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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子邈听话撒手:“……非常抱歉。”

第056章新西坊

华子邈一行比他们更早动身,不过因为忌惮“玉衡”的报复,也为了留意邱榭的小师妹,他们一路走得相当缓慢,昼出夜伏,每每经过什么地方都会仔细打听消息。

而这恰好又弥补了凤曲等人为了避雨而来不及收集信息的缺陷。

两队汇合,双方都很欣喜。

曹瑜回来后,特意在酒楼安排了一桌酒菜为朋友接风洗尘,又提起今天外出探听到的线索,毫不吝啬地分享给在座众人:“听说明城的考试已经过了好几轮,一直都是那个规则。但具体的还是打听不到,他们把考试地点定在靖和县,进去之后就有人给题,不用专门去找‘玉衡’。”

回忆起在宣州寻找“摇光”时的狼狈,凤曲大松一口气:“那就好。靖和县离这里远吗?”

“不远,再过两个县镇就是。明城的观天楼也在那里。”

凤曲连连道谢,满桌寒暄,他又注意到商吹玉的目光一直飘向包厢之外。

他们正处于城中心的酒楼,现下日暮鼓动,华灯如潮,遥隔数里也能听到渺渺凤箫、嚣嚣鱼龙。喧哗的人声时近时远,夜幕渐垂,灯色却如点昼——这里无疑是座相当繁华的城池。

明雪昭也留意到两人的眼神,笑问:“是好奇夜市吗?”

凤曲听五十弦提过夜市,但其他城里大都不会入夜还热闹至此,便顺着他的话问:“最近怎么会有夜市,是明城有什么节日吗?”

明雪昭笑着摇头:“自从‘玉衡’掌权,和府衙谈判之后,明城不论何时都是这样热闹。不禁夜出、不禁宵市,加上瑶城商贾走商之时,大多会选择宣州、明城、幽州这条路线去往朝都,明城也借此大兴商贸。虽然比不上瑶城那么多海外的新奇宝贝,但明城人口众多,热闹起来还是很有气势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大家吃过饭,一起去夜市逛逛吧。”曹瑜拿定主意,看出身边的华子邈早就跃跃欲试,无奈地把他一按,“但是子邈,你至少得把碗里的饭吃完。”

华子邈悲鸣一声,连忙埋头饭碗里苦苦奋战了。

凤曲还有些犹豫,但见五十弦两眼迸光,穆青娥也未反对。

想到大家逗留宣州时,为了病患都忙得脚不沾地,不敢懈怠,而且观棠县遭受瘟疫,元气大伤,别说放松,能保证一日三餐的用度都不容易。

难得到了明城这样的大城,玩上一两天应该也不妨事。

“阿珉想去看看吗?”

「……与我何干。」

那就是想了。

如果不想,阿珉压根不会理他。

凤曲满意地点点头:“那就逛逛吧,说不定能顺带添置一些用品。大家以为呢?”

五十弦双手双脚地附议,穆青娥点首称好。

凤曲刻意不看秦鹿的反应,碰了碰身边还在打量窗外的商吹玉,轻声问:“是发现什么东西了?等下我们一起出门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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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吹玉静了片刻,将声音压得比他更轻,缓缓道:“这里是令和县。”

“令和县……”凤曲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记起来了,这里是吹玉十一年前居住的县城。当时带走了柳姬的火灾,就在距此不远的西坊。

他定了定神,往商吹玉的碗里夹了一片肉,神色如常:“我陪你。”-

十一年前的西坊早已变了模样。

那场大火吞噬了数十上百条生命,也烧尽了令和县最后的破败。县衙借此机会重整西坊,如今已是粉墙环护、翠瓦林墙。

住在内里的居民恐怕也不再是昔日的穷苦人们,坊间碧柳如绦、繁花如烟,幼童穿街跑巷,地上残留着烟火燃后的灰烬。若非这里还叫令和县,凤曲都不敢相信,西坊曾经是那么凄惨潦倒的地方。

曹瑜在后介绍:“西坊是令和县最新的一角,传说这些住房都是凤仪山庄出资建造。不然怎么说不愧是皇商,这手笔多大方,令和县的县衙也拍马莫及啊。”

“凤仪山庄?”凤曲下意识挡住商吹玉的身体,回头问,“凤仪山庄怎么来明城造房子?”

“说是凤仪山庄的人来明城办事,不小心就起了火。若是其他地方,可能不敢和凤仪山庄计较什么,就连当时的明城也是想息事宁人,好几年都没找凤仪山庄索赔。”曹瑜啧啧说,“不过前几年明城大旱,饥荒弄得民不聊生,再加上沈尚书……咳。总之那会儿明城财库空落,又无处安置灾民,刚巧就记起了凤仪山庄,所以……”

凤曲惊奇地问:“过去这么久,凤仪山庄还肯答应?”

曹瑜便笑:“如果只是官府去找,那可能得求到皇上面前才有点作用。但这里是明城,明城的主子可不是官府……是偃师家啊。”

他一边说着,对商吹玉歉意地抱拳:“商二公子,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如果有什么出入您请见谅。”

商吹玉摇摇头:“这些事我也不清楚。”

倒不是客气,他是真的不清楚。

于他而言,商晤和商别意无限趋近陌生,哪怕父兄都再三强调所谓的血浓于水,商吹玉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感情。他们做了善事还是做了坏事,他都不会因此感到骄傲或者屈辱。

况且现在已经找到了老师,找到了这个现存的唯一善待“柳吹玉”的人,他已经感到非常满足了。

对谈间,方才四处奔跑的小孩又从巷子里钻了出来。

他好像摔了一跤,一身的尘灰,扯着嗓子嚎啕不休,一路喊着“娘”,踉踉跄跄往一户宅子里钻。

途中一个不慎,小孩一头撞上了路中央的凤曲。

额头恰好磕在凤曲的剑鞘,本就哭得皱巴巴的脸蛋顿时变得更可怜了:“呜哇!娘——!!”

凤曲一惊,身边商吹玉已经皱眉去拉小孩。凤曲急忙把他挡开,哭笑不得地蹲了下去,同小孩平视:“撞到哪儿了这是?啊呀,是额头啊……”

他一边说,一边拈起衣袖帮忙擦灰:“不痛不痛,把脸擦干净,换身衣服就不痛了。来,哥哥帮忙吹吹。”

小孩愣愣地被他拉近过去,温暖的风便冲他额头上的红肿轻吹。

哭泣声果然停了,小孩攥住凤曲的衣袖,红着脸嗫嚅:“对、对不起哥哥……撞到你了。”

他的娘亲这才从宅里钻了出来,忙着在衣摆擦手,看见一行人高马大的江湖人,心下一惊:“豆子!怎么冲撞哥哥姐姐,快道歉呀!”

她抬起脸对众人赔笑:“不好意思,孩子小不懂事,是不是撞到你们了?真对不起。”

凤曲连连摆手:“没那回事。”

五十弦则在旁帮腔:“我们boss是专门带过好几年小孩的,这种程度根本不影响。”

首徒凤曲和首徒邱榭都露出了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

小孩则跑回母亲怀里,揪着母亲的衣服道:“哥哥帮我吹吹,很舒服。”

一场闹剧有惊无险,凤曲笑着挥别了这对母子,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异样。

只有他知道,那对母子走入的宅子,恰好是当年被烧得最严重的柳姬的家。

商吹玉一直目送母子离开,回过神时,凤曲在旁注视着他。

商吹玉有些赧然:“……我走神了。老师真的没事吗?”

“一个小孩而已,而且是撞到了我的剑上,我当然什么事都没有。”

“老师连应对小孩也很拿手。”

“嗯,五十弦也说了,我毕竟在且去岛当了这么多年大师兄呢。好几个师弟师妹都是我从奶娃娃开始带大的。”

商吹玉轻轻点头:“那是很宝贵的经验。”

凤曲道:“当然宝贵,否则我该怎么伺候好这么难办的你?”

商吹玉:“……”

商吹玉悄悄垂下眼睑:“果然是因为我太难缠,老师才离开我吗?”

这回轮到凤曲语塞了。

他无言半晌,实在忍俊不禁:“你不会认真这么想吧?”

商吹玉见他发笑,也跟着笑了起来:“现在不会那样想了。”

“只是现在?那以前真的这样想过咯?”

“……很久以前。”

“是什么时候想开的?”

商吹玉的脚步顿了顿。

曹瑜等人都已渐渐走远,他们两人微有落后,但不着急追赶。

这样闲庭信步的心情,好像是第一次降临在他们身上。

从前总是兵荒马乱,难得有了交心的夜晚,凤曲却紧跟着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商吹玉答:“和您重逢的那天,您说不再记得我了,我也觉得很好。”

“为什么?”

“……在您遇到意外和您厌烦了我之间,我宁可是‘厌烦’;但在您厌烦我和您忘记我之间,我希望那只是‘忘记’。”商吹玉轻声说,“老师每次出现,都给出了最让我开心的答案。所以我也渐渐有信心,相信我可能是有存在的意义的。”

凤曲静静看着他,远处火树银花、千灯如雨,人声压下了心跳,千言万语都化成叹息-

他已经想通了所有。

一个五岁的孩子,失去他的庇佑,理所当然会被凤仪山庄的人再次找到。

吹玉最终还是回到了凤仪山庄,这好像是命运在嘲笑凤曲的徒劳。

但即便商吹玉按照剧情变得乖张暴戾,在传闻中成为将仆从剥皮抽筋之人——凤曲猜想,能让他怨憎到不惜弄脏自己的手的“仆从”,恐怕就是十一年前烧死了柳姬的那几个人。

他的确和剧情并无二样,一如五十弦描述的那般孤僻傲慢。

可宿命之外的努力绝非毫无意义。

柳吹玉是个天赋异禀的学生,他已经从凤曲那里学到了最重要的一点。

商吹玉回到山庄,是为了给母亲报仇;

柳吹玉回到山庄,是为了活下去,等待约定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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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全都实现了-

追上华子邈他们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分作了三拨。

穆青娥和五十弦钻进人群里去买东西,秦鹿受明雪昭和曹瑜的邀请前去欣赏歌舞。逗留着等待凤曲的只有华子邈和邱榭,他们一人戴一张驱鬼面具,摇头晃脑地迎接凤曲:“总算来啦!”

华子邈把面具一摘:“可惜阿绫没有一起过来。”

阿绫是他们队里的药师,天生喜静,连凤曲也很少看到她。

邱榭道:“就是你在,她才不来的。”

“呸,阿绫是因为很注重养生,这个时间她要睡觉了才不肯来!”

凤曲还是初次听说这件事:“阿绫很在意这个?”

华子邈点头:“阿绫还总说我们习武的是过度消耗身体,今后老得都会比她更快。哼,这不是无稽之谈么,我们习武那是强身健体,就算老了也会老当益壮。你看紫衣侯,再看倾岛主,哪个显老了?”

凤曲便想起临走之时,对他细细嘱咐的倾五岳。

心下不免一沉,他还记得那张憔悴的病容,哪怕强打起精神说笑,也完全不能和平日的倾五岳相比。

邱榭则道:“我们宫主倒是挺显老的。”

华子邈一哼:“那是你们明烛宫的功法有问题,恐怕你也不过三十就变个小老头儿,到时还找不到小师妹,就真的要被宫主撵出明烛宫,流落到街上当个老乞丐。你去问问那个花游笑呗,让他到时候多照顾一下你,啊,你得求凤曲帮你说情了。”

听他越说越离谱,好像下一句都要给自己扣上英年早逝的诅咒,邱榭赶紧转开话题:“刚才吃饭的时候,关于考官‘玉衡’,曹瑜好多事没有说全,我们边走边说吧。”

凤曲一口应下,又听邱榭问:“倾少侠,你认为武林盟主最重要的是什么?”

