桑栩投出去了不是吗?”

“昨天是有四个人弃票,小凤儿恰好又是平票的人选之一,才会恰好只剩三票。今天没有人弃票,可以试试做成真正的平票局面,看看是重投,还是度过平安的白天。”

“可是我们放过叛教者,叛教者晚上会放过我们吗?”

“叛教者此刻不也正听着我们的对话吗?如果我们能拿出决心,想必他们也会有所感触,毕竟,他们也很可能有队友是好人阵营吧?”

秦鹿一顿,微笑补充:“在座谁不是武功高强?大家团结一致,齐去观天楼找‘玉衡’对峙。既不用尔虞我诈,也不用计算那什么积分,直接逼他拿出信物,何乐而不为呢?”

——天才!

凤曲大为震撼,这简直就是天才!

如果他们这能齐心协力对抗“玉衡”,光是一刃瑕这样的顶级刺客,加上阿珉绝世的剑法,云镜生、邱榭、桑拂也不会差到哪去,他们本来就没必要同室操戈啊!

凤曲兴冲冲道:“好啊好啊,就这么办。”

楚扬灵似乎还有疑虑,也可能是谢昨秋对她交代过什么,但她刚刚张口,秦鹿微笑着对她转过头去,四目相接:“姑娘还有哪里不理解吗?”

在无人留意的瞬间,那双金眸烁如星雨。他和楚扬灵靠得极近,语气轻柔如哄,楚扬灵顿时咽下话音。

不觉中,二人形同依偎、毫无距离。若非秦鹿身穿女装,这副姿态实在有些过于的孟浪狎昵。其余人哪怕看不见他眼睛里的异彩,也禁不住皱眉,暗惊楚扬灵居然到这一步还没有把他推开。

而一向乖戾的楚扬灵竟然丝毫没有脾气,被秦鹿这样欺近,也只是低头犹豫一会儿,弱声道:“嗯……你说的有理,我也想快些找到谢昨秋,所以……就照你说的做吧。”

桑拂眉梢一抬:“随意,我没意见。”

如此一轮过去,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只有阿珉怀疑:「楚扬灵居然听他的话?」

“楚扬灵怎么了?”

「不怎么。只是一个比较出名的小姐脾气,若非她贸然出走,明烛宫应当也不想搅和盟主之事。」

“诶,那邱榭找到了师妹,之后就不考试了吗?”

「不清楚,前世没有遇上。」

凤曲对楚扬灵并不了解,只是粗略有一个不好惹的印象。

她的不好惹更胜于九万里和桑栩这种“幼稚”,而是被娇惯长大的“肆无忌惮”。在楚扬灵的认知里,一切对立都是忤逆,这样的人总是单纯又残忍,除了被她纳入羽翼的个别人,谁都不可能让楚扬灵诚心信服。

凤曲自忖不是个别人,秦鹿和她也只两天相与,没道理就成了“个别人”。

确实蹊跷,但他懒得思考。

除了九万里还坚持抨击凤曲,并假模假样再报了一句一刃瑕是好人,其余人基本全票通过了秦鹿的主张。

而华子邈作为最后的发言,更是毫无怀疑地拥护秦鹿:“那我们一起去找‘玉衡’,今天就能结束游戏,岂不是今天就能和曹瑜他们汇合啦!”

邱榭笑着附和:“很有可能。”

“太好了!”华子邈撸起袖子,兴高采烈,“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想到这么好的办法,哈,不过他们即使想到也找不出能打过‘玉衡’的人吧?我们可是有小凤和一刃瑕——”

他看了一刃瑕一眼,嬉笑说:“大侠,你不是想找你师妹吗?咱们今天完事儿了,你就能直接去找五十弦了啊!”

