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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巨忽然便有些泪意,看着这帮人,他便想到了二十年前,同样也是战乱流离,四处漂泊,他带着夫人从北方逃离,到了乐县才艰难安顿下来,途中失去了多少同伴,早已不忍回忆。这会,他倒是明白了时哥儿为何花大钱建这养济院,却又不求回报了。这世道,人命如草芥,对于底下的黎民百姓来说,实在是泡在苦水里。若是没有好心人伸出手,恐怕这群人早已没有了活路。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岑固安你这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哈哈哈哈

昨晚没想到会议开那么晚,今天又有一个,所以抱歉更晚啦~

第71章

腊月二十四,乃交年。这一日送神上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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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班子封台,寺庙封门,官府封印,各行各业开始放假。不论士庶,也不论大小家,家家户户皆开始洒水扫尘扫门闾,以除去旧年的尘秽,净庭户。

谢时客居于韩家,“掸尘大扫除”的事情自然无需他操心,不过既入易牙一行,腊月二十四祭灶君总不能落下,要不然灶君回了天庭述职说人坏话就不好办了。

这日简单吃过朝食,谢时便出了门,往西院这边的后厨去。他的伤势仍未好全,但总算是被允许下地走动,甚至如今也可以走出房门了。然而听闻谢时想亲自下厨做吃食,身边的侍从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拦着,就连后厨的师傅们也都积极请缨,坚决不让他这个重伤号下场,所以谢时如今就是来当一口头指挥员的。

官府封印,从乐县回来后便一直忙着经营福州的韩伋这日终于有闲暇燕居在家,不忙其他庶务,听闻谢时要做新鲜的吃食,也跟着随行。

“前去乐县接伯父的人马昨日已出发。”韩伋同谢时说道。

“多谢伋兄。”谢时眉眼弯弯,虽然尚在烦恼之后见到谢老爹该如何解释他这一身伤,但显然此刻的心情十分明媚,他笑道:“若是他们今日早些出发,没准下午便到了,届时刚好赶上咱们的宴席。”

谢时口中的宴席是官场上的一种旧例,每逢官府封印那日,掌管官印之主需得邀请同僚一同欢聚畅饮,以酬过去一岁之劳。在谢时看来,这其实就是部门放假前的大聚餐嘛。正好,不止官场上,南方民间也有一种习俗,每逢年末岁寒,总要邀请亲友们到家中聚会吃席。逢此良辰,韩伋做东,邀请一干下属到韩家聚食,谢时主动请缨负责准备这一次的宴席,时间就定在腊月二十四交年这一日夕食。

且不提晚上的事儿,谢时这会得先送了灶君上天,这祭灶有些讲究,不仅要准备牲礼和烧金银钱,在灶门上涂酒糟,以此寓意“醉司命”,更重要的是向灶君供奉诸如糖果、糖瓜、麦芽糖或者汤圆之类的甜品,寄望于灶君的嘴巴吃得又黏又甜,堵住嘴不要胡乱说话。

准备牲礼和金银钱自然有下人替他办了,这供奉的糕点,谢时便打算自己动手。他预备做的糕点有三样,都是广府人耳熟能详的点心,一样比一样黏糊甜蜜,保证灶君吃了绝对无二话。这第一样,便是大名鼎鼎的伦教糕。

被分派到谢时跟前伺候的厨子是个在白案上干了几十年的老易牙了,自认什么糕点都听过见过,却从未听闻过这稀罕的伦教糕。他担心做得不好,主子怪罪,便小心地多问了一嘴,“公子,不知这伦教糕是为何物?”

谢时一拍自己额头,“其实就是白糖糕。”至于为何好好的白糖糕要取名叫做伦教糕,实在是不好解释。白案厨子不敢追问,谢时便没提,白糖糕很多地方都有,只不过以广府伦教地区的白糖糕口味最佳,名号最响,因此冠上了伦教之名,成了广府特色美食。

大米、清水和白糖,伦教糕的三样材料看起来简单至极,实则若要做出口感好的白糖糕却实属不易。顺德梁桂欢家的伦教糕号称口味最正宗最美味,谢时曾慕名前往吃过,确实不俗。

谢时这次便是借鉴了欢姐家的做法,人家是用当地的泉水浸泡大米一个半时辰,据说会有特别的风味,但谢时试验过之后,发现这纯属噱头,实际重点在“酵母”上。泡好的上等白米送入石磨中,细细磨成毫无杂质的米浆,再压成干粉,再次过筛。此时便可以在紫铜锅中加入清水和白砂糖煮沸,倒入筛好的米粉中搅拌匀均。

“文火煮,一边煮一边顺着同一个方向搅拌。”谢时这会觉得自己就跟个万般挑剔的地主家大老爷似的,他自个跟韩伋在一旁坐着,边喝茶边发号施令,将韩家一群厨子指挥地团团转。这帮厨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主在旁边看着心里头紧张,亦或是谢时的龟毛要求太多,反正大冬天的愣是一个个脑门上都挂了汗。

木桶里不断搅拌后的米浆渐渐变得粘稠,直至难以搅动,此时才是这伦教糕的核心秘诀——加入起发酵作用的酵母。这酵母有些名头,不可用普通的酵母粉,而非得用前日提前做好的“糕种”,这样做出来的伦教糕口感上才会毫无一丝酸意,只泛着微微的甜味,且蓬松如雪。

双人合抱的竹箩铺上白布,倒上米浆,放置三个多时辰,等发酵到蓬松莹润的状态,便可上灶蒸熟了,最后谢时还让人在白糖糕上洒了些玫瑰花瓣作为点缀,如此出炉后切成三角状,便是玫瑰伦教糕。小小一块,雪白软韧,中间全是发酵产生的微小气孔,犹如云朵一般松软,入口清甜微甘,仿佛被一股暖融融的米香包裹。

伦教糕发酵所需的时间长,在这期间,谢时还指挥厨房的人做了糯米糍和糖不甩。

糯米糍这东西比较常见,难不倒这几位韩家的白案厨子,不过谢时的做法倒是让这几位老师傅大开眼界。寻常他们做的糯米糍一般都是白糖馅儿和芝麻馅儿的,谁能想到这位谢公子做的糯米糍不仅在面皮上下功夫,不仅有末茶皮儿、南瓜皮儿、红曲染成的粉面皮,就连馅儿也是五花八门,不说蜜红豆馅,末茶馅这些,竟连水果都能包入其中作馅!更别说还有南瓜咸蛋黄这样的咸口馅儿……

一群老易牙纷纷在心里打鼓,这要是做出来不好吃,家主可莫要怪罪吾等呀……

谢时倒是解释了一番,“你家家主不喜欢过甜的吃食,我只好客随主便,做些咸口和清淡的糯米糍献上咯。”

一旁的韩伋听了,看了谢时一眼,没说话,不过瞧着冷冽的眉宇间都添了几分温情,倒是让那群战战兢兢的厨子松了口气。

糖不甩又叫如意果,是汤圆的双胞胎,煮熟的糯米团子淋上滚烫的糖浆和姜汁,末了撒上黄豆粉和芝麻碎,香气扑鼻,腴滑润甜,两三粒下肚,祛寒暖胃。这东西没有技术含量,胜在最黏最甜,是供奉灶君的上品。唯一让谢时感到不足的是,这糖不甩上本应撒的是花生碎,可惜这花生还没漂洋过海入华呢,只好退而求其次,以黄豆粉代之,不过也有另一番清甜风味。

午后伦教糕出炉,谢时简单祭了灶君,又给韩家各院和岑羽这些亲近的人送去祭品,有趣的是,这一次,无论哪一门族老都派人给谢时赠了不少回礼,其中有不少回礼价值贵重,谢时一时没搞清楚状况,总担心收下了会有什么负担。倒是韩伋看在眼底,直接让谢时通通收了。

“我只是送了一些吃食,他们这回礼太重了,无功不受禄,我怕受不住呀伋兄。”谢时这话已经暗示地很明白,他怕接了这礼物,往后需要“回报”些什么。

韩伋抬起手,似乎想摸一摸眼前人的头顶,最终却没有落下,只是道:“不用顾虑太多,收下吧,有我在。”他们算计不到你头上去。谢时这才让人给他收进库房去。

不出谢时所料,这天还没暗下来呢,从乐县出发接谢巨的马车便驶进了三坊七巷的地界,在韩家祖宅府门前慢悠悠停下。却原来,谢巨心系生病的时哥儿,一早便让人出发了,路上也没有歇着,直直便奔福州韩家来。

甫一下车,谢巨便在心中叹了一声,这韩家的门户倒是比京城里头的一等世家还要高大讲究,等被人引进门,过了几道院门门槛,竟还瞧见府中有一大池,池中还有人在撑船!