华子邈抢答:“当然是武功!”

邱榭追问:“那我们之中,排序又当如何呢?”

华子邈继续抢答:“小凤第一我第二,第三是谁都无所谓!”

邱榭笑眯眯地在他脑袋猛弹一下:“你姓倾吗?”

两人便将目光投了过来。

毕竟行走江湖,凤曲倒也揣摩过大家的武功水平。

阿珉自是一骑绝尘,压下不表。

在阿珉之后,大概就是五十弦和邱榭。不过五十弦的水平太过飘忽,又略输于邱榭。

这位邱师兄看似不着调,但行步之间气势颇足,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看出他内功深厚、剑法精湛,绝非等闲。

况且明烛宫其实不以剑术出名。

明烛宫传承的是奇门遁甲一类的术数,邱榭至今没有展现过那方面的能力,却能作为明烛宫的首徒现身人前,由此可见,此人深不可测。

不过要说兼修,他身边的商吹玉也不会逊色太多。

弓箭是商吹玉自学的武器,琴才是凤仪山庄令人生畏的杀手锏。

传说商瑶抚筝,曾令万鸟齐坠、日月失色,就连剑祖倾如故听闻筝声,步法也乱了一瞬,深陷迷阵。若非他们只是友朋切磋,较起真来,倾如故还未必能突破商瑶的钳制。

而商晤对吹玉又恨又憎,都无法否认商吹玉在琴道的天赋。商别意也曾承认,凤仪山庄最根源的传承,这一代只有商吹玉有那个本领。

再往后么——

华子邈的剑法和他其实不相上下,只是凤曲年长几岁,内力更加深厚,所以没有阿珉帮助时也能显得略压华子邈一筹——却不知道这种假象还能维持多久。

而曹瑜的重剑力道十分可怖,明雪昭的箭法精度也很骇人。

阿绫虽然确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药师,但穆青娥却具备基本的自保能力,用毒用针都很顺手,各类暗器也不离身。

想到这里,凤曲忽然一震。

他意识到,自己竟一直忽略了一个人——秦鹿。

邱榭适时开口:“在宣州时,曹瑜偶然看到了秦娘子的眼睛。我想现在并不是说这件事的好时机,但……秦娘子其实就是瑶城的‘天权’大人吧。”

“………”

“倾少侠不必紧张,我们都听说过‘天权’的个性,绝不会对外声张。”

“不,‘天权’可是男的,阿露她……”

“最近你和‘天权’吵架了吧?”

邱榭笑眯眯打断了他,凤曲的最后一句挣扎也说不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你们因何吵架,但我不得不劝倾兄一句。你们队里人才济济,不出意外是一定能杀进朝都决赛的。可惜宣州之时……当然,我相信你们绝不后悔对抗官府,可你们激怒了‘玉衡’,实话说,除却‘天权’,我不认为你们队伍有人能和‘玉衡’相抗。”

华子邈愤慨道:“你根本不知道小凤的剑法有多厉害!”

邱榭摇头:“‘玉衡’的难缠之处不是武功。我们敬佩倾兄是人侠,所以肺腑之言不能不说,但愿倾兄不会厌烦。”

凤曲也渐渐意识到此事的重要性,不由抱拳弓身:“洗耳恭听。”-

阿珉也曾对“玉衡”偃师珏此人给出“小人”的评价。

但有关他究竟做过何等令人发指之事,由于秦鹿不曾开口,只是道听途说的大家其实都没有确凿的例子。

直到邱榭铺垫起“偃师珏”这个名字和他的家族,凤曲才终于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偃师一族是明城的百年豪族。

事实上,他们盘踞明城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大虞朝的历史,就连追溯到前朝,也是人才辈出、颇有威名的名门望族。

但偃师的得意之处还不仅是他们在朝堂上的成绩,偃师在江湖之上,同样是一呼百应。

不同于江湖常见的刀剑枪戟,偃师一族的武器就和他们的名字一样——乃是傀儡操纵之术。这类奇技淫巧原本都被视作旁门左道,可偃师一度依靠傀儡杀出盛名,引得万人敬拜、不敢忤逆。

坊间曾说他们的傀儡刀枪不入、水火不消,而且个个都能以一当十,不输活人。

正是因为偃师的得意,江湖上才渐渐兴起众多并不苛求武道的门派。明烛宫作为其一,邱榭自然对偃师也有一些了解。

“不过偃师虽然得意,在大虞建朝以后,他们的傀儡之术似乎也在战争中失传,接连几代都没听说过有人继承。包括现在这个‘玉衡’,虽然颇有本事,但对傀儡之术肯定远不如他先辈精通。”

说到这里,邱榭面上隐有侥幸之色。

若非偃师家的傀儡术有所退步,在江湖上隐身日久,他们明烛宫也不会有现在的声势——所以邱榭心中,其实也暗自担心着偃师珏因此为难自己。

凤曲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怕他?”

邱榭还是连连叹息,摇头说:“你还是没听明白。七星之中,哪个是省油的灯?你都和‘天权’同行了,他的城府你能一无所觉?那我要说,面对偃师珏,你就得把他当作第二个‘天权’去看,而且他只会比‘天权’更加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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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狠手辣。”

“‘天权’也不至于这么可怕吧。”

“哈?”

邱榭扳起手指细数:“长安三十六年,‘天权’上位,肃清观天楼一百零七人。长安三十七年‘玉衡’来了,有样学样,明城观天楼一夜之间少了两百人。”

凤曲:“……”

“长安三十八年,私商偷渡,贩卖禁药。‘天权’查明上下游后一网打尽,人家埋伏四五年的生意网,‘天权’只花三个月,轻犯押解朝都,重犯扣留瑶城,不理先帝,当场问斩。

“长安三十九年,明城科场舞弊案发,抓出贪墨舞弊的官员十余人。‘玉衡’递了个折子上去,先帝还没说话,‘玉衡’自己给人抄家,财产充入明城公库,然后送了十几个脑袋交去朝都。”

凤曲:“………”

凤曲:“先帝不是被他们气死的吧?”

他单知道先帝晚年有些昏聩,手下官员阳奉阴违,但真没想到秦鹿和偃师珏能放肆到这种程度。

那秦鹿连先帝都不放在眼里,现在反而对他还算给点面子……他是不是已经该知足了?

邱榭再叹一声:“‘天权’好歹还有分寸,荣守心没死那几年,‘天权’虽然把他冻着,也不至于撵他出去。但‘玉衡’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钦封,圣旨上的守楼人和七星居然都是他的名字,大虞谁不惊讶,都觉得先帝怕是疯了。”

“这件事我也听说过,那他现在岂不是一人独大?”

“他若只是在明城一人独大也无所谓,咱不惹他,躲着走就是了。可‘玉衡’他……”邱榭停了一会儿,左右张望,才把几人拉到路边无人的角落,“你们知道沈尚书的案子么?”

这也是刚听穆青娥说的。

凤曲努力回忆:“是在饥荒里贪墨的那个吗?”

邱榭沉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事情刚爆出来,认识沈尚书的谁都不信。他本名叫‘沈呈秋’,是明城考出去的寒门子。曾经漂亮话也是说得一套一套的,感天动地,令人涕下。谁成想他能坏到这种程度,敛财万两黄金,酒池肉林、骄奢淫逸,但即便这样,沈呈秋也是襄王一路保荐的朝廷命官,六部尚书。外人都说沈呈秋是回到朝都才被治罪,但其实……”

他把声音压得只剩气音:“送回朝都的只是傀儡,真正的沈呈秋在明城就死了!”

凤曲大骇:“你是说——”

“嘘!”邱榭抖了一抖,“非但死了,还死得相当凄惨。那时住在靖和县的都看到,凌晨时分,城楼忽然挂起一具血淋淋的尸身,人皮剥尽了,只剩脑袋没动,血流了一地,惨得不得了。后来等不少人都看到了,就有屠夫过来把尸身放下,四肢切断放狗抢食、脏腑切碎洒进河里,最后的脑袋就在路中间,让几匹马来回奔窜,踩得完全瘪了下去。”

凤曲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明明入了夏,背后却感到凛冽的寒意。

华子邈已经听得面色苍白,一个劲儿往凤曲怀里钻。商吹玉同样眉头紧锁,这些都是明城秘闻,偃师珏在位,当然不敢大肆传播,连他也不曾听过。

但偃师珏敢在百姓面前如此嚣张,恐怕也根本不怕风言风语。

当他把糊弄人的傀儡送去朝都,就已经是对先帝的极不尊重。可沈呈秋还死在偃师珏受封“玉衡”之前,也就是说,朝廷明知偃师珏狂妄至此,居然还封他做七星。

——简直荒谬。

邱榭说完这些,又是摇头:“要不是为了师妹,我真不会到这儿来涉险。‘天权’现在的风评能慢慢转好,真少不了‘玉衡’的对比。不过你知道,现在的大城,除了朝都,也就是明城和瑶城。明城仰仗瑶城的海口通商,瑶城依赖明城的粮食供养……所以‘天权’和‘玉衡’冥冥之中还有几分制衡的意思,我看先帝接连挑了这两个大人上位,就是指着他们以恶制恶。”

凤曲又不禁沉默了。

说到以恶制恶,他便想起瑶城河里的浮尸。

他当然无法立刻原谅秦鹿,也不可能因为偃师珏的可怕就去讨好秦鹿。在秦鹿坦白那件事,而他也彻底消化这个事实之前,凤曲实在不想面对秦鹿。

但,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邱榭的一言一语都在不断点拨着他:

秦鹿的铁石心肠究竟是原本就有,还是身在其位,非做不可?

面对穷凶极恶的偃师珏,秦鹿是会深感共鸣,还是避而远之呢?

第057章云镜生

四个少年从街头逛到街尾,一路谈笑,感情愈好。

但等他们走完一个来回,还看见五十弦和穆青娥流连在路中间的各个摊子。她们难得见到这么热闹的市场,哪怕是平时冷静自持的穆青娥,此刻也目不暇给,不知不觉就被五十弦怂恿着买了不少物件。

钗环珠花、胭脂金钿,还有各色让人眼花的小吃。酸甜咸辣,一买便是多人份的,每次经过凤曲都要塞他手上。

街尾忽然窜出一条舞狮的队伍。

他们赶上了一家酒楼开业,锣鼓喧天、宾客如潮。狮舞飞纵,令人眼花缭乱,一时间周围都是喝彩,华子邈很快被引去注意:“我去看看!”

邱榭忙不迭跟上:“不要乱跑!诶,倾兄,我先跟他过去,晚些碰不上就回客栈汇合吧。”

两人很快遁进人潮,凤曲哭笑不得,迎面是五十弦塞来的一碟小吃。

碟中油汤鲜亮,浸着十来根竹签,竹签串了些木耳香菇一类的吃食。五十弦又跑远了,叫声在人海里沉浮:“boss快吃!好东西!”

