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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儿翻 容溶月 30104 字 2024-04-09

宁贵妃垂头,“陛下劳于政事,臣妾给您松松劲儿。”

随即从骊王腿上起身,绕到圈椅后,不轻不重地揉按他的头部。

骊王刚即位,不愿落得与兄长一样的昏君名声,便事无巨细都要做到最好,但王庭势弱是历朝历代累下来的弊病。

他再勤勉,仍然觉得仿佛被绑住了手脚,事事都受着世家大族的约束,拖拖沓沓地施展不开,那些即位前慷慨激昂的陈词,还有满腔宏伟的抱负,都在日复一日的软钉子里消磨下去。

钝刀子磨人。

历代新王都是这么被磨烂了心志,颓在这香歌曼舞中的。

宁贵妃加了力道,骊王闭眼,往椅背靠去,绷紧的身子骤然松泛下来,就显出几分老态,他已年过四十,鬓边就藏了白发,宁贵妃视若无睹,继续揉按。

宫殿里凉气森森,冰鉴幽幽地吐着冷风,她在长长的静默里忽然听到骊王说。

“北境王去了伏虞城,这事你知道吗?”

“她是孩子习性,不惯被管束的。”宁贵妃声音淡淡。

“我有意抬她的封赏,让三山军分守王都内,助我争得巡防军权,这于双方都是好事,可她看不上,我不得已用军饷去牵制她,她竟有本事孤身南下。犟种!她……”骊王摇头,“她怎么就不能像你几分呢。”

宁贵妃手里的力道始终如一:“臣妾小门小户里养大的,没有见过世面,陛下就是臣妾的天。”

骊王睁开眼:“听闻她打小就被扔进野林里,茹毛饮血长大的?”

宁贵妃轻轻应声:“龙家儿女,年满六岁便送往族里训学之地,小妹……小妹六岁还无法开口说话,在族学里伤了人,便被送去了练兵林里。”

说是送,其实就是扔。

六岁还不会讲话,行止孤僻,与谁也不亲近,彼时龙家如日中天,族里优秀的儿女可以从城门口排到府邸,没有谁会对她倾注心力去培养。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但从龙家人口中说出来感觉总是不一样:“她是如何活下来的?”

六岁!丁点儿大的毛丫头。

别说山虎野猪,就是一条毒虫都能吓得她哭死过去。

“不知。”宁贵妃淡声。

是了,不会说话,不会认字,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她在虫兽遍地的深山老林里如何活下来。

***

“这还不简单,”龙可羡点着地图,“不碰水,不摘花,不偷吃,一片怪林子,还能吃了你们吗。”

少君行军时与平常截然不同,那是百场战争中厮杀出来的威严,三位副将不敢分心,全神贯注的,记下了各自的行进路线与传讯之法。

两条飞鸥船驶出百里之外后,做出离岛的幌子,又从东侧绕回了碧鳞岛,为的就是打个声东击西。

龙可羡望着远处,只有思考正事,才能让她的思绪从昨夜的潮湿中暂时脱离,她放下千里镜,说。

“三路行进,尤信居中穿连,每二里以哨声与烟色传讯一次,天黑前全数撤出,原地整装登船。”

然后顿了顿,补一句。

“降者不杀。”

众人齐声:“是!”

三山军换下了乱七八糟的短打,穿上轻甲,佩着灵便的短刀与铁钩,一下子从插科打诨的渔夫,蜕变成了令行禁止的精兵。

他们依次攀绳下船,消失在碧鳞岛东侧的乱石滩上。

龙可羡挑了个岸边石洞,能够看到密林上空的天色,此时日头在头顶高悬,铁铮铮地敲打着嶙峋怪石,水花溅在上边,一忽儿就没影了。

石洞里水声潺潺,龙可羡百无聊赖地摆着石头子,做了个最简单的沙盘。把石头子列成三列,拿刀鞘在右侧划了个圈,撒上枯草,就是三山军行进的密林了。

她默默算着时辰,三山军刚入林子,刀鞘在林子外从上到下点了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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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就是哈静默的等待。

风声呼啸,天高地迥的,海域无遮无拦完全敞在眼里,龙可羡无心用眼去捕捉这大美之景,她时不时地瞟着阿勒。

这少爷半点不受影响,三山军肃列齐发的时候,他在船舷晒太阳,登岸之后,他背靠石头懒懒坐着撩水花儿。

除了龙可羡,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劳动他掀一掀眼皮。

地上的岩石经过百万年水流冲刷,往下陷了一指高,水流潺潺的,清明净透,在这小道中欢快地往外流淌。

阿勒的手指则浸在水里,有一搭没一搭搅动水流,指骨节泡得发白,任由水流冲刷,在他掌间迸溅搔挠,指头时而捻动着底下的小石头子。

龙可羡只是看了一眼,该想的不该想的全数涌入脑中,胸口霎时有兔子乱蹦!

可阿勒做了什么呢?他只是把手指头浸在水里,随意地捻/弄了一把而已。

她从前绝不会有这样荒唐的联想,不知是话本子看得太多,还是那艳册果然厉害,能煽动她不住联想。

龙可羡怔怔地出神,成为一个初出茅庐的稚子,受着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蛊惑与暗示,渐渐迷失心神。

“热吗?”

阿勒已经看了她好一会儿,心知她被昨夜的情潮扰得心慌意乱。

少君对自己的筋骨皮肉向来能够完美精准地掌控,她一箭可以在百丈开外射穿敌军胸口,两刀下去老树就得瘫倒,不曾怕得两股战战,更不曾吓得浑身冒汗。

抛开那些虚名不谈,她有武者的绝对自信,哪里见识过情/动时身子的反应?