“爹,一路可还顺利?”远远的,谢巨便看到自家时哥儿穿着棉袍,披着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犹如一颗粽子向他走来,身边一个高大挺拔的玄衣男子随行,想来这一位便是那书院山长以及韩家家主韩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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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巨见这天寒地冻的,谢时还来外头迎接他,也顾不得欣赏这大得仿佛皇宫的韩宅,赶紧催着让人进屋去。

人到跟前,韩伋朝谢巨行了一礼,道:“伯父一路辛苦。”

韩伋的问候虽短,但却是摆出了十足的后辈姿态,这一出可把谢巨给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不知如何回应才好。毕竟,要论理来说,这位还是他从前的顶头上司,又是韩家的家主,在谢巨心中可是不可高攀的大人物,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被这样的人称一声伯父?!

场面一时僵住了,还是一旁旁观的谢时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对韩伋道:“我的好伋兄,你可别吓着我爹了。就你这样的人,给谁行礼谁都犯憷呀。”

他这一解围,谢巨很快便反应过来,也挠了挠头乐呵呵道:“山长不必、不必这么客气。”

韩伋却是坚持,“应该的。”也不知道,他这应该,指的是哪门子的应该。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就是给岳父大人行礼的应该吧~

伦教糕很不错子,糯米糍我喜欢吃抹茶和芒果馅的,糖不甩撒花生馅的对我来说太甜了,后来才知道有撒黄豆粉的,没那么甜。

第72章

奔波一日又被韩伋的一通大礼给吓了一跳的谢巨被韩大夫人派来的管事请到隔壁栖桐苑安置住下,这院子原本是谢时未受伤前暂居的院落,离西院只有一墙之隔,谁知这贵客还没住几日呢,就碰上了刺杀这等晦气事,那时候气息骇人的韩伋如同被人动了宝藏的巨龙一般,直接将人“掳”回了窝守着,非得把谢时放在自己的地盘上看着才放心。

哪怕后头这谢公子醒了,底下的人也不会没眼色道去两人跟前提搬出西院这一事。谢巨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自己儿子遇刺这回事,还以为谢时是同韩山长交情甚笃,二人才住同一个院落。

谢巨走后,韩伋突然看了一眼天色,对谢时道:“要变天了,回去罢。”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两人刚进屋,外头便阴霾四起,霜风阵阵,忽降飞雪。

谢时站在夹室走廊的漏窗前,透过窗外看外头的雪景,轻声道:“听说今冬雨雪比往年多上许多,想来来年收成必定岁登大有。也不知我那培育的新稻种试播后能否依旧有个好收成。”

韩伋将暖手的袖炉递给谢时,自己手上倒是空无一物,安抚他:“不急,慢慢来。”

谢时清浅地笑叹:“哪能不急呀,听闻泉州已被齐将军带兵攻下,如今就剩下汀州一地,闽地便尽落入伋兄囊中,伋兄的速度够快,可这打天下,粮草先行呀,无论如何必须广积粮才行。”

谢时说了半天,没听身边人有反应,奇怪地侧首抬头,猛地撞进一双狭长深邃的黑眸,那往日里俯视众生无悲无喜的眼眸,此刻唯独倒映着谢时小小的缩影,若说从前这眼眸似寂静神秘的黑夜,偶尔泛着若干星子,那么如今这眼眸便是阳光下的海,微泛波澜,熠熠生辉。

“阿时这话,可是伋所想之意?”男子的声音虽依旧低沉,但从他比平常略快的语速中便能察觉到他的急切。

谢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时乃极爱繁华之人,只愿安居在长久太平之世,昌明隆盛之邦,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中,奈何生逢乱世将起,眼前这一切有朝一日终成了泡影。”

韩伋见不得他眉间的愁绪,遂慎重承诺道:“有伋在,一切会如阿时所愿的。”

闻言,谢时脸上的神情顿住了。夹室走廊漏窗外头,风雪愈大,积雪盈尺,玉髓飞琼迷人眼。身姿如仙人的青年将袖炉递给左右侍从,而后盈盈抬起袖袍,缓缓躬身,郑重其事地给身前人行了一个大礼,道:“那么,谢时便惟愿来日,明公威德加于四海,届时垂髫之童,但习文字,斑白之老,不识干戈,人物繁阜,太平日久,八荒争凑,万国咸通。而谢时得效您麾下,垂功名于竹帛耳。”

韩伋上前将其扶起,面对对自己宣誓效忠的下士,他没有如同寻常主公一样,对其许下高官厚禄,以此拉拢贤才。在谢时这番形同效忠的话后,他只是扶起青年,顺势紧紧握住他的手腕,眉宇间一派坚定锐利,掷地有声地应下,一诺千金,“好。”

这一日,乃辛卯年腊月二十四,蒙朝至正十一年,谢时自请效力于韩伋麾下,史称谢子归褚,又称双圣璧合,后世普遍认为,武帝由此正式开启征战天下之途。

————————

从官署出来,天色还好,岑羽带上一干下属坐上马车,还在署衙大门口遇到了邱直等同僚,齐齐往韩家赶去赴宴。

马车上,一干对谢时只闻其名未曾谋面的同僚和下属纷纷打听。

有一刚从建宁回福州向韩伋述职的农政官问邱直,“邱先生,听闻这位谢先生培育出了一种能使亩产增至八石的仙稻,此事可千真万确?”

邱直抚了抚长须,点头,“确有此事,此稻名为‘琼州矮’。”

闻者皆惊,那农政官更是大拊掌笑,“奇人也!有此仙稻,我主何愁粮草!开春之日广播此稻,来年夏收两季,仓廪粮食可翻倍也!”

邱直却是摇头,“据谢先生道,那‘琼州矮’品种还需经过来年春天的试播,若无意外,方可广为试种。”

“是极是极。”能被韩伋任命为农政官,此人肯定在农耕田桑上有所建树,自然明白这个理,因此虽心急如焚,但也点头认可,只道:“不知今日是否有机会,同谢先生会聊。听闻如今流行于乐县周围的谢庄犁以及肥田之法便是出自他之手,我有幸一观,确有奇效;他还提出了‘束水攻沙、宽河滞沙’的治黄方略,此法可谓另辟蹊径,令人醍醐灌顶。凡此种种,可见谢先生在水利农桑等方面乃天纵奇才之人。”

旁边的同僚闻言,笑道,“子稔此言差矣,谢先生不止精通农耕水利,你可知现下达官贵族们争相抢购的的八珍阁商品出自谁之手?”

旁人补充:“还有主上手中最为赚钱的三样东西,水泥、糖霜和雪花盐……”

那农政官名为高丰,字子稔,闻言目瞪口呆,惊道:“这一切,竟、竟也是谢先生之作?”

旁侧一些下官很多也是第一次听闻谢先生的事迹,此刻俱同高丰一般,震撼到久久不能言,这是何等神人,才能有此奇才。马车角落处,有一小官忽然问道:“大人们可知这谢先生的年干或日干?”

在座的人多数都未曾同谢时见面,没有交情,自然不知晓如此私密的消息,唯有邱直问道:“徐令史为何有此一问?”

那负责文书工作的小官是个样貌清秀的年轻人,见上峰发问,有些受宠若惊回道:“实不相瞒,下官祖上与子平术渊源颇深,下官耳濡目染,习得了一些。今日听到谢先生的事迹,不免对其命格有些猜测,才有此一问。”子平术指的是八字命理相关的算命术。

邱直神色有些意外,“令史祖上可是前朝钱塘的东斋先生一脉?”邱直口中说的东斋先生乃前朝著名道士徐大升,其师从后世术士鼻祖徐子平,八字命理学的宗祖之作《渊海子平》便是徐大升根据先师的命理之论整理归纳的。

那青年点头,其他上官和同僚侧目,没想到他们中还有人有这种家学渊源!邱直动了动眉头,让那徐令史附耳过来,朝他说了几句。那徐令史听完,低头掐指细算,口中还默念着什么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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诀。不一会儿,便神色大惊,“竟真是天乙贵人之相!这岂不是恰恰合了我之前算过的……”

在座大部分人读的都是孔孟之学,对命理学说不甚了解,自然无法理解徐令史惊讶的态度,唯独邱直之前在岑羽的点拨之下,略翻阅了这方面的古籍,此时略懂一二。

天乙者,乃天上之神,位于紫微垣阖门外,同太乙并列,事天皇大,据说其神极尊贵,所至之处,一切凶杀隐然而避。命中如遇此辅佐,小者功名早达,官禄易进,贵者甚至可登人主之位。

针对此插曲,邱直只同座中之人说了一句,“诸位同僚听听便罢,不可往外传,谢先生乃主上最为器重之人,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在座各位都拱手称是,无人置喙。笑话,自家得了这等贵人,自然得好好藏着,到外头四处宣扬,万一被人招揽了去可得捶胸顿足。

“出门前,本以为天晴,哪想到半道上便下起了雨雪!下了马车,可把忘记带伞的我们一行人给撞了个正着。”回廊上,岑羽和后头人边走边拍掉肩上和头发丝上的雪絮,左右侍从见了,赶紧给各位官人递上干净的帕子。岑羽接过,胡乱擦了一通,便在谢时跟前坐下,来了这么一句。

“哟,谢郎今日颇有闲情雅趣呀,‘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谢时将红泥小火炉上的铜壶取了下来,给诸位倒了一杯热茶,回了一句:“此地没有绿蚁酒,便劳烦岑大人将就喝一杯清茶吧。”岑羽接过,“谢郎亲手倒的茶,便是清茶也醉人。”

谢时静静地看着他贫嘴,神色不变,倒是周围岑固安的一群同僚和下属一脸不忍直视,直跟谢时告罪。

邱直直接道:“岑大人,不可无理。”

“是哪个小子招了我们探微要告罪呀?让老夫瞧瞧。”

谢时一看,竟是宋郗宋老先生,他的身侧同行的是宋寿先生和韩伋。在座诸位纷纷起身行礼,刚才还在调戏美人的岑羽见自家主子来了,怂了,恨不得打方才的自己两嘴巴子,让你嘴贱!

