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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乖崽
“绳都递到你手上了,不要停的人是你,龙可羡,过会儿别说我欺负你。”
阿勒不会给她反悔的时间,猛地将人拦腰扛起,架在肩头,在她口中惊呼起时,迈开步子跨过矮凳,呼声落时,两人一道滚到了床上。
“压死——”龙可羡闷咳,“压死我。”
阿勒偏用肩身挤着她,只略略仰起头,两颗犬牙暴露在昏光下,彰显出了主人迫切进食的强烈渴望。
“压着才好,我时常觉得你我就该时刻处在这个距离下,再近点更好,再远就像虫噬心,刀刮骨,你明不明白?”
“不……”
阿勒抓起龙可羡的手,有点儿粗暴地按在自己胸口,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
“不明白也没关系,你好生摸摸。”
他现在不大能控制住自己的力道,宛如一只刚刚甩掉颈圈的狼犬,饥肠辘辘时看到了一只乖巧白嫩的兔子,放纵的天性压过了一切,因此连声音都带着兴奋的颤栗。
胸口快速有力地跳动,在龙可羡掌心打着鼓。
太快了。
简直像是心脏在故意往外蹦,不顾一切地想从皮肉里钻出来,蹦到她掌心,哪怕血淋淋地被她握住都不要紧。
先让龙可羡攥着他的要害命门,把安全感捏在手心,再把那些藏在暗潮底下的侵略和冒犯一一翻出来。
阿勒的眼神是这样告诉她的。
龙可羡模模糊糊地感知到一些,她惶然地,天真地,脱口问了一句话。
“你要和我睡觉吗?”
迎着她水亮的眼睛,阿勒没否认,俯首下去亲了一口额头:“想啊,但这事儿排不上前三,先带你尝尝别的玩法,别紧张,这是天底下最快活的事,讲究的就是逍遥二字,心窍先打开,身子才舒坦。”
猎物要一口口吃,从耳朵开始就很好。
龙可羡微微张着唇,很轻地点了下头,然后说:“我不要咬衣服。”
“这事你说的不算,一会儿拉下来没处放只能塞你嘴里,”阿勒笑,气息拂过她额头,“得寸进尺是我的劣性,龙可羡是乖崽,龙可羡会听话,对不对?”
“我不是。”龙可羡哼声。
“不是啊,也成,不乖有不乖的玩法。”
阿勒把烛光挡住了,面不改色俯视她的时候,让人有种被锁住喉咙的错觉。
很快地,那错觉转变成实质,龙可羡脖颈被横出的小臂压住,额头上轻轻柔柔地落着吻。
阿勒肌肉紧实,小臂就有她脖子粗,青筋浮起,显得十分狰狞,压下来时拿捏着力道,所以看着压迫得厉害,实际上是精细活儿,令龙可羡的呼吸不得不跟着他的节奏走。
“喘,喘不过气……”龙可羡偏过头,眼尾湿了一小块。
阿勒撑起身,扳着她下巴把脸正回来,说:“想要逍遥的第一个规矩,不准躲。”
他才说着不准躲,龙可羡马上屈膝,挪着屁股就往后边退,阿勒立即伸手去擒,握着她的脚踝蓦地往回拉!
“再跑!”
阿勒动作没停,一手撑着床板,一手干脆利落地握住把她的双腕往背后摁,直到龙可羡失去支撑,倒回去,后腰硌着自个的手不说,连腿都被死死压住了。
“在船上要给我矿脉,大声要我亲你的龙可羡哪里去了?”阿勒恶劣地逼近,用鼻尖抵住她,“你是谁?胆小鬼附身了是不是?”
少君的霸道就是大声地索要亲吻,豪横地给予好处,生气地捆他手腕,失手抽他一鞭子再默默上药。
阿勒不是。
这种浅层的亲昵可以在重逢初期安抚住阿勒,但胸膛里死过一遍的东西重新抬头,有些痒劲儿顺着骨缝钻出来,日夜地啃噬阿勒,让他溺在痛感与快活中,对龙可羡的渴望日渐一日地加强。
两个人的感情压成了一个人的秘密。
他怀藏着被遗忘的秘密而来,必然要直击灵肉,用足够强烈的方式证明爱确实存在过,并将永恒不灭。
“我……”龙可羡不要做胆小鬼,闷声说,“你我换换啊,由我绑着你。”
借口。
龙可羡所说“换换”只是为了从他手里脱身,阿勒对此心知肚明。
“你绑我的时候还少了?”他甚至加重了力道,在看不见的地方捏红了龙可羡的手腕,这是给她的教训。
“绳子递到你手上,你本来可以勒紧我的颈叫停,这机会你方才自个儿丢了,若还想把绳要回去,可以,但不是这次。”
“上次和下次,都可以由你作主,但这次,是我的场。”
他接着直起身,一只手探入龙可羡袖袋,沿着小臂寸寸搜寻。
***
烛火静静地浮着,昏光一圈一圈地推开。
龙可羡知道他找什么,但手臂被反剪在腰后,摁在被褥上,两个人,四只手,二十根手指头,都挤在龙可羡后腰和被褥的窄小空间里。
但阿勒搜寻的同时眼神没离过她,居高临下地镇住她,不需要多余表情,那冽冽的骨相就是一种无声的蛊惑。
东西藏在袖袋里,在被寻找的过程中,麻劲儿从龙可羡小臂往脖颈窜,又一路沿着蔓延到后脑勺,她不自觉地抖。
而后就见一只小荷包被阿勒摸了出来。
祥云边,火焰丛,当中绣只灿灿的大金元宝,是小少君最喜欢的纹样。
阿勒要留下一只手扣住龙可羡双腕,只能歪点头,用犬牙叼着荷包边缘,偏头一扯。
龙可羡仰头,情急之下想拿头去顶:“我的——”
“我的,”阿勒反手拿高,就着龙可羡上抬的势头,一口亲下去,牙和牙碰在一处,唇内霎时就被磕破了,他一巴掌拍在她腿上,怒道,“铁头么!撞死我了,把劲儿攒着留到后边。”
“你打我!你放肆!”
龙可羡大腿火辣辣,倒不是痛,除非阿勒此刻拿刀捅她,那种程度的痛龙可羡才感知得到,就是羞!还生气!想龇牙!
“现在说放肆,早了,这刚哪儿到哪儿。”阿勒俯首下去,把冒出的血珠恶意地涂在龙可羡唇角。
小可怜。
气得脸上白生生的,刚泛的粉如潮退去,只剩耳根还红着,下唇肿起不说,唇边还沾着阿勒的血,像只笨拙地撕咬猎物的崽子。
这。阿勒几乎是瞬间就抬了头。
阖眼,额上青筋突突地跳,再睁开时连招呼都不打,低头就咬住了龙可羡的唇,轻轻地吻她,两人唇舌间漫着血锈味,让各种温度陡然飙升。
亲懵了龙可羡,又咬了两口,阿勒呼吸沉重,说:“快活事不需要白纸黑字的束缚,我带着你,无论何时何地,完全可以乘兴而行。”
长久的亲吻夺走了龙可羡的神志,她有些呼吸不上来,睁着眼,盯住阿勒下颌骨出了一会神,才说出自己的要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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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少。”
不是要束缚,是少君喜欢,但少君不好意思日日索要,怕喜欢得太过让对方困扰,干脆把它变成白纸黑字红手印,用强有力的契约关系捆绑阿勒。
很粗暴,很直接,符合少君当时的作风。
她哪儿知道,阿勒会疯成这样。
“保准不少。”阿勒低头,把唇角的一点猩红卷入舌尖,缓慢开口。
“要不要撕掉?说你要。”
龙可羡:“……要。”
“要不要和我玩儿?”