走前不忘把新买的银钗也往凤曲发髻里再插几根。

凤曲正被人群推推搡搡,唯恐竹签扎到路人,又怕油汤泼溅衣服。

商吹玉努力挤近过来,接过那碟小吃,凤曲道:“你尝尝,五十弦说这个好吃……”

话音未落,他的余光忽然定在人群之中。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像泥鳅一般穿梭其间,又像捕食的雀儿,猛地啄起一只荷袋,指尖弹出刹那的银光将系带一割,荷袋稳稳落进手中。

小孩身高不到半人高,细细的腰身好像随时都能被人潮冲断。

他把荷袋一抓,再一蹲,就像鱼入江海似的,猛扎不见。

“等等!”凤曲清喝一声,将手上杂物都往商吹玉的怀里一塞,竭力拨开人潮赶去。

小孩明显是个惯偷。手法娴熟,线路清晰。

但他没有察觉凤曲的存在,一心只以为被偷的妇人不知道他,跑过几个拐角,见四下行人少了,就大松一口气,翻找起那只胀鼓鼓的荷袋。

小手还没拣出一块整银,后领便莫名一紧,双脚离了地去,小孩大叫一声,拧着身子后看:“哪个不长眼的泼赖东西敢惹小爷!”

眼角只扫到浅青色的一点衣影,耳廓则听见来人轻轻的一笑。

凤曲慢条斯理地反问:“嗯——您是哪儿的爷啊?”

如果小孩只混在人群里,那他还不见得能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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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自己往人圈外跑,凤曲脱离了行人的阻碍,速度立刻翻至小孩的数十倍都有余。最后一程几乎是玩笑似的追赶,特意挑了没人的地方再抓小孩。而他身法精通,诸多高手都不一定能立即察觉,小孩更不知道惹上了一个无声无息的对手。

小孩听出他的口音不是明城本地,嘴里越发的不干不净。

凤曲也不动怒,轻轻松松拿走了荷袋。

小孩毫无还手之力,气急败坏,转头想咬。凤曲将手一松,却是把人抛起,另一只手高高地提起他的脚踝。小孩一整个被他倒提,衣服里抖抖落落,又摔了几串铜钱出来。

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小孩大叫一声,抱住凤曲的腿就要动嘴。

凤曲又是轻飘飘地一丢。

他在岛上经常这样教训同门,就连江容这么大的脾气也能收拾得服服帖帖。

不出几个回合,小孩果然蔫了,软声求饶:“求求你,放了我吧!”

凤曲道:“你不乱动,我早就放下你了。还跑吗?”

小孩哭说:“不跑了!”

凤曲这才把人放回地上。

碎银铜钱落了一地,小孩吓得腿软,想捡又不敢动。凤曲弯腰拾起,清点片刻:“成果颇丰嘛?”

小孩嗫嚅着低下头去,凤曲正有些心软,想叫他把银钱归还了了事,却被小孩一手揪住衣摆,扯开了嗓子,对凤曲身后大喊:“姐姐救我!!”

凤曲遽然一惊,猛转回身,才见狭长的巷中一抹纤影逆光玉立。

不知对方是何时过来,竟然连他都不曾察觉动静。

不等凤曲开口,颅内阿珉果断道:「退。」

灯光照不进深巷,只能通过模模糊糊的轮廓和小孩的称呼判断,对方是一个女性。

然而连剑都来不及拔/出,女人已经抖鞭如蛇,直刺面门。

幕篱垂下的玄纱将她的容颜藏得彻底,一身黑衣劲装,双腕绑袖,甫一出手,阿珉就察觉到来人功夫不俗,很有门道。

阿珉错身让步连避三招,鞭子抽不中他,却极其灵活地一转攻势。

趁着阿珉专注眼前,长鞭在他腰上一卷,荷包蓦坠。背后的小孩扑地一滚,竟借着鞭子掩护,擦墙钻回了女人身后。对方显然也看出阿珉的武功,乍一得手便想后撤。

不料眼前的少年仿佛换了一个人,明明不久前她还看定了此人心软单纯,和小崽子捉弄都留有分寸。这会儿迎上她引以为傲的鞭子,竟然毫无畏惧,乱中拔剑,青锋错成九瓣剑影,惹人惊乱。

“啧!”女人意识到惹了硬茬,第一反应便是收鞭翻墙遁走。

奈何阿珉早把她的算计尽纳眼底,剑气如冬,步如踏梅。月光不及照亮全脸,阿珉的剑锋袭至女人面前,掠开重重黑纱。就在转眼,随着一声惊叫,阿珉的剑竟然堪堪止住。

这一收力,如江如海的内力遽然反扑,便似云吞日月,绝不轻松。但阿珉握剑的手毫不动摇,行止一瞬,就连方才铺天盖地的杀气也忽然收合。

只见女人五指如爪,提起干瘦的小孩,在幕篱断落之前,小孩成了又一道挡在面前的护卫。

阿珉的剑只差一发之毫就要割断孩子的喉咙。

天地寂静,少年剑客神色不动,如常收回了剑。

“你也是领了悬赏来捉我的人?”女人声色俱厉,半分看不出拿小孩作盾的惭愧。

阿珉不答,她便反手拧上小孩的颈子,在他凄叫之前,把人往地上一掼:“是你故意引他过来,你是什么居心?!”

阿珉微微蹙眉,将她上下打量。

但女人这会儿低头怒斥,看不清脸,就算能看清,阿珉也没什么兴趣。

眼泪和泥灰糊了小孩一脸,他又想辩解,又想求饶,千言万语到了嘴边都是呛咳,越发狼狈。

阿珉任由他和女人僵持,伸手道:“还我。”

女人一滞,口中无声地吐出一句脏话。好歹是不情不愿地拿出凤曲的荷袋,一丢落回阿珉掌中。

「这人到底什么来历?她的脚步我都没听过。」

“盗贼。”

「盗贼?一般盗贼有这么厉害?」

“一个女人在江湖行走,要么来历了得,要么本事极高。”

对于这个评价,凤曲不能不赞同。

这女人明显是个老江湖,她分明看出小孩是无辜的了,这会儿还装作和他计较的样子,其实只是想岔开话题,转移阿珉的注意。而且话中提及“悬赏”一词,又暗示着她似乎来历颇高,叫人不得不多心。

除了心思,她的武功也极高深。

轻功姑且不谈,她每次出鞭都能独辟蹊径,若非和且去岛的“醉欲眠”原理相近,恐怕让她得手一两鞭,阿珉的双脚就要受到重创。

「那他们偷的这些钱……」

凤曲话未说完,女人留意到阿珉一直看着地面的目光,心领神会。

她松开小孩,烦躁地一甩手:“好了,是我技不如人,既然你不是官府的人,不如就放我们一马。这些钱,你我五五分,总可以了?”

这话简直是小瞧且去岛门生的操守!

凤曲一时火大,阿珉的反应比他更快,不等凤曲开口,阿珉一剑斜斩,截住了女人的去路。

“还回去。”

“……哈?”

女人难以置信地看向阿珉,月光照亮她失去幕篱遮掩的半张脸,一道长长的疤痕贯穿了左边眉眼,与之共存的还有一大块陈旧的烧痕。

不甚礼貌地说,这是一张触目惊心的脸。连凤曲都不禁怔住,久久不能言语。

阿珉眼波微动,女人立即捡起幕篱,仓皇挡住了脸。

她匆匆开口:“好,我知道了,今晚我会还的。现在能放我们走了吗?”

阿珉默默收剑,这回是真正落进了剑鞘。

刹地响动之后,女人抓起满地捡钱的小孩,背身逃窜。她的轻功本就不俗,没有阿珉截挡,当下一纵一跃,轻盈地掠过巷墙,气息也随之消散。

阿珉将身体归还凤曲,凤曲还惦记着女人脸上可怖的旧伤:“那种伤看上去完全不像意外。”

阿珉淡道:「烙刑。」

“烙刑……?”

凤曲身在海外,对海内的刑罚一无所知。

他对大虞律法倒是敬重,但也以为最狠莫过斩首示众。杀人不过头点地,怎么还会有这么多叫人生不如死的酷刑?

巷外隐约飘来有人呼唤“凤曲”的声音,凤曲俄而回神。

阿珉便说:「回去吧。」

走出巷外,就像方才的际遇皆是一梦。

没有那个面貌惊人的女贼,也没有满地铺陈的钱财。

只是入眼红尘万丈,风清月朗-

在令和县逗留几天,最终没有找到邱榭师妹的线索。

曹瑜和明雪昭都帮他处处留意,包括凤曲、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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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玉和五十弦也天天出动,奈何这座进入明城必经的县城人来人往,只靠邱榭口述的个别特征,实在是大海捞针,一无所获。

几天后,邱榭终于死心:“我们继续往靖和走吧。”

曹瑜安慰:“考生早晚要去靖和,到了那里,自然就能碰上。”

邱榭只是苦笑:“但愿如此。”

恰好凤曲队内的马车毁损,原本是想添置一辆,但曹瑜盛情邀请他们共乘马车,想到几次独队行动都很难堪,不是撞鬼就是淋雨,凤曲犹豫再三,还是点头答应。

他们还剩两匹马,就由五十弦和商吹玉骑乘,余下都坐马车。

将行之际,邱榭出门添置干粮,回来时带了一张悬赏的画像,笑说:“回头我也给师妹画张画像,四处悬赏。”

曹瑜问:“这是什么悬赏?”

邱榭道:“不知道啊,出门一趟看到官兵在搜人,他们做了几百张画像,我就顺手拿走一张了。”

“是官府在找的逃犯?”

“唔,我只记得是个姑娘……”

邱榭一边回忆,一边把画像摊开,左右招呼:“你们都来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偃师珏可是悬赏一百两白银找她的下落,据说最近两天有人在令和见过她呢。”

凤曲抱着捧场的心情过来一看,笑意却在刹那间冻住。

只见画像上的女子左脸盘踞着狰狞的烧伤,一道刀疤贯穿上下,如此特别的容貌,当然让人见之难忘。

邱榭仍在嘀咕:“这伤的位置形状很有讲究啊,像是烙刑。不会真是什么逃犯吧?一般也不会给女人上烙刑啊,难道又是偃师珏的手笔?”

凤曲问:“烙刑是什么东西?”

“嗯?顾名思义,就是用烙铁在人的脸上身上留下烫印。虽然今上明面禁止,但私底下还是很多酷吏都用这招刑讯。不过把烙刑用在女人的脸上……真是相当残忍。”

凤曲不禁想起那个女人的脸。

她的眼眉其实生得明艳俏丽,那一块伤就像雪白宣纸上无意溅染的浓墨,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惋惜。

商吹玉见他走神:“老师?”

“啊,没事。”凤曲转回神来,但不禁追问,“官兵都没说她是什么身份吗?”

邱榭摇头:“没说呢,他们好像根本不信能找到这个女人。”

倒是曹瑜走近过来,对着那张画像久久端详:“除了这个伤,她的五官倒是有些神似……雪昭,你来看看?”

明雪昭双眉微攒,细细看了一会儿:“云姐姐?”

曹瑜蓦一合掌:“对,云姐!”

「……真的是她。」阿珉的话音突然响起,凤曲心下一沉,忙问:“你原来也认识她?”

阿珉沉吟许久:「只是一面之缘。前世我去明城观天楼做交易时,途中遇到了她,那时她的伤比上次见面更为严重,整张脸都溃不成形。」

“……是谁这么恨她?”

「我没有问,她没有说。」

“那她去观天楼是为了什么?”

「说是为了找一个故人。」

“她找到了吗?”

「不知道。」阿珉道,「偃师珏摘走耳朵之后,我有一段时间高热不去,意识不清。再往后,就没见过她了。」

华子邈也在追问“云姐”的信息,曹瑜沉眉思考一会儿,还是开口:“云姐名叫云镜生,曾经是十方会非常有名的侠盗,她的武功鼎盛时可以同八门行者一战。不过我也没有见过最得意时的云姐,五年前明城饥荒,她就去了明城,之后多年没有音讯。再露面就是一年前,云姐找八门行者注销了她的名字,再也不是十方会的一员。”

“啊,为什么?”