谢时也起身,迎上前,同两位大儒行礼问候,“两位先生来了,怎么不说一声,时也好出门迎接。”

宋郗直接摆摆手,上前仔细瞧了瞧他的脸色:“这天寒地冻的,哪用得着你来迎?听闻谢小子你遇刺受了重伤,如今还是得好好静养,无需操劳。”

宋寿也上前询问,原本宋寿便对谢时这位年轻的后生有好感,才会主动邀请他借阅潜溪阁的藏书,后来谢时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宋寿幼子,从此以后,宋家全部人更是将谢时奉为座上宾,这次宋寿来赴宴,夫人更是连连叮嘱,要好好问问谢时的身体如何。

“托先生们的福和伋兄的悉心照料,时已无大碍。”

宋郗白发苍苍,穿着青色棉袍,衣上毫无纹饰,听此,笑得如同一尊弥勒佛,“你这算是替希声挡了一劫,他照顾你是应该的。”

谢时却笑了,忽然蹦出一句,“能为主公以身挡刀,我这当臣下的履历还挺光辉的?”

他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调侃,却是令在座各位闻者皆惊,就连宋郗老先生面色都变了,他朝韩伋投去询问的眼神,韩伋点头,但口中却对众人道:“然,阿时此话却有误,阿时非伋臣下,而乃伋之知己,伋之师也。挡刀之事,绝无二次!”

谢时当场愣住,不知不觉中,耳根子都红了……

当着众人的面,伋兄说这么肉麻的话干嘛呀!

作者有话要说:韩伋,一个大庭广众之下无所顾忌说情话的耿直boy

谢时那段宣誓效忠的话,改编自《红楼梦》、《东京梦华录》、《后汉书·邓禹传》中的句子。

第73章

韩伋当着诸宾客僚属的面说的这番话,甭管谢时如何羞恼,心中又是作何想法,在场众人却是心中都有了一把称,知晓该如何衡量这位谢公子在自家主公心中的分量。

哪怕韩伋的身份乃世间少有的尊贵,亦不忍他屈居于人下,而自称其为亦友亦师,这是何等的看重!一时之间,各人心里各有思量,或疑惑,或了然,或羡慕。

因着谢时归入己方麾下,反蒙大业如虎添翼,与会众人越发兴致高涨,岑羽此时也不怂了,直接提议让侍从们去取酒来,当浮一大白来庆祝这一大喜事。说完,他仔细觑了觑韩伋的神色,见他眉宇间是难得显而易见的愉悦和舒畅,且没有出言反对,胆子愈发大了,竟还盯上了他家主上自己酿的梅酒。

韩伋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拒绝,这下就连宋老先生都惊着了,笑呵呵对旁侧的宋寿道:“潜溪今日可有口福了,平日里,希声可没这么大方。这梅酒我年年同他要,他都吝惜得很,一次给个两三瓶最多了。”

韩伋丝毫没有被人当众揭短的窘迫,直接淡淡道:“喝酒伤身,您老莫贪杯。”

宋郗老先生一瞪眼,很是不服老,更气人的是,旁边的宋寿也附和,“主公说的对,美酒虽好,身体为重。”

最后还是韩伋身边的谢时哄了一句,才安抚住越老越如老顽童一般的宋老。

他道:“这梅酒度数高,不宜多喝,等来年夏日,我给宋老您酿一种药酒,这种酒乃养生之酒,哪怕多喝几杯也不碍事。”这药酒还是谢时读研时一位精通养生之道的老教授教予他的,那位老先生花甲之年,依旧满头黑发,精神比大多数年轻人都要来得好,因为谢时几次无偿帮他“保住”了实验苗,他见谢时精于饮馔之道,便将这药酒方子硬是塞给了他。

宋老被他的承诺哄得笑眯了眼,拍了拍谢时的肩膀,“那我可给你记着了,还是谢小子心疼我老人家。人老了,这嘴巴就吃什么都不对味了,如今也唯有谢小子你的手艺能让我吃得有滋有味了。吃得多了,这身体都仿佛轻快了几分,不似以往那么沉。上次吃过你那羊肉鱼翅佛跳墙,回去之后,不止回味无穷,更美的是,整整几日,那脚掌和手心都暖得出汗。”

谢时被老先生夸张的吹捧给逗笑了,“今日虽无那佛跳墙,但宴席的菜单也是晚辈准备的,待会菜上桌,宋老您多吃点。”宋郗笑呵呵地点头,直言就等着呢,要不然往年他这个老人家可不来凑这群年轻人的热闹。

窗外飘雪如絮,火炉上正温着梅酒和清茶,紫铜炉口咕噜噜地冒着泡,屋内众人交头闲聊,是一年到头里,难得的闲暇时光。谢时听闻诸位午时都还未用点心,便让人去端了上午做的祭灶君的糕点,先填填肚子。

软糯如雪的伦教糕尚且冒着热气,蓬松轻盈,放入口中,如含香云,最得牙口一般的老宋先生的喜爱。糖不甩被盛在晶莹剔透的玻璃碗中端了上来,每碗中乖巧卧着四枚白胖胖圆溜溜的糯米团子,最中间点缀着白芝麻粒和黄豆粉,用勺子一捞,吃进嘴里,甜在心口。

远远的,谢时便瞧见回廊拐角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原来是匆匆赶来的小少年韩宁。韩宁是韩伋派人去叫来的,这也是小少年第一次加入长辈们的群贤聚会,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周平去请的时候,彼时韩大夫人正好在韩宁那儿,赶紧给自家宁哥儿披上一件厚袍子,便催着他去赴宴了,免得让一众长辈久等,临走前还特意嘱咐他好好表现,莫给他小叔丢脸。对于母亲的殷切叮咛,十几岁的少年显得很是从容,还反过来安慰住哪怕竭力隐藏也透出几分焦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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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韩宁见过各位先生、叔伯。”廊下,少年长身玉立,小小年纪,举止间落落大方,眉宇间一片沉稳,长相上虽更像他的先父,但行动间却有他小叔韩伋之风。

首座的韩伋点头,没说什么,只让他入座。韩宁正要往座次的末位去,就听旁侧一道温润的声音唤他:“宁哥儿,过来这边。”

见小孩过来,谢时将装在漆盒里的糯米糍推给他,示意他尝尝。

韩宁低头一瞧,这糯米糍做得玲珑小巧,底下用绿叶托着,面上均匀地裹了一层白色的细屑,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只觉得如同外头飘着的雪花一般。糯米糍共有四色,韩宁第一个拿起的正好是抹茶咸蛋黄味的,这口味新奇,咸蛋黄的咸香和抹茶的一丝清苦完美融合了糯米糍和椰丝的甜腻,同他小叔一样不擅吃甜的少年吃得欢快,待拿吃到第二个时,还惊讶地发现里头竟然是果肉馅的!

谢时见他吃得欢,同他道:“糯米不好克化,好在现在是冬日,可以存放多日,剩下的待会带回去吃,宁哥儿留点肚子给一会的吃席吧。”韩宁乖巧地依言照做。

吃过细点,窗外瑞雪初霁,寒风徐歇,天气澄和,地上积了一层不厚不薄的雪。谢时站在庭院台阶处,那有一株老梅,枝干上的朵朵花蕊吐着冷香,呼吸间,胸腔中充斥着清新高爽之感。他伸手掸了掸枝丫上的雪,不料被冷雪冻了个激灵。幼稚的动作惹得身侧的韩宁看了过来,问道:“先生可也想堆雪狮子?”