那是一种纯粹的反叛。

身体先于心志,背叛了龙可羡,把她强势地卷入情/潮漩涡中,让她不知所措。

小少君吓坏了。她确信自己昨夜没有失禁,甚至没有尿意,可是亵裤上那一小团洇开的暗色像眼珠子一样,目睹了龙可羡的失控。

她看过阿勒画的册子,但有些事儿目视和亲身经历是两回事,两者天差地别。

“热吗?出汗了。”阿勒掏出帕子,却没给她,只是慢条斯理地,挨个把自己指头擦得干干爽爽。

但那水淋淋的模样烙印似的,烙在龙可羡脑海,烫得她只能费力地移开目光,好小声地嘟囔一句:“难受。”

没等阿勒回答,龙可羡又抬眼,这回可怜巴巴的,把那点无措都放在眼里:“很难受的。”

“要我过来吗?”

她今日都不让他近身,小少君就连生自己不明不白的闷气,也要把他扣在跟前不准离开。

“坐在那不成吗?”龙可羡低着头,肩颈线条美好,她不避言,“我疑心我是生病了,今日总是热,不是日头晒的热,是身子里头热,肚里有团火在烧,口干,还渴,喝水却一点也不管用。”

她絮絮地,说完看向阿勒,小心翼翼地讨要一个肯定:“我定是生病了吧?”

这他妈……那眼神小犬牙一样的叼着人心口,叼得阿勒心口软得一塌糊涂!他无形的引诱差点就要破功!

帕子不知不觉地在指头上打了个死结,阿勒木头似的定了好一会儿,才能忍住上前把人抱进怀里的冲动,闭了闭眼,又恢复了风流轻佻的模样:“你自觉呢?”

龙可羡被问住了。

她知道自己没生病,一早上光是把脉就把了数十次,指纹都快磨秃了。可若不是生病,还有什么能解释这种身体反常呢?她不能往深想。

“那好,我便唐突问问你,你须得老实讲,才能辨清是不是病了,”阿勒循循诱导,“除了热,还有别的不适吗?”

“……”龙可羡脸色涨得通红,“我,都……”

阿勒没有出言催促,耐心地等着。

“弄湿了……”

话在喉咙滚了一遍又一遍,讲出来时就像脑中悬了一口钟,“咚”的一下轰鸣,盘桓许久的雾气随之而散。

她有点紧张,还有点羞,还带着对未知的稚嫩探索欲,眨巴着眼睛看阿勒。谁知阿勒哈哈笑了两声,在龙可羡红转白的脸色里,遽然上前,搂住龙可羡腰:“怎么办呢,白纸黑字红手印怕是要作废了。”

“不准!”龙可羡不明白,先否了再说!

“你是病了,浪荡就是瘟疫,专门在有情人间蔓延,一病就是一辈子,你休想甩脱!”阿勒掷地有声地说。

“……”龙可羡愣着,喃喃,“我不想这样。”

“不要怕,”阿勒声音软下来,轻轻地亲她,一下下地安抚,“这病只是索魂,却不要命。”

“魂都没了,哪还有命在!”龙可羡倏地睁大眼,低斥道。

“自然有,”阿勒先把人亲得晕乎,再哄孩子似的轻声告诉她,“这世上,大多人活得孤单又可怜,穷尽一生找不到同病之人,因为他们不能全然地把自己交付给对方,他们有所保留,都是些道貌岸然之辈,嘴里说着爱,心里比谁都防得深,你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阿勒声音很沉:“我可以毫不顾忌地把要害袒露给你,你拴着我的颈,扣着我的腕,悬着我的心,我已然里里外外地交代在你这儿了。”

“我……”

话语成为实质,一句重似一句,敲打着龙可羡心底。

阿勒话锋一转:“但你知我为人,绝不是良善之辈,没有我要你,你可以不要我这么高尚,我就是要。”

“龙可羡,”他不给她退缩的机会,字字咬紧,“我可以做你裙下之臣,也要做你枕榻之主。”

“这,这不在我们的协约范围。”龙可羡往后挪身,闷闷地摇头。

“白纸黑字都是死物,你把这些当作清规戒律吗!”阿勒冷声,往前堵死了龙可羡退路,“若是你当真不想,怎么会……”

他附在龙可羡耳边,把那个字说出来。

龙可羡耳朵滚烫,红得拧一把就要滴血了。

“你的身子先于你撕破了那张纸,我们须得往前看,于这一道,多得是花头,日后你若舒坦得爱不释手,说不准还要怪我不早带你玩儿。”阿勒把“冒犯”两个字藏在字里行间,用似是而非的态度和龙可羡捉迷藏。

他说着最浪荡的话,看起来却无比正经,有赤诚而热烈的感情从话语间溢出来,涓涓地流淌着。

因此,龙可羡的规避远离都没有用,她正在顺着阿勒的诱导,慢慢地从厚壳子里探头出来。

两人说话间,外头“哐当”一响。

哨兵从大石头上跳下来,喊:“少君!二线有消息啦!”

第28章微妙

石块被推散在草絮间。

龙可羡盘腿坐在地上,摆弄眼前的沙盘,仅仅匀过两道呼吸就把刚萌芽的情绪压了回去,只剩耳朵尖还在缓慢降温退红。

“河流,土坡,山坳。”龙可羡自言自语,把石头和沙土堆成简形,通过哨兵传回的消息把已经摸排清楚的地形摆出来,继而推导三山军行进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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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线士兵在推进时已经碰见了密林里的人,双方短暂交碰,对方很快退回了深林里。

“三线继续推进,放慢速度,尤副将率二十前突手,在南侧土坡后设伏,如若遇敌,包抄起来,抓个活口带出来。”

哨兵抓着鹧鸪哨,脑瓜转得飞快:“欸!”