不知是不是凤曲的错觉,他看到一刃瑕的眼睛亮了一瞬。

看守照例分发纸笔。

凤曲今天的心情远比昨天轻松,一股脑写下“阿露”二字,便欢欢喜喜地提交投票,等待后续。

不只是他,几乎所有人都比昨天更快。

希望近在咫尺。

凤曲按住佩剑,目光锁定在提斧的看守身上。

据他观察,这两个看守一个动嘴一个动手,如果他和一刃瑕一起对付一个,应该不在话下。而剩下的那个,其余八个人总不至于还拿不下,不管怎么看,优势都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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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记着昨晚那一斧子恐吓的仇呢!-

“倾凤曲一票、秦阿露一票、楚扬灵一票、桑拂一票、邱榭一票……”

哼哼,傀儡,为他们的团结而震撼吧。

凤曲正得意着,却听看守话锋一转:“九万里两票。”

九万里豁然站起,怒不可遏地瞪向秦鹿:“是你——”

凤曲脑袋一懵,眼见九万里举刀砍去,身体比意识更快,用鞘挡住九万里奔袭而去的身姿。然而一刃瑕的掌中金光乍迸,凤曲鞭长莫及,眼睁睁看他转钩撩向秦鹿。

金钩转如火轮,杀气烈烈,耀眼非常。秦鹿直面金钩,竟也笑意如常,不闪不避。一刃瑕面容沉晦,金钩如同雷霆破云,直取秦鹿咽喉。

“阿露!!”凤曲惊叫一声,拔腿欲救,剑鞘又被九万里举刀缠住,小孩的眼睛红通通的,大声骂说:“你先打倒我再说!”

凤曲本对九万里留存几分不忍,但在情急之中,脚下只得用力一掣,一腿扫开九万里的缠斗。九万里抽带了他的剑鞘,金光凛凛的剑豁如流雪,一匕春光倾泻在上,须臾之间冲去一刃瑕大开的背门。

一刃瑕空出一手,一钩反缠剑身,呲嚓声中星火连迸,凤曲急道:“有话好说,是不是看错票了?一定有什么误会——”

他亲眼看到一刃瑕的金钩,金得发红,红得发黑。那是多少鲜血灌溉出的刺客才有的武器,钩芒越是暗沉,越是说明一刃瑕收过的人命不计其数。

秦鹿连一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他怎么能让秦鹿空手招架这么恐怖的一刃瑕?

“倾凤曲,亏你在瑶城装得连杀只鸡都不敢,我还真当你是什么清清白白的君子!结果你还不是一样和这种满嘴谎言的小人同流合污,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师兄师姐,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九万里在他身后破口大骂,话语间,竟然带着浓重的哭腔:“我、我居然真的信你是个君子!我才是蠢得要死!!”

凤曲呼吸一窒,下意识就想转脸过去。

可秦鹿的情势更为紧急,他只能咬牙抛开不听,严阵对待面前的一刃瑕。华子邈当即抽剑奔来,邱榭也拔剑相助,三人齐心协力,好不容易制住一刃瑕的动作,尖利的钩子悬停在秦鹿喉前半寸,众人都捏一把冷汗,秦鹿倒是八风不动,老神在在。

“是啊,我就是这样满口谎话的小人。”秦鹿歪了歪头,分外挑衅地对一刃瑕一笑,“所以,是我保住了小凤儿,而你保不住你师弟。”

一刃瑕暴怒振臂,一钩子慑退邱榭,又是重重的一记肘击撞在华子邈的腹部。华子邈吃痛一松,当即被他甩飞出去,撞开四五张空椅。

凤曲脚踩圆桌,一个翻跃,落在一刃瑕和秦鹿之间,呼吸带喘、眉眼却很坚定:“别再靠前了。”

看守仍在一丝不苟地宣布:“第二天投票出局的考生是,九万里。少侠,这边请。”

九万里在一刃瑕的身后。

凤曲的身后则是秦鹿。

四人相峙,除了秦鹿,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空气里寂静得令人胆寒。

一方杀意毕露,一方坚如磐石。

不知僵持了多久,九万里沉默地撩袖看一眼自己的手臂。凤曲一脚踢在那里,只是一会儿,就已高高地肿成一座小山。

他的动作都落进凤曲眼中,凤曲眸光一颤,轻声道:“对不起。”

“……”

九万里没有看他,而是别开头:“大师兄,算了。”

一刃瑕的牙关咯咯作响,很显然,九万里的“两票”里有他的一票。他没有怀疑秦鹿的建议,毕竟他本来也不是工于心计的类型。正因为此,一刃瑕才会盛怒空前,恨不得将凤曲和秦鹿一齐绞成碎片。