只见台阶下,等宾客到齐期间,一众先到场的青年人已经玩开了,岑羽手下大多都是闽越地区的南方人,往年很少见过这般鹅毛大雪,年轻人又火力旺,不惧寒,此时见身为上峰的岑羽都下场堆雪景,自然也放开了胆子,在院中用积雪堆砌起了各种千奇百怪的雪狮子和其他形状各异的冰雕。

岑羽这会已经完成了他的大作,在院中用积雪堆砌出了一个形似聚宝盆的东西,谢时看了,虽心中腹诽这岑固安怎么连堆个雪人也这般俗气,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这手艺不错,这宝盆看上去还挺玲珑巧致,栩栩如生。

谢时朝被冰到的指尖哈了一口热气,摇头道:“我可没有你岑叔那般童心。”

随着暮色渐移,韩伋门下在福州和周围各县城的僚属悉数到齐,这场年末聚宴才正式开始。灯火如豆,满座皆高华之士。

这第一道菜一上桌,众人便被勾去了魂,就连午时细点吃多的人这会也口水直咽,再也不觉没有胃口了。还在交谈国事时局的诸位先生也停下了话头,若细看,便可以看到诸位风度翩翩的士子哪怕不动声色,一个个眼睛也都往侍从手上提着的汤锅而去。

庖人提着两个燃着炭火的风炉放在圆桌上,又两人一组,两组侍从提着两个紫铜汤锅架了上去。紫铜汤锅上盖着锅盖,但未盖严实,因而从边缘缝隙处传出一阵阵香气,只这香气便足以聚焦众人的目光。

甫一揭开,更是香云翻涌,扑面而来。宋寿乃苏杭人士,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何物。

“此乃……拨霞供?”拨霞供,实则是兔肉火锅比较诗意浪漫的叫法,后来又演变成为了火锅的雅称。据记载,拨霞供是前朝士人林洪所创,是他在游玩武夷山时,大雪天猎得了一只野兔,无庖人可烹,便在随行友人的建议下,学山野人家的做法,将兔肉切成薄片涮肉,再蘸酱吃。

谢时点头,“宋先生见识甚广。”有人非苏杭人士,也非吃家,是第一次听说这道菜,便好奇问:“为何取名为拨霞供?”

谢时看向提问人,笑道:“你瞧好。”他说完,端起一盘削得薄如蝉翼的兔肉,用公筷拨入翻滚热汤中,这生兔肉原本色泽殷红,一投到汤中,犹如晴江涌了雪白的浪头,不消一会,涮熟的肉片便幻化成了浅粉色,整个过程犹如拨开漫天的晚霞。不止色泽变化好看,这道菜中,由谢时提供的菜谱细则调制出来的汤底才是一绝,引人生津。

“林洪有诗云,‘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此乃拨霞供的由来。”谢时将烫好的肉片用公筷夹了一些给旁边的韩宁,又继续解释吃法:“涮肉无需过久,待颜色变粉即可捞上来,除了兔肉,还有各种肉片和蔬菜可以一并涮之,再根据个人口味,蘸取味碟食之。”

味碟本应该自己调制,但谢时怕这群古人第一次吃,不知道该怎么调蘸碟,搞出些奇怪口味来,便直接帮宾客们配好了几种大众的蘸碟,比如蒜泥耗油碟,用各种调味调出来的辣碟,还有香辣麻酱碟,孜然干碟等,可以说是兼顾南北,可蘸各种肉类。

这种吃法,简单易懂,谢时又将蘸碟都给他们准备好了,在韩伋举筷后,众人也纷纷用公筷夹起肉片,兴致勃勃地涮起了兔肉火锅。窗外天寒地冻,屋内灯火照围炉,一品这肥美嫩滑的兔肉火锅,韩伋忽然侧头看了一眼身边人,心道,这或许就是他人所说的团栾热暖之乐。

作者有话要说:龟速爬来……

关于拨霞供的描写,参考《山家清供》

第74章

拨霞供只是主菜,后头还有诸多菜色,一一呈上席,皆是暖汤驱寒之馔,又各有好彩头。比如第二道呈上来的是一道凤凰投胎,俗称猪肚鸡,用一整只仔鸡塞到偌大一个猪肚里,外加胡椒、竹荪、白果、党参等十几种中药炖煮一个下午而成。韩家的大厨炖汤功夫不错,虽然没有谢时对调味的精准把控,但猪肚爽口弹牙,鸡肉香嫩,再喝一口清亮鲜浓的汤汁,这其中胡椒的味道并不喧宾夺主,只充当配角,突出猪肚和鸡肉的风味,一碗下腹,寒气尽散,胃中泛暖。

众所周知,广粤地区最讲究意头,今日既是年关之宴,有提前团年之意,谢时绝不可能一道鱼菜都不上。事实上,不止一道,接着呈上席的皆是食材以鱼为主的,且道道皆是如意菜。‘龙翔凤舞’、‘鸿运当头’和“独占鳌头”这几个菜名,谢时一报出来,众人一头雾水,等菜上桌还未揭盖,都还在猜这到底是哪几样菜。

岑羽不等侍从动作,便兀自揭开了自己跟前的食盖,一阵酒香扑鼻,盘中一片朱红,原来是红糟鱼。这道菜是福州的特色菜,每逢佳节必有它的身影。所谓红糟是酿制红曲酒后剩下的酒糟,将草鱼煎至两面金黄后加入红糟炒香,以少许白酒、其余调味烹之烧开,最后还需浸泡过一夜,待红糟将鱼肉染成了鲜亮的红色,且酒香浸透鲜美的鱼肉,便是最佳食用时刻。

这本是一道稍显狂放的家常菜,可岑羽尝着却觉得经过谢时的指导做出来的,就是要比外头更加精妙,酒香恰到好处,不至于掩盖鱼肉的本味,又不会毫无一丝酒糟味。有些酒楼里做的红糟鱼,空有其色,却无酒香,这还能叫做红糟鱼吗?

岑羽点了点它,道:“这‘鸿运当头’想必便是红糟鱼,但‘龙翔凤舞’又是何物?”

谢时指着恰好揭开盖子的乳鸽炖石斑鱼,笑道:“喏,这不就是‘龙翔凤舞’?”

前日,韩家的海船归航时,恰好撞到一群石斑鱼群,其中体型巨大者,被船长连夜打包送到福州,作为祥瑞献给主子。谢时得韩伋通知,直接划掉了原本预备的另一道大菜,去挑了一条宽有八寸,身有一米长,足足有三十斤重的巨形石斑鱼入席。

这等体型的石斑鱼已不普通,时人称其为龙趸。龙趸料理洗净后破开鱼肚,将数只刚宰杀的肥嫩乳鸽铺于其上,二者合炖,出炉时刻,气味浓腴,鸽肉脂滑欲融,鱼肉细润鲜香,毫无一丝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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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谢时不说,众人都还以为这是什么未尝吃过的奇珍异味。

这么大的一条鱼,自然不会只做一个菜色,其他部位自然也不能浪费,单单一个龙趸的鱼头便有七八公斤重,劈开来做蒸鱼头。没有辣椒,谢时用的依旧是自己调制发酵的辣油替代,和蒜泥姜末耗油等作料搭配,又加了晒干的红花椒点缀其中,热油和作料一次次浇在鱼头上,使之无限入味。

这道红红火火的菜一上来,众人便笑了,不消谢时说,众人都知道这便是“独占鳌头”了。这么大一个鱼头,里头全都是鱼脂脑髓,口感鲜嫩腴美,鱼头肉中浸润了香辣的作料,大啖几筷,委实过瘾!