龙可羡:“要……”
“要不要亲我一口?说你要。”
龙可羡闷头上去,一口咬在他下巴。
下一刻,荷包里边的东西就被阿勒叼了出来,是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张,起伏不平,可以看出曾经揉皱又摊开过,上边墨渍氤氲,可以看出经过多次涂改。
他用那种不浓不淡的眼神注视着龙可羡,像在进行某种仪式,叼着纸的一角,徐徐地,沿着边角撕了开来。
撕下的碎纸像雪花儿,在空中打个旋儿,轻轻落到龙可羡脸上,脖颈上。
被眼神锁着,被纸花拂着。
龙可羡的喉咙口发不出半点声音,干哑的,艰涩的,亟亟地渴望润泽,无端地觉得这场仪式叫做——剥离龙可羡的羞耻,撕掉斯文有礼的克制,玩点大人该玩的花样。
叫阿勒的反制。
“妥了。”阿勒沉静只有一瞬,马上又恢复了猫着坏的痞样。
嘴上说个不停,仿佛言语也是种具有实质的逗弄。
“伸出舌头,我看看咬着没有,若是流血明日就该痛了。是不是该还我了,还什么?不要装傻龙可羡。”
“可以喘气。”
“……”
“…………”
“啪!”
“喘口气!想憋死自己么!”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活在秩序当中,受到道德约束。而人性生来是追求自由的,自由便无法界定善恶,两者成为矛盾。大多数人被道德感约束就会感受到痛苦,他们尝试挣脱秩序与规则,但是从小灌输的孝悌忠义又牢牢压制了他们,于是痛苦开始循环。
有人能超脱这种痛苦,真正寻找到成为君子的意义,做个有大爱之人,这种人万中存一。
还有一种人,天生是个坏胚,譬如阿勒。
他自出生就为世俗不容,因此普世的道德无法束缚他,他的喜好凌驾于群体之上,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这种人无法在二十岁的某一日,于某个城池的某条街巷,与某个姑娘相遇,继而天雷地火,火星迸溅。
一见钟情是不可能的。
他的本性决定他只会爱自己,但老天何其公平,给了他一个龙可羡,龙可羡是从阿勒掌心里长出来的另一个异类,耳濡目染着阿勒的行止,混着自己的性情,长成了阿勒想象不到的模样。
他性格里的底色是漆黑的,只有龙可羡能在上面留下痕迹,也只有这么一个龙可羡,才能让阿勒在最轻狂的年纪硬生生隐忍,把那点情压在心底,在龙可羡花期未到的时候,心甘情愿从一个任意妄为的暴君,变成一个隐忍克制的兄长。
他们是分明没有血脉亲缘的实质关系,却有相同的亲密与不可替代,连着骨头连着筋,相依为命过,隐忍退让过。
记忆会让画面消失,但不会让感觉死亡。
***
龙可羡好喜欢。
迷迷糊糊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松开了手,来不及高兴,前几日那种失控感再度席卷。
她立刻激灵了,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攥着阿勒的手臂,一个弹身!
“咚”地撞上阿勒下巴。
阿勒手指是湿的,龙可羡嘴唇是干的,他恶狠狠地涂上去:“祖宗!牙都快碎了!”
“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龙可羡结结巴巴,唇上宛如抹了口脂,水亮亮的很是漂亮,可她好羞,去舔也不是,不舔那股臊人的甜腥味儿就往鼻子里窜。她猫啜水似的,断断续续地小声说:“我怕,不想……小孩子才尿裤子,我不想……”
阿勒低声说了些什么,只有龙可羡听得见,他很耐心地哄,仔仔细细地解释给她听。
但没有用,话语催红了她的眼角,她摇头说:“没有这样的玩法,太……太羞,亲亲嘴不行吗。”
阿勒拉开点距离,到外边去倒水,回来一看,龙可羡已经躲床里边去了,拿被褥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说什么都不出来。
好极了。
阿勒对着被子,准准地拍了一巴掌。
被团立刻扭曲蠕动,龙可羡怒气冲冲从被窝里探出头。
顶着头乱糟糟的发,脸颊眼里一水儿的红,唇下肿着,有点儿新鲜的湿,可能是自己偷偷躲在被窝里把东西擦掉,又没忍住舔了唇。
阿勒盯着她下唇看,龙可羡刚撑起来的气势溃散下去,耳朵红得像要熟透了,干脆转过去,把脸死死埋在了枕上。
没过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阿勒手上端着水,又迅速地爬起来,咕嘟咕嘟灌下一整杯,而后“砰”地又把自己埋进了被褥。
“别躲!方才不是还咬吗,这会躲什么,”他笑,笑的时候汗顺着鬓边滑落,附耳下去,隔着被褥说,“趴着也没用啊,傻蛋。”
龙可羡凉飕飕的。
她死死地闭着眼,可是眼皮能隔绝烛光,隔绝不了从心底窜起的水花,那水花窜高,在眼底迸开,“砰砰砰”地在漆黑的眼幕里溅出炫白的光,破碎的,断续的。
是不是要死了?
***
龙可羡骨碌碌转动眼珠,把被子拉得老高,露出两只脚丫子,一下一下左右摇摆交碰。
昨儿夜半才回到客栈,这点时光不够他们挥霍的,洗过两次之后,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阿勒在穿衣。
龙可羡光溜溜地滑在被窝里,露出一点点眼睛,带着点新奇的角度看阿勒,在他身上非常露骨地东找西找,找好几次令她硌得慌的物件儿。
她知晓那是什么,只是对他能屈能伸的程度感到好奇。
阿勒眼神慢悠悠地撇过来,龙可羡立刻收回目光,心里冒出了好多问题,挑拣一番,问。
“这就是睡过觉了吗?”
“……”阿勒摁了摁肩膀,伸手套袖子,背部的肌肉线条跟着拉动,闻言笑了声,“不算。”
“这还不算!”龙可羡猛地把被子扯到下巴,震惊地问,“还有比这更舒坦的吗?”
“嗯,”阿勒沉默一会儿,“保准更舒坦。”
第32章赏赐
今日薄阴,远天涌动着黑色云潮,风里夹着比往常更浓的咸湿味,不断敲打着瓦当,急促的警示响彻长街,于是沿途的招牌帆幌悉数收起,家家户户门扉紧闭。
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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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站在农庄门口翘首以盼,头发一气儿地被风梳到脑后,露出光溜溜的额头。
不多时,粉墙黛瓦下慢慢晃出来个人影,哨兵顿时把茶壶一搁,高高兴兴地拉开门,迎上去,往堂屋一指:“少君,人在里边呢。”
四四方方的堂屋很宽敞,角落随意搁着耙子箕斗,岛上存不住冰,置不了冰鉴,好在屋外栽了两丛竹子,避光处甚是凉快。
屋里只有两人。
茶汤腾腾地冒着热气,尤副将生得健硕彪壮,大马金刀坐在首座时,很有点虎将的意思。
因此也将隔着茶座的男人衬得羸弱,那男人修面戴冠,拾掇得很体面,但眼下乌青掩不住,穿了身簇新的袍子,也不大合身,料子总在肩上打滑。
一股子富贵燕跌入草根巷的落魄感。
这就是在密林寨子里救出来的祁国船商。
人姓廖,做药材生意,本家在鹳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离港时是意气风发的大掌柜,手底下把着上百间铺子,家室和满,小儿绕膝,谁料阴沟里栽了船,被折磨得瘦弱干巴,鬓生白发,连脊背也颓了三分。
许是绝处逢生的关系,廖掌柜对着恩人,显得有些拘谨,话里话外都在道谢。
龙可羡只是略略抬头看了一眼,她进屋时没有引起注意,这天气让人犯困,她自然地坐到末席,安安静静啃着果子放空,一副懒困的乖样。
廖掌柜闲话几句,便隐约猜出尤副将不是当家人,便借着哨兵添茶时,往龙可羡看去。
龙可羡坐在窗下,风漏了一丝入内,卷得耳下发丝轻轻晃,头上团团地围了个发髻,簪两只赤金蝶翼,未施脂粉,白白净净一张脸,像是高门大族里不必担事,整日里扑蝶赏花,嬉笑玩闹的女孩子。
廖掌柜带着笑,转头道:“这位是尤当家小女吧?”
