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a href="http://www.cz4g.com">才子书库<a/>www.cz4g.com提供的《浪儿翻》 40-50(第1/19页)
第41章越界
浪潮的迭合逐渐消退,船只晃动频率趋于和缓,悬挂床边的瓷铃铛被龙可羡扶稳。
“我去看……”
话没讲完,被绕着指头拦住。
紧跟着那手指滑到掌心,往上摩挲,拽住龙可羡手腕就往回带。
龙可羡对这种近似撒娇的缠磨没招儿,她嘴里还说着,“去看看。”可身子已经落回了床上。
阿勒睡意浓重,肩背压着层淡淡的倦懒,熟门熟路往床边布兜里摸药匣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伤口崩裂,手下相当熟练,掀衣,揭布,擦拭,洒药,包扎。
速度和反应都是练出来的,阿勒卷起沾血的布帛,说:“不用管,歇你的,天塌了,雷遁海湾都能照常运转。”
“这般厉害?”龙可羡不怀疑,所以心底才越发痒痒。
阿勒把脸埋在她颈窝:“雷遁海是只圆肚瓷瓶,易守难攻,我们如今就处在这瓷瓶的窄口,与多港多湾的祁国不同,与万岛之境的乌溟海也不同,这只瓷瓶里头就兜着宁国一个主国。”
龙可羡听得认真,没留神脖颈被咬了一口,阿勒接着说:“宁国讲究礼数规矩,内部层级分明,喜欢把人从头到脚管得严严实实,都是些循规蹈矩的懦君子,比那北昭还要迂腐,岂不正要把这窄口守得一丝不漏?”
阿勒在那枚齿痕上辗转,印得绯红微肿,让龙可羡忍不住抽气,才算解了瘾。
“想瞧瞧便自去,别惹事儿,”阿勒滚回床里侧,抱着龙可羡的枕头,几日积的困意压沉了眼皮,“……起码,办完再惹……”
最后一句话没讲完,龙可羡蹿得影子都没了。
***
三山军爱凑热闹。
船舷旁围了圈人,乌压压的连根针也没地儿落脚。龙可羡噔噔噔往顶上甲板去,尤副将早霸了位置,朝她招手,边比划边说:“少君,您没瞧见,那么大一艘商舰,说击就击,说拖就给人拖走了。”
龙可羡打眼往外看,先被海面上浮着的船只吓了一跳。
海原先是碧悠悠的一片,此刻挤挤挨挨漂满船只,把海水都挤得局促,无可奈何地迸出白沫挽着船脚。
不夸张地讲,龙可羡从这头纵跃到那头,来回都得个把时辰。
但他们自个儿的哨船没有与他们一道浮停,而是在另一边通道缓速前行。
龙可羡目光下挪,见着一连串的空心木球,用铁锁相连,把这片海湾窄口左右隔出了楚河汉界。
权势二字,走到哪儿都好用。
左道等候关口查验的船只排到了天边,右道只有稀稀拉拉两三条船。
尤副将指着前头的商舰:“您瞧,这船上一伙都是水匪,扮得人五人六,就想浑水摸鱼进雷遁海销贼赃呢,刚由巡检队挖出来,二话没说就给宰了,连个活口都没留。”
“船都撞了?”龙可羡看见巡检队的船帆扬在前头。
“正是,”尤副将道,“方才那阵仗,就是水匪负隅顽抗呢,哪儿能斗得过啊,巡检队的船撞过去,就跟撞纸船似的,对面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昨夜往海湾递牌子时,我稍打听了一番,这船就是雷遁海上下最猛最结实的巡船,最早就是由战船改组来的,您细看这制式……”
哨兵在旁憋得原地打转,终于找到话缝,大声说:“和我们的战船一样!”
“要你机灵,小点儿声,”尤副将一把搂住哨兵脖颈,说,“乌溟海那位暴君,生意是够宽泛的,三片海域数得上号的船只,都出自乌溟海。”
这是垄断。
海上行走,对船只的需求多高,尤副将此次南下,把这个关窍看得明明白白,北境没有这手艺,也没有这木料,未来若是要在赤海立足,船就是必须解决的问题。
龙可羡顺着这思路往下延伸,立刻想到了赊账购船,而身负巨债的事儿:“也没几人买得起……再说,那人卖船,不仅看银子,还要看别的。名声不够响不卖,张口压价者不卖,志趣不相投不卖,脾性不爽利不卖,做不成朋友也不卖。”
尤副将:“……”
哨兵:“……”
“偏偏卖给咱们。”尤副将瞠目结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少君何时与那暴君处得这般好了?
“您,这名声……虽说毁誉参半,好歹算响当当,张口不抬价就不错了,不指望您压价,”尤副将咽着口水,“这么说来,您二位也志趣相投,脾性相符,是相当要好的朋友?”
“自然。”龙可羡落落大方地承认。
哨兵藏不住话,想到前几日舱门口你侬我侬的一幕,忧心地问:“哥舒公子知道此事吗?”
龙可羡翘起唇角:“知道。”
“他……”哨兵小心翼翼地探问。
“就是他一手促成的。”龙可羡拿指头绕着发尾,被迎面而来的暖阳晒得筋骨松泛。
一句话将哨兵噎死,尤副将憋了半日,才憋出句,“哥舒公子胸襟宽广……说来咱们这道儿没几条船,日落前兴许便能通关进海,属下先,先去舵室瞧瞧。”
哨兵拔脚跟上:“我也去!”
二人谁也没敢多留,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扯出少君私事私情,反倒冒犯了主子,于是纷纷找了个由头避进船舱。
一卷儿寒风贴面拂过,龙可羡纳闷儿地把话吞回腹中。
乌溟海遣人送船来那日,龙可羡同阿勒讲起身负巨债之事,阿勒半玩笑地提了一句:“嫁去乌溟海,万事可解。”
龙可羡听了,肚里坠了块铅似的,沉沉的不舒坦,不知怎的冒出一句,“你怎么办?”
阿勒把眉一挑:“带着我嫁过去啊。”
龙可羡之前常常要费心思分辨他口中吐出来的是玩笑话还是真话,因为真假在他口中就是可以随时搓长捏扁的棍子,他把真心话与玩笑话的界限搅得模糊不清,或许把真心混在玩笑话中,或许把玩笑讲得像真的,甚至常常自恃来路不正,明目张胆地行越界之举。
但这越界并不让龙可羡觉得反感,因为他每一次逼近,都像藏着某种隐秘的谵妄,龙可羡讲不清楚,只是十分笃定一件事。
了不得,他当真爱我。
龙可羡吞入腹中的话也是这句。
***
水匪扮成商户,意图蒙混过关的事儿只是个开端。
许是季末,临将入冬的关系,浑水摸鱼的,强行破关的,不肯安分候传的,交不出完整通关文牒的,通通被巡检队当场缉拿。
拖走的船只都要走右侧道,故而等到他们通关时,天已阒黑,左右长街掌灯悬带,喧嚣声沿着三五灰瓦,传入船中。
拜那块镇南王府腰牌所赐,掌关文者递了帖子,亲自来讲明关系,并建议他们在泊位旁的小城暂留一夜,明晨便可进海。
龙可羡无可无不可,留点儿血死不了人,倒是尤副将见对方如此客气有礼,多嘴问了句:“为何不能趁夜过关?”
这位文者面色有
<font color=red>-->>(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font>
【请收藏本站,才子书库,新手机端p.yfwaji.com,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的小说】您现在阅读的是<a href="http://www.cz4g.com">才子书库<a/>www.cz4g.com提供的《浪儿翻》 40-50(第2/19页)
些尴尬,拱手道:“三年多前,曾有支船队夜袭海湾,闹出不小的乱子,规矩是那时定下的,具体内情为何,在下调任此地不过半年,确实不甚了解。”
“八成遭了贼。”
文者走后,哨兵小声嘟囔。
龙可羡让他们按着当差排期轮番下船,自己回了舱里,见阿勒还在睡着,捞起袋金珠,留了张字条,跟着也下了船。
比起长达数月的漂洋海上,脚踩实地让人倍感亲切。
龙可羡抬手:“尤……”
话音荡在空中,已经看不见尤副将的影子了。
已过了寒露,再有几日就是霜降。
在雷遁海湾停泊的占了绝大多数,他们由此转陆路,往北而行,就能进入宁国西南边陲第一大城,因此人流相当密集。
发丝扬在风里,龙可羡的皮肤被吹得发白,像秋夜里浸了寒露的玉玦。
此地多高山,气候偏寒,仰头可以看见一弯弦月,山脉棱线在薄薄的月光下泛着冷色调。风里潮潮的,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龙可羡百无聊赖地拐进巷子,当头就迎来个男人。
那男人一身绫罗,讲话时喷着酒肉恶臭味儿,咧着口黄牙说:“姑娘哪里去?可是与家人走散了?”