“以往只知道吃鱼肉,今日方知这鱼头中的肉才是鱼肉精华所在。老夫我算是发现了,在川饭一道上,谢小子你当属当世第一易牙,味压四方,我走遍南北,尝遍各地,哪怕是川蜀地区,他们的手艺都不如你。”

谢时哪敢接下这等赞美,毕竟他这辣菜并不正宗哩,“我这只是借味,不算十分正宗的做法,若是日后能寻到辣椒,再给您老做味道更好的。”

本朝的菜系尚且没有后世八大菜系分得那么细致,只略略分为南食,北食和川饭三个地域食物派系,不过如今的川饭菜系跟后世有所不同,原因就在于此时各种辣椒品种尚未引进华国,所以宋老先生夸谢时是川饭第一人,其实也没说错,这麻辣鲜香的各色川饭菜色,也唯有来自后世的谢时才能做得出来。

三十多斤的龙趸,除去跟乳鸽同炖的一部分,剩下的鱼身上的肉还可以打成肉糜,捏成丸子制成主食鱼丸面。鱼丸圆润饱满,洁白胜雪,弹口嫩滑,以上等口蘑吊汤,助鲜提味,菜心煨之,取其清隽湛香,汤如玉液琼浆,面若鹅黄玉食,清醇味永。

宴会过半,除了宋老先生,诸宾客纷纷按次序给首座的韩伋敬酒祝词,轮到谢时,谢时先是朝座上的韩伋笑了笑,才道:“菜肴虽不多,但大多取自鱼身,惟愿主君,以及在座诸位,朝朝暮暮平安无疾,年年岁岁有余常在。”

说完,谢时就将手中酒盅的梅酒一饮而尽,速度快得韩伋都没来得及伸手阻拦。韩伋随后便吩咐侍从将他手边的酒盅换成了玫瑰露,好在谢时估计也知道自己的酒量,附耳过来,笑着同他悄声道:“给你敬酒我才喝的,后头我也没打算继续。”

韩伋看了他一眼,道了一句:“以后敬我也不用喝。”或许是沾了酒,谢时的脸颊染上了丝丝飞红,就连一双天生带笑的眼睛都仿佛蕴了一汪水,托腮朝他笑,道:“没事呀,有伋兄在,喝醉了也无妨。”

韩伋看着他,忽然很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脸颊,是否如想象中一般温软。但最终,只是克制地道了一声:“好。”

庭阶外飘雪,屋内酒暖馔香,一干人细品席上珍馐,再喝几盅韩伋珍藏的梅酒,都道犹如做了一回神仙。岂料今日喜事还不止这一桩,此间宴席还未散去,彼时一匹从汀州奔袭而来的快马便进了城门,在韩府门前急急停下。周平得了门房的消息,踩着积雪,脚下咯吱咯吱响,疾步入了堂内,附耳在韩伋说了几句。

韩伋听他说完,眼中露出几分意外,此时丝竹之声恰好会意地停下,他朝谢时看了一眼,才对众人道:“诸位,齐将军遣卒来报,汀州已下!”

恰逢佳节,闻此喜讯,在场诸位皆喜出望外,岑羽率先恭贺他家主子,其余人也速速跟上。

“恭贺吾主,将全省尽纳入囊中!”

“恭贺吾主!今日三喜临门,正逢佳节,继得谢公子,如虎添翼,又攻克闽地各州。”

“要我说,谢先生合该是吾主福星!谢先生这一加入,主公便旗开得胜。”

“来来来,此等好消息,当浮一大白!”

还有人记挂领兵在外征战的齐俟,“可惜今日齐将军不在此,错过了这一顿佳宴,未能同吾等一尝珍味。”

“无妨,等齐将军归来,自有庆功宴等着他。”

众人把酒言欢,喝了个畅快。酒酣耳热之余,有人诗兴大发,有人抢了乐工的活,给吟诗作对的人弹曲伴奏,谢时自认文盲,只会在席上给这群文人雅士当气氛组,倒也乐在其中。

聚宴过后,转眼便是除夕。辛卯年这一年的除夕,与往年不同,谢家父子是在福州韩家过的,但两人并没有感觉到一丝丝身在异乡为异客的不适,反而受到了韩家人十分妥帖的招待。韩大夫人主持中馈,为人细心周到,就连新衣都为谢时和谢巨裁了几套提前送了过来,还借韩宁的口,同谢时商量除夕团年饭的菜色。一桩桩一件件,无不体现了韩家对谢时父子俩的重视。

韩家嫡系一脉人丁单薄,祖辈皆仙逝,上头唯有一个老祖母和两位如夫人,老太太常年吃斋念佛,深入简出,除了族老们求上门外,几乎不怎么干涉族中之事;两位如夫人膝下无子,自从韩伋父亲病逝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着自己的院子过活,反正韩大夫人从未亏待过她们,韩家也不缺她们那点吃穿用度的银两。

韩家大房那一脉,韩伋大兄早逝,如今只余下孤儿寡母二人,韩伋更是尚未娶妻生子,因此除夕夜团年饭,谢时便发现,偌大的圆桌上,只坐了四人——韩伋叔侄俩人以及他们父子两人。隔了一道屏风,还有另外一桌安置着韩大夫人等女眷。

团年饭上,因为没有外人,韩伋便没有拦着他,谢时难得喝醉了,前头说过,谢时的酒品很好,喝醉也不闹,就坐着安静听人讲话,唯有一点不好,喝醉了人问必答,还都是实诚话!

“时哥儿就不是个会喝酒的,才沾了几杯呀,瞧瞧都醉成这样了。”谢巨今夜也喝了许多,这韩家梅酒实在是难得的酒中隽品,但他是千杯不醉的主,这会依旧清醒得很。

谢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身边的韩伋瞧,韩伋取走他手边的酒盅,轻声问他:“可会难受?”

谢时乖巧地摇摇头,依旧盯着他,“不难受,很高兴。”

韩伋于是道:“可吃饱了?”

谢时又诚实地点点头,韩伋便同谢巨示意,要先带谢时回西院去休息,正好团年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谢巨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又多叮嘱了几句回去后让下人如何照顾时哥儿的话,免得他翌日醒来头疼。

两人正在说话,韩宁见旁边的先生一直盯着他家小叔看,好奇地小声问道:“先生为何一直盯着小叔看?”

谢时转过头来,捏了捏韩宁少年的脸,非常认真道:“当然是因为伋兄好看啊,这么好看的人,多看一眼都是赚的。”

韩伋:……

谢巨:……儿啊,虽然这谢家主确实是当世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但你这话也不含蓄了!我现在装作喝高的样子还来得及吗?

谢巨和韩伋互看一眼,都装作没有听见谢时的嘟囔。谢巨原本还想帮忙搀扶谢时回去,但韩伋却摆摆手,直接将谢时抱了起来,让人同女眷那边打过招呼,便转身回了西院。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两人走后,韩宁和谢巨面面相觑,还是韩宁替他家亲小叔出格的举动圆了几句,“呵呵,这,先生同小叔二人情同手足,彼此间多无拘束,让您老人家见笑了。”

谢巨心中虽觉奇怪,但到底也说不出哪里有问题,这会便也顺着韩宁的话接着说,“山长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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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时哥儿确实平日里感情十分要好。”

回到二人住的院落,天色已晚,月出东方,天地间一片霜寒。韩伋挥手屏退上前作势要帮忙的左右侍从,踏着薄薄的积雪,一步一个脚印,步履沉稳地抱着人进了谢时住的屋里,将人轻轻地放于榻上。这会儿,韩大夫人那边也贴心适时地派人送来了醒酒汤,韩伋喂人喝下,又接过侍从送来的热水和帕子,亲自给谢时擦脸和手脚。

期间,原本吃饱喝足,被下人抱到豪华小窝里睡着的粉圆或许是听到了主人回来的动静,从窝里扒拉出来,过年也裹了一件红色袍子的喜庆小猫崽努力凭着自己的小短腿,跳上了床头,在枕头边上趴了下来,开始围观两位铲屎官。

韩伋看了粉圆一眼,没有赶她。他知道谢时这只小猫咪颇为喜爱,平日里并不拘束她上.床。手帕温热的触感唤醒了醉意朦朦的谢时,他半睁开了眼,使劲盯着眼前人瞧,也不知道有没有瞧清楚。韩伋见他没有真正醒来,便继续给他擦手,不料被一双如玉的手止住了动作。

韩伋抬头看他,只见半醉的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挣扎着从榻上爬了起来,动作间被宽大的衣袖绊住,摇摇晃晃的,嘴里还嘟囔:“这古代衣裳好麻烦哦……”。韩伋伸手去扶他,被他搭住了手臂,这醉美人才在榻上站稳。

俗话说,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境,美人之姿态,仙人之韵致,无可名状,尤其这美人还是自己的心上人时,更是足以摄魂夺魄,颠倒万千情思。

“韩伋……韩伋……”谢时口中唤他的全名。

韩伋站在床下,扶着他,微微抬头,没有任何耽搁,回应他,“我在。”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醉鬼半阖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

即便是这种情况下,韩伋也不敷衍:“是何问题?”

醉鬼踉跄了一下,站稳才道:“就是,我曾在一书上看到一句话,觉得甚有道理!”

韩伋见他动作间不稳,便将他的衣裳理好,让他双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借力站好,后问道:“嗯,是哪一句话?”

“他说,纵观历史,共同创业之人,大抵都逃不过‘四同’的结局,分别是同舟共济、同床异梦、同室操戈……还有什么来着,哦对了,同归于尽!”

韩伋的动作顿住了,他抬头,看着榻上的人,轻声道:“这就是阿时一直所担心的吗?”

谢时缓缓点了点头,又歪着头看他,眼神狡黠,如同一只偷着腥的小狐狸,冲他明媚一笑,自信满满,“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你我之间,应当不至于到同归于尽的地步吧?”