三山军行事没有向人阐明前因后果的习惯,他们只对少君与顶头将领负责,因此廖掌柜一船人只晓得被一群身高马大、训练有素、操着祁国口音的兵老爷所救,外事自然一概不知。
“……”这话一出,尤副将捂拳轻咳,腰板儿都直起来了,心说这糟老头怪会拱火,这话我哪敢接!
正在踌躇的时候,哨兵添完茶,听见外边脚步声,又颠颠地上门边把帘子卷高。
廖掌柜打眼看过去,嚯!来人个子颇高,没有尤副将那般壮实魁梧,但身段风流,略略地抬起了帘子,压低眉峰,眼褶微微折起,眼神随意地一扫,俊得带点儿邪性。
那一霎间,廖掌柜稍稍出了神,觉得自个在哪见过这张脸。后边风龙紧追而来,掀动阿勒袍裾,“啪啪”地响了两声,廖掌柜立时回神,再看过去时,那莫名的熟悉感随之散去。
龙可羡平淡地递过个眼神,尤副将磕了下烟枪,站起身,廖掌柜忙不迭跟着站起来,拱手道:“这位公子……”
阿勒不明所以,但他反应快,挂起微笑,迅速地进入了角色,还以半礼道:“哥舒策。”
尤副将咂摸着少君的意思,心想哥舒确实看着不好惹,一股子能来事儿的奸商样,比他个大老粗看着要像话些,心思电转间,话已经出口了。
“这位是我们当家,当家的,这位是廖掌柜,清早从寨子里出来,头一件事儿就是要来拜谢咱们,”尤副将把首座让出来,笑哈哈地说,“我说廖掌柜就是太客气!哪儿那么讲究,都是三爷的朋友嘛。”
三言两语把底子交代一遍,又喊着哨兵添茶。
廖掌柜再次见礼,双方寒暄一番,正要落座。
阿勒慢悠悠地走到龙可羡边上,照着发髻揉了两把,掉回方才的话头:“孩子还小,认生,廖掌柜见笑。”
龙可羡茫然:“……”
手里果子“叭”地跌碎在地。
尤副将:“……”
您看着像当爹的人么?我都像您爹,要不凑个祖孙三代齐活儿了?
廖掌柜不傻,他走南闯北,听闻有些人于风月事中有些特殊癖好,或是叫爹叫儿,唤兄唤妹,这位公子看着佻达,恐怕是个中好手。
小年轻呐,玩得真花!
毕竟行商久了,廖掌柜不再看龙可羡,顺着阿勒道:“哥舒公子看着年轻呐。”
阿勒笑笑,转身落座,弹掉了膝上的尘粒,而后十指交叉着,随意搁在身前:“白沙浮老鹳,喜上梅梢头,久仰廖掌柜大名,”
轻抬手,“请。”
“嗐,”廖掌柜眉间刻着三道深痕,苦笑,“不瞒您说,在此还能见着同族同胞,听着乡音怯语,真是重活一遭似的。”
尤副将这就准备退了,听见话看向龙可羡,那意思是:他怎知这掌柜从鹳城来?少君光告诉他一人了?
龙可羡面无表情,从盘里挑拣新果子,根本没听懂阿勒嚼的什么辞。
门吱呀合上,连带窗子都关了个紧,屋内霎时静下来,风压着竹叶在窗纸上张牙舞爪,廖掌柜摸着手臂激起的鸡皮疙瘩,问起返程的事。
阿勒不疾不徐,反而问起:“廖掌柜此行折了多少人?”
“……”没料到阿勒会问及此,廖掌柜揉了揉眼,“折了二百三十名家将,三百七十二船户,那寨子拿人当牲口使,如今,如今……”他哽咽道,“不足百人。”
“节哀,”阿勒拨着茶沫子,“此行既然是元气大伤,不如在此地好生修养些时日,此地虽是渺渺海域中的一粒沙,却也自然偕趣,颇有朴拙之风,调养好身子再回不迟。”
廖掌柜哪能留!心神都已经飞回了祁国。
螳螂与黄雀两败俱伤,南下船只全灭,只剩他们这百余数的火种,只要能带着货回去,廖家就能从被吞食的蝉,蜕变成独占鳌头的鹰。
廖掌柜心思转起来,老泪纵横地说:“哥舒公子所言甚是,但三爷早早地留了训话,南下的船只一概不可多加逗留,我们鹳城小地方,乘着东风下的海,不敢违令啊。”
先拿封殊压人,再话里话外地提船上带回的商货,连龙可羡都没忍住看廖掌柜,这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龙可羡让三山军把廖掌柜带过来,就是为廖家那船货,她不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入口的东西绝没有再吐出来的道理,但毕竟廖家和封殊沾着关系,面上功夫还是要过得去。
她不高兴,果核儿搁在桌上,一刹那就碎成了烟尘。
阿勒徐徐架起手臂,没有不悦之色:“廖掌柜还有货在么?”
“怎么没有,”廖掌柜硬着头皮,“船触崖时,虽是浓雾深夜,但我确定船并未立时沉入海中,那些贼寇,那些贼寇留着船,后来还钓到了不少水匪。”
怪不得一路南下风平浪静,原来狗咬狗的内里先清了一波。
“在东崖么?谁知道呢。回程时,飞鸥船上什么也没巡着,”阿勒起身,伸指抵开点窗户缝,“许是我们眼拙,今日天好,廖掌柜不如跟老尤往东崖走一遭,横竖风大,来回也就是个把时辰的事。”
今日天好,横竖风大。
廖掌柜悻悻,海上管夏日起的大风叫黑风,这风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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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里轻柔拂面的春风不同,凶起来屋顶都能给掀飞!
一出海,别说到东崖,顷刻就得见祖宗。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廖掌柜挂不住脸:“哥舒公子说笑……”
“捎带手的事,不费什么力气。”
要人还是要货,选一个吧。
哥舒策笑意晏晏,就差没把这几个字扔在他脸上了。
***
廖掌柜是教人抬出去的,走前脸色发青,额汗密布,说要尽早回王都,给三爷呈罪。
“呈什么罪,这些人,活着回去就是最值钱的火种。南下一趟,跟哪个属国打过交道,各国司海官有何喜好,哪些物件走俏,甚至有没有往来邦交意愿,他们都占着第一手消息,在这为着船货放狠话。”
屋里静下来,阿勒才淡下神情,流露出不耐。
“这些牛鬼蛇神,下回能直接杀了么?何必费口舌,敢情不是费你的口舌?”