“你进来,站那里听风响吗?”龙可羡不满地看他。

“是……”哨兵扭扭捏捏,眼珠子骨碌碌地朝阿勒转,方才阿勒一道眼神横过来,分明是很轻很淡的一眼,却像凭空伸出只巨手,一把摁住了他的脑袋,让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推石堵河,以防对方顺河摸下来绕屁股,”龙可羡推两颗石子在水痕中间,“对方擅打攻防战,就绕在林子里与我们玩,装神弄鬼是常有的把戏。叮嘱三线,谁被激将法吊出去就整队降一级军级,此战战功折半,再领八十板子去。”

“是!”哨兵应是,麻利地蹿了出去,一丁点儿都不带多留。

龙可羡把石子沙堆都推翻,重新推算了一遍。

若是乌溟海那几方军团在这里,就会惊讶地发现,这北边来的蛮子王在排兵布阵间,竟然能看到南域海陆攻防战的影子。这路数都是将领把控全局,将战士分为二至三线,全方位往中心围剿,副将游走打突袭,哨兵穿插在安全点位,以最快的速度来回传递军情。

日头斜映,没了正午时分的咄咄逼人,颓下势来,成为浅淡的金色,给龙可羡侧身镶了道金边。

少君全神贯注。52④9令8以九2

她做得很好。阿勒心里竟然诡异地冒出些迟来的成就感。

小时候,龙可羡不是没跟阿勒出过海。

最初,黑蛟船籍籍无名,还只是乌溟海某处犄角疙瘩里的小船队,走商多于劫道,行事却很有匪气,凭借强悍的船只在海上鲜有败绩。

那会儿,乌溟海各国内里斗得如火如荼,没有多少人把目光放到海域上,而阿勒已经磨刀霍霍,以南清为据点,往海外开疆扩土,凡是黑蛟船插过旗帜的地儿,方圆数百里海域都是他的地界,与陆上各国之间通行需要度牒一样,经过阿勒的海域同样需要他的首肯。

在开疆扩土这过程里,龙可羡参与过多次。

第一次,那也是个响晴日。

龙可羡才刚长个子,背着把大黑剑,板着张小脸,紧张得踱来踱去,在膀大腰圆的海寇中间显得格格不入。明明是一柄所向披靡的人形杀器,却跟没开刃似的,跟在阿勒屁股后头绕来绕去,只管把他护得滴水不漏,别的一概不理会。

哪能指望她上阵精准对敌,别出手时把自家船劈裂就得烧香了。

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阿勒站在洞口,用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光线,阴影不带重量,却带着占有的姿态,全方位地裹住了龙可羡,这是他的。

***

石述玉趴在灌木丛里,脸上蹭了三四道口子,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耳边蚊蝇小咬嗡嗡的,烦得很。

但旁边三山军就是一座座石像,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子在骨碌转,别说个把虫子叮咬,就连旁边蛇窸窣游过都一动不动。

他看不惯龙可羡作派,但不能不服她手底下的兵。

“咻咻——咕——”

林间遥遥传来鸟鸣。

不一会儿,密林高枝簌簌地晃动,数十个人从林子里走出来,他们长得精瘦,目露凶光,脸庞都被海风揉得发黑,谨慎地四处打探。

尤副将抬手,有规律地摇动灌木丛,把军令隐藏在风声里带往四周。

随着摇动声渐停,面前十余人已经快踩到了头顶,石述玉憋住气,默念着“别踩脸,别踩脸”。

耳朵一动,左侧“嗖”地爆出破空声。

一枚箭矢从底下激射而出,石述玉本就是刺客出身,耳边动静刚起,他就随着箭矢一道爆冲而出,劈头盖脸就是一记斩空刀!

与此同时,这一带的叶浪无风自起,涨得有人高,接着诡异地脱落,叶隙下露出了甲胄的暗芒。敌方大惊,这哪里是什么灌木丛,分明是一群披甲的士兵!

敌方传讯兵叽里咕噜地高喊着,边喊边往后退,背后却撞上了一堵墙。

尤副将“嘿嘿”地笑,“说什么鸟话呢,讲给我听听啊。”

紧跟着一把拧断了他的喉咙。

尤副将游走在三线之间,专逮装神弄鬼的设阵之人,肃清之后,主线士兵平地推至密林中间。

***

石头排成纵列,竖在草絮中段,如今沙盘看起来像半个月亮。

对方不会束手待毙,他们必定会从尤副将入手,先拔眼中钉,再利用地形对三山军逐个击破。

阿勒看着龙可羡握着刀鞘,在草絮里点来划去,蹲下来:“准备把诗人撤回来?”

诗人指的是尤副将,难以想象一个身高马大的副将日日都要写篇酸诗,天晴要写,落雨要写,拉弓过了三石要大写特写。

哨兵来回地传讯,尤副将先后遭遇七拨人,突袭小队有所伤损,确实该撤回休整补给。

龙可羡茫茫抬头:“不啊,”她抿唇笑了下,“对方被他们扰得失了方寸,才让后来的突袭越来越顺利,此时露出疲态,岂不是上好的靶子,诱敌正好。”

“这条线怎么回事?”阿勒侧额,用眼神示意沙盘当中一条用手指划出的小路。

他这般蹲着,单手撑在下巴,落拓拓的样子着实英俊,他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诱惑,明的,暗的,无所谓龙可羡能不能看懂。

看懂了是情趣,看不懂是乐趣。

“进去。”龙可羡果然没多看他,指着沙盘,跃跃欲试的有些兴奋。

阿勒从这兴奋里察觉出不妙,果然龙可羡蹭地跳起来:“已近尾声了,该是收网的时候,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着。”

“?”阿勒蓦地抓住她手腕,“进去玩却不带我么?”