“我们也想知道为什么。”明雪昭遗憾地摇头,“云姐是八门行者一手带大的孤女,退出十方会的时候,八门行者难得动了大怒。但十方会里一直有人议论,说云姐退出其实是迫不得已,她在明城的那几年里不幸中了奇毒……总之,一年前的她的武功就已经退步严重,不比当年的一半了。”

人们听得唏嘘,只有凤曲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那天不知道云镜生的过去,否则一定会多问几句的。难怪云镜生的轻功鞭法俱佳,却总有种力不能及的虚弱,如果真是中毒,那他和阿珉岂非胜之不武?

「又不是我们下毒。」

“……也对哦。”

想起那个神秘的前辈,曹瑜和明雪昭的情绪都变得低落。

华子邈恍然大悟:“云镜生!那个群英榜上的第十五名!”

曹瑜再次摇头:“只怕云姐再也发挥不出当年的力量了。”

凤曲心说,不,现在的鞭子也还是很疼的。

既然发现云镜生还是十方会的旧人,邱榭自是二话不说,将画像撕碎了丢掉。

别说他们还不知道云镜生的下落,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出卖给一个明知不是善茬的偃师珏。

五十弦则偷偷用系统检索着“云镜生”的剧情,比起之前被凤曲重视的赵春生、映珠等人,“云镜生”总算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在原著里还能搜到只言片语。

不过时间紧急,她只是匆匆扫上一眼,暂时没有发觉她和考试的关联,也就将其搁置。

几人忙着将行李送上马车,毕竟人数增加,行李随之增多,马车也颇有些摇晃。

凤曲钻下车底,效仿小花父亲那般检修。却在忙碌之余,忽有一道黑影挡住天光,罩住他的半边身体。

凤曲感到异样,稍稍退出些许,就听到商吹玉冷声发问:“什么人?”

五十弦和华子邈也立刻上前:“你是谁,干嘛在这儿鬼鬼祟祟?”

凤曲终于从车下钻了出来,一边整理衣装,一边抬眼——来人一身黑衣短打,腰上缠有细长的鞭子,缁黑的幕篱垂挡住她的面孔,在凤曲露脸之后,她就递来一支极其郑重的邮筒。

凤曲呼吸一顿,认出了她。

云镜生。

如今偃师珏正在满城搜捕,她竟然还敢光明正大出现在令和县!

细长的竹筒密封得相当严实,凤曲下意识接下,周围人一道凑近了看:“这是什么?”

云镜生顿了顿,嗓音微有些沙哑:“我家大人请倾少侠前去一叙。”

凤曲不解地拆开邮筒,拿出其中单薄的信纸。

邱榭继续追问:“你家大人是谁?”

女人迟疑了一瞬。

随着凤曲看清写信人的落款,她才终于一叹,缓声说:“偃师珏。”

第058章入靖和

信纸上的字体端正隽秀,和偃师珏的风评判若两人。

并无多余的寒暄,信上只有精短的一行邀请:“靖和县岳山东坊六堂三户,初七亥时,扫榻以待。望倾少侠成全。”

没有理由,没有目的,只是开门见山的邀约。

云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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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也仿佛只是一个信差,她甚至没有和同为十方会的曹瑜二人见面,也没有提及之前和凤曲的一面之缘。将信送到,她便掠身如风,须臾不见了身影。

留下凤曲和同伴面面相觑。

甚至来不及追问,云镜生既然帮偃师珏办事,官府又怎么会悬赏找她。

距离初七,大约还有五天的功夫。以常人的速度,将将足以抵达靖和县稍作休整。可见偃师珏似乎对他们的行程动向十分了解。

“我陪老师去。”商吹玉不假思索便开了口。

五十弦也帮腔:“这种鸿门宴可不能孤军深入,真要去的话,不如我们都一起去吧。”

华子邈急道:“我也要去!”

穆青娥则回忆起信里有无漏洞:“这是非去不可的邀约吗?”

凤曲拿不定主意,心里打鼓,本能一样就想询问秦鹿的看法——旁的不说,秦鹿下的决定至今还没有过什么纰漏。但目光刚刚转向,阿珉的提醒就在颅内响起:

「不再计较了吗?」

凤曲一凛,顶嘴说:“我是以大局为重!”

阿珉没有拆穿凤曲的软弱,径自替他拿了决定:「去。」

凤曲犹疑半晌:“……不怕偃师珏?”

阿珉淡淡回答:「我是烦他,不是怕他。」

“有谁是你不烦的?”

「……」阿珉被他气笑,「反正不是你。」

凤曲把嘴一撇,放弃了和他拌嘴。再迎向同伴担忧的神色,凤曲笑着摆摆手,安抚众人:“无妨的,他又不能生吃了我。”

他一边说,对穆青娥行了一记“请”的手势,笑说:“上车吧,穆神医。”

秦鹿默不作声,已经从凤曲不在的另一边登车入内。

穆青娥仍然担心,但也无法多说什么,只好让他扶着登上马车。

众人在账房结清账务,商吹玉和五十弦骑马,曹瑜同凤曲一起驾车,其余人便坐在车厢,两队十人踏上了前往靖和县的官道-

相较宣州,明城的风景更为开阔明朗。

恰逢时节入夏,气候燥热起来。明城各县之间车行辘辘,皆靠道路两侧的芳树取凉。既然已进明城,又要留意邱榭的师妹,偃师珏的邀约也有空余,曹瑜和明雪昭还要修书一封寄给八门行者,向他求问云镜生的现状。

因而大家都刻意放缓了脚步,第五天的傍晚才通过靖和城关。

城门守卫将枪交叉一挡,却没有因为曹瑜递去的通关文书而让。

一人道:“除了文书,还要考生的证明。”

曹瑜一怔:“二位如何知道我们是考生?”

守卫面带不耐地解答:“靖和现在只许考生进入,其余借道都从邻县绕行。你们如果不是考生,就进不了靖和。你们究竟是不是?”

众人交换眼色,都有些忌惮。

要知道,宣州也是这样封锁城池不许进出,否则他们当中好些人都不至于困死观棠——也不会硬着头皮上山捉妖,更不会成为凤曲等人的“帮凶”了。

不过他们的确是为考试而来,都九死一生拿到“摇光”的认可了,倘若折戟此处,岂不是半途而废?

偃师珏拿捏了考生的心态,都不用如胡缨和“摇光”那样连哄带骗,倒是落落大方,请君入瓮。

曹瑜一咬牙,交上他们一队拿到的宣州玉牌。

凤曲同样递上宣州玉牌,两名守卫过目之后,却在他的身上多看两眼:“天品甲级?”

这个成绩约等于同批次的考生之首。

而在这个关头离开宣州前来明城的队伍,一多半都是解决了“瘟疫”的考生。两个守卫让开道路,对两队一礼:“……失礼了,倾少侠。”

凤曲:“……咦?”

这些日子疲于奔路,他们都不知道,“倾凤曲”的名字已经传得越发响亮。甚至江湖上素以探听风声而闻名的流风书院还借此事设赌开局,召集众人来猜,倾凤曲会不会借道幽州,暂避明城。

随着凤曲这一进城,便有不知多少人的赌注付之东流了。

但也正因为偃师珏堂而皇之的封城,整座靖和县仿佛与世隔绝,甫一进城,处处都是刀光剑影、金戈激鸣,没有了寻常百姓的打扰,就像装载了江湖上一切的飘摇风雨。

在走进靖和的瞬间,一把飞刃迎面扑来!骑马开道的商、弦二人左右一避,寒光凌冽,马匹惊嘶,曹瑜刚瞪双眼,却见身旁策鞭的凤曲微一沉腕,马鞭犹如生灵一般反刺而出。

鞭尾倏然缠上了刀柄,刃锋一滞,势头猛减,再被马鞭当空飞投,几乎完全还原了来路,刀光折返,穿刺而去。

——倾少侠一身杀气沉沉,玄青的眼眸不掩冷意。

曹瑜问:“凤曲少侠可有受伤?”

商吹玉也即刻转马回来,悔道:“我该挡下那把刀的。”不过抬眼注意到凤曲——或者说阿珉明显不同平日的气势,商吹玉话头一顿,语气淡了些许,“老师受伤了吗?”

阿珉:“……没有。”

他难得地扫了一眼商吹玉的脸。

错觉吗?怎么连这小子也能分辨他和凤曲了?

「好险好险!是谁要暗算我们?!」凤曲惊叫连连,阿珉也和他有一样的疑问。

那把“物归原主”的飞刀穿向了一处窗户,投刀之人早有防范,早早闭窗,归返的飞刀深深扎进了窗缝之间,却是不得寸进。

五十弦眯眼看了一会儿:“那把刀怎么有点眼熟……”

但他们刚刚进城,思来想去都没什么针锋相对的仇家,一时不得其解。可有仇不报非君子,几人毫不犹豫就向投出飞刀的那家酒楼逼近。

靖和提前撤去了所有百姓,酒楼门户大开,坐守的不是店家,而是身着甲胄、训练有素的官兵。原先还不觉得差异,直到几人等了半个时辰才端上桌来的饭菜,竟然一片焦糊。

曹瑜默默许久,华子邈张口大叫:“什么鬼东西?”

商吹玉闭眼揉眉,秦鹿面沉如水。五十弦则迅速翻看起系统商城有没有可供兑换的食物。

众人神色各异,无一动筷,就连阿珉都被这桌饭菜吓退,打发凤曲自来应对。

凤曲的脸色千变万化,迎向刚从后厨出来,一脸铁面无私的官兵:“是众生平等的菜色吗?”

官兵道:“这个问题,前天有个和尚也问过。”

凤曲继续问:“那……能不能自己做菜?”

官兵也说:“这个问题,昨天有个男的也问过。”

凤曲:“……”

所以你们明城就是知错不改呗。

正谈话间,店外走进一个少年。他穿一身黛色胡服,赤着双臂,玄黑的腰封束出腰身,却从颈到足都挂有精致的银环金链,走起路来环佩玎珰。右臂还悬有银铁精锻的臂环,犹如蛇形蜿蜒,一路延至手腕处,忽如日月相拥,簇成冷光烁烁的一只花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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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精雕细镂的花镯之上,赫然载有三支短箭,随时蓄势待发。

五十弦面色微变:“十步宗?”

凤曲一怔,想问怎么忽然提及“十步宗”,而那少年目不斜视经过他们,弹指连发一枚银锭,稳稳落在柜台之上。

他一来便单刀直入:“有没有见过一个穿赤边黑衣,扎高马尾,大约十九岁的姑娘?她身边应该还有三个男的,都是考生。”

官兵却对银锭视若无睹,只问:“住店还是堂食?”

少年啧一声,身上琳琅满目的饰品又是一阵晃动。

他继续谈判:“你们知不知道我的身份?偃师珏见了我也不敢摆脸,问你们话,就照实回答。你们到底有没有见过我姐?”

客栈里并不热闹,凤曲虽然对着那些饭菜无法动筷,但对这种好戏倒是很有兴趣。一时间端着酒杯偷偷打量,不忘和阿珉谈笑:“邱榭找师妹,他找他姐姐,还真有意思。”

阿珉说:「看打扮是从玉城来的。」

凤曲道:“应该是了。五十弦刚说了句‘十步宗’,难道他是十步宗的?”

曹瑜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这副做派,的确和魔教很像。”

五十弦更是不掩嫌恶:“他手腕上的是‘竹寂奴’。”

“竹寂奴?那个十步宗秘藏多年的杀器?”曹瑜面色一暗,“那他该是什么身份,竟然能随身携带竹寂奴?”