龙可羡嗯嗯地应,她坐得板板正正,提着笔在一份册子上画圈。
“画什么?”阿勒不甘,绕过去撑手在她上头,扫一眼就知道是三山军彻夜从密林寨子里起出来的货,物件实在太多,不但有三条船上的商货,还有些积年的老物件,贵瓷黄金美玉是最多的,早年的海寇没什么见识,赏不来书画,囤金囤玉最简单。
龙可羡圈出了个仙人乘鹤一套十二座大屏风,乌沉木拔步床,一条实心的三尺金龙,温玉枕,大肚瓷瓶。
林林总总圈了二十几样,完事叠好,往阿勒手里一塞。
“?”阿勒低头,把她圈在双臂间,一高一低地对视,“给我的?”
龙可羡点头。
这他娘的,整个一副龙心大悦,大肆封赏的昏君样,勒贵妃捏住她下巴:“东西都大了点。”
昏君正儿八经说:“就是要大。”
尤副将在外边准备敲门,闻言糙脸通红,把茶壶把递给廊下走来的哨兵,扭身走了。
第33章暴露
午时刚过,穹顶悄然变色,宛如天人覆袖,乌沉沉地当顶压下来。
黑风策雨而来,岛屿成为孤舟。
阿勒支窗往外看,海面与天穹没了距离,被密集的雨线填满,举目间都是层叠涌动的暗色。
低头,豆大的雨珠敲打在尚存高温的地面,混着干燥的泥土,溅出犹带热度的泥腥味。
又迅猛又肃杀。
回头,昏暗的室内,帐幔随风荡开,龙可羡卷着薄被,缩成团球,脸颊红扑扑的,睡得酣熟。
他合上窗,斜靠在竹榻上,手肘架着榻沿,支起腿,想到六年前的某个夏日。
也是这样风雨溟晦的天气,那时他年少轻狂,在黑风来临前还在海上鏖战,无差别地击沉了所有犯境的战船,被黑风撵着屁股猛追,好容易才泊船登岸,浑身湿透不说,衣衫下的伤口被海水雨水浸过,又痒又刺,疼劲儿仿佛要钻进骨头里。
带着寒湿刺痛,还有浑身不耐,阿勒狼狈不堪地推开屋门,龙可羡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缩得小小一团。
窗台下是临时赶完的课业,字迹潦草得没法看。
仔细看,发髻上还绑着绳,吊在架子床顶,可能是想醒着等阿勒回家,为此搞了一出头悬梁,结果没成。
桌上还有四碗凉透的汤水,什么凉茶,补汤,苏酒,福水,龙可羡想得到的,通通要给阿勒尝。剥好皮的果子一颗,瓜子瓤一小堆,糕点小半碟,药瓶是最多的,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
阿勒把着门框,很突然地笑了声,什么不耐与疼痛,在那一刻都散得干干净净,转而衍变成为某种涓涓细流,肆无忌惮释放过的戾气被安抚下来,乖顺地任由细流冲刷。
龙可羡是这样,她不会欲语还休地扭捏,也不会高深莫测地蛊惑,甚至话里只要拐两个弯弯绕,她就不懂,但她有自个儿的一套法子,只会拣着自己想听的听,不管最终会把话曲解成什么模样。
正因为口舌笨拙,便习惯性地用行为表达情绪。
喜欢你,便要黏着你,拽着你睡觉,分床都是对她的挑衅;
高兴了,便撒欢儿满院子跑;
不高兴,找个柜子把自己塞进去藏起来;
受了欺负,第二日就带着戒尺雄赳赳地上学堂,就算回家要被阿勒打板子,也要打得那小胖子满地找牙。
头一回掉牙齿,以为自己要死了,就抽抽嗒嗒地把所有攒下来的金珠给他,歪七扭八写了遗书,连那把大黑剑,都指明要让阿勒做顺位继承人。
甚是这些年在海上辟江山,阿勒有过不少出格的举动,逐渐从既匪也商的船队头子,成为一个诡谲血腥的传说,只有龙可羡,永远想都不想地站在他身边。
龙可羡真是再清透不过的一潭泉水,偏偏遇上坏胚,最爱浸在水里兴风作浪。
在找到龙可羡之前,阿勒是有过一个荒唐的想法:想走条循序渐进的路,和龙可羡做两个正常男女,从相逢到相知,再到相爱,静水流深,百年之后传出去都是再规矩不过的情之典范。
但这想法只是闪过一瞬,就被另一个更显疯狂的念头压制。
他在乌溟海时,用赤晶钢打了一条锁链,一丈长,指头粗细,因为毫无杂质,所以通体血红,在光线下锁链勾结处还能迸现银光。
他想用它锁住龙可羡脖颈,绕着脖颈往下,封锁脊柱周旁几处大穴位,让她无法调动气劲,再圈缚双腕和膝盖骨,吊在梁下,耗空她的气劲。
龙可羡恢复能力无人可匹敌,他们会日复一日地厮杀,但没关系,只要龙可羡持续待在他身边,什么都可以。
若是二人“初见”时,龙可羡表现出抵触,阿勒就会把她锁在船上绑回去。
但龙可羡蹲在他跟前,用一枚金珠买下了他,阿勒笑了声,更有意思了。
***
暴雨持续到入夜。
屋里点了三座烛台,尤副将喜笑颜开,和少君刚刚商讨完赏功细则,又说起廖氏船商的安排。
“这雨来得嘈急,去得也快,明日便可以让乙船护送他们回王都,连带石述玉也该遣回去了,这两日在营地边上,不知瞎转悠什么呢,”尤副将挠挠头,又想起件事,“少君,这寨子里起出来的物件确实多,都运回伏虞城,在铺子挂牌卖出去么?”
“唔……”龙可羡手头二十张条子,密密麻麻地盘清了所有物件,她随手抽出一张,“这些。”
尤副将接过,努力地转动脑瓜:“属下明白了,闻商道毕竟在伏虞城里,受着各方的盯视,若是咱们在闻商道大肆抛售,那不就是踩在廖王洛三家头上撒野么,这些豪商巨贾平素私底下都斗得你死我活,不定怎么针对咱们呢。”
“……啊?”龙可羡迷茫地看过去,眼神缓慢聚焦,而后坚定地点头,“嗯,不错。”
“这倒好说啊,少君,”尤副将来劲儿了,“不回王都,咱们就在海上就地抛了,天高皇帝远的谁也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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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碧鳞岛荒僻人少,咱就不指望了,但涂州、北昭不都在赤海边上嘛。北昭都是大户,爱讲究,懂好货,好排场,出手还阔绰,就是朝廷难打交道,七七八八的规矩恁多。”
“涂州好哇,那可是片销金窟,涂州戏楼谁人不知!”
“都是好去处,”龙可羡提笔写在纸上,说,“雨后整装,天晴拔营。”
“欸!”尤副将肃然,接着道,“还有一事,事关哥舒公子。”
***
黑风如龙,长奔而来,恶劣地咆哮一番后,留下满地残红,又低啸而去。
尤副将是一刻钟前走的,龙可羡对着涂州、北昭四个大字踌躇了半晌,后背轻轻压来重量,一把略低的嗓音响在耳边。
“想销赃啊?”