龙可羡冷漠别过头:“滚开。”
她的样貌太乖了,像只懵懂的幼猫,给颗糖就会跟着走,这点冷漠更像是微薄的禁忌感,随时可以撕碎,根本不足以把这具有强烈驱逐意味的两个字讲出气势。
那男人和龙可羡直勾勾地对了个眼,身子却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一双眼睛像磁石似的盯着她的脸,下三路的臆想像瘟疫一般止不住地蔓延,颤着伸出手来:“随我家去!我有家财万贯,有……”
“砰!”一声巨响。
黄牙男人也有几分身手,但他根本看不见龙可羡动作,下身一阵撕裂般的痛,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便如破布袋似的往后飞去,砸得沿街灰墙扑簌簌地落石块儿,接着滚落在地,无意识地痉挛,身旁骨碌碌地滚出颗金珠,他的唇边徐徐溢出鲜血,裹着金珠积了小小一滩。
这动静不算小,但巷子口隐蔽,一道灰墙遮挡了长街望过来的视线,街上热火朝天,没人注意到这儿,龙可羡若无其事地隐入人群里,转身时忽地看见一道小小的影子伸向血泊。
是一只小手,孩子的手,脏兮兮灰扑扑,沾着泥染着血,很急切地抓住血泊里的金珠,而后突然颤抖起来,五指紧握着,在粗糙的地面磨擦。
好奇心驱使她顿住脚步,往原处走回去,灰墙后的视野铺开,是个小孩儿。
七八岁的模样,眼里有凶性,像只小恶犬,被妇人拎住了后颈提起来,手脚不停地撕扯拍打,口里叽里咕噜地滚着话。
贪婪,凶狠,天生劣性,未经世间善,先尝百家恶。
寒风裹着血腥味儿冲入鼻腔,龙可羡被这眼神钉在原地,一时之间想了许多,又仿佛什么都没在脑中留住,故而显得分外迷惘。
耳边频震于风声喧嚷声的侵扰,她忍不住错开人潮,往前走了几步,衣衫擦身的几个瞬间,龙可羡看到那妇人转身进了深巷,而小孩儿手臂上多了只手,把他拉起来。
是极清瘦修长的一只手,润玉也似,让人看了就忍不住联想由这手上绘出来的当是雪中梅,雨前竹,这类清高到有些孤傲的君子雅物才衬得上这只手。
但她视线往上挪时,却见到色块鲜艳的一身戏服。
那人牵着小孩儿,也转身进了巷里。龙可羡没再跟,她脑中不时回溯着那小孩抬眸时的眼神,身后忽地贴来道热意,她没有动弹,接着耳畔也湿热。
“我怕黑,又畏冷,”阿勒眼都不眨,捞着龙可羡的手,轻易地就把那点儿冷汗揉散了,“你怎能把我独个儿留在船上?”
第42章面熟
随着夜沉,附街深巷鲜有人声,主街却相当热闹,来往都是轻装纵马,嬉笑怒骂的少年,男男女女穿着窄袖马服,撞得彩绸如波帆幌似浪。
街尾面馆稀稀落落坐着几桌人。
龙可羡手掌心缩在衣袖里,只露几个指头,听到旁桌食客小声谈论着巷子口的突发事况。
“说是瞿家旁支的老爷,成日里招猫逗狗没正形,人没死,废了……都猜是寻仇的。”
“矮子巷平素没人,怎么往那儿走?”
“这哪知道,能不能醒都两回事……没人愿意碰,衙门巡卫的发现给抬医馆了。”
零零星星的谈论声,很快被呼啸而过的风声盖过。
风里夹着饭食香。
龙可羡眼神没挪过位,看着摊子前的阿勒,他周身萦绕着热汤气,垂下的指头轻轻点着摊位,松泛的少爷样儿。
可能是没睡够,脸上压着两分倦,削弱了五官的凌厉。
倏尔,阿勒唇角往上扬了扬,颧骨到眼尾堆起个饱满的弧度,不知道在说什么,边笑,边往龙可羡那儿侧一下额,摊前的大爷左手抄篱勺,右手拎长筷,朝龙可羡咧了个笑。
两人唠东唠西,阿勒也能乐呵呵地接话,三言两语逗得大爷面泛红光,整个人融进了红尘烟火里。
冷秋夜,不论思绪出走到哪路神仙宝座下,一碗热腾腾的汤面都能叫回来。
阿勒端着两碗面过来,龙可羡装模作样地收回视线,看天看地。
“怎么不瞧了?方才隔得远,眼睛就黏在人身上,扒都扒不下去似的,这会儿人到你跟前倒又瞥开了。”
龙可羡摁着骨节,忍了片刻,说:“吃面,还要看你吗?”
阿勒理直气也壮:“怎么不看,秀色可餐。”
龙可羡小声道:“好不知羞。”
“哦哟,”阿勒刚学的怪腔,立刻用上了,“不知道哪家姑娘爱趴在身上啃胸啃脖子,来来回回使的都是这个理由,要我知羞也好说,先等我身上有块儿好皮再谈。”
学了什么词,就要日日用,连用十天半个月,龙可羡打小就是这个毛病,阿勒十分庆幸她从尤副将诗册里抠出来的是“秀色可餐”四字,不是“清心寡欲”四字。
龙可羡暂挑不出什么话来驳,从自个嘴里迸出去的话自来就是最难反驳的,便胡乱地挑了个话头:“方才见到个小孩,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面熟。”
阿勒筷子微顿,神色自若地往她碗里叠肉:“见过?”
“不曾。”
“那小孩儿什么样?”
“眼睛利得像刀刃。”
“……”阿勒把酱牛肉片码得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底下的面,闻言笑道,“夜半遇鬼了不成,我意在问他高矮胖瘦,面容有何特征?”
龙可羡努力回想,肩膀垮下来:“没仔细看……像个小乞儿。”
面碗移到龙可羡跟前,阿勒说:“就记了个眼如刀。”
龙可羡用力点头:“和我小时候像。”
“你小时候也是个小乞儿?”阿勒把后三字咬得很轻,似乎掺着些晦涩的
<font color=red>-->>(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font>
【请收藏本站,才子书库,新手机端p.yfwaji.com,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的小说】您现在阅读的是<a href="http://www.cz4g.com">才子书库<a/>www.cz4g.com提供的《浪儿翻》 40-50(第3/19页)
情绪,但他藏得很好,没有让人察觉,从筷子筒里抽出双新的,用帕子拭净,带了点儿笑,说,“看不出来。我头回见你,只觉着是好乖一姑娘,让人忍不住想日日揣在兜里疼着护着。”
“……”龙可羡接过筷子,大为震惊,“我们头回见面,我便当你面砸翻两人!”
“嗯,”阿勒挑着面,悠哉地说,“萍水相逢,你便出手相救,多温柔解意一姑娘。”
龙可羡疑心他脑袋睡坏了:“方才有人要我随他家去,我废了他下盘。”
阿勒唇边笑意淡了些:“遭了冒犯,还留其性命,多善良晓事一姑娘。”
“但我小时候确实像个小乞儿,”龙可羡只好把话题绕回去,握着筷子发怔,“小时候不爱讲话,上学时被欺负,打伤同宗兄长后,便被送出族学……刚出族学时不懂,以为等在门外便能回去,但等到天黑了,便有人拎着苕帚来赶,我把人咬伤,又挨了顿打……”
面汤氤氲热气,让她看起来像流浪在街头的猫崽子。
“那日流了好多血,许多事记不清了,族里的嬷嬷把我捡回去,养了两日。我看宗族里的婶子们爱养猫儿狗儿,便也小心地顿顿只吃两口。我想呢,吃那般少,又不会讲话,虽然没有尾巴摇,可也算乖了。这般他们总不该嫌我了,那就能顿顿给我两口饭。”龙可羡看了看他,明明没有流露出可怜的神色,乌浓的眼睛盛着不解,她有些弄不明白,弄不明白大宗族里的优胜劣汰和同族倾轧。
她只是个不会讲话的小孩子。
不会讲话不是她的错,没有人教过她。
他们只是把她放在小屋里,当猫儿狗儿的养大,长大了也当猫儿狗儿的处理。
能摇尾乞怜讨人喜欢,留下;能捕猎夜狩忠诚听话,留下;被踩了一脚就亮爪伤人,打走。
阿勒喉咙口发紧,小时候的龙可羡死活都不愿意同他讲起这些事儿,那些少年时想破头都要弄清的事儿,在风浪过后兜头打来,像一支迟发的火箭,穿过十数年时光,火早已熄灭,余烬绵绵不绝地烫着他。
阿勒伸出手去,很轻地,揉了揉稍显落寞的小猫崽子。
龙可羡偏了偏头,无意识地挨着他的手:“我又不要他们喜欢,这实在太强求,我只想有饭吃,两口饭就够我活啦。”
“可嬷嬷也死了,后来……稀里糊涂就长大了。再就是十七岁,北境褚门暴乱,龙氏覆灭,因我远在海外,侥幸逃过一劫,后来……便被召回北境,因为拳脚尚可,开始上战场领兵。”
她很少回想过去,当浸在记忆中时,她发觉这些过往成了一幅磅礴的卷轴,逸媚潇洒,状如传奇,但只能观个笼统的全貌。
若是想拉开卷轴细看,去瞧瞧某月某日龙可羡做了何事,是喜是怒,却大多是灰茫茫一片。
龙可羡一句一句,说得缓慢:“好些事,不太记得清了。方才见那小孩往血泊里捡金珠,我就想……”
阿勒:“想你如今好生厉害,金珠都能用作暗器了。”
“你怎知道!”龙可羡眼睛睁得滚圆,而后轻轻说,“龙可羡真了不起啊,小时候不懂的事长大也不会懂,但我如此厉害,说明这些事不重要。”
“自然,你该当快快活活的。”阿勒点点面碗,示意她动筷,“你不曾来过此地,对街头巷尾的小孩儿眼熟,想必是他合了你的眼缘。”
“眼缘?”
