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可羡倏地回头,手忙脚乱扶稳兜帽,开口就是抱歉:“对不住对不住。”
引船人哪知道这小少年看着清秀,撞起人来好比铁板,当即就摔了个懵,闻言一骨碌爬起来,点头哈腰:“是小的没眼力见儿。”
他拱手,龙可羡跟着人拱手,他鞠躬,龙可羡跟着人鞠躬,阿勒在后边看得心火烧,撑着搭板就跳了下去,一把拎住龙可羡,冷哼一声。
“拜把子还是拜天地呢,当心把腰折了。”
向导刚掏牌子,见状两步过来,把牌子递了,笑道:“老远就见着小兄弟,如今已经能独个儿引船了,两年前还跟在师傅后边抱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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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引船人嘿嘿地笑了笑,露出口白牙,核过牌子无误后说:“师傅走海去,没回来,诸位,益诃海湾只通用金龙币,银蛇币,铜板在这里只能砸贝听响,银票更是废纸一张,若无余钱,前边直走左拐便是咱们复昶钱庄,金珠兑龙蛇币只取两成利,童叟无欺哪。”
他说话时笑盈盈的,目光滑过龙可羡,视线短暂地停留了片刻,没有人注意。
这事向导得包圆,他招呼厉天,把东家心腹带上,和引船人一前一后地往钱庄去,龙可羡站在阿勒后边,稍稍踮起脚:“他,怪味道。”
“那小子?”阿勒方才站得远,倒没有闻着,“许是香料味儿。益诃多产香料,他们祭祀时便会从族地里起出沉木,把香料混着赤水抹在木头上,烧上七日七夜都不带熄的,故而明日进山了你须得记着,碰上浑身香气冲人的别招惹,蛮子都记仇,惹上一个,层出不穷的怪招就够你吃一壶。”
龙可羡去过几座诡谲的小岛,被满口尖牙张嘴就能咬掉她脑袋的土族吓了个屁股墩儿,还与那食指甲硬如钢刀的蛮人对过招,无一不是偏执狂热且残忍的族群。
她心有余悸地点头:“我不惹。”
阿勒稍感欣慰,“乖的。”
他看四周人头攒动,闷着潮气,脏臭腥湿,闹哄哄,乱糟糟,真是不失为一处增进感情的好地方,便牵住了龙可羡的手,思忖片刻,又坦坦荡荡地顶开了她的指缝,挤进去与她十指相扣。
他们没有这般牵过手,通常龙可羡只是把手蜷成拳头,往他掌心里拱拱,阿勒便像包饺子似的把她裹住,但他看那些青年男女都如此,哪怕夏日热得满身湿汗也要黏糊糊地牵在一处,从前他嗤之以鼻,如今他觉得尚有可取之处。
手掌相贴,手指紧扣,贪婪的人,忍不住得寸进尺,连剩余一丁点缝隙也要侵占,直到没有分毫距离,冷和热在方寸之间毫无保留地传递。
龙可羡不大习惯,低头瞅了半晌:“黏住了?”
阿勒镇定道:“黏住了。”
她挣了挣,想抽出手:“不喜欢……像以前那样好。”
“不喜欢么?”阿勒浪嘛,偏要攥得紧紧的,箍得指头青白,“我倒喜欢得很,这般才贴得紧,半点儿距离都不要有才好。”
“以前那样也好,”龙可羡还要辩驳,“换换,我牵你也贴紧紧的。”
“……你牵我,半只手还晾在外头!”阿勒见她油盐不进,整个儿不解风情,衬得他挑头担子一头热,不禁怒声道,“如今境况不同,自然牵起来也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同?”龙可羡不明白。
“长大了!”阿勒沉着声应。
边上都是来来往往的船户,等着领牌子,二人移到树荫底下,由巨冠撑出了遮阳的伞面,在缓慢流淌的阴影里窃窃低语。
期间龙可羡没有再挣,只是垂头瞅了半晌,嘟囔道:“长大了,就要亲我,长大了,就要牵得好紧,这些事情你小时候都没有教过我。”
阿勒眼皮子猛地跳了一跳,他没有说过,是因为他对龙可羡一贯敞亮又坦荡,从未设想过阳光下会萌发出畸态的芽。
一时间,他心里激起了成百上千的恶念,恨不得教唆她一起坏,一起浪,但话语仅仅在喉咙口打了个转,就咽下了腹中,继续在爱与欲之间来回撕扯。
他没有说话,龙可羡回想着诸多变化,对亲吻和戒尺格外感兴趣,于是扯扯他,兴致盎然地问:“长大了还要做什么,你会教我吗?”
对着太过干净的眼神,阿勒从前想让它保持原态,如今却只想把它搅浑,他对龙可羡有近乎罪恶的破坏欲。
缓吸口气,阿勒把她的指头衔在齿间,或轻或重地磨着指骨,话不好好讲,偏要磨着人才若有似无地说个,“会。”
龙可羡看不清他神情,也不觉痛,只是没由来地热。
她怔怔地,挨着指上的热,想——
完了,还要被吃掉。
***
直到正午,船上的货才清点完,吃过饭,由厉天领着条子,一一在商行里头登记下来。
此行的目的是探消息,他们便没有往清净的院子里住,反而挑了龙蛇混杂的客栈住下。
蝉声鼓噪,金熔熔的日光泄下来,枝叶都懒洋洋地打了卷儿。
阿勒领着龙可羡在街市上晃荡,人不多,官话与土话交织嚷着,据说由于盗匪如麻的缘故,个个都佩着刀剑,实在讲不清是盗匪混进了海商里,还是海商混进了盗匪中。
拐过街角,就到了尽头,龙可羡说:“好短。”
“海湾边上就只有这片民居,越过山岭,往后边走就是土族聚集地了。”
接话的是那引船少年,大伙儿叫他谟奇,在土话里一种白鱼的名字,他拎着水桶站在一处民居边上,日光洒下来可以看见鼻梁上的斑点。
阿勒跟他打招呼:“头回来这儿,人少,货倒是奇。”
谟奇放下水桶:“都是海商老爷们带来的,这里常住的只有百余人,只有来了船,才能热闹些。”
龙可羡打量着他的手,注意到他手背像块糙皮子,不但红肿粗粝,还因为皲裂而爆着细丝一样的皮。
她的眼神直白,却不令人生厌,谟奇看到了,只是抬抬手:“小时候不能担差事,便跟人采珠、挑珠、起瓦陶,这手就给浸坏了。”
谟奇很懂进退,并没有拿这话题让人尴尬,而是自顾自地接上了:“二位的货还挂在商行吧?”