五十弦哼一声说:“竹寂奴也不是谁用都是‘杀器’的,我看他不过如此。”

“鸦”和十步宗的矛盾由来已久,五十弦虽以穿越者自居,但多年在“鸦”耳濡目染,不可避免会对十步宗心存芥蒂。

况且少年行为狂妄,五十弦却能看出她内力浅薄、功底稀松,并非什么隐世高人。这样的人竟然佩戴竹寂奴,动动脑子就能猜到,是十步宗颇有地位的二世祖罢了。

在以实力分高下的“鸦”,对十步宗这种血缘至上的论调自然嗤之以鼻。

官兵都不回答少年的疑问,倒是点破他的身份:“您是十步宗的桑栩少侠。”

桑栩双目一瞪:“知道还不回答我?我姐到底来没来过这里?”

被他吵得烦了,官兵虽然武功都在他之上,但确然对十步宗的背景有些忌惮。僵持数息,其中一人还是回答:“您说的是桑拂姑娘?”

桑栩反问:“不然我还有几个姐姐?你们见过,是不是?快给我指路,我要找她。”

他实在有些吵人烦,华子邈又一直听着五十弦和曹瑜议论,对桑栩手上的“竹寂奴”好奇至极。华子邈左右环顾,但看大家都不动作,他却忍耐不住了,一手提起了剑:“喂,你小子,是不是很厉害啊?”

明雪昭神情一变,急忙拉他:“子邈!”

华子邈充耳不闻,迎向转头过来的桑栩:“在下常山剑派华子邈,你们十步宗很厉害的话,跟我切磋一下呗?”

桑栩眉心一攒,不掩厌恶:“常山剑派?哪来的破落户,没听说过,别吵着老子找人。”

说罢,他又继续缠着官兵讨要线索。身后华子邈目光一厉,持剑飞了过去,当空便是一剑。

桑栩提腕射发,一支如针粗细的银箭当即刺偏华子邈的剑锋。桑栩借机在地一滚,瞄准华子邈的眉心又是一箭要发。

桑栩的武功自是不比华子邈,但他闪避的功夫却很不错。竹寂奴同样名不虚传,精度力度都令人生畏。凤曲眼见他第一次的银箭已被击飞一次,仍然深扎墙中,气势惊人,第二箭蓄力更久,端的是要一箭射死华子邈的架势。

华子邈一时靠近不了,又被竹寂奴的银箭惊慑,心下大乱,连平日百分之一的功力也使不出来。第二支箭将发未发,只听竹寂奴声声催紧,凤曲手中竹筷忽飞而来,一举击偏那细如毫发的银针,将其半空折断,筷尖却不受阻滞,继续迫逼桑栩面门。

桑栩仰面躲开,冷汗如雨,转首问:“你又是谁?!”

凤曲自是又让了阿珉出手,阿珉正端坐原位,不急不缓:“你是谁?”

“桑栩”是官兵报的名字,两人切磋,从礼仪来看当然要双双互报。

不过这回的确是华子邈挑衅在先,但桑栩对“常山剑派”那样评价,换了谁来也不会服气。

更重要的是,阿珉本来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

他对华子邈没什么好感,但对桑栩颇有恶感。

而且凤曲都开口求他救下华子邈,那么——

桑栩破口骂道:“老子是十步宗少宗主的伴读,未来的宗主护法!你是哪条道上的小贼,敢来冲撞你桑栩爷爷!”

阿珉手中余下的一根竹筷这才漫不经心地一放。

他还是那副端坐不动的姿态,仿佛审视一般,从容答道:“噢,桑栩。”

“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阿珉只是气定神闲地点评:“十步宗从上到下还是这么浮躁易怒,难成大器。你穿紫衣,不怕顶撞了曲相和,让‘鸦’趁机报复十步宗吗?”

桑栩双眉一拧,怒道:“我们门派都这么穿,谁怕他曲老儿?!”

五十弦“啪”地拍桌,一跃而起:“你个臭小子叫谁‘老儿’呢?没教养的东西,姐姐今天就替十步宗管教管教!”

桑栩定睛一看,认出了她:“五十弦!”

五十弦作为曲相和唯一承认的义女,在玉城地界自有她的名望。要论地位,十步宗的少主免不了和她对比,二人都是少年俊秀,竞争到不了明面,可私底下总会相互打听。

桑栩常年跟随少主,也对五十弦的动向深为了解,目光在众人中一扫,哼说:“你们不过仗势欺人,无甚可怕,等我姐和少主来了,一个都逃不掉!”

凤曲吓得肝胆俱裂,缩在识海大叫:

「别吵架啊!我只要你救下子邈,你吵架干嘛!」

阿珉道:“看不惯十步宗。”

「就说你到底看得惯谁啊?!」

“……”

「不许吵了!快跟人家道歉!这次本来就是子邈招惹人家,别人找自己姐姐关你们什么事?」

可劝住阿珉,劝不住五十弦。

两派实在仇怨太深,这一对峙,新仇旧恨迭上心头,五十弦把刀一拔,寒色说:“他们只来得及给你收尸了!”

刀光霍霍而去,桑栩连华子邈都不能正面相抗,更别说五十弦这把鲜血淬出的刀了。他举起竹寂奴,还想背水一战,可也只剩最后一箭,犹疑许久不敢发作。

眼见五十弦越逼越近,桑栩咬牙不屈,只等她迫至面前,用箭生生扎破她的喉管——凤曲意识骤还,纵身带翻了一桌酒菜,把五十弦的衣摆生生一拽:“快住手!”

他的发丝都被五十弦的刀影一掠,纷纷飘落几缕。商吹玉表情骤沉,拂袖拍出一筒竹筷,筷如九星飞逝,在桑栩和五十弦之间割开一层不可逾越的沟壑。只此须臾的阻碍,凤曲碾足压身,彻底把五十弦拽着一个后翻,退出三四尺远。

穆青娥皱眉道:“五十弦,你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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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小孩计较什么?”

曹瑜也说:“这次是子邈不对,我代他向桑少侠道歉。”

明雪昭按着华子邈的脖子,连吓带逼地压他折颈低头:“……对不起。”

桑栩躲得也很狼狈,一身尘灰,这会儿才得空呼吸,贪婪地换了几口粗气。他知道自己是死里逃生,这帮人没想把他截杀在此,但桑栩的语气还是恶劣如旧:“还管教我?自己都像两条疯狗,找人管管你们吧!”

五十弦勃然大怒:“你小子——”

凤曲一手拉拽住她,叹息一声,再抬脸时目光却很坚定:

“桑少侠,我们萍水相逢,实为缘分。子邈只是想和你切磋拳脚,初衷并无恶意,至于我那几句,实在是我不经思考,出言鲁莽,在此我也向你道歉。可是,五十弦对你拔刀,是因为你对紫衣侯出言不逊,我想,任何儿女都不会听得外人诋毁父母还不动怒……请你也对五十弦道歉吧。”

桑栩好像听到什么笑话:“我?道歉?你还没说你到底是谁呢!”

凤曲答:“在下且去岛倾凤曲。”

“原来是且去岛倾……”桑栩话语一顿,“且去岛?倾凤曲?”

他的面上隐隐浮现惊色,但好几句话不等出口,只化作一句嘴硬:“倾凤曲怎么了,倾凤曲有什么能耐的?我、我凭什么道歉?那曲相和不就是早出生几年,你师父没本事被他打趴了,你自己怕他,还要我们也怕他吗?”

这话又有些不入耳了。

凤曲一边皱眉,一边好笑。气这小孩嘴没个把门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短短几句把常山剑派、曲相和、倾五岳都得罪个遍;笑这小孩说话也实在很有艺术,一般人真做不到句句都这么气人。

曹瑜叹息着再来斡旋:“少侠,我们就事论事,子邈不对,你也有不对之处。他道歉了,也请你对五十弦少侠道歉吧。”

凤曲点头帮腔:“各退一步,都是好孩子嘛。”

桑栩自知不是他们的对手,可又不甘就这么低头。一时间,几人都僵持不言,看他梗着脖子怒目圆瞪,赫然是一副不予配合的态度。

凤曲都有些累了,琢磨着寻个由头让桑栩走了了事。回头仔细清算今晚这场闹剧,他和五十弦谈谈,也让曹瑜再说说华子邈。

思忖时,三楼一间客房却是开了。

一道倩影倚门俯望,揶揄着哼笑一声:“真没出息。”

众人一怔,纷纷抬起头。只见少女顶着一张和桑栩极为肖似的脸,云鬓花容,紫衣玄佩。她注意到凤曲等人的目光,先对凤曲点首致意:“你就是倾少侠吧?舍弟冒犯了你的朋友,对不住了。”

可见她对“鸦”和五十弦也有不服。

凤曲沦为两派之间的沟通桥梁,有些无助。桑栩愣愣看向三楼的少女,不等开口,呜地哽咽起来:“姐——”

少女冷道:“嘘,别吵着少主休息。”

桑栩哭声一顿,囫囵擦了擦泪眼:“对不起。”

这会儿道歉倒爽快了。

少女合上房门,笑着对所有人抱拳一礼:“今晚我露面晚了,不好意思,家里的琐事扯上诸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在下桑拂,十步宗少主伴读,此番来到明城不为门派斗争,只是想陪少主公平公正地参加一场考试。请将门派之争置之度外,今晚就当一个酒后笑话吧。”

凤曲愣问:“你是伴读?那你弟弟是……”

桑拂笑眯眯说:“舍弟是伴读的伴读。”

桑栩面上骤红,半嗔半羞地叫了一声:“姐!”

凤曲失笑。他原本就在嘀咕,少主伴读,未来的宗主护法,武功竟然这么……“和光同尘”,显得十步宗挑不出人了似的。

现在桑拂露面,他便心里有数了。

相较桑栩,桑拂的内功步法都更胜数筹。虽然也有因为年轻而不加掩藏的轻狂桀骜,但她的武功,明显能够匹配这副脾气。

桑拂命令桑栩再向华子邈和五十弦道歉,最后把他提上三楼。临别时,桑拂忽而回头,对凤曲一笑:“诸位进城时不是遇到了一把刀吗?”

凤曲一愣:“难道是你们?”

“不不不,我们少主正值攻克心法第五重的最后一道关隘,哪有功夫在乎新进城的考生?”桑拂笑着往隔壁房间递了一记眼色,“……恐怕是你们的故人哦?”

言尽于此,桑拂揪着桑栩回去房间。

五十弦火冒三丈,当即就要去拍她隔壁的房门,凤曲急忙拉住,叹道:“今晚就算了。”

“boss,这怎么能算了!”

“……因为我好饿。”凤曲皱着脸说,“而且,马上要到亥时了。”

他还得去赴偃师珏的约。

商吹玉整理行装:“我和老师一起。”

凤曲却摇了摇头:“我自己去。他的信……只写了我一个人。”

五十弦道:“那boss去找偃师珏,我去找隔壁那个混蛋。”

她被桑栩勾起了火,不跟谁打一架就平复不了。

其实也没错。

桑拂最后那一句,无非是卖他们一个人情。放任暗中的敌人不管,怎么想都是大患。如果总是存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情,只怕半夜被人偷摸进门暗杀了也不一定。

凤曲无奈地点一点头:“吹玉,你和她一起去吧。”

商吹玉蹙眉犹豫一会儿,他当然更想和凤曲同行,但也担心太过固执惹凤曲不快。几经考虑,他只能答应:“老师早些回来。”

凤曲心道,能不能早回,还得看偃师珏的心思才对吧?