“好比我瞧你第一眼,就觉着我们该是累世的缘分。上辈子,上上辈子,或许这海湾还未形成,世间还是汪洋一片时,你我就是当中的两尾鱼,日日缠连在一起,所以我挨着你时,总感觉血脉里延出来一道羁绊,催着我靠近你,吞掉你。”
“血脉?”龙可羡听得一愣一愣,“你上辈子,是,是我爹爹?”
“!”阿勒满肚子情话死在腹中,酸甜苦辣团成火,说,“吃饭!”
她闷头挑面,小巷口灰墙下的一幕幕被话冲淡了。
阿勒在旁边叨叨,慢点儿,还有半斤酱牛肉,佐点青瓜,少挑食,菜叶子埋底下当我没看到啊。
絮絮地,话中间的空隙,他几筷子就嗦完了面。
龙可羡环顾四周,左手边爹爹带着孩子吃面,也是同样的语气。
右手边坐着对青年男女,两人都不对着坐,偏偏挤着一张长条凳,两颗脑袋亲亲热热挨在一起,挑起的面你咬尾,我咬头,成为两张唇角力推拉的细绳。他们压根不说话,光靠眼里缠的丝就能互诉衷肠。
龙可羡悟到了什么,顿时把筷子一撂,眼皮子要掀不掀地往他手上看去。
阿勒笑出声,筷子塞她手里:“我若敢当街这么做,来日回过味来,你头一个斩了我,乖,别瞎学这种屁用没有光恶心旁人的磨蹭把戏。有这功夫,宽衣解带、耳鬓厮磨,哪条正道不能好好学。”
龙可羡的面颊让汤气蒸得粉润,像揉开了两片花瓣儿,看得阿勒没忍住上手捏了一把,龙可羡当即泠泠瞪过去,那乖里带横的滋味儿就更足了。
吃罢,俩人沿着街旁走回泊位,在路上买了盏柿子灯,素绢底子,还未绘图。
摊贩有一门好手艺,且等客人挑了灯,才着手往上画图样,凭他什么八仙过海,榆林意画,都能绘在灯绢上。
阿勒掏了银子,却不要摊贩画,自提笔,蹲在摊子前,三两笔勾出金元宝,后边追着条摇头摆尾的黑蛟龙。
龙可羡把柿子灯提在眼前,左左右右地看:“好丑一条龙。”
“蛟!”阿勒拿手罩住她脑袋,轻轻拧过去,“买灯做什么?”
龙可羡弯着唇角,颊边陷出两颗梨涡:“你怕黑。”
“我还畏寒,你牵我。”
龙可羡松松蜷着拳头,往他掌心里拱,阿勒笑,接过柿子灯,把她的拳头整个握在掌心。
雷遁海湾的夜饱含水汽,穹顶是湛湛的银蓝色,错落地缀着碎星子,浅波浮沫上的舷窗大开,里头漾出黄澄澄的光,很快就被人合紧,似乎连那光都要独占。
柿子灯搁在小几上,彻夜长燃。
翌日天刚擦亮,文者亲自递来通关文牒,目送他们出海,涂州离海湾仅仅半日路程,午后,哨船停靠在港口,尤副将率先下船,去打听仍有灸种的老药铺。黄昏时,龙可羡在客栈下榻。
涂州是戏城,城里人嗜戏如狂,连客栈屋里也挂着脸谱作摆件,她方一进屋,迎面就是张白扑扑的脸谱,一弯细眉,伴双狭长的眼,若有似无地勾出笑,朝你直勾勾地盯来。
龙可羡还未做出反应,后边木梯被踏得咚咚响,尤副将三两步上来,满头满脸的汗。
“少君,人,人没了!”
第43章阎王
涂州虽大,街巷却像戏子的袖管,里头藏着不知多少把戏。
下船时是午时一刻,到得围子巷是午时三刻。
尤副将跑得浑身发热,站在门前揩去不体面的汗水,规规矩矩地抬手叩响门环,听里头遥遥传来声稚嫩的,“谁呀?”
“瞧病的,请你家老爷走一趟。”尤副将柔声细语,他
<font color=red>-->>(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font>
【请收藏本站,才子书库,新手机端p.yfwaji.com,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的小说】您现在阅读的是<a href="http://www.cz4g.com">才子书库<a/>www.cz4g.com提供的《浪儿翻》 40-50(第4/19页)
这会儿不敢敞开嗓子喊,怕教人当水匪寇贼给打出来。
门后传来窸窣声,紧跟着门板儿吱呀呀地往两边打开,门后幽幽地现出白影,随着门缝越大,那白影铺天盖地,雪花儿似的灌满人眼。
尤副将心里一个咯噔,不妙。
“大爷。”
打下方传来道童声,尤副将视线往下挪,才看到门后边站着个孩子,瑟缩地,用一双鹿似的眼睛惊恐地打量他:“您别处去吧,我们老爷昨夜教药王菩萨点了。”哨兵听不懂这话里套的意思,蹲下来问:“不回来啦?”
小药童轻声应:“回不来啦。”
“上哪儿也有个说法,那菩萨点他去做什么……”哨兵两句话没说完,脚下不稳,遮掩的门板陡然大开,满院的白绸惨灯映入眼帘。
小药童吓坏了,跌坐在地大哭起来。
尤副将管也不管,势如雷霆往里走。到得这时,到得此地,若还咂不出些阴谋的味儿,他就白生了这副大块头。
没等绕过庭院,内院“笃笃笃”地递来响声,一位满头银白的老夫人由丫鬟搀着,踱步出来,小药童当即嚎啕地扑上前去。
“府上正逢白事,恐有冲撞,我们这满府老弱病幼,也不敢多留诸位,”老夫人抚抚药童,抬头对尤副将说道,“围子巷多是药铺医馆,您别处去吧。”
尤副将定了片刻,拱手作礼:“夫人节哀。但请见谅,实在是家中幼女不慎受伤,血流不止,在下心急如焚,多有冒犯。此番求了药便走,绝不多叨扰。”
“罢了。”
老夫人掩唇轻咳,发丝颤颤,孱弱得好似一把覆在炭火上的银灰,随着咳嗽轻微起伏,她摆摆手,“药炉就在院内,号脉问诊是不成的了,你若有求,自取去吧。”
尤副将见有门儿,立刻掏出钱袋,托在掌心,恳切道:“不敢。在下只求一味灸种。”
哨兵在旁探头:“就是虫子,吃鱼的虫子,涎液可入药,外敷止血的!我们打听了,你家药铺早年就是卖灸种起家的。”
老夫人微讶,浑浊的眼里倒映着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刚要说什么,喉间堵塞,闷头久咳不止。
丫鬟边搀老夫人坐,边没好气地刺一眼过去:“两位爷外头来的吧?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灸种,十斤的灸虫,几阴几晒才得二两出来,卖价不过三文钱,药铺早就没这味药了。”
“你胡说,”哨兵急急道,“再贱价也没有断药的道理,你们宁国药商皆有朝廷贴补,打量我不知道呢。”
丫鬟圆盘面,吊梢眼,泥金褙子一挺,活脱脱的辣子样,冷哼一声:“再是贴补,也没人为这三枚铜板风里雨里地陪出命去挣!出一趟海,捕鱼寻珠敲珊瑚,哪个不好做,谁值当为这灸虫费时费力呢?你若不信,便自去寻好了,别反过来说我们药铺给不起药了。”
哨兵被噎得不敢说话。
丫鬟撑着气势,站在一老一幼跟前,硬是撑出了气势:“早年朝廷动荡,许多人丢了差事,便出海养家糊口,那纷乱年代,怀璧就是罪,再是漂亮的珍珠、珊瑚、砗磲也保不住的,只会招来横祸。大多人都捕鱼去了,那时海上多有啼鱼,咬了人便血流不止,我们老爷早年济世行医,晓得万物相生相克,发觉以啼鱼为食的小虫儿可入药,因此救了不少渔夫性命。”
她指指药炉外一块从中皲裂的木牌,上面“大仁”二字依稀可辨:“这名声便是那会儿攒下来的,可时移势易……”
话音渐淡,夹着些不甘与厌恶,丫鬟不欲多论主家私事,便住了口,掏出帕子给老夫人拭唇。
老夫人止住咳,字眼间仿若缠了蛛丝,吐出来也分外僵涩:“这药,早先是有的……近年因着捕杀啼鱼,以之为食的灸虫随之减少,加之此药制成粉后,遇湿遇光皆要变色,即便保存得当,七日后也断断不可再用……价廉,量少,难存,恐怕涂州城药铺里也找不出几两存药。”
哨兵忧心忡忡:“这可如何是好。”
尤副将蹲下来摸了摸药童发顶,给老夫人诚心赔礼,还把推坏的门给修好,而后在临走时问了一句:“你家老爷是因何故仙去的?”