“正是,”阿勒笑道,“干耗时辰最磨人,小兄弟常居于此,可知这有什么可消遣的地界儿么?”
“消遣么,”谟奇思索片刻,“倒是没有。”
阿勒面色不变,了然颔首。
“不过……”在二人转身时,谟奇叫住了他们,“沿这条路走到底,有座黑塔,里边供着座泥塑。”
“哦,”阿勒兴致缺缺,“一团泥巴有什么看头,多谢小兄弟,我们这就回了。”
龙可羡呆住了,她不明白,分明目的地就在这儿,阿勒为什么不顺着话题往那去,还要回客栈,他不要看泥塑了么?要缩头做乌龟了么?
叫住阿勒的是谟奇。
“欸,爷!”谟奇憨憨地笑了,“虽不算什么稀奇景儿,但在我们当地,逢海饲节就要拜祭的,是个英勇无畏的人神呢。”
阿勒像是被说动了,露出回想的神情,伸出指头绕着四周打了个转:“方才说是在哪个方位?是……”
“这边!”龙可羡怒而擒住他的指头,直直地指向东边。
最后是谟奇带着二人往那边去,他还用芭蕉叶包了蒸好的糯米,沉甸甸抱在怀里,卷着裤腿,赤脚往前走。
约莫一刻钟,叫卖声锣鼓声都抛在了脑后,转过半道弯,一道黑漆漆的尖角扎入眼里,悍然的,气势磅礴地立在墙边,上边用红丝绳缠着铜铃和黄符,风一吹就激起层叠的音浪。
谟奇往前边走,抱着芭蕉叶跪在台阶上拜了拜,才推开塔门:“二位,这边进。”
进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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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阿勒刚要故技重施地捞龙可羡的手,谁知那衣角跐溜地就从手边滑过去了,龙可羡盯着塔顶垂下来的那团狰狞的海妖面具,抖了个寒颤,就死活不肯挪步。
阿勒若有所思:“怕?”
谟奇听着,瞥了龙可羡一眼,忽而不好意思地笑笑,拉动麻绳,把面具拉上去:“姑娘莫怕。”
那面具升上去之后,便露出后边憨态可掬的海龟,龙可羡松口气,翘起了嘴角:“乌龟好。”
谟奇不作声地又往龙可羡看一眼,随即放下芭蕉叶,跪在泥塑前,结出手势虔诚地念着词。
阿勒一边看着龙可羡的反应,一边慢悠悠地往泥塑上落两眼,这一比对,不说五官,那眉眼间的天真确实像,不过么,拉一帮不谙世事的小孩儿往这一杵,十个有八个也是像的,这点意识形态上的相似证明不了什么,说不准只是他先入为主的想法呢,要凿出有用的消息,还得往山里的土族去。
看了不多会儿,商行里来人,喊谟奇出去接船,二人原路返回。
日光正盛,从林叶间筛下金芒,到得入夜,就在夜风里拉成了灯笼的虚影。
商行为了迎客,晚间在客栈里摆了两桌好酒菜,有些名头的掌柜都来了,林山的掌事人攒成了大单子,乐得红光满面,拉着阿勒直灌酒,喧嚷声持续到子夜。
直到斑鸠搅乱叶影,梆子响过三声。
“哗啦——”
阿勒破出水面,顶着湿漉漉的发站了起来,肩臂胸口挂着零星的水珠,他扯过衣裳,随手套在身上,没见着床上有人。
犹豫片刻,正要去隔壁喊门,就听见窗上一片急促的刺挠声。
他刷地拉开窗,睨视着黑乎乎的猫球,很是嫌弃:“怎么是你。”
猫球一个弓身蓄力,蹭地就跳上了他肩头,阿勒不耐烦:“边儿去,我不吃你这套。”
猫球不听,后腿蹬着衣裳,前腿在他鬓发使劲扒拉。
阿勒差点儿想把猫丢出去,心说这猫平时见他就老实,只敢偷偷摸摸拽裤腿儿爬衣裳,何时敢对他上爪子,真想下油锅炸了么。
而猫球越扒越急,胸腔里嘶嘶地发出声响,像是催着他往哪里去。
阿勒倏地转头,在静夜里看向了侧方紧闭的房门。
第97章猫不灵
楼下酒意喧腾,吵嚷声透过层层木板,递到楼上只滚起了微小的尘粒,客栈的涂掌柜上来喊门时,龙可羡正在安安静静吃饭。
一人一猫同时抬头。
郁青起身开了门,看到涂掌柜左右手都占着东西。
“哟,还是这儿清净,”涂掌柜左手提着两个油纸包,哐地怼到桌上,笑起来有种冶艳飒爽的风情,“山里打的野物,给姑娘尝尝新鲜。”
客栈隶属于复昶商行,常年住的都是商行引进来的客人,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左右逢源是掌柜的基本生存规则。
此刻底下招待着海商大老爷,人家不爱女眷去往那乌烟瘴气里凑,作掌柜的就得面面俱到,不让客人觉着遭了冷待。
油纸包还是热乎的,香气隐约渗出来。
龙可羡礼貌道谢,鼻尖嗅了嗅:“凉凉的。”
“好厉害!”涂掌柜扬起眉,染满蔻丹的指头绕了两圈麻绳,利索地扯开了油纸包,“是山里挖的草根儿,风干后磨碎了用油浸个把月,炙肉时抹上点儿,别的地方啊尝不到这滋味儿。”
肉块均匀地铺陈在纸面上,那股冲鼻的香料味儿更明显了,涂掌柜自顾自地撕了半块儿进嘴里嚼下,又招呼郁青起坛子。
“这坛叫猫不灵,不醉人,糖水儿似的,我们这海气重,年年冬日就要埋两坛子,待开春下雨了便给孩子们喝,就是果浆,姑娘也尝尝。”
“猫……不灵?”
涂掌柜扑哧地笑,又凑近了点儿:“光腚的崽子披毛的猫,这儿山猫多,渔家都怕猫偷鱼,每到山猫出没的时候就会拿猫不灵兑点儿水,搁在院里,猫啜了便同醉酒似的,走三步就打歪。”
龙可羡悄悄地瞥了眼猫球,猫球瞪圆了眼,连饭也忘了吃。
清冽的浆水滑进碗里,徐徐地涨到碗边沿,涂掌柜看着那饱满的弧面,突兀地笑了声:“猫不灵的由来,还有个不一样的说法。”
“东边山里头住着土族,姑娘想必是知道的。土族崇拜地灵,在族地里养了只灵豹,灵豹早些年常常伤人,族里的祭司便请了乩子来扶乩,结果在扶乩时没看住灵豹,让它跑了出去!”