但九万里只是唏嘘:“没事啦,是我不小心。换成三师兄或者五师姐那样机灵的人和你一起,肯定就不会受这种算计了。没关系,愿赌服输嘛,别叫且去岛的首徒又看低了我们。”

凤曲的心脏又是一抽。

九万里拍拍衣服上的灰,两名看守上前押住,仿佛警告一般转头过来:“各位,切磋是可以,但要是闹出人命,‘玉衡’大人会很难办的。”

说罢,便任由凤曲还和一刃瑕相持不下,两人带走九万里,便不再插手考生的私斗。

华子邈被一刃瑕一脚踢在肋上,一样淤青一片,疼得龇牙咧嘴:“一刃瑕,这就是个游戏啊,干嘛这么输不起?可我没想明白啊,如果秦娘子投了九万里的第二票,小凤的那一票又是怎么个事儿?”

秦鹿淡淡答道:“因为他和我存了一样的心思,所以才这么气急败坏。”

华子邈一怔:“哈?九万里投的?那他装得这么委屈——”

“他没有装。”

一刃瑕罕见地开口了。

这个冷若冰霜,目无下尘的男人,在江湖上也是出了名的神秘诡谲,鲜少有人听他开口说话。华子邈不禁闭嘴,小心翼翼地看他脸色。

一刃瑕深沉的目光凝在凤曲身上,许久,继续说:“小九自从见你一面,竟然后悔起承接过的一起任务。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当着小五和小九的面将你绞成肉末,让他们明白,世上最强之人,仍是杀人之人。”

凤曲愣住。

一刃瑕蓦地收钩,金光遁回袖中:

“等他们能够亲眼看到的时候,我必取你项上人头。”-

秦鹿承认了他的主张是个骗局。

即使平票,也只会重新投票,不可能就这么混过一次白天。

而他撒谎的理由很简单:

谢昨秋出局,投票驱逐的人选只能在凤曲和九万里之间二选一。

凤曲不是叛教者,但九万里很可能是。因此,余下的三个叛教者为保九万里,说不定都会投给凤曲。

楚扬灵和邱榭不睦,凤曲却与邱榭亲近,这一票也很难有所定论。

“我讨厌概率。”秦鹿道,“本座只赌必胜,不赌概率,就是如此。”

凤曲不知要怎么开口。

他知道秦鹿步步算计都是为了自己,哪怕明知他是叛教者,也还是机关算尽地为他筹谋。他也知道九万里不是完全无辜,如果没有秦鹿棋高一着,这次出局的就会是他。

一切都很险。

秦鹿把他从一个死线边缘,拽去另一个死线边缘,又拽了回来。他好像只是虚惊一场,而代价是秦鹿的信誉。

“……但这么一来,他们还会相信你吗?”

“相信我?”秦鹿反问,“他们为什么要相信我?”

凤曲哑了一瞬,比划着解释:“你、你是‘天权’啊,你不需要威信吗?这样骗人的话,要是以后没人相信你怎么办?”

这话反而把秦鹿逗笑了。

“我以为你会怪我用这种卑鄙手段。”

凤曲面上一热:“用多了确实不好,但是兵不厌诈,九万里自己不也说愿赌服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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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是很不习惯,是不是?”

“要说习惯,那肯定谁都没办法习惯这种……”

“所以你还是在怪我。”

“没有!”

凤曲急得手舞足蹈,辩解道:“我只是觉得很后怕!要不是你想出这招,我白天真的就要出局了。还有一件事也很悬,就是……九万里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真的差一点点就要迁怒你了,幸好一刃瑕的钩子比九万里的嘴还快。”

秦鹿:“……”

秦鹿:“夫君,再快一点妾身就要死了呢?”

“我知道——”凤曲难为情地抹了把脸,“是说,我多少也算有点进步了吧?我渐渐开始理解海内人的想法,也没有再听风就是雨。我的意思是,只要你好好说的话,我也会努力理解、努力配合的……”

“再有什么计划或者苦衷,都及时说给我听吧?