***
“舌头捋捋直再报事。”
阿勒从后擦身,扫一眼墙上瘆人的粉白脸谱,直接伸手摘下,捏成碎末扔进箕篓里。
尤副将侧过身子,把事儿紧着报了。
哨兵手里提着篮子,往桌上一怼,接着尤副将的话说道。
“药铺大夫没了,我们跑遍主附街的药铺医馆,没有买到灸种,只有些惯用的止血药粉。那些大夫说,不用灸种也能好,只是须得敷药敷上个把月,万万不要扯动伤口,最好卧床静养,莫要高声语,莫要惊铃笑,当上三十日木头人,后边再抹三月药,也就渐渐好啦。”
多么简单。
但哨兵的声音越讲越低,他想着,要让少君在床上躺个把月,恐怕得等到少君百年之后才能实现。
龙可羡翻着篮子,挑出两扎芝麻糖和熏鱼干:“不要紧啊,横竖死……”
未出口的话被茶水推入了腹中,阿勒伸出一指,温和道:“不吉利的话不要讲。”
龙可羡捧住茶盏,默默转到角落去和陈包袱一道。
“涂州是戏城,不可能人人都做那水袖飘扬的戏中人,总有为薄银几两出海奔波的人家,药铺没有的东西,说不准那些日日出海的渔民家中还备着些,这是一,”阿勒想了想,“其二,现在就往沿海村落去,雇几条私船,请经验老到的渔民出海寻灸虫。”
“欸!价格开得高,不愁没人去。”哨兵蹦起来,立马就要去办。
“回来。”
脚步刹在门槛。
“带十来串铜钱,几袋陈米糙粮即可,露富生事端,”阿勒朝他抛颗金珠,“拿去玩儿,办得好回来还有赏。”
“是!您吉祥如意万事顺!”哨兵喜上眉梢,连跑带跳办差去了。
“呆子,”陈包袱把瓶瓶罐罐挨个检查好,排在桌旁摆整齐,对龙可羡露了个笑,“少君别嫌我老而多思,此事嘛,我越想越不对,从少君中了那流刃开始,就像有只手,在背后推着走。”
尤副将憋了半日:“那药铺老大夫,昨儿起夜跌倒就没再起来,今晨才发现,匆忙挂的白绸,连灯笼都刚摘。从赤海开始,这一桩桩一件件,太赶也太巧,一步步落的点都恰在咱们往前的步子上,哪儿有这种事。”
龙可羡含着糖:“龙可羡,倒霉。”
没有什么复杂的弯弯绕,拿最近的几十场赤海航道冲突来讲,早先龙可羡只在碧鳞岛督战,一切进行得顺当,遇到的小股水匪,打个照面就给收拾了,但龙可羡按不住上阵之后,遇到的水匪流寇便一拨比一拨生猛,在陆转海战的磨合期里,他们几度都是死里逃生。
再往前看,褚门战乱时,也是龙可羡出现在哪儿,哪方战场便打得最凶。她打小没有好运气,出门撞恶人,在家惹惦记,似乎天生就招些危险事物,能好端端活到现在实在是武道傍身,加上老天怜惜,指缝里漏了点气运,时灵时不灵地顾着她。
余蔚曾经笑
<font color=red>-->>(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font>
【请收藏本站,才子书库,新手机端p.yfwaji.com,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的小说】您现在阅读的是<a href="http://www.cz4g.com">才子书库<a/>www.cz4g.com提供的《浪儿翻》 40-50(第5/19页)
言,若是少君哪日要成家,须得找位大凶大恶者方能镇住这姻缘,即便没有,也要命够硬才行。
龙可羡恍然大悟,余蔚觉着她恐怕只能嫁阎王。
尤副将起初对这说法是不屑一听的,后来不得不信这邪,因此才犹疑:“不好说嘛。”
“若是背后有人,”陈包袱提出重点,“那我们的行踪恐怕尽落人手。”
尤副将:“余蔚长袖善舞,在坎西港能唬住世家,手能伸到这般长的,必定是天顶上的人物,处处引着咱们到涂州来也不知所求为何。”他骂了声,烦躁地说,“说不准这灸种也有对方一份手笔,鬼鬼祟祟的下作手段净招人烦!”
龙可羡“咔嚓咔嚓”地咬着糖,她一般不掺和这些,脑瓜子只肯在战场上转一转,无聊地勾住阿勒手指头,往外斜眼。
阿勒反手握住她双指:“掐住灸种,就能达到一个目的,”他扯了扯唇,极轻的一个讽笑,“使我们在涂州多耽搁些时日。”
不论是挨家挨户去探问搜寻灸种,还是出海捕捞灸虫,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事儿。
***
归鸦踩着流霞,在叠瓦灰檐上缓步前行。
阿勒坐在客栈外窗,虚掷些时光,也可能在思考些没有答案的问题,龙可羡在屋里盘着腿,嚼糖豆儿似的嚼着药丸。
“涂州人为何爱唱戏?”
阿勒没回头,夕光擦过他鬓边,在鼻梁处打了层薄光:“起初是祭祀礼。唱大戏时,扮演海使者皆要戴上脸谱,穿上彩衣,吟咏海神的慈悲,以求年年风调雨顺,海物丰饶。”
反应过来什么,他回头:“想去戏楼?”
龙可羡咻地跳下床,眼睛亮闪闪:“想。”
“不成,小少君连半句土话都没学会,去了就是听个响儿,要紧的故事全不懂,”阿勒似笑非笑睨过去,“到时候人人都叫好给赏,偏你一个傻不愣登。”
不是龙可羡不学,在碧鳞岛上,阿勒就曾教过,龙可羡学了两日,谁知道那土话听起来弯弯绕,学起来更是晦涩难懂,音调平直,没有多少起伏,只是一条舌头要劈成八瓣用,学了两句,舌头搅得自己头昏眼花,再不肯学了。
“……”龙可羡舔着唇,“戏词也是老话唱来的?”
阿勒手撑着窗沿,跳下来:“涂州大戏是一绝,讲究些的戏折子,都是流传数百年的老戏。”
“再教我,”龙可羡把他拽住,“我要听戏。”
阿勒欣然应允:“好说,伸出舌头来。”
第44章欣赏
这句话说得正正经经,听在龙可羡耳里却带了暗示,在她平静无波的脑海中搅起涟漪,荡开的余波都搁满湿热的画面。
流霞铺满天际,又一个午后沉眠在夕光里。
龙可羡受着里外的暗示与撺掇,心思乘着归鸦的翅翼,从戏台上回到了屋内,她微微地倾身过去,语气矜持,眼神反而很是霸道:“只能一小会儿。”
阿勒把她的神态尽收眼底,心知肚明地逗着她:“一小会儿怎么能够。”
“那,”龙可羡看看屋外,指头藏在袖里无知觉地磨动,好生纠结地想了会儿,才终于下决心似的,速速上前两步,摆出速战速决的架势,“来吧。”
阿勒大笑两声,伸指拨了拨她的下唇,然后陡然收声,拉近距离,仔仔细细地端详她。
龙可羡的脸偏窄,若下颌儿尖尖,就该是副美艳的瓜子脸了,偏她下颌钝而润,唇形小而饱满,再陷两点小小梨涡,真是精怪似的,玉致又可爱。
被这般看着,龙可羡没有面红耳赤,满心疑惑,真是不知道他在磨蹭什么,要亲便得抓紧,她是一刻也不会等的。
于是,龙可羡探出了一点点舌尖。
那点儿润润的尖端像条赤红鱼尾,是日日与阿勒在交首接耳间厮闹在一处的鱼尾。
在游曳间总是被拨动得可怜,偶尔会变得白,似乎被吸走血色,而后变得比之前更红,红里带着肿,伴随吃痛的嘶声和隐忍,催出两道胸膛激烈的鼓动。
这总该亲了吧?