龙可羡听得紧张,一双眼睛眨都不眨。
涂掌柜搁下坛子,弹指一击,在沉闷的“笃”声里说:“谁料得那灵豹奔窜间打翻了陶罐,被里边的果浆勾住了馋虫,只是舔了几口,便东倒西歪的一副醉样,被族人又给扛了回去。”
“这等怪力乱神的传说遍地都是,比渔网还密,权当听个趣儿,”涂掌柜举起碗,喝糖水也有豪饮的架势,“姑娘慢用,我还得下楼去给那些个酒虫紧紧皮子。”
房门开了又关,猫球从床底下钻出来,跳上了桌,谨慎地绕着空碗转了两圈,低头嗅,须臾,发出个鄙夷的“喵呜”,表示不感兴趣。
龙可羡很有兴趣,伸出的手却被郁青截下来了,他查验过后,两样都尝了尝。
“我鼻子灵,没有毒的。”
事实上,这类荒僻小岛不比主国,处心积虑用毒,还不如直截了当拔刀,后者的效率远超前者,再说了入住客栈之后,晚间的饭食都是客栈提供,没道理再专程上楼来送毒,太刻意,太得不偿失。
“过个手安心。”
确认没有问题,郁青斟了两杯:“白日我带人进了一趟山,山里人防备意识很强,设有地陷和树网,水里也拦着棘刺,我不敢惊动,标下了位置。”
龙可羡嗯嗯点头,顾着把蔬菜埋在饭底下:“谟奇说,祭祀时候,才放人进去。”
“嗯,明日我再去走一趟,把族地的方位摸清楚。”
龙可羡往他那推了推油纸包:“你吃。”
堵住了他的话。
郁青安静地撕着肉块,送进嘴里是还是温的,汁水保存在肉的纹理中,被牙齿挤出来,漫得满嘴满颊都是香味儿。
他短暂地忘记了忙碌的公事。
龙可羡不是解语花,她专注地活在自己的方寸之地,只有阿勒能肆意出入,她对旁人没有多余的期待,因此与她相处起来不累,甚至只要待在她身边,就能在松弛之余缓慢自愈,明懿是这样,郁青也是这样。
他沉默寡言,像道没有存在感的黑影,在断臂之后连依附的资格都被剥夺,成为了一枚弃子,公子很愿意让他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那对公子来说是体恤下属与获得追随者的双赢,但他知道自己会活成什么样,他会在酗酒、自怨自艾、振作精神、自耗酗酒之间消磨时光,日复一日地蹉跎下去,直到成为一副行走的骨骸。
是龙可羡把他拉回来了。
她那么小小一个,拽着他的裤管儿,抹着泪汪汪的眼睛,又霸道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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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又成了道影子。
快活地,自适地,默默地被人需要着。
***
没有等到阿勒上楼,龙可羡沐浴后就直犯困,趴在榻上翻看话本,还是上次那卷,只是搁置了好些时日,阿勒一直不肯让她继续往下看。
或许是泡了水的缘故,龙可羡有种胳膊吸饱了水的幻觉,似乎手脚都沉甸甸的,喉咙口连着鼻腔却有点儿热,烧得她口渴,频频地饮水,越喝,脑中就越昏沉,但她翻看着话本没有在意。
话本里头,那对儿扮成兄妹的细作行止越来越亲昵,越来越逾矩,直到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双双跌入了陷阱里。幕天席地,荒无人烟,他们短暂地抛开了真真假假的身份与错综复杂的局势,在困境中交付后背,在脱困时情难自已。
他们亲在了一起。
龙可羡皱眉头,翻过一页。
她轻易地发现了端倪。
阿勒没有教好。
正经的不是亲额头,也不是亲脖子,是要碾磨,辗转,缠连悱恻,气息难舍难分,这些龙可羡不懂,但她揉了揉疲倦的眼,在字里行间弄懂了一件事。
要唇贴唇,嘴咬嘴地亲!阿勒的嘴唇很好看,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更好看,而且口舌不饶人,总是说些让龙可羡无法反驳的话,这样一张嘴唇,咬起来定然有别样的滋味儿,光是这般想想,龙可羡又想喝水。
她撑着下巴,翻过身,碰倒了杯盏,空杯盏沿着粗糙的木板滚了几圈便匿进了阴影里。
龙可羡摇了摇茶壶,里边茶壶也空荡荡的,已经饮尽了。
月光挤进窗隙里,把幽暗的房间泡得昏白,周遭一片寂静,龙可羡不知道鬓边已经渗出了薄汗,她开始觉得热,连风都是熏熏的。
不过片刻,那方方正正的墨字就开始颠来倒去,龙可羡甚至眼睁睁地看见那团墨字不住摇晃,挣出了纸面,立在上边,趾高气昂地抖动起来。
龙可羡纳闷儿地伸手,一遍遍把字压下去。
这动静惊醒了猫球,它坐起来,甩了甩耳朵开始往榻上爬。
按不下去干脆翻过一页,密集的字眼儿开始跳动,模模糊糊地,她看到了什么“脱”、“野鸳鸯”之类的字儿。
给鸳鸯脱什么?
拔了毛烤来吃吗?
猫球攀上了她裙边,一路踩上后背,伸爪子往她发间一捞,嗅到了点甜味儿,见龙可羡不理它,又往她肩背踩过来踩过去。
龙可羡头昏脑胀,一把给它掀了下去。
“不要……踩扁了。”
猫球龇牙,朝她嘶嘶地威胁,龙可羡余光里看到了几团重叠的黑影,高兴地翻身坐起来:“好多猫!”
“更多……”
因为起得太猛,龙可羡晃了两下身子,眼前昏花,屋内的线条与色块肉眼可见地被涂晕,话音随之断在喉咙口。
“了……”
人也“砰”地栽到了榻上。
猫球目瞪口呆,跳上去舔了舔龙可羡的脸,又照着脸踩了五六七八脚,龙可羡入睡飞快,这会儿半道魂儿都沉进梦里了。默默地往后缩了缩,翻个身,另半道魂儿也一并沉进去了。
猫球不知道,它急得团团转了两圈,跳上窗,艰难地从缝隙里钻出去,蹿进了夜风里。
***
阿勒进屋时龙可羡半边身子悬在榻边,再动半分就要面朝地面跌下来,他三步并作两步,稳稳地捞住了她的肩臂。
把她翻过来时,阿勒摸到了比平时稍高的体温,他轻声叫她,“龙可羡。”
就着月色,又看到了她鬓角浸湿的碎发,再摸了摸后背,同样是一层汗。
她惯来有起床气,被唤醒后略略掀点眼皮,很不高兴地“嗯!”了声,然后把袍子拽拽,递到他手里。
“……”阿勒摸不准她哪儿不舒坦,只能弯身从小几上摸来药匣子,托着龙可羡后颈把人抱起来。
“别睡,先告诉我哪儿乱七八糟。”
“没有……热,你走开点。”
说着要人走开,却揪着阿勒手掌不放,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些什么,阿勒按着脉,倾耳去听,还没听出什么,耳根就是一湿。
“舔我干什么!”阿勒刺儿都要炸了!