龙可羡欲言又止,看了他好一会儿:“……里边危险,你歇在这里,我去,天黑前就回来了,你不怕。”

这!龙可羡是真把他当四体不勤的弱崽了,阿勒恨不得把衣裳剥净,让她好好摸摸前日在肩膀留的牙印子,难不成是咬在棉花上了?

他一只手臂能单拎起她,两掌合起来就能拢紧她的腰,少君全然不看体格,就光站在武道山巅无差别蔑视所有弱崽的么?

“你怕?”龙可羡哪儿知道他心里暗潮汹涌,低头别着刀,问。

“怕!”阿勒抄起块鸡蛋大的石子,徐徐合紧手心,眼见着那石子表面现出龟裂的蛛纹,肉眼可见地就成了一抔齑粉,飘在空中,一块儿灰雾似的。

龙可羡不明所以地看他。

阿勒咬牙,“看着!”

扬臂一振,飞速旋转的寒光打他袖里蹿出来,眨眼间没入三丈开外的树干,两息之后,高树颤巍巍地断裂倒地,砸在碎石滩上,裂成了木块儿。

龙可羡会意,她擦擦手,踮脚,在阿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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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摸了两把:“阿勒好乖。”

“……”足足十息沉默。

“哄小孩儿呢。”阿勒笑出声,心说连天皇老子都打不破少君的绝对自信,跟着他扶住龙可羡双肩,从后边推着她往外走,打定主意把病弱装到底。

“别把我一人放这儿,来条鱼都能把我吃了。”

“吃了?”龙可羡闷闷的,她把他每句话都当成真的,因此连玩笑都要反应一会儿。

她想回头,被他腾出手捏着下巴往前看。

两人走入日光里,肩身跳着金芒,阿勒转换策略,放低声音:“区区一片林子,你只消把我搁在身边,什么魑魅魍魉、虫蛇鸟兽,一丈开外就死透了,哪儿来的危险?阎王来了都得死在你刀下!”

“嗯……”少君眼里的灵劲儿已经要飞起来了,面色仍然沉静,很矜持地点了个头,“有理,我保护你。”

“走吧,看看那群弱崽打出了什么名堂,趁早干完完事,日日扰得你我连正事都干不了。”

“什么……正事?”

“别想,地方不合适。今夜回屋,这事儿得关上门才能谈。”

龙可羡默默点头,跳过一块石头,突然停下了,阿勒紧跟在后边,差点儿照着背撞上去,谁知手上一紧,龙可羡牵住了他的手,跳过两块怪石,稳稳当当落到沙地上。

“我牵着你,”龙可羡正儿八经地说,“只许我牵你,你不准浪荡。”\&quot;好说,日落之前,我都做君子,成不成?\&quot;阿勒说是由她牵,手一张开,就裹住了她的掌心,接着五指探入她指缝,一合,扣紧了。

两人掌心贴在一起,昨夜的潮热似乎没散尽,只是蛰伏在龙可羡心底,随时都会随着阿勒的撺掇反扑回来,给此刻的牵手赋予了更多微妙的含义,导致她比往常更加敏感。

掌心里很快就蹿起了温度,她呼吸微微烫,指头不自觉地蹭在他手背,话音也慢下来。

“嗯,很……”

“很乖,”阿勒顺溜地接过话尾巴,习惯性地掌控节奏,“我乖,你拿什么奖励我?诗人讲,你在家里从来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底下人没有不服你的。”

这话把龙可羡架起来了,她只得慢吞吞地试探:“什么奖励?”

等了半晌,两人脚程快,都走进林子里了,阿勒都没开口。

龙可羡刚想动作,就听阿勒说:“上回帮你拿的小衣,又软又滑,我想……”

“不许说!”龙可羡脱口而出。

“不说。”阿勒竟然施施然地闭了嘴。

林子被清得很干净,这半片密林都没有敌影,偶尔能见巡卫防止敌方绕后的士兵,树干上有规律地落着不显眼的刻痕,龙可羡跟着路引,带着阿勒在林间穿梭。

“你还是说说。”穿过中线,龙可羡没忍住,拽了拽阿勒。

“简单,你怎么拿腰带捆我的,我就照着给你来一套,”阿勒淡声,“再让你自己咬着小衣,若是受不住掉了眼泪,还能给擦擦。”

“!”龙可羡慌不迭松开阿勒的手,蹿了个没影。

阿勒慢条斯理地跟着,和她的身影前后咬紧,丝毫不费力。

这才哪儿到哪儿,龙可羡从前作尽了死,对情事一窍不通,日日在他身边玩些不知死活的新东西,撩得他浮想联翩,却又不敢越过雷池。

那几年,寒冬腊月都没洗过热水澡。

燥的!