第059章沈呈秋

亥时,更深夜静。

凤曲甫一走出客栈,就察觉到身后追着一段脚步。跟踪的人身法高明玄妙,绝非等闲,但凤曲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索性在城中穿街走巷,绕了数十个弯。

待到对方呼吸渐乱,显露疲态。凤曲便纵身跃过一道高墙,落进一户华严庄重的宅院,再将身一遁,潜去墙根拐角,借着影翳摇曳,化如一股劲风掠上屋檐,点足纵去。

进入靖和县后,这类如影随形的跟踪总是不可避免。

有时像是偃师珏的人,有时又像是其他考生。凤曲摸不准,就小心行事,尽量把所有隐患都排除在外。虽然出了一身薄汗,但等他钻进约定的岳山东坊,侧耳细听,果然没有了多余的脚步。

「做得不错。」阿珉评价。

凤曲挂上得意的笑脸:“那是。”

「那等会儿偃师珏要是发难,你也自己对付。」

“诶诶,别啊——”

凤曲一边和他闲谈,一边留意坊间道路两侧的宅落。

诚如官兵所说,靖和县驱走了大半百姓,入夜后更显冷清。岳山东坊原本应是民宅,此刻灯火皆寂,宛如死城。

凤曲脚步一顿,找到了他的目标——六堂三户。

和他以为的华宅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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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的地点潜藏在一条长巷末尾。近来下过雨,泥水挂满了宅外的三步台阶,苍苔丛生、蛛网肆结,越发衬得宅户久无访客,破败不堪。

凤曲屏息欲敲,薄弱的木门却没上锁,轻轻一推便应声而开。“吱呀——”如呻/吟一般催人牙酸。一阵风过,把门吹得大开,就像一张豁然大张的魔口,等他自投罗网。

凤曲定一定神,平复了受惊的呼吸,便藏起惊悸,举步走进。

客堂门闩倒在一侧,果然没有上锁。

凤曲甚至怀疑是自己找错了地方,退出去细看门牌,又的确写准了地点。满腹疑虑压下不表,凤曲提起精神,继续向内深入。

夜风呜咽,如泣如诉。

穿过一户、两户,均是无人居住的荒宅。到第三户,从窗外窥视,也和前两户没什么差异。

凤曲有些害怕了:“还去吗?这地方感觉……”

后半句话没有说尽,但阿珉已经不做声了。

他们有着同一个结论:

这地方感觉很适合花游笑的那类“玩笑”。

阿珉可以装死,凤曲却不能就地躺倒。

他在门外举棋不定地徘徊一会儿,还是咬牙敲响第三户的门房:“有人在吗?在下倾凤曲……”

好像对了什么暗号,门便忽地开了。

凤曲:“!”

房门骤开的瞬间,三户门内竟然闪过一刹的烛火。那盏灯照亮了一张带伤的面庞,在匆匆一瞥之下,那处狰狞无比的烙印更是刺眼。

凤曲吓得后跳,烛火灭了。

黑黢黢的人影伫立门前,为他拉开了门。仿佛习惯了这样的反应,云镜生的表情平静如常,只说:“请进。”-

房门关合。

这是一间封闭的、死寂的房屋。没有一丝光亮,空气中弥漫着死去多时的鼠类的酸臭。木头腐朽的淡臭混杂其中,凤曲刚一踏入,便有些头晕脑胀,半晌看不清处境。

转瞬,正前方亮起了一点烛火。

它在三折屏风之后,四周呈出温暖的光晕。凤曲正待开口,却见光点渐渐被一幕黑影笼吞,屏风上,浮现出两只僵硬的小影。

小影都是人的形状,受木杆所制,像是一出无声的皮影戏。

凤曲转头想找云镜生,却见她不知何时遁进了黑暗。

察觉到凤曲的目光,云镜生说:“偃师始祖,是为工匠。他们精于各种木偶皮偶,也以这门技艺的传承为荣——你且看吧。”

屏上一影徐徐转过脸来,雕镂的两点小眼是端庄的方形。

它向东方一跪再拜,宛如重誓,接着捡起地上的一顶官帽,往头上一扣。

没有伴奏、没有人声,这道头戴官帽的小影自东向西,艰难跋涉。直到空中掠显“靖和”字样的一道门匾,它跌撞着一推城门,烛火倏灭。

有人敲响了桌,还有其余的不知什么器皿,屏风罩着所有,凤曲只听见兵荒马乱的嘈杂,伴随着时有时无的惨叫。凤曲正是不解,却听到隐隐的水流,他被云镜生按在门边跪坐,此刻静等,竟察觉自己的衣摆不知何时浸入了满地温凉的液体当中。

房间的腐臭为这异样的触觉增添了三分诡异。

黑暗中,一切声响、触感和嗅觉都变得鲜明。

某个猜想浮上心头,凤曲感觉自己灵魂一轻,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提去那出戏中。

犹如戏中的主人公一般,他踉踉跄跄闯进了靖和,入眼是——

骤亮的屏风映出无数皮偶残碎的肢骸。

头戴官帽的小人委顿在地,抽搐而泣-

他是领受皇命,前来明城靖和县的一员朝官。

他夜奔灾荒地、振撼登闻鼓、修书求圣听,他四处奔忙,呕心沥血,行跑于遍地尸骸之间。大旱和饥饿足以摧毁一座城池,朝官日夜修书,求朝都、求宣州、求瑶城,求尽一切能求之人,却都不能阻止生灵成片成片的倒下。

最终,他只好登临高楼,提环叩门。

朝官述尽心事,磕破额头,血流如注,鸣泣如啜。

高座之上并无回应。

俄而,刺耳的笑声迸发而出。金银堆山,珠玉迤逦,屏风之上,破碎的骸骨和破碎的金玉一起倾倒在朝官的背影上。

他颤抖着、颤抖着,咆哮如雷,冲向了虚无的高座。

哭号和大笑齐响,朝官与高楼同葬。

烛火再灭。

再亮。

高楼如旧,不见朝官-

屏风之后呼啦啦飞来一大片零散的纸张。如雪如刀,迎面奔向了凤曲。一张张纸书满墨迹,盖满朱印,一张比一张破旧、一张比一张凌厉。

凤曲好像化作了戏中那无助的朝官,直面着成篇成章的诋毁和聚网。五感震骇,七情俱伤。

直到墨迹越来越少、朱印越来越多。

最后一张盖住了凤曲的脸。

狂风方止。

凤曲掀开那张纸,但见其上似是一篇粗犷豪放的草书,可窥执笔人当时心急如焚的心境:

“偃师不除,明城不平。此理人尽皆知。但是沈兄,偃师百年豪族,末路不在今日、不在明朝,你以肉身相抗,难撼万一。非我不助,实是运不在你我,天欲留偃师。沈兄,切莫操之过急。”

在纸的背面,却是清正端庄的一行回应:

“不能不急,且撼万一。”-

“明日你们就要参加考试了吧。”云镜生的话音于寂暗中响起,“……戏终,我再介绍一下这出戏的戏名。”

凤曲怔怔看向了她。

“《沈呈秋》。”-

凤曲原以为和偃师珏的会晤会在高楼宝殿,金觥玉筹。以为偃师珏会穷尽辞藻,和他虚与委蛇,再藏数十刀斧手在屏风之外,等他酒酣,一刀割下他的脑袋。

然而直到凤曲退出岳山东坊,夜风如常,蝉鸣稀落。

姑且不说会面之地的破败荒芜,偃师珏作为主人,竟然对他一言未说,只是莫名其妙演了一场《沈呈秋》给他观看。

沈呈秋?

那不就是邱榭说到的那位被偃师珏酷刑相待、疑似贪腐的“尚书”?

可如果戏里的主角是他,沈呈秋又怎么会是流言里的贪官呢?

难道那出戏的内容才是真相,今晚的见面,是在为沈呈秋鸣冤?

这不是更奇怪了吗!

偃师珏可是杀死沈呈秋的人,他为什么要替沈呈秋鸣冤啊?!

“太奇怪了……”凤曲喃喃抱怨,“还有最后飞出来的那些书信,天哪,该不会都是沈呈秋的真笔吧?”

阿珉和他一样细细回味:「应该是的。我还看到了一些策论文章、面圣奏疏,应该都是沈呈秋逗留明城时的亲笔,一些是和朋友同僚往来的书信,一些是探讨应对饥荒的策论和谏议。」

“可是,为什么偏偏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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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我又不认识沈呈秋。”

「我也不认识。」

问题又来到了死胡同。

“所以偃师珏干嘛帮沈呈秋平反?他自己也不露面,难道那里边的人……其实不是偃师珏?”凤曲一边推测,一边自行反驳,“呸,云镜生犯不着拿偃师珏来骗我吧。报上偃师珏的名字,我反而容易逃跑才对。”

阿珉倒比他想得多了一层:「如果杀死沈呈秋的真是偃师珏,还得想想沈呈秋到底做了什么,把他激怒到这种程度——那毕竟是六部尚书。」

由此可见,偃师珏也好、沈呈秋也罢,都是一个深奥的命题。

凤曲自忖不可能一个人掰扯明白,姑且点头附和,琢磨着带回客栈,再和同伴一起商量。换成对海内更了解的青娥、秦鹿他们,应该会有更好的见解。

“总之,先去打听一下沈呈秋的事吧。”凤曲抻一个懒腰,自嘲说,“还以为能来蹭一顿吃的,结果只是接了个任务走。”

阿珉道:「你也可以装不知道。」

“唔……”

「做不到?」

凤曲嘿笑一声:“因为戏里的沈呈秋……那副样子,我没办法坐视不管啊。”

那样孤独又勇敢的人,明知不可也要全力以赴,只为撼动偃师家的“万分之一”。

难撼万一,且撼万一。如果就这样蒙冤而去,死后还要背上“贪官”的骂名……未免也太残忍了。

两魂对谈着,很快回到了客栈。

除了秦鹿,余下八人果然未眠。商吹玉坐在灯下擦弓。见他回来,立即起身:“老师,一切都好吗?”

“都好都好。”凤曲笑道。

邱榭大松一口气:“就怕你出事,我们都商量着一起去门外守着了。你见到偃师珏了吗?”

“boss要不要吃点东西啊?你走的时候都没吃什么,我们后来蹭到曹大侠的手艺了,挺好吃的。”

曹瑜面上一红:“只是应急而已。倾兄今晚感想如何?”

凤曲本想说明,但迎上众人关切的目光,一时又拿不准该不该在此时开口。

并非他不信任曹瑜等人,而是沈呈秋和偃师珏之间疑云密布,无论偃师珏是什么立场,沈呈秋死得令人遗憾总是事实。

他不确定偃师珏单叫他一人去,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本身存在风险,泄露给太多人,好像反而会害了人家。

犹疑间,明雪昭就当他是不愿直说,当即转开话题:“今晚也太晚了,倾少侠没事就好,有什么要商量的,还是等明天吧。”

凤曲猜他是想偏了,但众人纷纷附和。

只有华子邈还耿耿于怀地道:“秦娘子竟不担心小凤的么?一个人就去睡了。”

邱榭撞他一下:“走了。”

穆青娥一直没说什么话,待到曹瑜一队尽数离开,她才叹息一声,面带忧虑地看一眼凤曲:“趁早和秦鹿和解吧。”

五十弦也帮腔:“你俩到底为什么啊?难道是撞号了?撞号也可以当闺蜜啊,怎么翻脸翻得这么彻底。”

穆青娥问:“撞号是什么意思?”

五十弦就道:“嗯……这是未成年不能触碰的话题。”

穆青娥:“?”