龙可羡默默盯他半晌,突然很委屈:“你不对。”
“你不对,”阿勒原话还给她,“怎么出了一身汗,做梦了?”
龙可羡直勾勾的,固执地说:“你不对。”
“哪儿……”
话没有说完,尾音被龙可羡咬在了嘴里,连同他的下唇。
……硬生生撞上来的。
两人都睁着眼,在来去的风里对视,暗夜燃烧,溅起的火花在穹顶烫出一个又一个洞隙,那星光薄薄地敷了半边身子,带得他们的身子都热起来。
阿勒懵了片刻,没有反应过来是个吻。
就是这片刻的时间,小红鱼欢快地摆着尾,游走过阿勒的唇瓣后,开始扩大占领面积,慢慢地移向了眼皮处。
温热的气息罩下来,眼皮被轻轻地衔住,在阿勒脸上来回烙印,伴随生疏的撕扯,带来某种裹着湿热的细微痛感。
阿勒闭着眼,额上是迸起的青筋,他的声音克制又危险,已经绷在了临界点上,随时都会燃起来。
“龙可羡。”
龙可羡充耳不闻,腹间团腾的火苗烧化了她,把那莫名的昏沉烧透了,余下的是跃跃欲试的兴奋,是想要撒野的冲动。
她看着阿勒,胸口宛如悬了一口铜钟猛撞,撞得指尖都泛起麻,只有亲昵的接触才能缓解。
于是她一下下地啄吻,却仍觉不够。
不够……
她有些不得其法的着急,眼眶一水儿红,而阿勒在此时睁眼,那眼底漆黑,里头蕴藏风暴,他抚摸着龙可羡后脑,带着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挤进了发丝间,强迫她抬头。
他缓慢地逼近,“不是这样做的。”
直到鼻尖相抵,他用强攻开始反击。
第98章掌中花
方寸天地里,温度的骤升骤乱太明显了。
龙可羡被掠走了呼吸,连舌头都绊倒了,她想要把它好好地放回原地,可刚蹭过谁的舌面,就被反卷了回去。
她想起一种果子。
成熟时便缀在树上,连成一片灰麻麻的云,要吃时得拿刀子割开个口子,小心地啜饮,待吮掉上边一层积攒的果汁之后,尽可把舌尖浸进去,勾着出软滑的果肉来吃,舌头一卷,就是连汁带肉的甘甜。
龙可羡觉得自己成了树上的果子。
开了口,啜了汁,卷着肉。
快要被掏干净了。
在亢奋的脉搏里,龙可羡眼前阵白阵青,已经冒起闪烁的白光。
“匀息,龙可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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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勒在头一阵的冲动里缓过神来,注意到这小傻子不但直愣愣地睁着眼,还屏住了呼吸。
这是想成为第一个亲吻憋气憋死的人吗!
阿勒退出稍许,放在她脑后的手使力提醒她,又气又爱又好笑:“憋死了!”
这一声把龙可羡的神智从天外唤了回来,她短促地呼出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不但眼眶红了,连嘴唇也肿起来,还润着层心照不宣的水膜。
她习惯性地探出舌头,把那混杂的水液卷进口中,喉咙一滑,吞了进去,急冲冲地撞向阿勒。
“再来。”
阿勒瞬间就尝到了痛感,掺杂着血腥味,蛮横地从唇缝往里钻,他嘶声,察觉到不对劲,想要拉开龙可羡。
但龙可羡已经缓过了气,这回准备憋久一点,亲个过瘾,所以她的口齿软绵绵,亲上来却是气势万钧的,半点都不让阿勒回退。
猫不灵让龙可羡神思昏沉,周遭事物模糊不清,宛如袭来一卷弥天大雾,让她再也没有力气去思索别的,剥离环境之后,本能的渴望就格外明显。
她或许不会细腻地描述对阿勒的感情,那需要灵敏的口舌与准确的表达,行为驱动着感情,她是依靠本能生存的人。
爱就得霸道地要。
她不是在声色场中游刃有余的高手,不懂得如何抛下似是而非的钩子,也不知道要欲擒故纵地推拉,她甚至因为急迫,而不小心咬破了阿勒的唇角。
但下一刻,龙可羡就把伤口舔舐得干干净净,甚至嘬得有些泛白。
“你不痛,你不痛,我吹吹。”
她凑过去,想要用轻柔的方式表达歉意,却被阿勒掐住了下巴。
动作停在半空。
龙可羡眨着眼,把舌尖上的血渍卷回口腔,那一闪而过的红尾让阿勒呼吸更沉,他低声念:“乖,不要动。”
阿勒知道必定是有哪里出了差错,龙可羡喜欢近乎狎昵的亲近,这种亲近总是充斥着撒娇的意味,但今夜不同,阿勒感觉到了她升起的热度,听到了她喉咙口溢出来的哽音,还有逐渐无法控制的气劲。
现在绝不是追究原因的好时候,稳住龙可羡才是正道。
阿勒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调匀你的气息,慢慢的……”
阿勒有一把好嗓子。
低沉的,每个音节都从胸腔滚出来,滴落在空气中,滑进龙可羡的耳道里。
龙可羡半懵不懵的,她攒着劲儿还想往前撞,却奇异地被这道声音稳了下来,跟随话语的节奏,乖乖的,放缓了呼吸。
阿勒知道她爱听低语,他以此为诱,引导着龙可羡:“对,做得好……”
胸口起伏变慢,躁动的气劲跟着被捋顺了毛,方才那股要把阿勒吞吃殆尽的的嚣张气焰收了收,安分淌在血液中。
阿勒舒出口气,由衷道:“小崽最乖,好聪明。”
“聪明?”突然,龙可羡仰起了脸,气劲开始随着这句夸奖浑身乱窜,一路往喉咙口狂奔,她费力地吞咽着津液,磕磕巴巴说:“我,夸我?”