少君不悦地盯着他,眼里带点儿催促。
而阿勒微微眯起眼,只是在那鱼尾外若有似无地嗅了嗅。
他一定在撩拨我。
龙可羡也不动,但眼里的催促越来越浓,已经快要凝成实质性的压迫了。
阿勒的鼻息淌到她舌面,明明眼神黏连得像两道拧紧的绳索,却没有再进一步的勾缠,反拉开点距离。
龙可羡:“?”
舌尖晾了半日,有点儿凉凉的。
海鹞子斜着眼,在屋檐横跳。
随着肩背挺直,阿勒一身散漫收得干干净净,随即张开自己的唇,卷起舌根,舌尖抵在上颚,往前迅速地擦过,弹出短促的几个音。
“讲一遍。”阿勒说。
龙可羡鼻腔热腾腾,叽里咕噜的两个字音很是陌生,在脑海里拼凑不出词意,她整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阿勒叩两记桌,不紧不慢地说:“回神儿了少君。”
鼻腔腾起的热度差点儿顶开天灵盖,龙可羡稀里糊涂地跟着说了一遍,脑子里几百道声音在打架。
不是亲。
不是亲!
舌尖也没由来地发烫,那点儿润润的红色烧上了耳。
阿勒说伸舌头,不是为着亲吻,是为着把它劈成八段,临时抱佛脚地学两句土话。
这明明是她自己正儿八经要求的,但那句“伸出舌头”讲出来之后,她的思绪就不受控制地拐了个弯,一头撞入浪潮里。
浪荡是瘟疫。龙可羡日夜受染,病入膏肓。
海鹞子足踏屋檐的“咔呲”声唤回神智,龙可羡的脑子开始运转,把阿勒看了几眼,心里不知盘算着些什么,而后拉椅子坐下,亡羊补牢地摆出严肃的架势。
“你好好教,不许孟浪。”
阿勒好整以暇地坐下:“是谁孟浪,说着话就要伸舌头。”“你让我伸!”龙可羡这会儿反应快。
“你们学武的,不是要摸根骨么。”阿勒不疾不徐地接。
“讲话也要摸舌头吗?你没道理。”
“原是要勘查一番的,”阿勒意味深长地说,“但我日日与它打交道,已经万分熟悉。还是说,你想我带着你学卷舌吗?”
龙可羡懵神:“带……怎么带?”
阿勒:“学拳手把手地带,学土话自然也是如出一辙。”
龙可羡刚降下温的舌尖再次发烫:“……”
阿勒察觉了什么似的:“少君喜欢这种法子啊。”
“不,”龙可羡大声说,“不喜欢!”
有时候,口是心非的拒绝,当真要比乖乖巧巧的迎接,更让人心潮澎湃。阿勒坏死了。
从黄昏到天黑,龙可羡笼笼统统学了几句通用的话,阿勒也不是真要让她
<font color=red>-->>(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font>
【请收藏本站,才子书库,新手机端p.yfwaji.com,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的小说】您现在阅读的是<a href="http://www.cz4g.com">才子书库<a/>www.cz4g.com提供的《浪儿翻》 40-50(第6/19页)
速成,为的是让她情绪上来,能认真学两句,听个大概就成。这些老城旧岛都爱讲土话,学点儿没坏处,总不会让人哄骗了去。
把舌头劈好,土话就不难学。
阿勒卷舌,龙可羡也跟着卷舌,吐音,讲得不标准。
好比一句“吃葡萄不吐葡萄皮”,龙可羡讲出来就是“呲布套不秃布套屁”。
阿勒是个好老师。
小少君的索吻又乖又勾人,但或许是安全感足够,阿勒不急反攻,这会儿恪守老师的职责,把玩和正经分得清清楚楚,面色始终不变,专注地看着龙可羡,一遍遍纠正发音。
他对龙可羡总是分外有耐心。
哪怕看那舌尖笨拙地弹动,他的眼里已经盛满风暴,偏偏要磨着自己磨着她,在这对视的过程里,阿勒仿佛找回了前几年自我驯服的痛快。
痛感和快意。
在那时候并不是同时袭向他,而是一前一后,先磨得他生出满腔怒火和不甘按捺,再饮鸠止渴地从龙可羡那儿偷取一些自欺欺人的快意。
他的病根或许就是那时埋下的。
所以到了此时,才会不遗余力地返还给龙可羡。
浓墨从天边滚滚而来,调琴击鼓的声音犹如石子,击打在即将跌进暮色的涂州,荡开的涟漪成为戏台上徐徐拉开的帷幕。
龙可羡收拾妥当,临出门前突然把阿勒压在门框,亲得吱呀乱响。
***
涂州城的颜色若有十分,在杲杲秋阳下只显其三,入夜之后,锣鼓胡琴一响,长灯纱帘一罩,彩色脸谱一戴,明艳戏袍长旋,就成了块瑰丽的色盘。
龙可羡没想到一座戏楼,大门竟然建在山脚,跨地之广,简直能盖十片军营了。
名儿也取得怪,叫入山居。
入山居位于涂州北部,囊括左右三座山,共有戏楼一百八十座。山后就是终年飞瀑入海的峡湾,因此倍受涂州痴戏人的追捧,不到开戏的时辰,戏楼里便挤满了人。
他们定的座位在二楼,正对戏台的好位置,左右都是单独隔开的小间,底下则摆桌围栏,坐立都可。
阿勒接过戏折,给小厮抛了两枚金瓜子,挑帘入内。
“我看看,”龙可羡翻开戏折子,“寒天裘,单刀会……能听懂吗?”
阿勒闻言没抬头:“听不懂便求求我,从戏里到戏外,一并给你抽丝剥茧。”
小厮送入茶水:“姑娘且放心,这谛听楼里,只唱荣戏,荣戏没有老话。您瞧楼下,热热闹闹的都是少年人。”
说完挂好铜拴,便出去了。
龙可羡的欢喜要从眼角飞出来了,却装模作样板着脸,说:“你耍我玩。”
阿勒笑,在哄闹声里拍拍身侧位置,让她坐过来。
龙可羡没理会,指着戏折子下方两条弯弯绕问,“这是什么?”
阿勒抄着手,挺遗憾的模样,闻言落一眼:“梵文,大空之意,在涂州戏楼专指同景戏,一般会特意辟开几间屋子,迈进去,就如同进了戏里,看客是戏中人,戏中人也不拿你当看客,时兴的玩法,初一十五才供。有兴趣么?”
龙可羡点头,但要确认一点:“没有武旦吧?”
阿勒笑:“没有,否则这入山居光赔药钱都够呛。”
两人落座,进了小间,龙可羡左右张望:“你常来看戏么?”
这怎么答?龙可羡问得很浅白,阿勒不能不想多。
猛不丁被问住,阿勒捏起桌上的戏果,剥掉她不喜欢的果皮:“吃果子吧。”
龙可羡侧头咬住,趴在栏杆上往外看,自顾自道:“我没有看过戏。他们能有什么扮相?涂脂粉吗?还是挂脸谱?听说青衣特别漂亮,他们唱起来会入戏吗,我想象不到,一个人怎么能以另一人的口吻讲话做事,短短半个时辰,就演尽生离死别,爱恨情痴。”
这话好熟悉。
阿勒指尖黏腻,他看着眼前的龙可羡,却仿佛穿过时间罅隙,窥到了十四岁的龙可羡,也是在戏楼,也是这般好奇打量。虚实叠合里,那些小时候的话音经过春夏秋冬,淌过长海重山,仍然可以字字敲响在他心口——
小龙可羡:“他们能有什么扮相?涂脂粉吗?还是挂脸谱?听说青衣特别漂亮,可以带她回家吗?”
阿勒愣住:“带回家做什么?”
小龙可羡沾沾自喜:“带回家了还能做什么,我要娶她做媳妇儿。”
操。阿勒见了鬼似的看她:“不准!”