“虽然我可能做不好同谋,但应该能是个不错的听众。”

第065章夜激战

“换成商吹玉在这儿,大概要被你这番话感动坏了。”

凤曲歪了歪头,对秦鹿莫名的发言有些不解。

但他没有花费时间追究秦鹿的深意,反而醍醐灌顶:“吹玉和青娥今天能自由活动了!”

秦鹿长长地嗯一声:“不错。”

像是为了回应他们的谈话,楼上也传来窸窣的脚步,有人正从三楼下来,隐隐约约甚至能分辨出商吹玉的嗓音。

凤曲雀跃无比,当即推门而出:“我叫青娥来看看子邈的伤!”

华子邈正和邱榭嘀咕着自己的伤势,没料到凤曲还记挂着自己,感动不已:“小凤,我真没白救——”

邱榭一手捂住了华子邈的嘴,笑眯眯道:“会不会太麻烦穆姑娘?”

不过凤曲已经跑了出去,听到这句客气话的也只剩秦鹿。

秦鹿佯作没有注意他的动作,平静答:“他和穆青娥都很热心,华少侠是为了我们才受伤,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那就有劳了。”

邱榭的目光又在秦鹿托腮的手腕上点过,那里悬着一只玉镯,金色的竹纹盘亘其上,手艺不错。他注意到,两队人从宣州到明城,共处也有了一段不短的光景,秦鹿除了骑马惊退观棠县府的那晚,几乎没有再在人前露脸。

但他每次出现,衣裙钗饰都是崭新的,丝毫不掩名门望族的骄矜做派——唯独手上的镯子,却是自初见到现在都没有卸过。

“说起来,秦娘子这镯子的成色比起其他首饰似乎差了一点。”邱榭眼眉含笑,状似闲聊,“但我看秦娘子珍惜非常,是有什么原因吗?”

秦鹿倏然回神,面上也挂起笑容:“邱少侠居然问这个,是想琢磨礼物,送给楚姑娘吗?”

邱榭被他反将一军,面有讪讪:“扬灵这次的确不好摆平。”

“女儿家都是玲珑心思,你总抱着‘摆平’的想法和她相与,自是比不过别人细致了。”秦鹿慢道,“楚姑娘看似冒失,其实心细如发,寻常人走不去她心里,谢昨秋也不过是乘前人之便,可惜‘前人’还不自觉,只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邱榭眉心一蹙:“秦娘子高见,我却听不大懂。”

“‘邱榭’和‘谢昨秋’,其中缘分,说得太透就失了趣味。”

邱榭本来只想打趣几句,能套些话是最好,没想到秦鹿眼力比他还利,短短两天就看穿了他们三人的矛盾。

再联想谢昨秋声称自己和秦鹿曾经认识,邱榭表情微暗,问:“那秦娘子今日偏选了九万里……恐怕也不只是一时兴起吧?”

秦鹿便只笑笑,不再搭话。

凤曲恰好拉着穆青娥和商吹玉一起过来,见秦鹿还在,不由大松一口气:“阿露,我生怕你先跑了呢,还好你还在。”

穆青娥问:“看来是和好了?”

凤曲笑眯眯点头:“我想通了。”

商吹玉则冷冷看了一会儿秦鹿,又把凤曲从头到脚端详一遍,确定凤曲没受秦鹿什么磋磨,才对秦鹿道:“你的脾气早该改改。”

秦鹿回以白眼-

商吹玉和穆青娥所在的分阁没有熟人,但对二人有所耳闻的倒是不少。一个是凤仪山庄的二公子,一个是太平山常神医的亲传,至少明面上都是恭恭敬敬,不敢招惹。

四人凑在一起合计,他俩比凤曲和秦鹿好些,两人都是好人阵营。商吹玉是掌教者中的猎灵,穆青娥则是信教者。

考试开始的一天一夜,两人都平安无事,但对叛教者的身份也没什么想法,只能全力以赴,徐徐图之。

“我有些担心五十弦。”凤曲把一刃瑕和九万里的事也和盘托出,得知五十弦的同门急到这种程度,穆青娥也微沉面色,思考道:

“不着急,五十弦比我们还要晚到酒庄,至少明天才能离开房间。一刃瑕再想为难,也要看着‘玉衡’的面子,不如……你们想个办法,今晚或者明天就把一刃瑕赶走。”

凤曲讶然:“他会不会太可怜了点?”