她的脸涨红了,耳根也开始热,后脑的麻劲儿窜到了脊椎骨。
猛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完,忘了这姑娘一夸就要翘尾巴。
阿勒沉默片刻,决定掰回去:“夸你做得好,不要急,像方才那般,把气劲匀回去。”
“再说两句!”龙可羡声音高起来。
阿勒睨了她一眼,笑起来漫不经心,他没有顺着龙可羡的意思:“你在吼我吗?”
“我不吼,”龙可羡立刻缩回了脑袋,用气音说,“我很小声。”
阿勒揉了揉她后颈,皱起眉:“你很烫,晚间去了哪里,吃了什么?”
龙可羡对这些话题没有丝毫兴趣,冷漠地忽视掉了,她要求道:“继续亲。”
“?”阿勒并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耳朵,“耳朵在哪里?”
龙可羡倏地捂住双耳:“弹我!”
她耳朵敏感,轻易不能碰。
“耳朵也不要用了,割下来下酒吃好不好?”
“我,”龙可羡知道阿勒口舌很狡猾,话题正在被带偏,于是挺起了胸脯,气势汹汹的,大声说,“命令你!”
阿勒好整以暇地听着。
“命令你,”龙可羡一鼓作气,“继续亲,还要像方才那样,伸舌头亲。”
阿勒语气平静:“不亲。”
龙可羡神情委屈,动作霸道:“不要亲了吗,不香了吗!”
阿勒觉着头疼,霍地直身,直接把人翻到了榻上,在龙可羡要起身时,抬臂压住了她的脖颈。
“砰!”
后背撞在榻上。
龙可羡下意识地反肘顶回去,阿勒抬手握住,卸去了力道,堪称温柔地提醒她:“不要动手。”
“是你先……”龙可羡蓄力仰身,抬头就撞,“压我。”
阿勒侧额避开,用右肩迎了这一击,就着这力道按住她后背,骤然把人带下了榻:“你不听话。”
拳肘相击的声音充斥在屋内,他们为了争夺主导权而陷入争执。
矮几被掀翻在地,在寂夜砸出了声响。
楼下歇息的厉天惆怅地来回踱步,别是打起来了,到底是上去还是不上去呢?
猫球焦躁地走来走去,不时地“喵呜”。
【别打啦,别打啦。】
阿勒喘着气,在翻身压腿时笑出了声,热汗沿着鬓角滑落,滴在龙可羡面颊:“你好凶。”
龙可羡拽着他的衣裳,她的目的性明确,在她看来这只是兴之所至的嬉笑打闹,并没有在意满地狼藉。
“我好爱。”阿勒咬在她耳边,说完了后半句。
龙可羡被烫得颤了颤,手上没有控住。
裂帛声清晰入耳。
阿勒几乎想叹息,他本来可以顺水推舟,把暗自压抑的念头发泄在夏夜里,直白些,可以说是处心积虑之后的得偿所愿;周全些,可以说是不忍心拒绝龙可羡。龙可羡喜欢他不是吗,退一万步讲,龙可羡除了喜欢他还能喜欢谁?但这太卑劣了。
对龙可羡有多珍视,那么阿勒对某些时刻的仪式要求就有多苛刻。
所以他伸出手,阻止了龙可羡的下一步动作。
龙可羡从“爱”字里回神,手忙脚乱的,结果把那破破烂烂的布条扯得满地都是,她看到了衣衫底下,起伏的肌肉纹理,这景儿把她带回了话本。
龙可羡开始回想话本里密密麻麻的字眼,脱,脱了之后呢?
在龙可羡出神的当口,阿勒慢条斯理地用破布捆住了她双腕,一扯,束得紧紧的,余光瞥见她唇间翕动,问。
“你说什么?”
龙可羡喃喃地:“你,给找鸳鸯来。”
“要鸳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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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来吃吗?”
龙可羡讷讷点头:“拔了毛,烤来吃。”
“吃完要做什么?”
龙可羡不记得了,她想去摸话本:“还没看到。”
阿勒脑子转得快,这就知道是话本子了:“别看那些,都是骗小孩儿的玩意,你想知道,我教给你。”
可是……龙可羡瘪嘴,她发现自己的双手被锁到了背后:“你教的不对。”
“好先生都是因材施教的,”阿勒不疾不徐,在她腕间打了个漂亮的绳结,“一口吃成个胖子还不简单,但那有什么意思,一点点地细嚼慢咽才是正经玩法。”
龙可羡被唬得一愣一愣:“像方才那般?”
“像方才那般,是不是喜欢?”
“……喜欢。”
阿勒牵引着她的眼神,单手把人托抱起来,不动声色地换了位置。
帐幔一层层放下来,隔绝了清亮的月色,连风也无法窥探,只有猫球匿在角落听着响。
在黑暗里,阿勒也能准确地捕捉到龙可羡,像正在猎食的饿狼,饥肠辘辘,又满腔爱恋。
他要掌控。
哪怕是龙可羡掀起了这场浪潮,但他要在危险的狂涛中找到条折中的路子,并且用自己的方式宣告存在感。
肩头凉。龙可羡缩了缩颈,下一刻就被黑暗中的狼叼走了。
夜里微凉。
海边潮湿,一股一股的浪头打湿了沙砾,院子很安静,空气中的水汽凝结成鳞片状的露珠,附着在叶面上,被风一擦,就颗颗砸落在地。
龙可羡吓坏了,她控制不住,想跑,被拽着脚踝给拖了回去。
“你不要学吗?不要也不成,在我这儿没有后悔药吃。”
这声音像是海妖在吟唱,让龙可羡乱糟糟,她的力气太大,像没有归鞘的刀刃,在跌宕间抓破了阿勒的皮肤。
他不在意。
后背手臂都有抓痕,肩头破了皮,凝出细小的血珠,他揩下来,抹在龙可羡唇边,涂湿了一角,低头时的表情仿佛在挑唆龙可羡继续。
他笑一下,龙可羡喉咙间就会返来回声,他需要低头去听,才能听到窄窄的喉道里递来求饶声。
夜深了,猫球伸个懒腰,慢吞吞地跳上榻,把毯子推推整齐,蜷缩成一团,悄悄竖起了耳朵。
它听见斑鸠掠过庭院,带得夜露滴答。
洇湿了地面。
“同你说过了,好先生须得因材施教,你学得这般坏,还把坏作到我头上来,真当我不会……”阿勒也很疼,他缓着气,恶狠狠地把汗蹭在她颈窝里,“真当我不敢么?”