龙可羡:“……是做正经生意。”
也没说错,她这趟确实是打着正经旗号,干着正经差事,差事也算有头有尾地完成了,只是在中间寻了个空隙,给自己添了点报酬。
养军呢,心不黑怎么养得起三山军。
“两地相比,北昭实力雄劲,多年封锁海域,这三船东西都算紧俏货色,随便就能给你销了,但巡检司不好糊弄,山南海域那黑面小官也是个不懂转圜的犟脾气,只肯跟你正儿八经地拟协约,构商盟,做友邦。”
阿勒提笔,在北昭二字上划了道线:“你以碧海三山的名义,跟北昭往来,长久来看是好事儿,但要私下往北昭抛掉这些货,会被他们太子全数剿毁,继而把你追到天涯海角。”
龙可羡抚抚手臂,问:“涂州呢?”
“涂州,”阿勒提着笔,捋起龙可羡手腕,眼神里浮出不悦,“都是些娘们儿似的戏子,日日涂脂抹粉,捏指抛袖。”
“很漂亮?”龙可羡眼睛亮了亮。
“嗯?怎么个意思,这就定了涂州想去瞧瞧?”阿勒弯下腰,寥寥几笔就在她小臂上画了道梅枝,“旧梅挂新枝,你若宽衣解带,今夜我也要成大家了。”
潮湿的墨水扒在皮肤上,徐徐地渗入肌理当中,那梅枝遒劲,和着阿勒的笔法,显出富有攻击性的昂头探花之样。
梅枝是新的,红痕是旧的。
有吮出来的,也有不慎掐出来的,星星点点,都落在枝条上,缀成了靡艳的花儿。
龙可羡呆呆地攥着指头,任由指甲嵌入掌心,风里逐渐带走水汽,留下的是墨,收干之后紧紧扒着她的皮肤。
毛笔尖是湿滑的,痕迹却在发烫。
“我……”龙可羡竟然轻轻地颤了一下。
“龙可羡……”阿勒笑出气音,“怎么好这么敏感呢,不过逗你一逗,跟逮着你欺负一宿似的,我都感觉自个儿像个畜生。”
小臂的热度渐渐往上蹿,烧到了龙可羡耳尖,她拽拽阿勒袖摆,然后把左臂也撸起来,莹润纤韧的一截儿,上边错落着更多细碎花点。
她握着笔,往阿勒手里塞,结结巴巴,又要撑着少君的气势,要求他:“画,再画一枝……”
“不是好墨,玩玩就罢了,别留到身子里积成祸害,”阿勒丢了笔,把她抱到桌上,“回头我寻块好的再玩儿,届时画个……”
阿勒凑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
“……”谁知少君陡然变色,怒气冲冲道,“不准在我身上画别人!”
阿勒一愣,笑出了声:“是别人么?”
这话一出,龙可羡就愣了愣,阿勒就画过一份艳册,南北双王不得不说的艳情秘事,他这样说,是猜出了什么?是将龙可羡与北境王合二为一了?
她没着净袜,蜷着脚趾头出神。方才尤副将走前最后说的也是阿勒,简而言之三个字,瞒不住。
尤副将说,人连奸商都能把在手里当狗遛着玩,凭借那点手上伤痕与行为举止,加个称呼,就能推测出对方是鹳城廖氏,对鹳城大街小巷传的歌谣也能信手捏来,当真看不出三山军来头么?
若他早早知晓,却不点破,还在言辞间直白地袒露对北境王的仰慕,连那点儿冒犯都不藏,那便是情丝早发,只是龙可羡彼时不曾意会!
若他不知晓,那般聪明的一颗脑袋,这点抽丝剥茧的探究也不做,岂不更是为爱遮眼、情深意重吗?
龙可羡心口的兔子叫嚣着,几乎要从喉咙口往外蹦,千言万语糅成一句。“你……你亲我!现在亲!”
阿勒倏地把手撑在桌沿,用双臂锢着她:“让我瞧瞧,是把我放在心中想了一遍么?眼里的水浮上来了……”他咬着耳朵,说悄悄话似的,“耳朵也红了,告诉我,想了些什么?”
龙可羡不管,攥着他衣领,“吧唧”地用力亲了上去。
少君……北境王……碧海三山……
坦不坦白,暴不暴露的,龙可羡全部忘到了脑后。
第34章甜头
涂州、北昭,龙可羡哪个都没选。
暴雨洗去半边残云,翌日,穹顶蓝得透亮。
龙可羡合上漆封小竹筒,把最终的决定绑在海鹞子上,捎向了那片翻涌的海域,而后默默地看了眼榻上熟睡的阿勒,悄没声儿地拉开门,登船出了海。
海鹞子悬停在天边,转动眼珠,盯住正吞吐白沫的海面,倏尔振翅提速,俯冲直下,宛如颗疾坠的雹子。
“哗啦”一下,没有砸入水中,反而精准地啄出小鱼,得意洋洋吞入腹里,直到吃得半饱,消磨了两刻钟,才落在客栈另一边窗口。
大老爷似的,挺个圆肚踱来走去。
不多时,从窗口慢悠悠伸出来只手,修长的,从上到下罩住了海鹞子,连翅带头捞进来。
“鸟球,肚子都快坠到脚上了。”
“啾。”海鹞子不乐意听这话,在桌上不停跳踩。
阿勒打开竹筒,一看,唇角徐徐拉开。
小少君学聪明了。
阿勒昨日的话就是在提醒龙可羡。
北境还未脱离王庭掌控,别管那层从属关系多么薄弱畸形,龙可羡都是骊王座下的分疆之主。
她本来就受着骊王的忌惮。
在骊王眼里,北境王就是个难以拿捏、行事张狂的主儿,她连服从都是明码标价的,怎么可能放任北境与北昭建立什么长久和谐的共通关系。对骊王而言,军事上无法拿捏北境,只有军饷赋税是龙可羡的痛点,他不扯着北境后腿,让北境继续穷下去只能依靠王庭就不错了,哪能给她白送银子。
王庭与地方的关系畸形,那是地域民风所致,分散的疆土导致无法集权,王庭自古就是祁国境内多方势力妥协的产物,象征意义远大于实权,龙可羡没有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就只能走另一条路。
涂州么,再是个销金窟,吞吐量也是有限的。
北昭是荆棘丛路,涂州充其量只能算是窄道。
龙可羡看的不仅仅是如今把在手上的三船货物,还是未来,她甘心在海令风口插一脚之后,只能风里雨里地往来,做个本本分分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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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么?