他要将从前没浪够的,全数浪回本。

第29章不疼

“这鬼林子怪诞!越往里走越冷。”

石述玉搓着掌,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举目四顾都是高大茂密的老树,虬枝挂叶,牵成了一片片绿帐顶,连日光都透不下来。

尤副将跺了两下脚:“北境天寒,小大暑过后就飘雪是常有的事,这寒气不似风雪霜寒,阴森森的净往人骨子里钻。”

石述玉往后瞟了一眼:“大伙儿都伤了,休整一下吧。”

一队二十名前突手,遇敌七拨,全歼敌方不说,还能全须全尾地整队存活,石述玉很嫉妒,夹着敬佩的嫉妒。

“不成,”尤副将顶在前边,仍然在寻找最佳设伏位置,“继续走,后边的轮上来!”

“死脑筋!”石述玉恨铁不成钢,骂骂咧咧地往前走,他和这群悍兵打不了配合,只能遇敌时进场单切,是众人当中伤情最轻的,于是跳到了尤副将前头去开道。

一行人弯弯绕绕,找了个背坡处休整。

“小石啊,你人真不错哩!”讲话的是队里的包袱,也就是随军大夫,姓陈,大伙儿叫他陈包袱。他身形瘦弱不打眼,身上背着七八个皮革袋,里边伤药纱布缝衣针一应俱全,此时皮革袋已经用空了一半。

石述玉似是没被人夸过,表情有些不自然,一口一口喝着水遮掩:“你们,你们也不错,三山军名不虚传。”

“那是,”陈包袱半点儿没谦虚,乐呵呵地应,“小老儿跑伤速度全军第一,二营全营的兵崽子,都在小老儿眼前光过腚。”

“老掉牙的事,日日翻出来讲!”尤副将不忍卒睹。

“这有什么的,”说起资历,确实没人比得过陈包袱,他笑呵呵的,干瘦的脸上满是褶子,显得十分滑稽,还有点憨,“军营里怎么说的?包袱一根针,合肢还缝身,包袱两只手,接骨又生肉。”

石述玉吊起眉脚:“你们少君也是?”

陈包袱摇头,笑了笑,不说话。

“懂了,男女有别。”

陈包袱神情平静下来:“那不一样。军里有女卫营,再说了,医者面前没有男女,只有筋骨皮肉,刀剑逼到眼前时,谁顾得上男女大防?迂腐!再说,我这张脸?老树皮也似!在我手底下只有疼红眼的,没有羞红脸的。”

石述玉挪动屁股,把手揣进袖里暖着:“那她怎么回事?”

“血肉苦弱,这四字你想必明白。”

石述玉点头,每个手头有点功夫的人都明白。

***

人之血肉,苦于病弱。

龙可羡没有这个烦忧。

有句诗说,“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军中大多人都认为,龙可羡就是仙人捏过筋骨,塑过胎像的,所以能轻轻松松冲破武道壁垒。

但陈包袱知道不是的。

少君能扛鼎挥刀,是她的筋骨打小就受过非人的锤炼;

少君不畏冷不畏热,是她少时冬无蔽衣,夏无凉荫;

少君伤势恢复奇快,出招又快又猛,代价是浑身筋骨无时无刻不在泛疼。

疼痛伴随天赋,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少君受伤不知道喊痛的,战时甲都被磨烂了,她手臂负伤,血淋淋一片,头顶是纷飞的流箭和草屑,她就安安静静地排队等在沟壕里,等着前边人包扎完。

那会儿陈包袱吓得不轻,问起少君,她也只会扯扯头发,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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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乱糟糟的,劳烦你给包包好,别用药。”

忍痛早就成为她的本能。

少君鲜少用药,是因为用药就削弱痛感,会使她浑身飘飘然,失去应有的警惕敏锐。

天赋是一回事,天赋带来的苦难也非常人能理解。

陈包袱一边包扎,一边看少君面不改色地快速吃饼,因为没法用药,就生生地翻出皮肉清洗,少君连吭都没吭一声,他也有闺女,忍不住心疼地说:“人生来皆苦。”

她就抿一点唇,笑得有些腼腆,可能是没听懂这话,也可能是压根没往自己身上想。

龙可羡丝毫不觉得自己惨在哪里,这钢铁般乐天知命的小少君,包好手臂,提着刀就气势汹汹地从侧方摸上了战场。

抵住迎面砍来的长刀,像是给自己鼓劲儿,默念着:“龙可羡是天下第一。”

挑飞身侧偷袭的短匕,默念::“今日要打胜仗。”

翻身上马,拉起负伤的将士,默念:“要把小泥豆的爹爹带回去,这样小泥豆的娘亲就不会朝我扔泥巴。”

闪电般穿梭在敌潮中,大声说:“无敌。”

***

林子深处的碧色望之不尽,随着弥漫起来的寒雾,人坐在当中,浑身都能挤出绿汁来。

三个时辰前还是遍地灿金光束,石述玉怀着复杂的情绪进入林间,迫切地想要证明什么;

三个时辰之后这里绿意幽深,石述玉发觉,自己连融都融入不进这种氛围里,他们谈论龙可羡的时候,夹着敬,掺着惜,很自然地提起,再熟稔地赞许。

当陈包袱说:“我陈包袱,平素里只能干点传药缝伤的琐碎活计,扔进三山军里就成了一粒沙,最险的一次是与前锋脱节,少君单枪匹马地过敌境,将我带上马,我我……”

尤副将立刻道:“我可以赋诗一首……”

旁边凑来个人将他打断:“我这指头,也是少君给捡的,少君说得全须全尾的,一丁点都不能缺。”

尤副将不满:“你不六指儿嘛?!”

“是了!哈哈!”

北境王不是单靠怀柔赢得军心的,她先是在战场上立成了一杆不败的枪,这样的将领,没有谁不想追随。

莫名地有种一群大老爷们给闺女打江山,以保后半生荣华富贵的感觉。

石述玉静静听着,沉默老久,他那些晦涩的妒在这里找不到立足之地,就像一滴红油,浮在冰寒的水面上,只有刺眼与不融。

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如此说来,她身边放着个是敌非友的南域狐狸,你们不担忧吗?”