凤曲也听不懂五十弦的话,但穆青娥原本就对秦鹿不甚信任,他也不想拆穿秦鹿害死瑶城几个乞丐的事,加剧两人之间的矛盾。

于是摇摇头:“没什么,我会找他说的。”

虽然穆青娥和五十弦都投来了略带怀疑的目光,但好在她们都没有过多为难,交代之后就回了房间。

凤曲也和商吹玉一道回房。

脱下了外衫,稍作盥洗,凤曲自觉爬上床的内侧。

——自从被花游笑那具坐在床边的尸体吓一大跳,他就决定睡内侧了。

商吹玉看他行动自如,不像受伤,但还是忍不住确认:“老师,真的没事吗?如果身上没伤,偃师珏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凤曲哭笑不得:“没有,真的没有。”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就算有事也……明天和大家一起说吧。”

商吹玉这才稍稍放心,弯腰吹灭灯烛。

他们并不知道,客房之间墙薄如纸。

在商吹玉谈话确认了凤曲的安全之后,隔壁单属于秦鹿的房间才终于灭了烛光,融入寂静的长夜-

次日,天大晴,万里无云。

凤曲原想趁早和大家说明沈呈秋的事,但他起身的时候,邱榭等人已经整装待发,讨论着今天就要去观天楼领取考题。

就在凤曲缺席的昨晚,他们又把桑拂姐弟拽出来,从桑拂口中撬到了有关考试的讯息。

更重要的是,和他们仅差一天,桑拂在客栈里还见到了一个和邱榭的小师妹极为相似的少女——并且大吵一架。

经过特点比对,邱榭对其充满信心:“那肯定就是我师妹!”

理由是他师妹脾气乖戾,有吵架就必有他师妹。

凤曲再想提起沈呈秋一事时,桑拂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无视了五十弦满是敌意的目光,桑拂笑眯眯对凤曲点首致意:“倾少侠,要去观天楼领考题的话,不妨也和我们一起吧?”

凤曲:“……”

人怎么越来越多了。

“没办法,我家少主急着和‘玉衡’显摆他的新招式,桑栩又赖床,时间就这么错开了,真让人为难。”桑拂唉声叹气地摇头,欲擒故纵似的,“当然,倾少侠要是实在不愿意,确实也不能勉强。”

凤曲一喜:“那真不好意思,我们——”

“不过少主特意吩咐我来试试倾少侠的深浅,倾少侠要是不给我这个机会,我也只能转达少主,叫他日后亲自拜访。”

凤曲:“………”

什么破少主,听上去就很难缠。

脸上的笑容变也不变,凤曲从善如流地改口:“好说好说,都是缘分。请。”

在桑拂口中,她和桑栩并非同队。

或者说,桑栩此来明城,根本就没有队友——他跟前世的穆青娥和阿珉一样,只是临时组队,拿到了入场资格便一人独行。

不过他的目的并非独自杀到朝都,而是为了一路追随桑拂的队伍,因为桑拂队伍的首领,也即十步宗的少主在组队伊始刻意避开了他。

桑栩对此义愤填膺,发誓要让少主和姐姐看到他的实力。

桑拂自是不置可否,笑笑不语。

“我不理解!我不服气!”情到深处,桑栩已是眼泪汪汪,他看遍了周围冷眼,只有凤曲耐心听他诉苦,一双深情的眼眸满是怜爱。

一下子击中了桑栩内心的柔软之地,他丢下姐姐,一手抓住凤曲的衣袖:“你说!少主凭什么连那个秃驴都要,却不要我!!”

他口中的“秃驴”,是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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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才露面的桑拂的队友。

一位法号“灯玄”的年轻僧人。

在听说灯玄的法号之后,周围人都面露惊叹钦佩之色,连五十弦都安分对灯玄行了一礼。但凤曲对这个名字闻所未闻,只能跟着众人行礼,顺带找阿珉问话。

阿珉:「不熟。」

白问。

而被其他人敬重欣赏,又被桑栩诋毁贬低的灯玄大师,直面着桑栩的谩骂,也只是好脾气地回以微笑。

桑拂插言道:“倾少侠,你越理他,他越得意。不如放他自己嘀咕,过会儿就没声儿了。”

桑栩大叫:“倾少侠才不像你这么无情无义!”他转脸看向凤曲,眼睛几乎泛起泪光,“……我昨天都给你面子,跟五十弦他们道歉了。你不能欺负我。”

凤曲好笑不已:“不会的不会的。”

桑栩初露面时看着吓人,实际也只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好不容易找到了姐姐和少主,姐姐却对他爱答不理,少主更是睬也不睬,也难怪小孩经过一宿的酝酿,今天起床后委屈更甚,只能来找凤曲诉苦。

毕竟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呢。

「十步宗的小孩,几岁就会杀人了。」

“哈哈……”凤曲心中回答,“以他的武功,应该杀不动吧?”

阿珉:「……」

阿珉:「你比他姐还伤人。」

桑栩不知他和阿珉的对话,犹自把凤曲视若知己,一路眼泪汪汪、大吐苦水,几乎要长在凤曲身上似的。五十弦和华子邈看得刺眼,路上阴阳怪气没少嘲讽,但桑栩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主儿,三人你来我往,胜负各半。

商吹玉便趁机站到凤曲的另一边,借着片刻的安宁帮凤曲擦汗。

十来个人,七嘴八舌,凤曲当然找不到空余聊沈呈秋的事。

但就这样吵吵闹闹,还是走到了观天楼外。

明城的观天楼不在山上,而在城中。

楼身庞大而恢宏,犹如一座宝殿,气派更胜官府。

商吹玉低声介绍:“观天楼和偃师府邸很接近,再往东一二里就是偃师家。”

可见偃师家的权势真的很了不起。

凤曲没有多说,曹瑜已经代表众人前去拜会守卫。

守卫正远远地打量他们,弓身一礼:“桑少侠、灯玄大师。莫少主传过话,二位的轮次已定,稍后会有专人接待。还请从这边先行入殿,‘玉衡’大人免去了二位的见礼。”

桑栩急问:“那我呢?桑栩呢?”

守卫:“莫少主没有提到你。”

凤曲就看到那双眼睛一下子又红了。

桑拂早就说过她的少主和“玉衡”认识,看来不是假话。在守卫的指引下,桑拂和灯玄从一条小道先入侧殿,凤曲等人则还需要验明通关文书,再去拜见“玉衡”,才能进入考试的阶段。

桑栩委屈得止不住泪,一会儿骂少主,一会儿骂姐姐。到底是跟在凤曲后边进了观天楼,伸手把凤曲的袖摆揪紧,嘴上照旧嘀咕:“我一定要拿到明城的信物,我要让他们后悔不叫我进队!”

凤曲哄道:“是是是,你没问题的。”

对谈间,一行人都通过文书核验,走进了观天楼底层的大殿。

两侧守卫列阵相迎,座上空无一人,只有楼顶隐传动静。

曹瑜倾身过来:“稍后‘玉衡’露面,若有言语冲突,尽量容忍,切不可让他抓住把柄。”

凤曲心下一沉,听懂了他的话外之意。

若是偃师珏真要为难他,那一言一行都有可能成为罪状。况且昨晚的偃师珏不发一言、莫名其妙,凤曲直觉这个威名在外的家伙应该别有目的。

不觉中,一直缀在边角的秦鹿不知何时挪到了众人身前。

楼顶处这才飘来一声哼笑:

“抱歉抱歉,难得看你这么低调的装扮,所以发呆久了一些……安心,本座没打算对你的宠物出手,那点肚量,本座还是有的。”

桑栩泪眼朦胧,问凤曲:“他在说谁?谁是宠物?”

凤曲:“……”

秦鹿来历惊人,就连曹瑜一队经过宣州考试也有了猜测。

顶着其余人颇有深意的目光,凤曲眨眨眼:“不知道。”

“玉衡”轻轻一笑,不曾露面,却拍了拍掌。

便有一名身着甲胄的守卫上前,持一只内含十二支签的签筒。

从秦鹿开始,抽出一签,看罢放回筒中。

轮到凤曲,签上篆着一条蛰伏的盘蛇。守卫瞄了一眼,收回木签。

一轮罢,“玉衡”道:“队伍分出来了。”

曹瑜皱眉:“分队伍?大人,我们本来就有自己的队伍……”

“连你的主子,也不敢插本座的话。”“玉衡”淡淡地打断他,“听着,曹瑜丑牛阁;明雪昭、阿绫寅虎阁;穆青娥、商吹玉卯兔阁……”

凤曲的心中突然漫起不好的预感。

身边同伴的呼吸也渐渐沉了下去,直到“玉衡”念至凤曲:“华子邈、邱榭、倾凤曲、秦鹿、桑栩,呵,你们人还挺多,去巳蛇阁吧。”

凤曲不禁发问:“大人,是说我们必须分开行动吗?”

“是啊,你才发现?”“玉衡”含笑回答,“我一共设下了十二阁分考场,每阁容纳十二人。巳蛇阁加上你们,刚好可以开考,这效率比瑶城的考试高多了,对不对?”

第060章叛教者

凤曲开始真心相信偃师珏说不定是个“好人”了。

特别是在他走进“巳蛇阁”之后。

身后的邱榭一眼看到了已经到位的某人,气沉丹田,声音嘹亮,大喝一声:“楚、扬、灵!!”

和他同时大喊的,还有座位里一个怒目圆瞪的少年,紧紧盯住了凤曲二人:“倾、凤、曲!!”

此外,也伴随有桑栩带着哭腔的怒叫:“姐——!”

一时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凤曲颇为欣慰地笑笑。

原来偃师珏是帮他们开了一场认亲大会……

个屁啊?!

跟他认亲的为什么会是那个小小年纪一身杀气的九万里啊?!

凤曲一惊,连忙轻步暂退。九万里喝罢名姓,就提刀砍来,如乘快风,银亮的刀光左劈右掠,数次同凤曲擦上衣角。

少年人的武功就和身高一样,数月不见,进益惊人。阿珉原本不欲伤他,但见凤曲被九万里攻得左支右绌,渐渐也有些火气酝酿出来:「让我来。」

“不行,你下手没个轻重。”凤曲一语制止。

华子邈哪里见得他被欺负,当下就要拔剑。

桑栩的反应却比他更快,放过了不远处作壁上观的桑拂,自己先举起竹寂奴,瞄向矫健的九万里:“你这混蛋——”

“阿栩。”桑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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蹙眉弹指,一颗玉珠飞掷而来,弹开了冷光湛湛的竹寂奴。桑栩被她一慑,怒目道:“他是‘鸦’的人!”

“噤声。”桑拂道,“一刃瑕在此,哪有让外人代为管教师弟的道理?”

话音落下,凤曲的目光才后知后觉挪向了墙角处一言不发的黑影。

和声势惊人的九万里不同,那家伙不知是何时停在墙角,一身劲装黑衣,头戴竹笠,看不见真容。但凤曲对他的存在格外悚然——在桑拂提起之前,他竟然都未察觉那个人的存在!

他的气息完全融入了周遭环境,分明打扮得异常惹眼,可是气质沉着从容,呼吸也轻得几不可闻。凤曲的五感仿佛遭受蒙蔽,自发忽略了他。

这样的人,往往才最可怕。

桑拂说后,被称作“一刃瑕”的青年徐徐直起身体。

他没有摘开竹笠,也没有唤回九万里。而是就这么微垂头颅,嗓音沙哑:“你就是且去岛倾凤曲?”

凤曲浑身一凛,侧身把九万里的双臂一剪,完全没有了和他玩闹的心思:“阁下是?”

男人反问:“师妹在哪?”

凤曲怔住:“师妹?”

怎么全天下的人都在找师妹和姐姐?