穆青娥没好气儿地看他:“五十弦如果想和他们碰面,他们也不会找不到她人了。既然你俩不能晚上行动,那就明天白天把他淘汰好了。秦鹿,这个不难吧?”

她直接略过了凤曲,把这重任交给秦鹿。

秦鹿有些好笑,也懂得穆青娥的用意。放在从前,穆青娥还不会这么大方地使唤他,但这次他和凤曲重归于好,穆青娥也就对他刮目相看了——大概会夸奖他忍性了得。

“有点伤脑筋呢。”秦鹿笑答。

穆青娥便冲凤曲使个眼色。

凤曲颇为尴尬地清了清嗓,还有几分不忍:“一刃瑕今天才被骗,明天又出局,感觉有些……”

秦鹿道:“昨晚查过,他是叛教者。”

凤曲的后话就往肚里一咽:“投他。”

天杀的叛教者今天还能好意思说什么“投倾凤曲”,真不老实!

虽然不知道五十弦和她的同门是什么情况,但作为同伴,他们于情于理都该站在五十弦的一边。凤曲打定主意便不犹豫,就算五十弦之后澄清其实很乐意和同门会面,那时考试也该告一段落,一刃瑕和九万里自然就放出来了。

穆青娥又说:“不过,五十弦同阁的人里,好像有桑拂的队友。就是那个十步宗的少主。”

“他很有名吗?”凤曲眼巴巴问,“其实我早就很好奇了,灯玄是什么人?十步宗又是什么?还有谢昨秋——”

最后半句是对秦鹿问的:“你昨天说你和谢昨秋、和偃师珏都认识,那又是什么意思?”

终于有机会打听一点有用的知识了!

凤曲把自己所有的疑问都一股脑倒了出来,穆青娥眉梢微动,秦鹿也失笑不言。从海内人的角度来看,他的问题实在有些基础。

此时就总是商吹玉打破僵局:

“灯玄是禅心大师的关门弟子,也是觉恩寺最后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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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十年前觉恩寺遭遇一场灭门的大火,灯玄是唯一幸存的弟子,传说他带走了觉恩寺最后的真传心经,不日功法大成,已经跻身群英榜前五十。”

灭门、大火,这听上去和慕家遭遇的暮钟湖案倒是相似。

凤曲心中揪紧,不自觉看向穆青娥,穆青娥倒是神色坦然,点一点头:“灯玄曾到太平山求医,当时就看穿了我的身份。我猜,我和他恐怕是同一个仇家。”

凤曲抖了一抖。

那不就是……鸦?

也亏灯玄面对一刃瑕和九万里能这么平静,这份度量,不枉看守称他一声“灯玄大师”。

“至于十步宗么,就是以前的四大派之一,危楼的分支。危楼留了多少功法财宝,外人都不知道,但总归是由‘鸦’和十步宗继承大半。相比之下,‘鸦’更侧重杀伐,十步宗就爱钻研一些机关铸造、生杀酷刑之类的旁门左道,不过都是一样的恶贯满盈,江湖统称‘魔教’,两派自己狗咬狗罢了。”

穆青娥轻啧一声:“五十弦和十步宗的少主遇上,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她是紫衣侯唯一的养女,地位确实和“少主”相当。

只怕双方一见面就能杀红了眼,但凤曲思忖,以五十弦最近韬光养晦的做派,应该已经积攒了不少她口中的“积分”。似乎只要“积分”充足,五十弦动起手来就从不露怯,不说和阿珉持平,至少遇上凤曲本人是能小胜一筹。

……所以,应该输不了吧?