小龙可羡盯住他,试图讲道理:“又不许!家规里没有这条。你还要连我嫁娶也定了么!你好不讲理,我这辈子都不嫁人,我要当皇帝,充三宫六院,今日听美人唱戏,明日搂美人赏花。”
身旁有人讲了句,好个雄心壮志,不过,有美人只听戏赏花?
小龙可羡:“有美人……还能做什么?唔……”
阿勒不知为何,烦得要命,一把捂住龙可羡的嘴,龙可羡还在挣扎,“你不让我听,又不教我懂,我自会去学,学成回来换我教你,你就知道我是个比你好上千百倍的老师唔……”
捂死。
那会儿说出的话,呵出的气全烫着阿勒的掌心,经年不散。
阿勒把这热度传到龙可羡脸颊,从后边捏住她双颊,附耳说:“扮相自看,青衣再漂亮也不准娶回家做媳妇儿,因为我不准,从前不准,现在不准,往后更不准。”
“?”龙可羡艰难扭头,精准抓到两个字,“从前?”
阿勒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浸在昏光中,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龙可羡忽然抬手罩住:“不要这样看我。”
“嗯?”很沉的一声。
眼神是最藏不住因果的。
对着可口的事物,眼里流露喜欢,对着落水的猫崽,眼里自是怜惜,龙可羡直觉阿勒方才的眼神中,没有属于她的因果。
但没有关系,龙可羡认真地告诉他:“我总觉得你像在看别人。如果这眼神对着我,却不是我的,我会想杀掉你。”
这什么刚猛的情话!
真是霸道,阿勒喜欢得要死,一把将她手指拉下来,放在齿间,义正言辞道。
“我对着你,还能看谁?连心里头搁的也全是你。不怕你笑话,我自觉好强,自小到大事事都求出挑,不是第一我不做。但遇着你,既想赢,又觉着输也很有意思,横竖只要有你,怎么都是快活,这世间百般景致再也入不了眼。”
龙可羡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我心里钟爱一个人,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交代给她了,这话不是玩笑,”阿勒露出点隐秘的期待,“当然,你现在杀了我也可以,生同衾,死同穴,此生也算圆满。”
只有阿勒懂这“杀”字的重量,也只有他晓得如何回应。
龙可羡指尖湿热,她有把阿勒的话当真,但同时又对自己的所有物十分敏感,没有忘记方才阿勒的眼神,于是把手收回来,重新趴在栏杆上,在逐渐暗淡的光线
<font color=red>-->>(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font>
【请收藏本站,才子书库,新手机端p.yfwaji.com,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的小说】您现在阅读的是<a href="http://www.cz4g.com">才子书库<a/>www.cz4g.com提供的《浪儿翻》 40-50(第7/19页)
里,百无聊赖地抛出句话。
“我们此前见过面吗?”
阿勒双臂圈着她,从后边把下巴埋在她颈窝,把那点儿热度全给了龙可羡,眼底沉静,话里还要轻佻作坏。
“怎么这么问?是忽觉你我有前世姻缘,倍感亲切了吗,我也常有此感,我总做怪梦,你我该是累世缘分才对。”
情话冲脑,龙可羡昏过头,心里有条线反而越发清晰:“你对我每一句策军之言都能倒背如流,对我每一场战事都知之甚深,寻常人没有这般的。”
“……北境王赫赫威名。”
“我也欣赏南域那海上王啊,但我不想了解他生平,也不想诵读他说过的话,这就是你我的区别,我只想远观他,你却想拆解我,真是……奇怪得很。”
“……”阿勒涩声问,“你什么那海上王?”
两人胸背相贴,龙可羡感受到他遽然鼓动的心跳,有些不明所以,重复道:“欣赏。”
操。阿勒把她翻过来,先问个要紧的,“你还欣赏谁?”
“……”龙可羡手臂被握得生疼,手摸到刀柄,咬牙道,“没有了。”
这……意外之喜!独一份儿的欣赏!
阿勒心里有千万句话在叫嚣,要冲出喉咙口,正在此时,四围灯光齐齐熄灭,黑幕犹如实质,猝不及防地罩在每个人头顶。
这时候灭灯!
***
“叮——”
圆钵肃场,一圈圈荡出长音,四下人声俱息。
唱幕人挂着鱼骨链,叮叮当当地上台来,朝东海三拜之后,幕后响起道惊天的锣鼓声,那铿锵的力道沿圈渐次递出,紧接着月琴弦子低低漾起,台上就浮出了花儿似的,戏角们相继旋出。
龙可羡的注意力顷刻转移,甚至从阿勒双臂间钻出来,板板正正地坐到椅上,抱着碗戏果儿,咔嚓咔嚓咬得欢快。
气息稳健,唱腔特殊。
半碗戏果儿下去一半,龙可羡就没再啃了,而是往袖里摸出一块糖,掰一半给阿勒,一半放进嘴里,安安静静看。
乐声催着时间,流逝得飞快。
三场戏后,两人起身往外走时,龙可羡还意犹未尽,还叽叽喳喳地和阿勒论着戏,刚刚掀开帘,小厮抱着红绳头木牌,笑说:“本楼今日试新戏,斗胆请二位饮盏茶,赏个脸听听新曲儿。”
龙可羡正在兴头上,在阿勒开口前就应了声好。
***
茶是上好团茶,阿勒按着茶碗,看起来兴致寡淡。
涂州大小戏楼,没有成千,也有数百,就没听说过有请客人一道试新戏的规矩!
别管在哪儿,别管什么境况,他刚和龙可羡得点清净,能好生讲两句体己话,就光来些魑魅魍魉虾兵蟹将搅局!
龙可羡凑过去:“可是困了吗?”
“乏,”阿勒按住她的手,“待会儿看戏,高兴最要紧,若是看得不尽兴,尽管把楼砸了。”
“?”这是什么刻板印象,龙可羡莫名地有些羞赧,“我不动手。”
戏幕徐徐拉开,看客走了大半,余下的三三两两凑着坐,龙可羡干脆起身,靠在栏杆上看。
看客陆陆续续又离了不少。
因为是新戏,阵仗自然弱七分。
人少,单调,给的光也不足,整座戏台宛如从艳气逼人的牡丹褪成了野生野长的小花。
从幕后颤悠悠登台的,也不是气场全开的角儿,而是个小闺门旦,个子才长起来,身段纤又薄,很有些风流的意思。
一张口,嗓音青涩,还带颤,显见的是个还未入门的小伶。
那一垂首,一抛袖间,浓妆艳抹里只亮出一双锐锐的眸子,龙可羡忽然觉着有些眼熟。
“是……”龙可羡认出来了,“是巷子口拣金珠的那小孩儿。”
话音方落,那小孩儿瑟瑟的声线突然绷紧,身板儿挺得笔直,唱了句:“寻那半日春,不及我,海袖落花生。”
“有点功底。”阿勒无声无息地站过来。
龙可羡兴致勃勃,兜着一捧金瓜子,往大瓷缸里猛掷,那瓷缸当啷作响,口子都裂了缝。
二人说话间,台上幕布再度拉开,龙可羡一看,竟有双层,后边显得更宽敞,布着几方石头,隐隐约约可见回廊数圈,像个院落中庭。
乐声清哀,烛光惨白,幽幽地照着戏台,四方坐席沉在暗色里,宛如黑色的毛蒙恶兽,带来种隐约的不安。
薄薄的光线铺下去,帷幕拉至最大。
角落里一棵高树。
枝叶缭乱,经风零落。
金瓜子碎在掌心,硌着那柔软的皮肤,龙可羡没有痛感,只是觉得麻木,凛冽的山风从窗缝里游进来,钻进龙可羡后颈,细细的惊凉窜上脊背,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后退半步,栏杆都在手中裂了半角。
她张开口,想要问些什么。
可就在此时,绢灯再度灭了两盏,小旦凄婉地坐在树下,仰颈伸手,不知道是接那昏光,还是接那落叶。
看座昏黑,连台上也只有幽淡的光线,她听不见周遭看客埋怨声,只是盯着那小旦,又看向自己手掌,有些茫然无措。
“龙可羡。”阿勒的声音模模糊糊,像是从遥天远处传来,在耳边虚浮。
他又叫了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龙可羡。”
龙可羡这才扭过头。
阿勒也察觉到戏幕的蹊跷,往那落一眼,但他没在这会儿提,只是说:“太黑了,”沉得有些生硬的声音,“我害怕。”
害怕二字,把少君天然的保护欲唤回来,她浑噩地拉住阿勒的手:“我在保护你。”
阿勒反握回去,把她的手裹住,心里把那戏台拆得七零八落,语气却放得温柔,“你在保护我,你这般厉害。”
小厮唠唠叨叨地念着谁把窗子给开了,一边插上窗栓,再把灯座挨个点上,小旦提着水袖,回到台前,仍旧咿咿呀呀地唱着词。
像一场虚惊。
龙可羡后脊的汗逐渐干透,语无伦次地说,“我见过这景,我,我在那里。”龙可羡伸出指头,直指戏台,“在树下。”
乐声顿止,老乐师们带着小旦谢幕。戏幕渐渐拉上,树影一寸寸沉入昏暗里,预示着某种抓不住的记忆,一片叶片挂不住,从枝头跌落,龙可羡眼睁睁地看着那片落叶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
“咔”。
她闭上眼,梦境和现实,过往和当下在这一刻淆乱,龙可羡手心发凉,感觉自己接住了落叶。
可当她低头,一遍遍地握拳,没有听到叶片碎裂的声音,只有蛮横的入侵。
阿勒把她两只手握住了,按在自己胸口,和她额贴着额。
那样澎湃的,充沛的生命力足以证明他的存在感,“你得牵着我,我们说好,天黑之后你就得牵着我,是不是?”