九万里被凤曲钳制得无法挣扎,插嘴说:“就是五师姐!你把五师姐藏哪去了?!”

凤曲恍然大悟:“五十弦啊。”他回忆一会儿,颇为为难,“我没有藏五十弦,是她自愿和我结队的。要说她在哪……‘玉衡’把她分去未羊阁了。”

一刃瑕头也不回,举步便朝阁外走去。

九万里在凤曲的束缚下大叫着挣扎一会儿,直到一刃瑕经过两人,九万里的动静微顿,侧头恶狠狠对凤曲道:“你完了,师父特意派了大师兄来带走五师姐,我劝你识相,不要干涉我们。”

“诶?”凤曲还是云里雾里,“那是你大师兄啊?”

阿珉点评:「一刃瑕,‘鸦’的中流砥柱。」

九万里的话又轻又快,好像生怕被一刃瑕听到。

凤曲意识到,他的话里五分警告五分提醒,说是敲打,倒更像是怕他真和一刃瑕两败俱伤。

但劝住他是不够的,一刃瑕正待走出巳蛇阁,门边守卫相视一眼,壮着胆子持枪拦下:“阁下还请通过考试再……”

话未说完,一刃瑕漆黑的斗篷一扬,狂风如卷,两名守卫登时倒飞出去,口鼻涌血,气息奄奄。

凤曲不由得被这强悍的内力震住了。

不仅是他,在场所有人都静了下去,就连不久前还在教训师妹的邱榭也骤然凝重了神色,缓缓靠近凤曲:“别招惹他,那是……刺客里的第一。”

难怪桑拂也要叫住桑栩;

难怪九万里会为了不让一刃瑕出手,而自发上来和他缠斗;

难怪……

他身边是不是少了个谁?

凤曲后背一寒,在听到门边飘来一声笑语的刹那,更是汗毛倒竖——秦鹿不知何时立在了唯一的出口之前,折扇一抖,藏住半张笑面。

“让开,我不打女人。”

“哦……?”

九万里倒吸了一口冷气,凤曲双腿都快软了。

只见秦鹿状若无人地摇扇微笑,和一刃瑕齐高的身量让人第一次意识到“秦娘子”和寻常女流的差异。两人气势惊人,犹如两不相容的水火,却是一般无二的震撼。

人群中有人失声呼唤:“秦……大人!”

秦鹿连个眼色也未施舍,兀自同一刃瑕两相对峙。

他的面上波澜不惊,浑不在乎一刃瑕压下的磅礴内力,只轻飘飘说:“五十弦叫我一声‘姐姐’,妾身当不能让她受你欺负。”

一刃瑕面沉如水:“她不需要你这个姐姐。”

“究竟是不需要我这个姐姐,还是不需要你这个师兄?你要好好问问她么?”

“区区女流……”

一把黑铁精铸的重刀豁然出手,带着吞并山河的气势斩向秦鹿。周围呼吸皆窒,秦鹿却在原地不闪不避,迎着光刀绽出一丝冷笑。

下一瞬,刀锋仿佛撞上坚不可摧的磐石。一道刺眼无比的光火从刀锋一掠而过,生生弹开了那把重刀。

——就在秦鹿身前,一抹青影举剑而当,剑光错成九星,一星缠刀、八星如雨攻向敌人。一刃瑕一时眼乱,压眉退后三步,看清了对方冰冷如霜的眉眼。

阿珉震退他后,将剑一收:“不要食言。”

他说的是“不打女人”那句话。

此刻听来,却是嘲讽极了。

秦鹿笑颜若花,当即往阿珉的身上一倒,娇声说:“还是我家夫君稳重可靠,从不食言~”

阿珉抬手拨他,秦鹿就在他耳边警告似的:“……接下来可是智斗。”

阿珉:“……”

凤曲:「……」

凤曲:「要不你忍忍吧。」

智斗他俩是真得指望秦鹿啊!

于是众人眼中,便是倾凤曲冲冠一怒为红颜,拔剑慑退一刃瑕。两人不仅欺负一刃瑕孤家寡人,还当众浓情蜜意、卿卿我我起来。

桑拂带头长“噫”一声,拉过桑栩:“小孩不许看。”

邱榭也一手华子邈,一手小师妹:“你们可不准学这个。”-

一刃瑕最终消停下来,因为“玉衡”也在短暂的闹剧后来到这里。他一出面,便直截了当点明了规则:

“考试开始的第一天,你们谁都别想走出这里。”

凤曲想,他能和十步宗的少主结为好友,对“鸦”恐怕也有一定的压制力。因为无论是一刃瑕还是九万里,都在“玉衡”露面之后偃旗息鼓,没有再吵着要见五十弦。

此刻定神观察,堂中除了桑栩,都是两两结对,算上桑栩,则恰好十一个人。距离“玉衡”所说的“十二人”还差一个。

“各位先自我介绍一番吧。”

“玉衡”命令说。

就从邱榭开始,他拉着华子邈和小师妹,言简意赅:“明烛宫邱榭、楚扬灵,和常山剑派华子邈。幸会。”

被他牢牢抓着的楚扬灵一脸不悦,也把身边的少年抓来:“……这才是我队友,谢昨秋。”

谢昨秋夹在这对师兄妹之间,看上去个性软弱,除了赔笑别无他法。

凤曲更加细心,还注意到,他也是刚才失声喊出“秦大人”的少年。不过秦鹿至此还没有给过一个眼神,不知两人是旧识还是什么。

桑拂和灯玄一同见礼:“十步宗桑拂,游僧灯玄,幸会诸位。”

桑栩小声搭后:“我也是十步宗的,叫桑栩。”

九万里堪堪哄好了师兄,简单道:“我是九万里。”

至于一刃瑕的名字,不用说,在座也不少人都知道了。

最后是凤曲:“幸会幸会。在下且去岛倾凤曲,这是我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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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阿露姑娘。”

秦鹿柔柔地施了一记女礼,随后便依偎在凤曲身际。

凤曲没有错过,谢昨秋面上压不下去的惊恐和震撼。

……看吧,果然是认出了秦鹿的人。

十一人介绍完毕,“玉衡”满意地点点头:

“考试的规则很简单,这是一次淘汰游戏。你们会被分作三个阵营,分别是掌教者、信教者和叛教者——但你们只知道自己的身份。

“掌教者会拥有特殊的权力,暂且不提;信教者与掌教者同仇敌忾,一起面对叛教者的攻击;而叛教者需在夜间选出一人,将其淘汰。三个阵营各有四人。

“截至目前,有什么疑问吗?”

众人摇头。

“那么本座继续说:

“白天是掌教者和信教者的轮次,十二人轮流发言,你们要从发言和昨晚被淘汰的人的信息中推测叛教者,并且投票将其驱逐,一次只有一个;

“夜晚是叛教者的轮次,你们当中除了‘内应’,其余三人可以见面讨论,确定今晚的淘汰人选。一晚只有一个。”

“四名掌教者和狼王还有特殊的能力。

“掌教者分为问灵、引灵、猎灵和守灵。

“问灵可以在夜晚得知任意一个人的身份;引灵拥有一次夜间救人和一次夜间淘汰的机会;猎灵倘若夜间被淘汰,或者白天被驱逐,可以带走任意一个人同归于尽;守灵可以在夜间守护一个人不被叛教者攻击……当然,可以守护自己,但每个人只能守护一次。

“内应,无法被叛教者得知身份,也不能知道叛教者是谁,更不能参与夜间的淘汰选择,除非其他叛教者都被驱逐,只剩内应。

“但内应可以选择一个人,模仿他的身份——例如,选择了问灵,就能和问灵一样获知别人的身份;选择了叛教者,就能在叛教者全数淘汰后开始行动,第一次行动可以连续淘汰两人。此外,问灵问到内应时,如果内应已经模仿了别人,查到的身份就会是模仿的那个身份,而非内应。”

“游戏只有两个结果。一,叛教者将全部掌教者,或全部信教者淘汰,叛教者胜;二,叛教者被全部驱逐,掌教者和信教者胜。”

说到这里,凤曲就有些迷糊了。

阿珉没有做声,凤曲猜他也和自己一样迷糊。

“玉衡”似乎不止从他的脸上看到茫然,目光扫过所有人,他低头笑笑:“听不懂是正常的,很多队伍都要玩上很多轮才能通过考试呢。”

邱榭问:“但我们同队伍的被您分开了不是吗?我想知道,假如我是信教者,但子邈是叛教者,只有一个阵营获胜的话,我们队伍的胜负要怎么计算?”

“很简单。你是信教者,最后击退叛教者,阵营胜利,你计一分。彼时你还存活,再计一分。你的队友阵营失败,扣一分。

“一支队伍足有五人,只要五人获得的分数总计七分,就算是通过了这次考试。一轮不过,就等二轮,二轮不过,就等三轮……我给你们的评价等级,就是轮次越少,等级越高。

“当然,如果你们是把队友分散了,来到明城的只有一个或者两个人的,你们也可以重复参加,一起计分。总之,每五次分数算一次总分。”

“玉衡”眯起眼睛,对自己天才一般的设计分外满意:“怎么样,是不是比瑶城的考试好玩多了?”

这话又是对凤曲说的。

凤曲:“……”

他是真的很关注秦鹿呢。

桑拂又问:“但你刚才说的都是‘十二人’,我们这里并没有十二人吧?”

“玉衡”笑笑:“第十二个人,这不就来了吗……?”

话音落下,门外走进了一道身影。

她摘下幕篱,露出带伤的面庞:

“……无门无派,云镜生,幸会。”-

凤曲的脑袋快要停止思考了。

邱榭找到了师妹,桑栩找到了姐姐,九万里和一刃瑕正在努力找五十弦,而他……

找到了一个濒临崩溃的大脑。

懵懵的,很贴心。

在偃师珏宣布加入战局之后,就有守卫带来十二枚象征身份的玉牌。

凤曲呆呆地接下。

其余人都第一时间翻开了玉牌确认身份,大多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丝毫端倪。就连离他最近的秦鹿,呼吸都和平日毫无差异,看罢身份,便平静地还给了守卫。

守卫将众人身份一概记录,只剩凤曲时,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凤曲:“抱歉,我还没反应过来。”

他匆匆扫一眼玉牌,将那两字记下,便礼貌地归还玉牌。

邱榭笑说:“大家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呢。”

桑拂回以微笑:“都是好人,有什么可变化的?叛教者才是要费脑筋吧。”

偃师珏也盈盈笑着:“真是太好了,大家都是好人。”

可恶,他们看上去都好聪明啊!

凤曲将最后一丝希望都寄托在秦鹿身上,可他颤悠悠的目光刚飘过去,只见秦鹿摘下白布,便朝他的方向一倒。

脑袋精准无误地搭在了凤曲的肩窝,呼出的热气搔得凤曲浑身发痒。

秦鹿只说:“困了。”

凤曲:“……”

我求你了大人不要在这时候困啊!!!

他再次尝试着观察众人表情。

倒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完美无缺,例如他最熟悉的华子邈和桑栩,就已喜形于色;九万里侧头和一刃瑕耳语,虽然努力压制,但凤曲还是能看出他眉间淡淡的愁绪。

呵,愁着呢小子!铁定是叛教者吧?

说不定还是最难的内应呢?

心急如焚了吧!坐立难安了吧!投票就投你了!

阿珉问:「你是什么?」

凤曲答:“你没看到?就那俩字啊。”

阿珉:「嗯,念出来。」

凤曲:“内应。”

阿珉:「嗯。」

凤曲:“……”

凤曲:“………”

阿珉再问:「你刚才说要投谁?」-

投我。

就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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