最后一个问题,就只能由秦鹿回答了。

商吹玉和穆青娥都是初次听说“谢昨秋”这个名字,好奇之余,也不理解凤曲为何对他另眼相待。

而秦鹿坐了一会儿,本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凤曲殷勤地给他倒几杯茶,秦鹿便禁不住笑了。

“就非听不可吗?”他问,“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几人都坐在秦鹿的卧室,好像全不避嫌。

秦鹿自忖不算亲和,但三人今天都跟改了性似的,坐在他的房里毫不客气,倒茶的倒茶、开窗的开窗,倒比他这个主人还要惬意。凤曲更是带头招呼大家落座,秦鹿看得好笑,面对“审问”般的阵仗也忍俊不禁。

凤曲瞪直了一双水润清亮的眼睛,倾身过来,自下而上地仰视:“我想听嘛。”

穆青娥摇摇头,用喝茶掩饰自己眼里的鄙夷。

商吹玉则起身关窗,以防自家老师这副模样被外人偷看。

秦鹿长叹着伸出手,在凤曲的脑袋上揉了两下:“……我和他真没有什么渊源,只是少年时一面之缘,早就忘了。”

穆青娥起身道:“差点忘了,我去给华子邈送药。”

商吹玉迟疑片刻,目光在秦鹿和凤曲之间逡巡一阵,还是跟着站了起来:“我叫人换壶茶来。”

二人是看穿了秦鹿的深意,凤曲却还一头雾水:“诶,那等你们回来了再聊?”

穆青娥一根手指戳在他的后脑:“你们先聊吧,别等了。”

房门一关一合,短暂重聚的朋友就这样散去。

凤曲面带怅然,秦鹿问:“有这么好奇谢昨秋吗?”

“很明显我是在好奇你吧?”

“好奇我,直接问我不就好了,何必在意谢昨秋?”

“问你你也不说实话……”

秦鹿实在喜欢看他这副嘟囔自语的模样,也知道凤曲天生缺乏好奇心,若非真正在意的人和事,他鲜少会刨根究底。

而且,也是他对瑶城乞丐一事的隐瞒,才让凤曲这么忐忑不安。虽然现在一副冰释前嫌的态度,但要让凤曲对他推心置腹,他也需要拿出一点甜头才行。

想着想着,秦鹿都被自己逗笑了。

他竟然会特意考虑给人“甜头”。以他的地位权势,向来一呼百应,犯不着讨好任何人,都是别人上赶着领他的罚,承他一句责骂,都是莫大的恩荣。

“等到明城的考试结束,我就说给你听。”秦鹿探出手指,搔了搔凤曲的下巴,笑眯眯问,“这总可以了?”

……有点勉强,但算有进步。

凤曲故作不满地拨开他的手:“一言为定。”-

遗憾的是,穆青娥也没有想到破解那碗助眠汤药的办法。

与其说是想不到,倒不如说是条件有限,即使她能开出药方,让凤曲出去抓药,他们在酒庄里也找不到时机熬药。

至于针灸之法,虽然可以尝试,穆青娥却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既然你是被傀儡暗算才闭了眼睛,今晚你反过来暗算他不就好了?”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凤曲听得震撼:“可是那斧头很大诶!”

“能比‘摇光’的还大?”

“那倒没有。”

穆青娥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你可以的。”

凤曲:“……”

他对阿珉重复一遍:“你可以的。”

阿珉:「呵。」-

今晚一定会空前热闹。

十二人还剩九人,虽说按照常理,叛教者不该在今晚来淘汰他。但白天的一刃瑕生气到那种程度,说不定会理智全无,先拿他出气。

而引灵倘若还在场,今晚也该看够了戏,准备出手了才对。

凤曲顶着看守的注视用过餐饭,在钟声响起的时候喝下药汤。

看守满意地看罢,收拾好餐具:“您模仿的身份是‘问灵’,请问您今晚要询问谁的身份?”

凤曲一愣,才想起秦鹿今天没有安排。

难道他已经猜到所有人的身份了?

凤曲想了想,实在不忍浪费这个机会:“嗯……我想想。”

他还是觉得桑拂大义灭亲的举动太奇怪。

就算秦鹿不安排,他也能凭自己的直觉抓出同党。不会有错的,正经人谁会上来就淘汰自己亲弟弟?怎么看都是杀红了眼的叛教者嘛。

想到这里,凤曲一拍桌子,斩钉截铁说:“桑拂!”

必是叛教者!查!!

“您选择询问考生桑拂的身份,答案是——信教者。”

凤曲:“……”

凤曲:“早些休息。”

看守却一动不动。

须臾,又从门外走进了另一个看守,正是昨晚提斧砸他的那个。两人一个笑面一个冷脸,随着钟声乍响,烛光倏灭,月影抖进窗内,映亮两张惨白的脸,顿叫人毛骨悚然。

看来是他昨天试图反抗,引起看守的警觉了。

笑面的看守开口道:“倾少侠,请歇下吧。”

“嗯——”凤曲缓缓飘开目光,脑中急叫,“阿珉!!!”