“哦哟,”尤副将咂嘴,“这有什么!别说狐狸,只要少君中意,哪怕是南域那尾黑蛟呢,也得掳来给少君赏玩赏玩。”

陈包袱道:“我看那年轻人不错,身段好,能整,看着也是个聪明相。你见过他着相吗?没有吧,怪稳重的嘞。堪堪能配,能配。”除开陈包袱老资历,在场没人能说这话,尤副将说笑着,眼神没有离过周遭密林,在那暗绿褚褐之间一一逡巡,忽然眉头一皱,伏地握拳去听。

虫鸣鸟叫悉数静敛,草叶无风而动,干燥的土块以极其细微的幅度跳动。

“人多!”尤副将吐掉草芯,骂了一声就挥旗,“往东南方向撤!”

***

天边滚动着红霞,金乌振翅时落下片片赤羽,烫得海面金红,茂密的树林间暗绿与沉红交杂,看起来十分奇异。

“三线还未推进到此,这里如此安静,当是都逮小贼去了。”龙可羡拨开一枝挂水的肥叶,从水沟旁跨过去,转头给阿勒搭手。

阿勒伸手握住,借力,落地后龙可羡便松了手。

阿勒捻捻指尖,有点遗憾,遂道:“你对此地了解颇多,调兵遣将相当熟练,此前来过么?”

龙可羡愣了片刻,小声说:“不曾,是有位朋友给了些提点。”

“朋友,”阿勒咬着这两个字,转头看她,“这位朋友颇得你的信任。”

“算不上,换些消息,你取我予而已。”龙可羡自觉应得很周全。

“这怎么算不上,他给了你些许消息,你便融贯入战术里头,使得此行顺当,”阿勒袖摆时而与她相碰,接着说道,“他付与坦诚,你交托信任,当真配合无间。”

龙可羡愣愣的,心说怎么与上回不同。

上回仅仅与老师喝了会儿茶,阿勒便要咬她,恨不得把她皮肉吞入腹中一般。

这回倒是能把她与旁人放在同一句话里头了。

既不明白,也不愿意多提,龙可羡闻言含糊地点头,眼珠子瞄东瞄西地想怎的还没到。

她怕阿勒问起,是哪位朋友。

龙可羡怎么说好呢,是位未曾谋面的暴君,在你撰写的话本子里,他与我日日交颈相拥,两人在乌溟海遍杀全域,每夺一面旗,就把它铺在床上,肆意荒唐。

哪能说得出口嘛!光是想想,龙可羡就呼吸发烫。

阿勒无声笑,坏得要冒泡儿了。

脚下腐叶累叠,麂皮靴筒沾满泥黄青绿,他借着龙可羡心神游离,顺势地牵住了她的手。

龙可羡缩了一下,没挣脱,只是谨慎地看他,怕他再说出什么撩起小衣自己咬住的话。

“牵着。”阿勒晃晃手。

“因为——”他俯首过去,忽地笑了,露出两枚犬齿,“我怕。”

***

“啪!”头顶树皮迸溅,滴滴答答地摇落了一捧水。

“这群南蛮子装备还怪好!”尤副将别过头,叼着纱布把结打死,“这他娘的,三线的人都涌到这儿来逮咱们了吧,都站起来!今日加菜了兄弟们!回去就是双份功!”

“难缠!”石述玉单切那套在人数压制下不起作用,竭力护着陈包袱与一位重伤前突手。

然而四围布满密集的厮杀声,触目都是银红交杂的光影。

尤副将从割人的草丛里滚身过去,一把拍掉弩手,搭箭,拉弦,倏忽就放倒了树后的两人,但对方人数实在太多,他们像被围住的鬣狗,在规律的消耗下逐渐乏力。

一时之间,只能听见左右剧烈的喘息。

没人退缩。

尤副将屏息,恍惚间听见喘息里还夹着什么。

像是刀身出鞘的鸣啸,清亮,悠长。

紧接着风声呼啸,左侧半空飞来根树枝,那枝干粗壮,夹着排山倒海之势滚向对面,瞬间就砸乱了对方阵脚,硬生生地撕开了裂口。

尤副将呸出一口血,高喊:“少君!我要赋诗一首!”

“闭嘴!”石述玉和陈包袱齐声道,两人扯上伤兵,从裂口滚了出去。

龙可羡提着刀,一手一个地把伤兵从包围圈里丢出去。

而后把刀柄唰地插入地皮,环顾一圈,言简意赅四个字:“交人,不死。”

无人理会。

敌方原本乱掉的阵型霎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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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拢,再度反扑过来。

龙可羡纳闷地提刀格挡开,挑掉两处高点暗伏的弩手后,便四处找着阿勒的身影。

扭头看了两圈。

那祖宗蹲在树下,叶隙里漏出的星点橘红都跳到了他肩身,他很专注,一根根往臂弩上推短箭,接着随意地摆弄了两把,稳稳当当地架在小臂。

半眯眼,校准望山。

风鼓进他肩头,吹得袍脚猎猎作响,浑身的懒筋掰正了,身段笔直地立在树下,整个人比箭矢当尖的那一点冷冷生芒还冷冽。

“簌!”