小少君不是做掌柜的料,她连算盘珠子的使法都只是听响玩儿,最趁手的还是叠雪弯刀。
从一开始购船,打入闻商道,到借机南下来到碧鳞岛,龙可羡看到的不仅仅是商路,还是兵道。
为什么带兵南下?伏虞城不缺船户,二十两银子就能买断他们两个月。龙可羡打的主意,是带兵南下之后便没打算再带回去。
乌溟海上有无冕之王,赤海却空悬无主,而龙可羡不要虚名,她要实利。
片面地看,龙可羡想让三山军一南一北地包夹祁国陆域,把北境巡检的那套搬到赤海,形成能战能防的船队。
从全局观,赤海是片好地方,南临乌溟海,西通北昭,东面雷遁海,龙可羡要霸着这个中枢,在赤海海上形成纵横网线,捏在手中。
有这野心的人遍地都是,但他们止步于两点,船与人。
战船就好比战马,龙可羡虽然斥资购下飞鸥船,但它作为商船绰绰有余,却远远达不到战船的标准。龙可羡要的是黑蛟船那样的神驹,而不是飞鸥船这样的跛脚驴。
“三条战船,还要配备齐全,你是逮着我薅呢。”
阿勒看着信,想象龙可羡写下这些字眼时,眼里流露出的野心,再想想这小白眼狼招呼都不打就躲出海,他便有种咬坏龙可羡的冲动。阿勒咬着笔,悠哉地单手枕臂,在心里过了无数狮子大开口的不平等交换,但最后还是提笔,添了寥寥几个字。
***
金乌西坠,龙可羡乘浪而归,她又按着此前得的海域图,到近海巡了几圈。
泊岸时,天色已经完全沉下来,归鸦溶于昏暗的林叶间,龙可羡蔫头耷脑坐在舷梯上,拿手兜着逐渐暗淡的夕光,一抓一握的,像要把光摁进手心。
阿勒一整日都没见着龙可羡,此刻站在舷梯下一听,顿时乐了。
这姑娘喃喃着要吸天地精气呢。
“这是哪儿来的小妖怪,俊眉润眼的好生招人疼。”阿勒三两步上梯,龙可羡没设防,来不及起身就被圈了个满怀。
“头发——”龙可羡低喊。
阿勒把辫梢绕进指间,和她并肩坐着,他腿长,舷梯没处搁,只能搭在三道木梯之下,看着落拓又不羁。
龙可羡闷不作声,阿勒也不提,两人就坐在舷梯上,看薄薄的月光洒下来,一带碎盐粒般的星河就流淌在脚下。
有她,有月,有海,就差壶酒了。
忽而听见潮浪里夹着叮叮声。
“嗯?”阿勒仰头,就见舷梯上的木架挂了只瓷铃铛,天青蓝的底色,上边点着两粒芝麻黑点,再有扁平的一条直线,怪诞得很,风一吹丁零零响。
“我的!”龙可羡见他要摘,忙起身劈手去夺。
舷梯本就狭窄,阿勒稳身不动,一手把住龙可羡小臂,起身再坐下,瓷铃铛已经落入手里,他拎高,对着风灯细看。
“!”龙可羡想去够那铃铛,但舷梯实在承不住她一踩的,“丑的,辟邪的东西,客栈妹妹说水里有生着利齿的大鱼,画只猫挂在这里,便不敢来撞船……你别看了!”
她觉得羞耻,少君十八般武艺样样都行,书画实在拿不出手。
“嗯——”阿勒拉长了音,把铃铛挂在手上抖两抖,笑,“这线团是只猫么?这话讲出去,怕整座岛上的猫都不答应。”
“……有须呢,”龙可羡闷声,“还我。”
没想到阿勒施施然把东西往怀里一揣:“送我了。”
“你喜欢?”
“芝麻小眼,扁嘴短须,连尾巴都没有,我喜欢得不得了。”
“……我不信,你又诓我。”说着不信,龙可羡的手已经收回来了。
“我喜好特殊,你不是不知道,”阿勒双肘往后架在梯上,“亲也亲了,睡……也半睡了,不值当你送个定情信物么?”
“先前送你二十八件好东西!”
阿勒嗤笑:“那些算个什么好东西,屏风?硕大笨拙,净会扰人视线,这玩意儿在你我之间挡了多少个日夜,若世上没这东西,我夜夜都能瞧着你睡!”
“……”龙可羡软下来,扯着手指头,低声反驳,“镶金嵌玉,值钱啊。”
“我要值钱东西做什么,等着有朝一日你将我踹了,倒腾一手,折成现银收入囊中,充当少东家给的遣散银子么?”
“我没有说这话,”一句话扯到了天边,龙可羡警惕地看他,“你不要拽我踩话窟窿。”
“这会儿倒机灵,”阿勒略感遗憾,“还有那金龙,样子倒好,这世上万般活物,我独独爱龙,但还是大,若能揣进怀里,捂进胸口,含入口中,揉在骨血才是妙物。”
龙可羡没有耍过心眼儿,她每回与阿勒讲话,都打着十二分精神,当成正事来听,此刻分明捕到个关键字,听出言外之意,却不晓得如何应对:“我……”
阿勒挨个说过去:“瓷瓶就不必说了,除开我自绘的,其余的一概看不入眼。”
即便带着赏赐的心思,但送出去的物件儿没一件招人待见,龙可羡有点失落:“你,你都不喜欢?”
“若说有好的,就是那乌沉木的拔步床,温玉枕,”阿勒嗅觉敏锐,闻到丁点肉味就要穷追不舍,“乌沉木不打眼,却足够结实,经得住造,玉枕触之生温,垫在腰下就省得你费力撑着。”
“……日才刚落,你就孟浪!”
“答应你日落前勉强维持个人形,日落后岂不是正得原形毕露了?”
“你才是妖怪。”
“好啊,记上仇了是不是,我自是妖怪,是这天底下最恶最凶的妖怪,逮着个人就想把她吞吃入腹,走哪儿都带着。”
“不要吃!”
“凶起来了?正好,我这恶妖,就喜欢凶的,扒起皮来最好撕下我一块肉,抽起筋骨来最好能捅我一刀,这才够劲儿……又咬我!那就……咬个痛快!”
讲不到两句话,龙可羡被当腰搂起来,小腿下意识地往回收,这动作让阿勒脊背霎时绷紧,后腰眼儿都麻了。
“搂紧,掉海里不管捞。”
阿勒把她往上托了托,好歹别正中红心,紧接着两步上梯,踏碎了满地星芒,砰地撞开了舱门。
龙可羡想翻身下榻,但被拽着脚踝拖了回去,阿勒居高临下,眼神始终很定,而后在衣衫滑动间,露出了蜜色的皮肤。
瓷铃铛瞪着芝麻小眼,挂在床架,看到滑下来的外袍被卷成条,捆在龙可羡小腿。
“龙可羡才是个暴君,”阿勒拉近点距离,说话时气息顺着衣领往里淌,“为所欲为好不讲理,尝了甜头就一脚把人踹开。”
龙可羡想躲开,可她偏头就要被咬住脖颈,她承着阿勒的眼神,觉得那有千钧力,压得她声音都低了:“今日是办正事,没有踹开你。”
阿勒:“这么说也没有躲我?”
“……”龙可羡在这眼神下撒不了谎,“有。”
而后不等阿勒说,龙可羡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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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下巴:“你先嘬的,我没有生过孩子,你嘬不出东西来……”龙可羡很苦恼,昨夜的种种都浮上心头,经过日头的烘晒,每一幕都纤毫毕现,“我已经说过了,可你不停,你非要!我……我又没有,有什么办法,怎么能不跑。”
她说得颠三倒四,阿勒憋得肚肠绞痛,恨不能捶床大笑。
天老爷,他是真没想过,为了这事儿,龙可羡能憋一天,能躲在舷梯下伸着手接日光,要吸取日月精华?
这傻姑娘,以为自己被吸干了么?
但临了临了,笑意都溶在腹中,化成了酸水,蚀得他饿性大发,连眼神也逐渐变得沉凝,只有语气是一贯的耐心。
“我并不是要嘬出什么来,只是喜欢,所以留恋在此,”阿勒伸出拇指,抚去她鬓边渗出的薄汗,“就像你喜欢挑地方盖印一样。”
“真,真没有非要那……”龙可羡眨眨眼,问。
“没有!”阿勒一把将人拉起来,照着屁股拍了一把,佯怒,“又不是襁褓婴儿,饿得昏头了往你身上扒。”
龙可羡心说还有点儿像。
阿勒往那瞟了眼,就知道龙可羡心里嘀咕什么:“惹我悬了一日心,你赔我,龙可羡。”
“赔?”