龙可羡说不出话。
她手指尖发软,汗淋淋的,在过分亲密中感到迷茫,不知道阿勒说的不会与不敢是什么意思。
还有更会更敢的吗?
阿勒附在耳边,边说边教的效果惊人,补上了龙可羡认知里的空白,她只是抬头看了眼,便感到心惊胆战。
阿勒看她可怜巴巴,累得张嘴喘气儿,他就笑,笑得没心没肺,一把将她翻下去。
“到我了。”
夜里分明有凉风,却透不进帐帘,小小的一方天地挤满了呼吸,就荡在龙可羡耳边。
龙可羡伏在枕上匀气,颈部卡来只手,她被迫仰起了头。
“龙可羡。”
坏人在她背后,呢喃着。
“龙可羡。”
阿勒把龙可羡禁锢在双臂里,让她迷失在指尖,他们低语着,肆无忌惮地丈量人与人的距离,试探兄妹间的界限。
“……龙可羡啊。”
阿勒在她耳边咬字。
然后吞掉了她眼下的泪痕,再冲湿了她的手掌。
第99章立大功
天不亮,厉天就候在了门口,左手一摞跌打膏,右手一筐金创药,还要用胳膊肘捅捅郁青。
“昨夜是不是打架了?”
“你听见响没有?天老爷,有一阵儿哐哐砸得我耳根都软了。”
“上来也不是,不上来也不是……我怕公子给我耳朵削了,我看他常有这个意思。”
郁青安安静静站在边上,接着密集的话语,只回了一句:“没听见。”
“怎可能呢,我分明听着……”厉天惊骇,“难不成是我耳朵不灵了?这回完了,公子定然要削了我。”
淡光来到内廊,斜斜的一道,光带里飘着细小的尘屑,厉天还在窃窃低语。
光线、声音和尘屑都进不到屋内,帐幔还没有醒来,里头有人浸在沉酣里。
阿勒醒了,他撑着手臂看龙可羡……的后脑勺。
这人昨晚不知道是羞还是热,躲到了里侧贴墙睡,这会儿露出来的耳朵红通通,阿勒把乱掉的发丝勾到耳后,还舍不得放,指间卷着一绺柔软的触感。在片刻的静谧里,回想起来的,都是那奇异而湿润的滋味儿。
从前没尝过。
梦里的景儿成了真,睁开眼却还像在梦里似的。
他懊恼地松开指头,那发丝一圈圈地滑落松绑,某些亢奋起来的东西却反而被一圈圈束紧似的,痛,还热。
日头彻底升起来了,枝桠上残留的夜露散在空气中,有人提着竹筐,拂开绿云进了客栈,附在郁青耳边说了句话。
厉天倾耳去听,却毫无所获,在郁青横眼过来时悻悻道:“你们第一军瞎捣鼓什么呢?”
第一军独立在外,从日常军费花销到招募标准都是不公开的,平日走的都是二姑娘的私账,实打实是支私军。
哪怕是厉天,也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第一军军营就设在南清城里,再从几次调兵过程里揣摩出现存人数顶多三千。
三千人。
常常干的是三万人的事儿。
郁青说:“查个人。”
厉天还要再问,不料后脑勺一凉,紧闭的房门慢悠悠打开,公子松松搭着件袍子,肩上蹲只黑猫,反手带上了门,目光不耐烦:“杵在这里干什么?”
郁青道:“公子,饭食已验明。”
阿勒侧了下额,示意他往隔壁房间进,二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话音渐渐焙干在空气中,留下厉天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
厉天回想着那短暂晃过的场景。矮榻是糟乱如麻的,小几是四分五裂的,帐幔垂脚是破破烂烂的,杯盏可怜巴巴滚在桌底,衣裳丢了满地,更可怕的是,公子唇角横着道伤口,脖颈间三两条指痕,敞开的领口里还有密密麻麻的牙印。
——果真打得凶啊。
不行,厉天蹬蹬蹬往下跑,他得把这事儿讲给闻道听。
***
“饭食没问题?”
郁青食盒里端出小碟,他有个习惯,龙可羡用过的饭食都会留底,防的就是万一,“都是昨夜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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栈厨房端上来的,咱们人多,我特意遣了人当场盯着,没有问题。”
兵油子要扮成跟船的伙计太简单了,昨夜客栈大堂摆着席面,闹闹哄哄的,伙计打着给姑娘端饭的名头,往后厨走时没有引起注意,他就在那插科打诨地套近乎,塞两把碎烟叶,那掌厨乐得让他留下。
“今晨查过给客栈供菜蔬鱼肉的铺子,亦无异常。”郁青接着说。
阿勒扫过残羹冷炙,而后定在素瓷杯盏上:“酒?”
“是猫不灵,”郁青用指头蘸着猫不灵,涂在手背上,就有邈邈的果香味儿漾出来,“山里边几种果子混着打成浆,混上药材和新雪,经冬可饮。”
猫不灵……
阿勒嗅着那味道,忽然瞥了眼肩头蹲着的猫球:“尝一口,我瞧瞧灵不灵。”
猫球目不斜视地盯着墙面的光点,装作没有听到。
“喂——”阿勒不大高兴,催促它,“胖猫。”
猫球耳朵动了动,眼珠子缓缓地朝边上挪开,继续端坐如松。
有人在旁,阿勒没再喊猫,而是问起另一件事:“进山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郁青颔首,这事儿他主办,连厉天都给他作下手:“已安排妥当,明日土族行祭礼,有为期七日的开放时间,闻道和伏先生昨夜已入住客栈,明日与我们一同进山。”
“再找个人。”
郁青停顿片刻:“是?”