说完或许是醉意上涌,谢时也不等韩伋回答,直接便一把揽住人家脖子,往前趴在眼前人的肩膀处闭上了眼。

韩伋稳稳地搂住人,双手抚摸怀中人的发丝,若有所思,忽然说了一句,声音低不可闻。揄媳

“阿时说漏了一同,还可以有同床共枕。”

可惜,怀中人早已睡了过去,未闻此句,自然无法回答他。好在,韩伋也不需要答案。

——————————

除夕过后,正月里的欢庆活动一日多过一日,士庶之间相互拜贺,整个三坊七巷,到处都是买卖关扑的喧闹声,夜里爆竹声更是从未停过,让不少家有夜娃的人家烦恼不已。

东沧书院正月十五后才开学,谢时这个主厨不急着回乐县去上班,征求过谢巨的意见,得知他有志于考察一番福州的酒店茶肆,以此向同行们取取经,又听闻福州上元节的灯会极其盛大热闹,父子俩遂打算过了十五再启程。

不过谢时就算想离开,也有人不愿放他拍拍屁股走人,毕竟他年前捅的一个“大篓子”还有得补呢。

户牖弘敞,备上细点,红炉烹茶以待客。

“今年北下的第一茬樱珠估计都在你这里了。这蜜饯樱珠不愧是贡果,滋味甚美。”樱珠即樱桃,又称含桃,别看小小一个,却是南方难得一见的珍果。这樱桃从前是贡果,历代王朝都以它来祭祀宗庙,如今在集市上虽有供应,但也需得等到开春时节,从北方沿着大运河南下运来,到时候还是按颗卖的,各府却都争相高价求购。

似谢时这般开年便能吃到的,没有几个,更何况还是一次性收到了一箩筐,绝对没有第二人,也怪不得岑羽一来就提了上面那一句。谢时怕这么好的果子放久就烂了,索性以糖霜加工成了蜜饯和果酱。怕久放不耐是一个原因,最大的原因其实是这种品种的樱桃不是后世从欧洲引种的“大樱桃”,而是华国土生土长的“华国樱桃”,果肉小还偏酸,做成蜜饯更加味美。

闲聊完,二人进入正题。谢时问道:“你们真的要和沈家的船队一同探险新大陆?”天知道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惊讶,他这蝴蝶翅膀扇的风,属实有点大了,一个不小心就把一百多年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功绩”给扇没了。

岑羽点点头,他这一趟来,就是先跟谢时通通气,后面二人还得同沈家那边会面商议出海细节。沈森早就在得知岑家有意同沈家合作,开辟新大陆的消息时,便速速收拾行囊同小厮乘船回了苏州,去请他家老爷子出山。

这么大的合作项目,几乎关乎到沈家未来百年的长远发展,哪怕他是嫡长子,且这是他一力谈下来的生意,但因为沈森毕竟还未当家,只能由沈家现任家主出面和岑羽谈。

谢时如今身为韩伋“造反团伙”的一员,自然对出海寻找高产粮种一事愈发上心,在没有热武器的古代,行兵打战比拼的其实更多的是后勤粮草,若能从美洲大陆寻回番薯等物,那么,打天下的“广积粮”这一步便稳了。

因此他问道:“你们打算何时启程?”

岑羽道:“自然是越快越好,若与沈家谈得拢,他们的船只和海员调度得来,今年开春出发也不是不可能。”

谢时吓了一跳,如今都正月了,这顶多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不解问道,“为何这么急?”

岑羽一口一个蜜饯樱桃,吃得欢快,闻言同他解释:“不急,一贯如此,若是远洋航行,一般都会选在冬季起航,开春都有些晚了。冬季出海,夏季回航的话,在海上航行最为顺风顺水。”

谢时了然,原来如此,不过他对航海的了解只停留在高中地理课本上,因此不知道这些讲究也实属正常。

岑羽屏退左右,才小心翼翼地取出谢时给的舆图,在案桌上展开。此图后来经谢时完善过,不再只有简单的七大洲四大洋,增添了许多大洋中的岛屿。

岑羽指着舆图上一处,继续道:“主上同几位精通海事的同僚商议后,决定不冒险直接横渡大洋到达新的大陆,而是分三步走,先派遣精锐部队,先行航行到达浡泥国,在此地建立港口和补给地,作为东渡的前哨站。”谢时一看,他指的浡泥国其实就是东南亚地区的婆罗洲。

“这第二步,便是经由浡泥国到达大洋洲,在东部沿海处建立新的补给点,最好是城市,以此作为最后东渡大洋的跳板,到达新大陆。”说到这,岑羽停了一下,问了谢时一个问题,“话说,为何探微将此地命名为‘大洋洲’?可是有何特殊寓意?”

谢时心虚地捞着路过的粉圆猫崽撸了一把,“其实就是随口说的一个称呼,这是一块被大洋环绕的陆地,所以唤它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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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洲。”

岑羽无语看了他一眼,“我就说嘛,就谢探微你的起名水平,肯定就是这么个简单直白的意思,偏那群同僚,一个个坚持认为背后必有深意,还不同意我向主子请求赐名。”

谢时毫不介意,反正这世界连华国历史都不一样,如今更是被他这蝴蝶翅膀扇得面目全非,指定不是同一个位面,所以这大洋洲也不是非得起名叫做大洋洲嘛,还可以叫做袋鼠洲。

“说我起名烂,那岑固安你有何起名主意?说来我品鉴品鉴。”

“大洋洲这名字虽说如实,但太一般了,没有象征意义,也不够宏亮,照我说,既然是探微你指引我们发现的,又是主子下令出海远航的,那么登岛之日,此岛便应当冠上你二人之名,不如就叫做‘及时岛’,以示后人!这样,即便千百年后,人们一听到此岛名,便会知道,这名字背后有一段情在。”

谢时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勉强咽回去还被结结实实呛到了。因为太震惊,谢时甚至手下一时不注意,力道没收住,被扯到猫毛的粉圆软声软气嗷了一声,从主人手底下挣脱出来跑掉了。

谢时无比震惊地看向对面说完一番惊天言论后,还颇为自己的起名自得的人,很想问,敢问兄台,汝何秀?!

作者有话要说:“及时岛”是临时抖落的一个小梗,写的时候我自己都笑了,这就是古代版cp粉头吗?达成给自家蒸煮起cp名的成就哈哈哈哈哈哈

第76章

岁旦之际,尚有寒气,韩家的主人嗜梅成痴,西院虽无东沧书院中的梅林斋那般植梅千株,但依旧随处可见寒冬腊梅,此时趁着料峭的东风,梅花在枯枝丫杈上次第怒放,红的白的绿的,人若步入其中,仿佛身处香海,衣袖犹带暗香。

谢时一日见了,不忍满地名贵梅花“零落成泥碾作尘”,便和随行作陪的韩宁一起,又叫了三两侍从帮忙,收集了一些品相完好,香气最浓的梅花花瓣。

韩宁见他吩咐底下人用井水浸泡清洗花瓣的举动,问道:“先生打算做花馔吗?”

谢时称是,他问道:“鲜花饼吃过吗?”

韩宁摇头,以花入馔,古来皆有,尤其深受文人雅士喜爱,但是韩宁吃过糖渍鲜花,花粥,以花做汤等花馔,就是不曾听闻有做饼的。

谢时一愣,忽而想起,这鲜花饼据说是清代的时候一位云南制饼师傅发明的,后来还进了宫成了宫廷点心,深受乾隆皇帝喜爱,所以说韩宁这时候没吃过鲜花饼倒也正常。没想到他又搞了一回“发明”创造。

“那宁哥儿过几日就可以吃到了,先将梅花酱酿上,七日后才能烤鲜花饼。今日便先吃梅花粥和梅花汤饼吧。”

今早刚落地不到一刻的梅花,一瓣瓣撕开,在干净的雪水中浸泡半小时,细细抚去花瓣上的尘埃。熬梅花粥,最主要的是为了借助食材之花香入粥,所以需要挑选香气比较浓的梅花品种,梅花的早花大多比晚花香,所以谢时今早捡取的这一批梅花香气都甚浓,但为了精益求精,还是又从中筛选了黄香、宫粉和绿萼这三个品种的梅花。

浸泡完雪水的花瓣放入粳米粥中,以文火慢慢熬煮,慢慢的,花瓣汁水浸透入白色的米粥,将粥水染成了粉色,与白粥相映,犹如雪霁之霞,颜色甚美。待到米粥浓稠到表面有了一层厚厚的米油,便可以以瓷碗盛之,其上再撒几片细小的粉色花瓣,再风雅不过了。

谢时说的梅花汤饼,其实是梅花馄饨,但不是以花为馅的,而是用白梅、檀香末浸泡过后的水和面,做成馄饨皮,再以专门的梅花样式的铁模子凿出精致的花形,煮熟后捞入鸡汤中,吃的时候,既有梅花之形,又有梅花之香。