“保准不让你吃亏。”
龙可羡挨着他坐下去:“那好吧,请说。”
“简单,我想让你……亲我,按着我的路子亲。”
阿勒说过,可以做她裙下之臣,也要做她枕榻之主,她索要的是亲昵,还有似懂非懂的,跟随身体本能而走的悸动,不论态度多么生硬,要求多么突兀,都掩盖不了生涩的事实,而阿勒要的是侵占与攻掠,诱捕与反制,那是截然不同的急风骤雨。
譬如现在,阿勒就想得寸进尺,让龙可羡占据主动。
阿勒未着衣衫,绸裤搭在腰间,整个人在昏光下就像块融化的糖。
桌旁也搁着一只瓷罐,他伸指往里蘸了点儿,而后侧头,将蜜按在耳垂,往下涂到侧颈,而后路过侧腰,落到绸裤上方。
阿勒把蘸过蜜的指头摁在她唇上,说:“甜吗?”
龙可羡茫然点头。
阿勒:“现在尝尝我的。”
第35章动情
龙可羡不明所以,有样学样,伸指揩了点儿蜜,放进口中咂吮。
“也甜。”
阿勒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捉住她的手,往后反剪,被挣掉的外袍重新拧成条,成为了束缚。
“没叫你用手,就这么尝。”
龙可羡不满:“你太放肆了。”
可她的不满像鬃毛刷,看着是根根分明立起来的尖刺,刷在身上不痛不痒,而阿勒早已练就了铜皮铁骨,只觉得像在挠痒,挠得他指尖有火在蹿,只好全数烧在了系绳的力道上。
阿勒摊手:“你总说我放肆,如今便让你放肆一回,”他偏头露出耳垂,“从这儿开始,别瞎糊弄。”
蜂蜜是黏稠的,留在皮肤上的痕迹经久不散,甚至在烛光下晃出细腻水光,无声地给龙可羡画出了条必经之路,她的手臂背在后头没法用,觉着很怪异,只好踮脚去够。
耳垂很软。
蜂蜜很甜。
甜味儿在口中蔓延开时,带来的抚慰感自然而然地让她心情愉悦,龙可羡欢喜地眯上了眼睛,同时感觉到阿勒猛然拔升的温度,抬眼一看,阿勒耳下连到后脖颈,烧得绯红,烘得她的呼吸一道发热。
亲吻是个开端,带来的后续反应比当下还要让人羞赧。
“你……红了。”龙可羡怔怔地说。
“红了么?做得好,龙可羡是个乖崽,还是个活学活用的好学生,”阿勒咬在她耳边,烘得她往回缩,又猛然伸手把人擒住,温言细语地说,“我很喜欢。”
龙可羡若是有尾巴,这会儿都得摇到天上去了,她伸手,又戳了戳舔过的地方。
但凡正面和阿勒对过眼的,都能瞧出来,他生得绝称不上面善二字。
眉毛太浓,鼻梁太高,下巴颌太窄,整个面相就是骨量太重,所以失之温润谦逊的气度,简直是簇箭矢,也俊也冽,也妖也邪。
但那耳垂反而软得不像样,简直像一口绵绵的冰,冰沙浇了蜜糖,吃进嘴里就要化开似的,龙可羡看得相当惊奇,仿佛化开的还有阿勒最直白的情绪。
口中的蜜甜味儿顺着喉道滑入腹中,忽然混成了带着酸涩的复杂情绪,龙可羡不知那酸涩从何而来,可能化开了阿勒种种浪色,化开了道道歪理,露出颗滚烫的心脏。
当她挨近,阿勒就如倦鸟归巢,把最脆弱滚烫的部分毫无保留地递到她手中。
这和外在的锁颈束腕不一样,龙可羡无形地攥着他的心脏,宛如接受了恶魔的献祭,代价是她自己。
“嗯,”阿勒喉结上下一滑,滑出的声音嘶哑,“继续。”
***
游走到脖颈。
龙可羡还踮着脚,脚弓绷紧的弧度流畅,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白得像一面上好的羊脂玉,甚至可以看到两道青色血管,薄薄地藏在脚背皮下,几个小趾头承受了全身的重量,挤挤挨挨地凑在一处,红通通的好生可怜,而压在地面的那边又失于血色,一红一白的色差看得人心旌摇曳。
随后那脚掌缓慢落地,踩实了阴影,是龙可羡站直了。
她的脚形清瘦,后跟跟腱明显,左脚跟还缀着一颗小小的红痣,脚踝也相当纤细,阿勒一手便能握住两只,但他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看,将手掌放在她后脑,引领着部分力道。
然而轻重不一的呼吸暴露了他的急躁,阿勒忽然伸手,散了她的发,龙可羡头上的赤金蝶翼小对钗跌落在地,蝶翼做工精巧,薄如宣纸,落地时颤颤地抖动,和着烛光,闪着细碎的金芒。
身高差距拉大。
阿勒垂下手,顺势把手伸进她浓密的发丝间,继而罩住后脑勺。
白皙的脚背被压在底下,龙可羡跽坐在榻上,脚掌浸润在烛光里,趾头紧紧蜷缩着,而后舒展,再度蜷缩,周而复始。
龙可羡小口小口,吃了满嘴蜂蜜,那甜味儿还没散,就被阿勒囫囵地吞进了腹中。
吻得一点儿都不温柔,堪称粗暴,咬得龙可羡嘶嘶喊疼。
蜂蜜淌过的地方,连糖物自带的黏腻感都消失不见,可见吃得多干净,可覆盖上去的水渍消失后,奇异地烧成了火线,从他耳垂开始,一路燃到腰间。
他在造孽,在引火自/焚,在不知天高地厚地拿鸡蛋碰石头,碰得头昏脑胀,腹中团了十足十的火气!
龙可羡呢?龙可羡只是认认真真地,没有分毫绮念地,乖乖巧巧地,把蜂蜜吃干净了而已。
浪荡者溃败,得胜者无辜。
阿勒病得药石罔医,才会贪这片刻捉弄。
“是不是甜?”阿勒咬着牙,不知道是心不甘,还是太心甘,竟然情愿硬生生挨着这折磨,细细碎碎地亲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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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
“甜,”龙可羡频频点头,“我这样尝,你就会喜欢?”
“嗯?”
“你喜欢就很爱动弹,我知道。”龙可羡嘴里的甜味儿被掏空了,唇上水亮亮一片,此刻低着头,手藏在袖里,探出一个指甲盖指过去。
“你知道,你都知道,”阿勒咬着牙,拖着腰往榻上栽,“这可怎么好,证据都让你摸得一清二楚,往后再藏不住了,那正正好,横竖我不爱遮掩,只是怕吓坏了你。”
咚咚当当一通响。
龙可羡手肘撑着,发丝从肩上滑落,她凑上去啄一口:“我不好吓坏的。”
“你最容易吓坏,”阿勒反口,“否则今日躲海上去的是谁……只是让你舒坦舒坦你就要躲海上去,若带你玩儿更过火的,你岂不是要躲到天涯海角,我得猴年马月才能见到你,届时一个缺牙漏风,一个佝偻瞎眼,别说浪起来,连水花儿都起不来了。”
一串话差点把龙可羡钉死,她挣扎起来:“我必不再躲。”
“这可是你说的!一言既出。”
龙可羡立刻接:“驷马难追!”