阿勒反扣素瓷杯盏:“谟奇。”
那清透的糖水溢出了杯沿,贴着桌面缓慢爬行,留下了深色的水渍,滴答,滴答地砸落在地。
***
溅起的水珠弹到谟奇脚背,他回过神,露出个饱含歉意的笑容:“看我,又走神了。”
屋舍简陋,左右都是光秃秃的墙壁,一眼看过去,除了土床就是桌,步子跨得大些就得碰着膝盖,桌脚下垫着石块,没有半点鲜活的色彩。
麻绳在谟奇指间灵活地穿梭,他背对着床坐下,正在在为东家修补船上的散件:“做完这一次,哥就带你回家,给你买珠花儿,戴在头上会晃的那种,红色衬你,定然好看。”
“回家还能上学,听说学堂又宽敞又亮,进门就能听到读书声,燕雀专门栖在学堂外边,再展翅就成了鸿鹄,”他打好绳结,想到那场景又笑了,“到时候你上学,哥供你,你回来念给哥听,咱们就都懂了。”
皲裂干燥的手背又冒出血来,谟奇低头,把那点血味儿抵在舌尖:“到时候,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咱们,”他腼腆又坚定地保证,“哥保证。”
身后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陶罐渗水,水迹沿着妖异的图腾蜿蜒而下,在地上蓄了小小一滩,荡开的波纹逐渐平复,光滑的弧面映出一张土床。
上边空无一人,只摆着一坛猫不灵。
***
郁青报过事之后就拎着食盒出去了,对于同吃同喝却只有龙可羡出现异常反应这件事儿,他心里仍盘着疑云,要去再摸排一遍。
郁青一走,阿勒就把猫球薅了下来,目光沿着它的毛边走过一遍,很是嫌弃:“吃了多少山珍海味,才长这么点个子。”
猫球眼神撇开,没有看他。
【无礼的坏人。】
阿勒转头掸了掸肩头:“踩我一肩膀毛,脏猫。”!猫球倏地盯住他,龇开牙,嘶嘶地低吼着。
【无知的坏人。】
阿勒看着它这副跳脚的样子,愉悦地架起了脚,慷慨地说:“昨夜算你立一大功,说吧,想要什么?”
猫球从桌上站起来,走了两圈,背对着阿勒塌腰,又懒散地抖了抖毛,只给他留个潦草炸毛的背影。
【无常的坏人。】
阿勒自顾自地起身,拉出箱笼。
猫球偷眼去看,在阿勒回头时,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有耳朵竖得高高的。
【无趣的……】
真是猫随主子。
阿勒看了眼,就笑,从箱笼里扒拉出龙可羡的猫食盒,里边装的都是猫零嘴儿,他伸手一溜儿地划过去:“不来?”
话音未落,身旁就窜来道黑影,电光火石那么快,爪子跐溜地在地上划出一长道,猫球端端正正坐在一旁,乖巧等食。
【好人,天大的好人。】
阿勒愣住了,**,再度想到了龙可羡。
小方格一溜儿排开,拢共二十来个猫食盒,阿勒蹲在地上,好整以暇地问:“吃哪个?”
猫球竖着尾巴,慢吞吞地从头走到尾,停在鱼干跟前,伸出前爪压了压盒子,阿勒还没伸手,它又走到尾巴,伸爪压住干奶团,然后从头到尾,每个盒子都压了一遍,再坐下眼巴巴地看着阿勒。
“……”还挺贪心。
阿勒抱着臂,坏水又冒出来了:“看不懂,你说话。”
“?”猫球用爪子扒拉了两下盒子。
【没长眼睛的坏人。】
阿勒故作姿态:“怎么着,这盒不合心意是吧,那成,丢了它。”
“喵呜。”
猫球弓起背,坚定地捍卫食物安危。
阿勒冷酷道:“哦,耍脾气的猫没零嘴儿,要下到油锅里炸来吃。”
猫球立刻坐下来,伸爪搭在阿勒手背:“喵。”
“什么?”阿勒坏死了,拢着手搁在耳边,“听不懂,说大声点儿。”
***龙可羡是被一阵急促的拍打声惊醒的。
她骨碌地打了个转,在动作间察觉到不对劲,一下翻了起来,发丝顺着肩头往下滑,大腿却在打颤。
打颤。为什么打颤?是要断掉了吗?
龙可羡撩开帐幔,入目一片狼藉,她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寝衣,赤脚踩下去,两条白生生的腿就暴露在光线里。
腿根发软。
明晃晃的日光晃进来,龙可羡下意识地抚上膝盖,一撩。
先看到手臂内侧密密麻麻的……牙印。
再看到腿根儿微红,皮肤表层破了皮,有明显的摩擦痕迹,上边也盖着两枚……牙印。
龙可羡呆住了。
这是让什么东西给啃了。
阿勒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龙可羡坐在床边,皱眉打量青紫斑驳的手臂,听到开门声也没有抬头,只是问:“你是不是打我了?我这般乖,你为什么……”
眼皮跳了一下。阿勒手扶在门框上,脑中有一瞬空白。他构想过很多第二日睁眼过后,二人第一句话说什么,以什么样的眼神对视,亲昵行为的余波可能会延伸到之后的每个日夜,又或许,依照龙可羡的性子,什么也不会改变。
都可以的。
但阿勒没想到……
他轻轻带上门。
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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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可羡没有听到回答,在掌心里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她抬起头,正要问个明白,却看到了阿勒被咬破的嘴角。
龙可羡惊恐道:“是我打你了?”
第100章混账事
大眼瞪小眼。
静默的这几息简直被拉得宛如一场审判,阿勒心潮迭起,做好了龙可羡翻脸不认人的准备,横竖他不会懊悔,也不会退缩。
因为坏胚已经尝到了甜头,那点压抑的情愫随着甜头的催发,酿出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须臾,阿勒先回过神来,把衣裳搁在床边,连同两只瓷瓶,都是涂皮外伤的药膏,高大夫调制了好几年,给龙可羡专供,没掺急效的药草,不至于上一刻涂药,下一刻栽倒。
“衣裳穿好才讲给你。”
龙可羡睡醉了似的,觉得身体这个容器空了稍许,浑浑噩噩地不愿意把脑子动一动。
她听话地接过衣裳,在穿衣的空档,那眼珠子骨碌碌的,直往阿勒身上跑,瓮声儿说:“我腿软。”
阿勒就背身坐在榻上,闻言掌压着榻沿,按捺再三,还是坐下了:“把药抹了,就抹你那腿心,抹了晚间就好。”
龙可羡一边含糊地应,一边呼啦地撩开袍子,乱七八糟抹一通,抹完才反应过来:“你知道?”
能不知道吗?他那坏东西在那儿肆无忌惮,在数不清的来回间蹭破了皮,龙可羡不晓得喊痛的,这事儿直到天蒙蒙亮他才察觉,那会龙可羡刚睡着,眼睫湿漉漉地挂着水,阿勒自觉把人欺负惨了,没忍心吵,翻出药膏子直等到现在。
于是阿勒点头:“知道,昨夜里打架来着,打得凶,下手没有轻重。”
“唔……”
龙可羡系上腰带,磨蹭着脚步过去,往阿勒手里塞梳子。
要他给梳头。
这事儿阿勒做惯了,三两下就绾了个结实好看的发髻,垂下的发丝绑成几条辫子,利索又好看。
龙可羡边拉着辫梢,边转着眼珠子看阿勒唇角:“……你痛不痛?”