最后剩下的梅花花瓣便洗净擦干,在日光下风干一阵,后用冰糖和蜂蜜腌渍,将花瓣揉碎了,搅和均匀,放到阴凉的地方放上七天后,所成的花酱才可以用来做鲜花饼。

朝时,谢时正与韩宁、谢老爹喝着梅花粥,吃着梅花汤饼,有一小厮从外头进来,禀道:“官人,岑大人那头送来了几位工匠。”

谢时喜出望外,放下碗筷,便道:“快请他们进来。”

这几位工匠是谢时让岑羽帮忙找的,那日虽然因为大洋洲取名一事,两人直接歪了楼,谢时恼羞成怒,直接将这不正经的人打发走。过后谢时尚且记得正事,对于航海一事,谢时不甚了解,但事既由他起,让他束手旁观他也于心不安。

谢时潜心翻阅了韩家藏书楼中关于航海的记载,思索几日,发现他所能做的除了凭借记忆将海图再完善一些,还有两样东西可以捣腾出来,避免远洋船在无人到达的大海深处迷失方向,尽最大可能送这群历史的开拓者到达另一片大陆。

匠籍在古代地位不高,几位工匠虽为韩家家仆,有些甚至世代为韩家匠人,但这辈子是第一次踏入韩家祖宅,被小厮带着七拐八拐进了屋,到了谢时跟前,一个个按着大管事的吩咐老老实实行过礼后,便神态拘谨地站着。

谢时却是眼神“慈爱”,看着这群工匠仿佛在看什么宝贝似的,态度和蔼可亲得很,笑着让他们自报家门,说说各自擅长的技艺和得意之作。

岑羽虽说在某些方面不靠谱,偶尔抽风,但是在正事上却可靠的很,对于谢时的要求从来都认真对待,他这次给谢时送来的这五位工匠全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三位仪器齿轮方面的老师傅,两位玻璃工坊里的大师傅和二把手。

谢时问过各自的履历后,便拿出事先画好的草图,首先对那两位玻璃工坊的匠人问道,“既然二位都是坊内做望远镜的好手,那你们来看看,这东西可能否做得出来?”

两位工匠按照谢时的示意上前,仔仔细细地将谢时的简略草图翻来覆去看了个遍,愣是没看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用处的物件。其中为首的大师傅见谢时态度可亲,便大着胆子问道,“敢问官人,这东西具体是何用处?”

单看谢时画上的东西,形状和组成都很简单,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固定的,包含架体,一个分度弧,一片望远镜和一个地平镜,第二部分则是可以移动的指标臂,还有固定在指标臂上的指标镜。在两位匠人看来,若是让他们依样画葫芦,那绝对无二话,保准完成任务,但关键是,不弄明白贵人老爷做这东西是要干什么用的,只是描了个形,万一做出来的东西根本没法用,那岂不是要遭老爷怪罪!因此才有大师傅这战战兢兢的一问。

谢时要做的东西其实就是航海定位导航时使用的六分仪,这东西着实废了谢时许多脑细胞,最终还是谢时从高中地理课外实践的久远记忆中扒拉了一段回忆出来,画了这么一个草图。

六分仪是一种光学仪器,它的发明在航海史上具有重大意义,在此之前,哪怕是哥伦布麦哲伦等航海家们都只能借助错漏百出的星图和一些前人经验总结而出的大致估算方法来大海中定位,而十八世纪六分仪出现后,航海家们借助它,终于得以确定自身船只所在的精准纬度,从而不那么容易在大海中迷失方向。

具体的六分仪机械长什么样子,谢时已经不记得了,他只回想起在实践课上,借助简单的六分仪模型如何算得纬度的记忆,因此这会,谢时只能同这两位真正的古人尽可能描述它的使用方法和用途。出乎谢时意料之外的是,这两位大师傅听后,竟然直言这东西不难做。

“官人,您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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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这个角那个角,还有什么太阳高度这些东西我们不懂,也不会算,但听懂您要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我们就知道要怎么做了。”说白了,在岑家已有望远镜工坊技艺和熟练工匠的前提下,这六分仪就不难做,难的是如何计算使用来定位。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一章~喵喵喵,为什么今天突然涌入了好多新股东?是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答评论区:

友友们,我不在东北,想请我吃饭的那位宝可以省一顿了哈哈哈我在大北京,昨天中秋还故地重游去逛了颐和园(所以我鸽了……等会补上)

看到有友友说想要《民国先生的厨房》这套书,不是不想印,而是本人尚未被哪一位慧眼独具的出版商大大找上门,至于私那啥印,纯属是在违法边缘试探,之前那几本仅做纪念,不盈利,且数量少,才不会被请去喝茶。关于这方面,我再去查查相关规定吧。

第77章

若说这六分仪谢时尚能说出几分其中的原理和计算公式,但是接下来的这样物件,他就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这物件其实也非什么现代高科技产品,还是从前谢时在现代经常接触到的日常生活用品,但关键是,钟表和手表常见,但估计没几个现代人知道应该怎么造吧?

两位玻璃工坊的工匠领了命,带着谢时给的草图退了下去。谢时转身看向剩下的三位工匠,这三位匠人与方才走的两位玻璃工坊的匠人明显不同,几位都穿着素色长袍,不似普通匠人,举止间更加不卑不亢。

三人中为首的是一位留有长须的老者,年六十有余,身体瞧着尚且硬朗,眉间自有一股清气在,虽说举止间对谢时依旧恭敬有加,但却不至于畏缩,此时见谢时看来,此人还主动拱手道:“公子有何吩咐?”

“还未请教先生姓名?”

“不敢得您一句先生,小人姓苏,后头这两位是我的徒弟,学艺不精,但愿为您效劳。”

谢时挑眉,这三人的关系倒是应了他心中的猜测。互相道过姓氏,他便开门见山直接问道:“苏老,不知您可曾听闻过水运仪象台?”

水运仪象台听着玄乎,来历也确实不凡,据说它是世界上第一台天文钟,欧洲中世纪的天文钟就是脱胎于此,乃北宋时期由苏颂和韩公廉等人创制,是以水力驱动的一台自动化仪器,既可以用来进行天文观测、演示,最重要的是还可以进行报时,又被称为华国古代的第五大发明。

谢时偶尔会叹息于此,华国古代先人在在机械创造上一直处于世界领先的水平,可惜大多数伟大的发明都只是昙花一现,没有得到大规模的实际应用,也不受重视,结果欧洲人却将这些技术偷偷学去,加以改进,国力壮大了反过来侵略华国。

谢时之所以会捣腾这东西,还是因为前头的六分仪虽然解决了航海中纬度定位的精准问题,但是却发现经度的确立才是真正的难题,没有确切的经度,船只走了多远只能靠船速来估算了,那船在大海中走了多远,到了何处,其实也是一门靠经验的玄学。

要想确立准确的经度,古代没法用卫星定位,最简单实用的办法就是靠时间,这是一道比较简单的高中地理题,通过和已知地点的太阳上中天时间的对比,就可以知道船只距离已知地点的经度差距了,比如测得上中天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那么便可以知道船只处于已知地点以东十五度的地方,如此配合六分仪确定所在纬度,最后和海图一对比定位,远洋航行的安全度大大提高。

沙漏无法确立准确的时间,所以谢时思索了半天,又去请教了尚在韩家过年的两位宋先生,得知前朝的魏国公曾经制作了一座水运仪象台,可以实现谢时所说的每日自动报时功能。

谢时一开始不知道这位魏国公是何许人也,但是两位先生提起的水运仪象台他倒是有几分印象,这不就是华国古代的第一台天文钟嘛!虽然听说这东西是个庞然大物,还要靠水力推动,跟谢时所设想的小型钟表相去甚远,但没事,东西存在就行,要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发明”这时钟,毕竟这些机械仪器的知识对于农科生来说属实超纲了。

苏老一听,“公子所说的可是前朝苏颂和韩公廉所制的浑仪?”

谢时点头,忽而又想到,这位老先生姓苏,这苏颂据宋先生说也是闽地泉州人,不会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吧?

得知谢时的猜测,苏老诚惶诚恐地解释道:“误会误会,祖上曾是魏国公忠仆,有幸得以赐姓,实非魏国公后人也。”竟然还有这层关系在,如此一来,谢时倒是对复刻出时钟这事又增添了几分信心!