「退。」

床边长剑出鞘,声如裂帛。阿珉持剑劈掠,剑光织成罗网,一匝接一匝地绞向两名傀儡。即使以一敌二,阿珉也丝毫不流惧态,反而先发制人,犹如灵凤振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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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若翩鸿。

奈何这对傀儡不知是什么材料制就,看着皮肤与人无异,触感也都软滑非常,可剑锋劈上,偏就难破皮肉,只能割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带飞一层铁屑星火,飘掠弥眼,反倒限制了阿珉的动作。

傀儡也不坐以待毙,笑面的并指叩在刀脊,抵下阿珉接连的攻击。提斧的则是振臂大开,将斧舞得赫赫生风、锐勇无比。他们没有痛觉,也没有情绪,似乎只是理所当然地反击,下手自然也没有轻重。

阿珉一击未得,匆匆避开提斧傀儡的斧子。

斧光轻易破开了一室桌椅,木屑激飞,尘烟四起。窗外花枝也像收了惊,随着夜风悄悄抖动,飘来一地稀疏的落花。

「……惨了,它们人多。」

“不。”

阿珉寒声打断,迎着举斧劈来的傀儡,只以一发之距,足踏刀斧,笑面傀儡似是未料他的身法竟能破开同伴的绞杀,举刀不及,被阿珉一剑封喉。那副平日聒噪不休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嗬嗬”,像极了活人的反应,却没有鲜血喷出。

阿珉将剑一转,忽略虎口的震伤,从左向右,将它抵在墙上借力一割。剑锋触及硬铁,本是寸步难进,但被阿珉强迫着,竟也真的切开坚硬的傀儡。

提斧的傀儡半点不因同伴的消逝而伤怀,趁着阿珉行动,它便从后劈击。刃光湛如弦月,却被阿珉以惊人的速度反身一刺。

斧头仍在急坠。

阿珉扬起一腿,将它头颅猛然一踢。提斧傀儡脖颈处便传来“喀”的轻响,换作活人,这一下已是颈骨断着,再无生机。但它只是僵了片刻,发觉阿珉趁这一瞬的动摇抽身之后,斧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了它自己的脖颈。

头与身体猝然断分,阿珉眼眉微凛,来不及思考,却听方才被他丢开的笑面傀儡传出动静——本该身首异处的它,不知何时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双手抱着那颗构造诡异的头颅,“嗬嗬”的怪响不绝于耳,蓦地,它把头颅举起,在那凹凸不平的切面处竟然猝飞出一片针雨。

提斧傀儡也同时抱起脑袋,二者左右一方,瞄准了当中的阿珉。

阿珉后仰翻飞,眼见就要翻落出窗,余光却落见满院列阵仰首,直勾勾注视这边动静的傀儡。

足弓只得反勾回去,阿珉将身一荡,险险擦过激烈的飞箭。

「我们从窗户转去其他人的房间!」

阿珉默许了这一提议,举步掠走,纵至相邻灯玄的客房。

却没等他进入,惊觉两窗紧闭,灯玄在内酣眠,而在窗内,一张狰狞的面目贴上前来,就和院中傀儡一般死盯着他。

在它身后,徐徐升起了一把巨斧。

这里有无数对形貌雷同的傀儡!

每一对都是一个笑面健谈,一个冷脸提斧。它们长得毫无二致,在每个夜晚、每个房间,就这样等到考生入睡,便走进房中,如同监视一般盯紧了自己负责的考生。

“主人!”一声轻呼从树冠中传来,阿珉抽神回看,竟是有栖川野栖在枝上,他把树干一摇,整棵大树摇拽中朝阿珉倾来片刻。

阿珉还在犹疑,有栖川野急道:“跟我走!不然,姐姐,找到了!”

「算了,去看看?」凤曲也道。

阿珉再看灯玄房里的傀儡呼之欲出,凤曲房间的傀儡也抱头追来——前虎后狼,的确不及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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