龙
<font color=red>-->>(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font>
【请收藏本站,才子书库,新手机端p.yfwaji.com,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的小说】您现在阅读的是<a href="http://www.cz4g.com">才子书库<a/>www.cz4g.com提供的《浪儿翻》 40-50(第8/19页)
可羡脸色像青白的玉,她感受到阿勒心跳的力道,听着阿勒规律的呼吸,乱窜的气劲缓慢平复,低声说:“我牵着你?”
“你牵着我啊,”阿勒低头,鼻息蹭着她指尖,用他独特的方式让龙可羡回到这里,“我怕黑又畏寒,离你一时就要饿死了。”
“饿死?”
“这里饿。”
阿勒的手带她找到地方,龙可羡忍耐片刻,跌入谷底的心绪骤然拔高,开始在胸口乱飙。
“我是有些记糊涂了,不是傻了,你不准当众孟浪!”
第45章火烧
夜深,晚秋的桂影斑驳,龙可羡袖里灌满山风,再度站在戏楼前,打了个回马枪。
少君没法忍受疑虑过夜,必定要看个清楚。
四周黑黢黢的,龙可羡默默看着戏楼门外挂着把大锁,上边缠了手腕粗细的铁链,把门锁得严严实实。
忽地听到侧窗外阿勒轻敲两记,“破窗?”
龙可羡无声摇头,伸手握住锁链,稍一使力,铁链连同门锁瞬间断成几截,门板无声开裂,她拍拍掌心木屑,朝阿勒挑了下眉毛。
阿勒笑,跟着进了楼里。
戏楼里光影昏黯,三楼顶旁的小窗半开,斜打下来的光带里飘着尘埃,细闻,有脂粉香料味儿。
兴许是做贼的角度不同,掺了点刺激感,龙可羡环顾四周,觉得这环境与开戏时大不相同,她目的明确,直奔戏台,撩开重重帷幕,再度看到了戏台里侧默默静立的那棵树。
一样有回廊,一样有石头,一样有树。
“这可真是……”龙可羡抬手摸向粗糙的树干,掌心平贴,“方才看戏时,便觉得有人把梦里事搬到了戏台上,太诡异了。”
阿勒先绕着戏台走了一圈,跟着撑手跳上来,他没忘记龙可羡说“我就在那,在那棵树下。”
他摸了摸袖袋,没带火折子,便一把将帷幕扯下,借着昏光细看回廊和坑坑坎坎的石头。
看得仔细,每一寸纹样,甚至是漆色和石块质地,都逐一摸过。
如果说他过往数年有哪件事难平,那么就是龙可羡儿时经历。龙可羡刚到南清时,满身青紫,瘦小羸弱,脸上没有二两肉,浑身上下透着格格不入,举止和态度都与常人迥异,我行我素,是非对错观分毫没有,流街的猫都比她更懂得摸索人世间的规则。
起初好奇,阿勒直白问过,旁敲侧击过,但龙可羡那会儿连阿勒说的话都听不懂几句,只会睁着圆骨碌的眼睛把你看着,根本无法沟通。
再大些,规则与秩序通过文字传递,龙可羡磕磕绊绊学会开口,也知道自己和他人的区别,便悄无声息地把那些过往埋进心底。她是个简单到甚至很务实的小姑娘,不高兴的记忆,丢掉,此刻生活无忧,就要心无旁骛地享受。
他心疼,他不碰,猫嫌狗弃的半大小子学会的头一件贴心事,就是笨拙而小心翼翼地帮她一起把埋好的土踩实,谁也不准提。
但此刻,有人用阴招,把那层土掀开,搬出那久不见光的过往,赤/裸/裸地呈给龙可羡。
给这个没有八年记忆傍身的龙可羡。
他一笔笔地记,这些账,都要清的。
没听到回话,龙可羡转过去,掏出帕子来擦擦手:“你过来。”
阿勒走过去,手被龙可羡碰了碰,她用惯常的方式,把手背往他掌心里拱拱,便像某种讯号,阿勒自然地张开手把她裹住。
许是因为阿勒沉默得很妥帖,沉默到了龙可羡心坎儿里,她这会不想解释什么,也不想讲小时候的事,只是说:“我开始想,海上诡谲的传说这般多,会不会有谁派了人潜入我脑中,偷出我的梦,栽在这里。”
她跳起来,从树上摘下枚叶片,放在掌心端详,口中说:“为什么呢?若是为着吓我,那真是,大费周章……”
“攻心为上。在明知武力不敌的前提下,耍点阴私,扰你心神,若是让你方寸大乱,再费周章都值当。”阿勒见她沉默地盯着掌心,跟着看下去。
叶片正正好覆盖掌心。
“有问题么?”他问。
龙可羡回神,捏捏叶片,借着昏光反复看,叶片脉络清晰,半青半黄,树是同种树,叶子自然和梦里的不相同,却莫名地有种违和感。
“讲不出来,”龙可羡摇摇头,松手任由叶片跌落,“要杀我的多了去,上到王庭,下到商行,但没有像今夜这般直指靶心,后边的手知晓我来历。”
“他们惦记着你,他们也惧怕你,所以只敢藏在暗处做个宵小,”阿勒捏捏她,“是不是,小少君。”
阿勒握着龙可羡的手,此前那些浪荡的表白,那些示弱的语句,那些超乎正常界限的交互往来,强硬的迷乱的,都在此刻聚集成势,带着阿勒鲜明的个人性格,声势浩大地冲击着这阴损的招数,拽着龙可羡冲出这记忆的泥流。
你要看我,别的都不重要。阿勒言辞举止里藏的都是这个意思。
梦里的景被搬到戏台,这事儿确实很可怕,它混淆了虚实,若是想多想深,便会钻牛角尖,陷入自我怀疑到自我证明的圈套。
强势的冲击很有效,龙可羡短暂地把混乱的思绪抛到脑后,捞起阿勒的手放在齿间咬,印得那片虎口满是齿痕。
“走了。”阿勒若有似无地弯着笑,“那这儿?”
龙可羡看了眼那棵树,在戏台中央放下袋金珠,说:“带回去。”
***
尤副将今日不当差,半夜里被撬起来搬了棵树。
一棵树!
这阵仗太大,幸而陈包袱先时在城郊赁了间农庄。
三山军夜半挖了人的树,砸了人的石头,拆了人的回廊,吭吭哧哧地忙活半夜,全堆在农庄院子里。东西不多,在北境时运送物资粮秣比这累得多,但因着这棵半死不活的树,一行人搬得格外小心。
哨兵蹲在廊下,晃着手给大伙儿鼓劲:“尤大哥了不得!力拔山兮……欸哟!”领子一紧,扭头见到半面宽阔的胸膛,立刻站起来,“哥舒公子。”
“公子,这树不好活啊,”尤副将敞着上身,抹把汗说,“二栽的老树,在台上只是堆了点儿土固定着,叶子都显蔫儿了,即便昨夜不动它,七日内也死了。”
“在北境见过这树吗?”阿勒问。
尤副将看哨兵,哨兵跑得广,看得多,他跑过去摘下片叶子把玩,摇摇头说:“北境的树,入秋后便掉光叶子啦。”
“嗯,”阿勒拢着衣襟,轻轻踢了踢从台上拆下来的回廊瓦砾和檐柱碎片,“北境也没有这制式。”
他语调平平,不是在问。
哨兵应道:“没有的公子。”
“办得好,”阿勒掏出一袋金珠,“请兄弟们喝碗早茶,歇着去吧,尤副将请留步。”
哨兵抛着金珠,欢天喜地出门去,尤副将就站在院子里,捞起水缸里的葫芦瓢,兜头冲掉满身汗,稍稍收拾了自个,端着茶碗到廊下去。
<font color=red>-->>(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font>
【请收藏本站,才子书库,新手机端p.yfwaji.com,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的小说】您现在阅读的是<a href="http://www.cz4g.com">才子书库<a/>www.cz4g.com提供的《浪儿翻》 40-50(第9/19页)
阿勒手里把着木片:“坎西港如何?”