阿勒带着点儿狠劲,扯开笑,泄愤似的,把一瓷罐的蜂蜜倒在龙可羡手上,均匀地抹在掌心,多余的蜂蜜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榻上。
龙可羡不明所以,但莫名地有点忧心:“会有蚁来食。”
可下一刻,她微微睁大了眼。
阿勒覆着龙可羡的手背,带着莽劲儿地,把自己交到她手里。
“这是你的剑,小主子。”
脑中铜钟高悬,嗡地鸣震,震得她心防裂隙,偷偷地窥出了一角真心,为这从未有过的热度心惊胆战。
两只手黏黏糊糊地挤在一起,甜滋滋的蜂蜜在滑动间滴落得更多,绸布绢纱皱得没法看。
风越过千鳞万片的海域,自由地穿梭在天地间。
他们都被这甜味渗透了。
执剑人捅破了恶徒心窝,喷溅出来的血浓稠地挂了她一身。
两人呼吸交错着,龙可羡耳里灌满风声,呼吸声,虫鸣声,喘息声,出走的神思迟迟落不回来。
直到虫鸣低弱,天地都陷入沉眠,阿勒从浴桶里迈出来,冷水洗掉了甜腻,浇不熄他游走周身的热血,他双手撑着浴桶边沿,和龙可羡隔着扇绢纱屏风,心里就想起句词。
西山看我,我看西山。
那一头安安静静,阿勒知道她有些事儿想不明白,套上绸裤,阿勒撩开帘子,支着半扇窗散味儿,把人抱起,一前一后地望着夜空。
“这可真是……一辈子都甩不脱了。”龙可羡攥着掌心,她洗得很干净,可那黏腻的感觉始终不散-
浪荡就是瘟疫,专门在有情人间蔓延,一病就是一辈子-
你我不一样-
我可以毫不顾忌地把要害袒露给你,你拴着我的颈,扣着我的腕,悬着我的心,我已然里里外外地交代在你这儿了。
回想起来,阿勒的话字字敲在心口,让龙可羡略感晕眩,许多想说的话还没成型,字眼儿在脑袋里蹦跶,慌慌张张地往喉咙口挤,最终堵得她无法开口。
她陷在阿勒怀里,想着一颗金珠能买什么?
一颗金珠在北境能买只小羊羔,在王都能买盒时兴的胭脂,在伏虞城能沽一壶陈酿。
每个地方对金银钱币的价值反馈皆是不同,在阿勒这里尤其高值,龙可羡付出一颗金珠,得到了一个阿勒。
在北境的日子像一潭死水,她没有任何回忆过去的欲/望,这颗金珠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地砸入水中,成为波澜的开端。
但龙可羡听着耳畔的呼吸,她恍然大悟,阿勒把自己当作无价之宝,金珠只是个噱头,他索要的价值将会贯穿在之后的每一个日夜。
贪婪的坏人。
他不要做温吞的君子,他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掀起最猛烈的风浪,哪怕要交出要害,献祭自己,都无所畏惧。
***
夜风带着草香漫进窗来。
“你方才使得我很快活,”阿勒用鼻尖蹭着她,“我也使得你快活,这就是你来我往,鱼水情深了。”
“鱼水情深?”龙可羡哑声。
“其实还算不上,差点儿火候,”阿勒把她翻过来,鼻尖磨着鼻尖,“你在想,如果这都不是最终的肌肤相亲,那最后一步会是什么样的,人与人还能近到何等程度,是不是?”
“嗯,”龙可羡点头,她提出一点,“你以前一直在忍。”
从他们跌进溪水里的那次亲吻,龙可羡就察觉了他在短时间内起的变化,彼时没有当回事,直到方才,她才明白那意味着情/动。
阿勒!
一直在偷偷动情!
龙可羡忽然很生气,气得拿眼刀子飙他。
阿勒被这模样逗得开怀,往她眼皮子上落了个吻,把那张气红的面颊揉在掌心里,说:“我要你快快活活的,这件事比较重要。”
“那你呢?”
“我啊……我忍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操这心干什么,整个大灵云寺和尚禁的欲摞起来,也没我忍得多。”
“……”龙可羡忍不住,“王八乌龟。”
“好啊,龙可羡,是方才口舌闲得久了,要来场唇枪舌战吗?”两人追逐闹过一阵,阿勒重新从后边拥着人,下巴压着她脑袋,应着凉风,哼着阿悍尔的长调,直到龙可羡在怀中逐渐睡去。
他感到无比踏实,捉住她的手,交叠着放在心口:“差的火候,我会努力将它添上。”
阿勒是贪婪而精明的猎人,他省去了意味不明的暧昧、你来我往的试探,用最快速猛烈的方式掀起巨浪,让感情在跌宕中迅速升温,但喜欢升到顶天,那也和爱天差地别。
爱情,那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
若你问她喜欢不喜欢阿勒,龙可羡必定想也不想地大声喊“喜欢!”
这点阿勒毫不怀疑。
但她也喜欢哨兵机灵口条好,喜欢余蔚洒脱周到,喜欢陈包袱救死扶伤,喜欢尤副将外糙内柔。
喜欢顶什么用,解得了他一时饥,管不了他一世饱。
阿勒要的是唯一性,是排他性。
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36章掉马
大暑过后,连日晴空把水汽收干,能见度拉至最高,站在甲板顶端,山峦城墙一概呈现清晰的轮廓。
“东南方向。”哨兵跳到甲板顶端还不够,猴儿似的攀在桅杆上,把千里镜抛给尤副将。
尤副将抬手接过,搭在眼前,远天一线蓝潮上浮动着几粒黑点,渐而涨大,气势汹汹地策浪而来。
“啪啪!”
停船,收帆,下钉,套索,几条大船雄踞在泊位,黑蛟船泊岸的消息宛如一场飓风,席卷了岛上的大小渔村街巷回弄,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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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惊惧的目光压在重檐灰墙之下,只有三里开外的半坡茅亭茶烟袅袅,说笑声荡出老远。
尤副将今日拾掇得格外富贵,净了面,连胡须都拿皂角搓了,穿一身褚色滚金边的大袍子,腰封上镶着巴掌大的金块,撩开袍摆往石凳上一座,活脱脱一个戏文里走出来的梁山好汉。
哨兵在旁边嘀咕,讲他比海寇还像个海寇。
和尤副将隔着茶烟对坐的才是从黑蛟船上下来的海寇,正儿八经远渡重洋,从乌溟海北上,带着四条战船两条哨船,来这交付一桩生意。
此人叫伏缇,灰衣布衫,腰间挂块似铁非铁的腰牌,生得斯文周正,谈吐和善,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匪气。
“伏兄弟此行辛苦,一路北上可还顺利?”尤副将斟茶。
伏缇屈指轻扣一记桌:“乘风顺流而行,顺利得很。”
尤副将笑两声:“黑蛟船嘛,只要不遇着大风大浪,在这海上怕也没有不长眼的东西敢往上凑。”
伏缇微微一笑,客气道:“都是些虚名,尤将军客气。”
“哪里,”尤副将把茶盏移过去,“黑蛟船在海上不闻败绩,从前都是耳听,今日总算得以眼见,想到日后还能乘之破浪杀敌,真是……伏兄弟喝茶啊!”
“尤将军这话我不敢应,您瞧瞧,这些船无刻辉铭,无扬翘尾,真是再普通不过的战船,若日后能跟将军平疆定域,那也算是见了世面。”午贰4久0八192
伏缇一席话说得漂漂亮亮,还摘掉了战船与黑蛟船之间的关系,撇清了北境与南域的利益关联。
这场见不得光的交易,只能在桌下暗渡陈仓,今日交付过后,船货两讫,南北照旧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