三箭齐发,炸开的血雾有九捧。

龙可羡看到箭出的一瞬他转头看她,唇间启合,被破空声盖下去的话是。

“奖励,小衣。”

第30章堵住

两日前,万籁俱寂,月轮皎白。

海鹞子啄开龙可羡窗棂,龙可羡望着那圆润的白色鸟球,静了会儿,默默把肉条放回匣子里,在鸟球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和善地笑了笑,随后干脆利落地关上了窗。倒出字条。

暴君:“知你不会轻易言弃,然海陆有别,万事需谨慎。此是我近年打的几场堪堪可上台面的仗,供君参详。”

“你托我所查商船尚无眉目,三条商船经此航道驶离乌溟海时分毫无损,如今一触崖二失踪,恕我直言,恐是内乱所致。”

后两页都是军情详述,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龙可羡难得看得津津有味。

军情详述的下方,用赤丹沉墨详细地标注了各类易被伏击的地形,以及海陆有别的风势水流走向,附言:“分而剿之,以诡制诡。”

最后一行小字:“那册子可合君意?”

册子!

张扬恣意的横竖撇捺在纸张上腾起,悄然变形,成为一只墨做的手,突兀地攥住了龙可羡心口。

有点面热。

那册欢喜禅至今还躺在她枕旁,被揉成了圆润的纸球状,致使小少君睡觉时总也不老实,翻个身,就觉得那密叠的纸页里总有小人晃出来,勾着她去放浪,诱着她去窥探。

都怪阿勒。

都怪阿勒。

龙可羡默默想着。

少君是枕在北境雪域荒原上,横刀策马镇守河山的人,她从前不懂人与人之间除了守望互助、拔刀相向之外,还有什么好值得打交道的。

但阿勒用眼神、亲吻、舔舐、拥抱把她从永封的冬日拉往阳春。

龙可羡烦躁地拽拽头发,他怎么能如此狡诈强势,却又如此赤诚热烈。可恶又可爱。

她努力地把思绪拨正,翻回那几页军情详述。

排兵布阵可以看出个人性情,龙可羡在心里对这位海上王的称呼是暴君,起初是道听途说,随意冠了个名,此刻看他行事,确实正正对得上号。

他不会与敌方兜圈子,如果能暴力地碾碎敌方阵营,就半点都不会怀柔迂回,在他令下,镇压就是全歼,斩草必定除根,不会给自己留下半点后患。

龙可羡铺纸提笔,琢磨了一些四字词语,端正写下:“醍醐灌顶,十分受用,如虎添翼。”

而后憋不出来了,下笔的速度也快起来:“你若想在伏虞城内占一席之地,许多事做起来不便,闻商道内,你我商铺毗邻,可联络北境铺子内的伙计,我已经打过招呼,随时与你暗渡陈仓。”

想了想,暗渡陈仓是这么用的么?

咬着笔头想了会儿,不管,最后写下:“册子不好。”

涂掉,改成:“册子很好。”

“……”再次涂改,“多谢,册子暂且用不上。”

随后推窗唤来鸟球,鸟球不知为何甚是气恼,在窗格上哐哐乱啄,龙可羡捏着竹筒,双方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好一会儿,它才不情不愿地撅过屁股,任她绑上漆封小竹筒。

在漆封小竹筒传递的只言片语中,龙可羡拼拼凑凑地建起了一个人形模子。

对方不惧于对她露出战时暴君本色,也可以在往来中做一个克制有礼的君子,然后在龙可羡被阿勒困扰得随口向他询问时,他就伸出逾越的触角碰碰她。

平素内敛,战时暴戾,被动使坏。他是这么个人。

不像阿勒。龙可羡忍不住把两人放在一起。

她抬头,风动帘脚,月光薄薄地给地面敷上层银灰,透过纱帘,隐约可以看见阿勒身形,他刚沐浴完,身上罩着素白绸衣,慢悠悠地抽椅,抬脚,把手架在窗台,观着星出神。

龙可羡关窗上床,抱着枕看他,也逐渐出了神。

***

天色昏沉,林子里断壁残肢遍地,土腥压着血腥,潮闷闷地让人不舒坦,三山军举了松脂火把,四下围巡,清理着尸身。

这林子太密,只有河流旁可以升烟传递消息,和着哨声,龙可羡确认对方主力都往此地来围杀尤副将,三线没有遇到多少阻碍,顺当地抄了对方老巢。

密林里有片寨子,里边藏了个老海寇。

乌溟海从前是一片乱域,匪寇遍地,各自为营,在那场大血洗之后,阿勒把全域牢牢捏在掌中。权势更迭前,自然也有人嗅到危险逃得快,他们大多流落到了赤海与乌溟海边界,也有往雷遁海去的。

诸如碧鳞岛这类边界线附近的小岛,往往藏着许多老海寇留下的秘宝,他们在这里据地为王,整日寻乐,南北开海令之后,商船往来,最高兴的就是这拨人。他们藏在隐蔽处,只要钓到一条肥鱼,三年五载都不愁吃穿。

所以他们有装备,懂些布防,还会利用地形装神弄鬼。

三条北归的祁国船只就是被盯在眼中的肥鱼。

林地中间清了一片场子出来,哨兵传回消息,他口条好,人机灵,说得又快又清晰。

“三线将士汇合之后,发现非但触崖那条船上的船客被对方扣压在此,连另两条船走的货都埋在密林深处的寨子里。寨子下边挖了地窖,里头不但扣着船商,还有好些珠宝,除了祁国制式,还有些没见过的款儿,那老东西胸口扎着把金筷子,就死在珠玉山上。”

龙可羡点头:“留两个活口,其余就地斩杀。”

“咱们发财了是吗少东家?”哨兵偷瞄着龙可羡,绕开阿勒,凑过来问。“……”龙可羡木着脸,“别声张!”