“好痛,”阿勒语气夸张,“舌头都要给你卷出来吃了。”
辫子突兀地被揪直了,龙可羡惊骇道:“咬你舌头!打得这般凶!”
这会儿睡久的糊涂劲才开始缓过来,龙可羡洗漱完,咬着竹芯开始闷头回想昨夜。
阿勒看这冥思苦想的模样就想逗她,悠哉地把梳子翻了个花儿:“不但咬舌头,昨夜玩的花样多了去,桩桩件件都是你我不曾试过的。”
“……”龙可羡很沮丧,伸出一根指头,“只想起来一点。”
“何须费这功夫,”阿勒弯下腰,罩着龙可羡后脑抬起她的头,神情轻佻,“原路走一遭自然就记起来了。”
“怎么……”
话没讲完,阿勒陡然欺身,抽掉了竹芯,追着她的唇含了上来,在湿热软绵的纠缠中勾住她的舌尖。
龙可羡惊诧万分,倏地往后缩身:“你,也要把舌头卷出来吃吗?”
她就这么仰着头看他,嘴唇一片水亮,还带着薄红,在对视间感受到了阿勒眼神带着的力道,那是种年轻的冲动,蓬勃而强烈,还带着不自觉的怜惜,仿佛他既想肆无忌惮地摧折她,又想心肝儿似的含着她。
最终,颠簸的乱流归于平静,阿勒注视着龙可羡:“想起来了吗?”
龙可羡摇头:“一点……”阿勒短促地笑了声,一手撑在榻上,一手掌着她的头压近,又是场急风骤雨般的追逐。
龙可羡在追逐中耗尽了呼吸,结束时喘息不断,她在胸口的起伏间想起了太多,“我……”龙可羡口鼻间尽是她的味道,“想起……”
“嘘,”阿勒伸指头在她唇上揩过,“没想起来不打紧,多亲几次自然就记得了,若是想起来也好,龙可羡,我且问你件事,你老实告诉我。”
龙可羡被叫住名字,忘记了要说的话,怔怔地看他。
“你喜不喜欢?”
“卷舌头吗?”
阿勒笑,每每这般笑起来都很招人,笑着俯首亲了她一下,犹觉不够,又细细密密地沿着脸颊和唇角亲了个遍,自顾自地说:“我喜欢!龙可羡,我喜欢得恨不能日日都这般含着你,亲着你,我们做尽混账事,行遍逍遥道。”
龙可羡伸手撑住他胸口,不太明白:“混账……吗?”
“混账啊,”阿勒只是凑在她耳畔呼吸,就惹得她打了个颤,他敛了笑,在她耳畔呵着气音,“怎么了呢,亲两口就发懵,吹口气就打颤,昨日拽着我哭得好生可怜,但你越是哭我越是想用力,你说是不是混账?”
阿勒成了无声的狩猎者,专注地捕食着龙可羡的变化,那胸口起伏的弧度,逐渐浮上的红晕,都被框在了阿勒眼里,他需要这种反馈。
龙可羡缩着腿,想到了那完全不受控的可怕的欢愉,连声音也含混了:“不要混账……”
“昨夜你抓着我,不是这般说的。”阿勒骤然迫近。
龙可羡突然抬起头,回击似的,高声说:“是因为你一下子就……”龙可羡讲不出来那是什么,只能说,“你烫着我了!”
什么一下子!
这三个字是能随便说的吗!
谁头一回不狼狈?
阿勒没尝过那滋味儿,冲凉时潦草的纾解和温热的腿心压根是两回事,他迅速地投诚,迅速地崛起,龙可羡是半点不记后边几次!
阿勒耳根浮起点红色,压着声说,“你都不管我!一个劲儿说还要看一遍,我再给你喷点什么,喷口血好不好?”
“我,你……”龙可羡紧张时口舌笨拙,叽里咕噜地吐了一串话,全是骂人的,连自己也听不懂。
阿勒干脆等她咕噜完,一把将人按过来,用力“叭”了一口,说:“你浑身上下盖着我的印儿,不喜欢也没用!我在你这儿,横竖是做不了君子的了。”
龙可羡不甘示弱,嘴里磕磕绊绊,气势半点不输,照着他嘴角舔了两口:“你也,你也我的味道……”
阿勒缓慢地笑出声,胸口鸣震的频率就掌在龙可羡手中,他抱着人,把话语都宣泄在了激烈的亲吻中。
阿勒做过这样的梦。
梦里色块绮丽而飘忽,像是被泡皱了的画布,他溺在里边,热汗如雨,痛感伴随渴望在迅速膨胀。
仿佛知道那是个梦,阿勒无所顾忌,恶劣地用手掌盖住了龙可羡的脸,掌住她的气息,逼得她因为窒息而打颤,眼眶鼻头一水儿通红,潺潺滑下的泪水打湿他的掌心。
他知道为什么要盖住龙可羡的脸,那是他尚且不能正视的、暗自压抑的畸念。实际上被压抑得喘息艰难的人是阿勒自己,甚至连这种程度的自欺欺人也只敢在梦里进行。
阿勒回避过这样的梦。
现在梦就在跟前。
他再一次站到直面与回避的岔路口,这一次,逆行而来的人是龙可羡。
谁说不喜欢呢,分明已经是两情相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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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舍难分了!
***
天已经快黑了,风的软翼翻动着绿荫,把剩余的天光筛下来,星星点点地落在厉天脚边。而厉天举着手,站在门口宛如一座石像。
闻道等不及,上楼来催促:“让你喊公子,喊了半日,人呐?”
厉天收了准备敲门的手,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喃喃地说了一句:“他们夜里果然是打架,怎么……打床上去了呢。”
闻道没听清:“什么?公子和姑娘打架了?打哪儿去了,打得如何?”
厉天充耳不闻,结果闻道把这话传到楼下伏先生耳里,就成了,“姑娘把公子打了一顿,听说打得凶,公子连床都下不了,怪不得今日连俩人的面都见不着。”
伏先生提着笔,叹了句:“姑娘那力道也不是谁都消受得住。”
高大夫随船来,拎着酒壶倚在窗边,在那烦伏先生写字,闻言抬眉:“谁消受不住?他俩成事了?哥舒总算把那层人皮给扒下来了?”
阿勒心情愉悦,手里转着把匕首,慢条斯理地走到门口,听了一耳朵便问:“扒皮?扒谁的皮?”
没有人答。他一抬头,发现屋里几道目光齐刷刷聚过来,怜悯的、不屑的、唯恐天下不乱的,一个比一个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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