尤副将说:“余蔚接管三山军在坎西港和伏虞城的后续事宜,她是坐镇后方的好手,会打点周到。现在流言传得广,有说北境王要反的,有说北境王清剿水匪有功的,商行递的信攒起来能当柴火烧。”
“那便烧吧,”阿勒手指头摩挲木片上的纹路,“闻商道那批货?”
说到这,尤副将兴头上来了:“您猜出了多少?”
阿勒直起身:“多则八十万,少则六十万。”
“神了!”尤副将茶碗都差点跌了,兴奋道,“整八十万银,比早先的定价高十倍不止,这些商行都疯了似的抢。”
“买个稀罕噱头罢了,他们转手,上百倍的高价也能脱手,”阿勒把木片和瓦砾整整齐齐摆在廊下,“只有这一波势,给底下人下死令,后边再有高价来收的,别掺和。”
“成,三山军别的没有,军令如山是最明白的。”
“王庭那位该坐不住了,”阿勒看看天色,站起来,“有何应对之法么?”
“这得看少君了,属下不敢逾越,少君的脾性,不会把啃下来的地盘拱手让人的。”
阿勒最后说了句:“既然如此,有些交情,该用就得用了。”
***
阿勒哼着阿悍尔长调,端着碗安神汤,悠哉地从厨房出来,进主屋前正巧听着话尾。
“全烧成灰啦,左右连着两座戏楼,一并烧了,我说昨夜怎的没人巡呢,听人讲,昨儿入山居的巡卫队全被放倒了,火起的时候才在山沟沟里头找着人……谛听楼被烧得最厉害,您猜怎么着!一片断壁残垣前边,竟放着只钱袋……”
阿勒不避不躲,人未至,曲先到,两道音相撞,哨兵的话戛然而止。
“我去消消食。”哨兵看了阿勒一眼,飞快地溜了。
“你怎么做的?”龙可羡睡眼惺忪,“外头都传,昨儿后半夜入山居走了水,烧了连绵几座戏楼。”
阿勒把安神汤搁到桌上,移过去,神色轻松。
“你怎么做的?”
没有卖关子,没有故弄玄虚,没有小意试探,龙可羡就这么直白地问了。
阿勒翻袖,手底漏出一枚腰牌:“有势不仗是傻子。”
镇南王府世子的腰牌,若是只用来快速通过雷遁海湾,未免太浪费,阿勒为此付了大价钱,就要榨空它每一寸价值。
而迟昀知道阿勒性子,为了不让这祖宗惹事,把涂州能调的人都给了阿勒,给阿勒使的同时也监视他,这两人从来都是彼此忌惮又彼此利用,在算计里惺惺相惜。
龙可羡喝着汤:“借我几个人。”
阿勒慢悠悠把牌子收袖袋里,坐她身侧:“你要查的事,我已办妥了,你先听听漏没漏。”
勺子顿在半空,龙可羡缓慢地出一声,“……啊?”
“首先是那小旦,咬死不认有人指使,只说戏是如此,他照念照唱罢了,也不承认日前去过雷遁海湾,照他说法,他就是土生土长的涂州人,从小到大没离过涂州,虎得很呐,多问两句便要咬人了。”
龙可羡这就愣住了:“你把人抓了?”
“好吃好喝伺/候着,放心。”
阿勒接着说,“这不难查,往州府里去一趟,祖宗八代也能给他撬出来。他确实是土生土长的涂州人,日前雷遁海湾那出戏,恐怕也是演给你看的。这小子有点意思,怪会扮可怜,满口谎言扯得跟真的一样,连专程审问的王府亲兵也能糊弄过去,你日后见了便知。”
“唔,你说。”龙可羡拿脚尖在桌下碰碰他。
阿勒顺手捞起来,放在膝上:“入山居的招牌已经立了数百年,当中错综复杂,与官与商都有往来,待我查清再讲给你。”
“有个物件需你来看,”阿勒把她小腿并拢,往上排两片瓦砾和木片,“这图样和质地,与你记忆里的龙宅相符吗?”
龙可羡指头划过去,笃定道:“没人与我玩,我无事就望瓦数鸟声,这檐柱让我摸得发亮,没有错。”
“这就巧了,”阿勒意味深长,“响鱼纹,貘楝树,金灰岩,福丽瓦,这是南域的制式。”
汤勺落入碗里,发出“叮——”的一声。
阿勒话里的意思是,龙可羡可能是在南域长大的。
第46章真假
而龙可羡说不可能。
难得的,在没有确切把握的前提下,脱口否认一件事。
阿勒静默地看她,没有说话,相当于无声的驳回,使得龙可羡从脱口而出的否认中回过味来,解释道:“我在北境出生,辗转在北境长大,进过演兵林,而后被送至北境西侧的碧海三山,我在那里生活八年,才被召回北境,我……”
话音越来越涩,因为龙可羡顺着话语在脑海里深凿记忆,却察觉记忆仍旧像是一幅卷轴,在碧海三山的日子笼统得只有寥寥几句话,只有寥寥几幅画面。
仿佛是有人在她耳畔千百遍地重复,讲得龙可羡都相信了,她把这些画面融合进记忆里,欺骗过了自己,因此此刻讲给阿勒听的时候,却像是死记硬背的陈述。
“我住在小宅子里,两进的宅子,前院有照壁,后院有棵树,照顾我的丫鬟有两个,瓜子脸的是照湘,鹅蛋脸的是淙芬……”
还有什么。
龙可羡握紧手,发觉她讲不出来。
如果记忆是缺失的,那么言语便不能无中生有。
她绞尽脑汁地想,却没法在荒芜苍白的记忆里造出鲜活真实的画面。
不是她所想的,因为碧海三山的日子过于单调枯燥,所以她甚少回想那段日子。而是记忆欺骗了意识,覆盖真实发生的事件,伪造出另一种假象,让她沉浸在被篡改后的认知里生活。
碧海三山是假的吗?过往是假的吗?她垂首看着掌心,铺天盖地的迷茫把她淹没,那还有什么是真的?龙可羡这个名字存在吗?她当真是龙可羡吗?
那些构成“龙可羡”的基石被凿穿,开始往下垮塌,“龙可羡”这三个字在垮塌中扭曲变形,颠覆成龙可羡不曾见过的模样。
木片和碎瓦静静搁在桌上,无声地叙述它们的来历,悄然割裂了记忆与现实。
龙可羡手指发麻,后脊轻微地渗出冷汗。
午后的日光暖而不燥,但帘子没掀,导致屋里屋外是明暗两个世界,她要把手贴在叠雪弯刀的刀柄,指头感受到那道冰凉后,才从中汲取到力量的支撑感。
阿勒抚着瓦片,瓦是新瓦,纹路沿用南域传说里的响鱼,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全盘托出,好过于龙可羡自己抽丝剥茧地想。
她本来就不擅于此。
小豹子只想在自己的地盘里,辟个清净地儿,安安稳稳地晒两轮日头,有敌来犯就摁死,无事发生则翻身敞肚皮。
阿勒揉了揉脸,没有哪一刻更能感觉到语言的乏力,只好扣住她后脑,额头抵上去,亲亲她唇角。
<font color=red>-->>(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font>
【请收藏本站,才子书库,新手机端p.yfwaji.com,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的小说】您现在阅读的是<a href="http://www.cz4g.com">才子书库<a/>www.cz4g.com提供的《浪儿翻》 40-50(第10/19页)
他不能。
有些事儿,得龙可羡自己从麻线团里抽出源头,再剥掉那层层包裹的谎,才具有可信度,少君是执拗直白的人,仅仅凭阿勒口头阐述,那是站在阿勒角度的另一种篡改,与趁虚而入没有区别。
龙可羡头脑昏沉:“哪些是假的?有……有真的吗?我呢,我又是谁?”
“你就是龙可羡,”阿勒拉开距离,扣着她后脑让她抬头,在咫尺之距讲,“我在坎西港遇见你时,你就是一人能砸翻两个水匪的龙可羡,套着九条尾巴的黑氅衣蹲在窗下缝裙子的龙可羡,看点艳册就要打颤,说要管教我,却边管教边脸红,这都是你。”
“你是真的。”龙可羡看着他,眼里的光膜都是水润,阿勒在龙可羡这里不讲道德地入侵,总在使坏,但他的存在感让人没法抹灭。
阿勒给她个赞许的眼神,手下力没松,“不论记忆出了什么乱子,只要在这世上存在,你就会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