哨兵会意,立刻看石述玉,发觉那监军正缠着陈包袱讲故事,放下心来,蹦跳着就去传讯了。

这边吵吵嚷嚷,前突手吸引了敌方主力,将其剿灭之后已经无需再往里进,只消等着三线将士汇合,端掉对方老巢之后,把祁国船商带出来,就是功德圆满,人人都得记一大功,所以此时都围在火堆边吹大牛。

尤副将那破锣嗓子,喊出来连夜鸟都得惊飞:“狗咬狗的糊涂账么这不是!”

确实是狗咬狗。

龙可羡被震得耳根发疼,三条北归的船,有两条想独占鳌头。他们一路冷眼看着,因各种意外出事的船何其多,触礁、遇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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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漩涡、风浪,海洋打个哈欠就能吞掉船只,于是他们将目光放在了第三条船上。

许是感知到了什么,这条船上的船商许以渔民重金,向祁国递出消息,传话也很聪明,并不说他怀疑被自己人盯上了,只说三条都被困在这碧鳞岛上,内斗讲成外患才能使封殊最快拨人南下。

但是没用,那些日子海上风雨交加,他们触了崖。

人心不足蛇吞象,使计的两条船借着风浪开始狗咬狗,被埋伏在侧的海寇一锅端了个干净。

反而触崖的船没有立时沉没,人都被掳进了寨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整军登船,龙可羡带着前突队绕了半夜,回到客栈,三线主力都留在寨子,让那些船商休息一夜后,明日再盘算回城之事。

“在想什么?”

忙活一夜,阿勒站在窗边,掬了把水净手,见龙可羡不回神,干脆沾湿帕子,凉丝丝地就往她脸上揉。

龙可羡被揉了个措手不及,脚下没站稳,往后退了一步,怒声:“你捏我!”

一讲话,那手指就猝不及防地滑进了口中。

沾湿的硬指戳上软滑的舌尖,两人都愣住了。

“你……唔……”龙可羡下意识地想吐出来,便笨拙地拿舌根去顶,谁知阿勒根本不退,手指绕过舌尖,反而就着帕子就往里深走。

“!”龙可羡哪里见识过这个。

她噎得难受,眼里迅速地积了水,红润润的看起来好生可怜。

越可怜,阿勒就越想欺负她。

龙可羡受不住,眼里的光膜完全被水覆盖,眼前的阿勒都晕上了层淡影,模模糊糊的只能瞧见他没什么表情,眼角微微折起,像要削到眉边去。

专注得令龙可羡无端感到陌生。

“先头问你,怎么不答我,背着我偷偷想着旁人么?”

龙可羡用力摇头,舌根已经被堵得难受了,喉咙口一阵阵儿的闷,难受得她伸手要去扒拉他手腕。

“别动!”阿勒沉声,“此时是你咬着我,占去了我的便宜,还要把我推开吗?”

哪有这样的道理,分明是你堵着我的嘴!

龙可羡说不出来,那意思都恶狠狠地搁在眼里,隔着帕子用力咬了一口,阿勒吃痛,反而露出痛快的笑,接着推入了一个指节,指节烫得厉害,烫得他笑意愈浓。

“这也是种玩法,你咬着我,我受着疼,”阿勒碰碰她舌侧,“不好玩么?”

这有什么好玩的!一个疼,一个堵,都是受罪。

龙可羡摇头,喉咙口欲呕不呕,眼一眨,两颗泪珠就从睫下破出,直直坠落,砸在阿勒指腹上。

阿勒慢慢地敛了笑。

小家伙牙尖,不知道收力,带着气性把他指头咬得刺痛,他沉迷痛感,甚至想要龙可羡再用点儿力,渗出血来都不要紧,他身上就该布满龙可羡的痕迹,就如同长大后的龙可羡一言一行都充满阿勒的施教痕迹。

他们天生一对。

阿勒绝不怀疑这点。

“是不是难受?”

阿勒缓慢挪动,帕子完全湿透了,濡贴在他指头上,存在感变得若有似无。他们超脱了距离,亲密而羞耻地贴在一起。

“嗯……”

龙可羡点头,难受得无法顺畅用鼻呼吸,喉咙口喘出了颤腔,低低的,猫儿叫似的,还要凶巴巴地抬头看阿勒,眼神里三分凶恶七分可怜。

这劲儿!差点把阿勒的魂从躯壳里生拽出来。

阿勒面色没变,但那双眼里蓄着风暴,随时都可以把龙可羡卷入漩涡,静默好久,像在等着什么,直到夜风翻动绿潮,耳畔莎莎作响,阿勒才开口提醒她。

“你可以停,你拴着我的手和颈,忘了?”

龙可羡记得,她当然记得!

“哥……”

龙可羡困难地咽下口水,声音含混不清。

阿勒凑近去听:“嗯?”

不是一个字。

龙可羡没法控制自己,一开口,水就往外漫,濡得帕子都攒不住,把下唇润得红玻璃一般,滴答地往下落。

她羞耻地,战栗地,又咬了阿勒一口:“哥舒——”

不是哥哥。

阿勒定了会儿,低低地笑了,抽出手,一把将龙可羡揽进怀里,而后低头捏住她双颊,“啵”地亲一口。

再亲一口。

没完没了的,亲昵的意思完全盖过了情/欲,龙可羡承力往后仰身,唇角脸颊又湿又热:“你……别亲了,口水!”

“龙可羡……”阿勒坏死了,把她发顶揉得乱糟糟。

“怎么还是这么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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