谢时将自己所画的几种时钟图展开同他说明,这其中,有落地大摆钟,有怀表。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毕竟谢时对此一窍不通,只能从需求上对他们师徒三人提出两点要求,一是时钟能自动精准报时,误差不可超过两刻钟,也就是半个小时;二是小巧便携,像水运仪象台那样高达十几米的庞然大物就无法实际运用到航海中去了。

听到谢时的要求,两位徒弟脸色都变了,显然两人都认为此乃天方夜谭,怎么可能把十几米高的庞然大物缩小到方寸之间,还要变水力驱动为机械驱动!若眼前的人不是家主都奉为上宾的贵人,恐怕这两位年轻的匠人都要脱口大骂了。

谢时赶紧安抚人家,示意自己绝对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故意刁难人,“我知道这机器制造的难度,只是想请各位能工巧匠试试,若不能成,我也不会怪罪几位,成与不成,只要各位能对前人的机械有所改进,我都有重赏。”

苏老一直看着图纸若有所思,此时忽然问道:“敢问公子,是从何处得到的图纸?若能有高人指点内部构造,想必我等会更有把握。”

谢时心中尴尬,他上哪去给他们找现代的钟表匠指导,如今的“高人”就只有他一个,可他是个假高人,纯属外行。

“这是我从海外番人那得到的,如今也无处去寻能制此物的工匠,只知道此物原理同水运仪象台一样,构造上想必也是相似。”

苏老一听是海外的东西,不禁啧啧称奇,感叹出声:“番人如今竟然已能制得如此精妙之物了吗?!”他说完,又好似被激起了斗志,道:“番人愚钝,后来居上尚能达到此等技艺,没道理我泱泱上国还无人能制,公子请让老朽将这图纸带回去钻研一段时日,再来同您回报。”

谢时自然乐见其成,临走前,将宋老先生翻阅典籍给他找来的《绍圣仪象法要》抄本赠予苏老,此书乃苏颂所撰,里头明明白白的记载了制作水运仪象台的步骤和图纸,希望能给这位老先生一些参考。

走前,谢时一直将他们送到院门外,站在廊下目送师徒三人走远,心中唏嘘,华国古代匠人并非无发明创造的能力,只是他们的手艺只服务于贵族的享乐,地位底下一直得不到重视,才会在大航海时代开始后,被欧洲后来居上,走在了前头。

“先生似乎对这些匠人格外重视?”一直旁观谢时同几位工匠探讨造物之术的韩宁忽然道。

谢时转身,二人往回走。他并没有回答韩宁的问题,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宁哥儿觉得这些工匠重要吗?”

这个问题可把少年韩宁问住了,按照他一直以来所受的士人教育,士农工商中,儒生最清贵,主持国政,农人乃国之基,不可不重视,工匠、商户皆为下九流。韩家正是靠着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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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才有了如今的滔天巨富,因此韩宁当然不认同商人乃下九流这种说法,但工匠这一类人,韩宁思来想去,似乎他们于国于民,都没有太大作用。

谢时没有为难他,只是同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真实故事。

“从前,有一个古国,她坐拥四海,拥有上下五千年源远流长的绚烂文化,国力之鼎盛,屹立于世界之巅,让万国来朝,八方来拜。她有诸多伟大的发明,领先于世界。但是管理这个国家的人以此为奇技淫巧,玩乐之物,认为不可耽溺玩物,匠人们并不予重视,他们附庸于达官贵族,制作器物只为供上层享乐。

“渐渐的,很多伟大的发明创造有些失传,有些则禁绝,还有的则被大陆另一端的蕞尔小邦的人偷偷学了去,这些番人将这些珍贵的技术加以改进,发展学术,后来量变引起质变,他们在手工业上掀起了一场大变革,发展了机械工坊,以机械取代人力,产量翻了十倍不止,国内狭小的市场无法消化暴增的产量……

“为了开拓海外市场,最后他们将目光投向海外,大陆另一端那片最富饶的领土——闭关锁国的东方古国。开展了工业革命,大力发展机械从而拥有坚船利炮的蕞尔小邦联合起来,轻易地便轰开了武器落后、不思进取的古国国门,残暴奴役礼仪之邦上的四万万黎民。古国面临几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山河破碎,国将不存……”

谢时说到此处,便停住了,反而是听得入迷的韩宁追着问:“先生,后来呢?那个古国战胜了敌国,收复山河了吗?”

“你猜?”谢时笑着逗他,漫不经心的态度逗得沉稳内敛的小少年都急了。

“我猜,他们赢得了那场灭国之战。”一道低沉清冷的声音从旁侧传来,谢时回头望去,只见韩伋站在不远处的廊下,身后跟着岑羽和邱直一行人,见谢时看来,朝他行礼,显然他们在谢时给韩宁讲故事时就已经到了,只是一直不出声打扰而已。

谢时看向韩伋,忽而一笑,笑容明媚,带着无限傲然,“是的,哪怕付出了三千五百万黎民血染山河、家国千疮百孔的沉重代价,他们也赢了,重新屹立于东方。”

谢时的故事听起来像是胡编乱造的,毕竟古往今来,很多朝代人口可能都不足三千五百万,又怎么可能在战争中伤亡这么多人,且若是有这么一个强盛之国,不可能未曾听闻,寂寂无名。但是韩伋一行人听后却是各自若有所思,岑羽心下暗道,这个世界没有,但是谁又能说,这不是另外一个世界发生过的事情呢?谢探微可是来历不凡的小神仙!

几人步入堂内谈话,谢时问道:“伋兄可是找我有事?”看这架势,他们几人是刚刚谈完事情从书房出来便找上门来。

果然,韩伋道:“齐俟他们回来了,可要一同去城楼上迎接得胜归来的诸将士?”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机械乃工业之根基,工业乃国力之支柱,谢时来自后世,最明白这个道理,当然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身边人,不论是大的还是小的。友友们应该都看出来了,之所以一直写韩宁和谢时的相处和谢时对少年的教导,是因为韩宁其实就是接班人呀!

昨晚查了很多机械时钟的资料,查到最后我一看,好吧,没时间更新了!我一个文科生,为什么要给自己挖坑写这些东西……

最后,感谢一直默默支持的宝子,也谢谢新加入的股东们~给我更新的动力!

第78章

城外旌旗猎猎,军帐林立,得胜归来的大军大部队会安置在郊外建好的军营中,代表全军入城的唯有将官和在此次征战中立功的三千士卒。巍峨耸立的城墙上,谢时站在韩伋身边,看着军容整肃的黑甲将士长龙慢慢从远处天际行到跟前。

不知道是不是谢时滤镜太厚,但眼前韩伋的军队治军之严整,军容之肃穆,颇给他一种后世军队的感觉,这样一支军队也难怪能够在短短不够三月的时间,便征服了闽地全省,让那些官军望风而逃。这是谢时第一次亲眼看到古代的征战军队,但是原身却是曾见过府城总兵府那些吊儿郎当流连花楼的官兵的,对比之下,云泥之别,高下立见,前者是猛虎之师,后者则是一群养废了的不中看也不中用的软蛋。

待长龙快到跟前,众人预备下城楼去城门前迎接,这期间还出了一个小插曲。韩伋先行,谢时没想出风头地走跟前,便落后几步。刚才上城楼时纯属意外,韩伋同他一道,两人边走边聊,他无意间便走在了众人跟前,同韩伋并肩。私下相处不说,但在众人面前,谢时一直谨记上下级关系,给足了韩伋这位主公面子和尊敬。奈何谢时一心想着低调,却没想到他不动,其他人也跟着不动,就等着他先走,场面一时还有些许滑稽。岑羽还悄悄推他,让他先行。

废话!看主公的姿态,显然就是将谢先生放在了顶顶重要的位置,不然也不会听到消息,还亲自折返跑一趟,去邀人一同迎接将士。况且他们这群亲近的幕僚可还没忘记年末聚食上主公亲口说的那句“不居于下,亦师亦友”,所以这会这些人精也不会没眼色地越过谢时,走到主公跟前,打扰他俩。

说来时间久,但其实这段插曲只是发生在一瞬间,韩伋见后头没人跟来,还转头看向停在原地的谢时,轻声问道:“怎么了?”谢时哑然失笑,朝他摇摇头,示意无事,便紧随其后,与他并肩同行。

众人下了城楼,站在城门前,只见黑甲骑兵浩浩荡荡而来,为首的齐俟骑在马上,身形高大,气势不凡,待到离城门尚且有十尺地,他便勒马停住,他一停,后头诸将士也齐齐不再前进。

齐俟从马上一跃而下,疾步来到韩伋跟前,单膝跪地,铁甲在水泥路上碰撞,敲击出清脆的声响。他姿态恭敬,声若洪雷,“参见主公!末将幸不辱命,闽地尽归!此乃吾主天命所归,得天之佑!”

话音未落,身后的三千将士倏地也齐刷刷下马,跪地吼道:“吾主天命所归,得天之佑!”,其声震天响,将周围好奇前来围观的一干老百姓唬住了,愣在一旁不敢发一言,我滴个乖乖,这韩家到底是养了一支威风堂堂的军队呀,这身上穿的衣裳那叫一个厚实呀,手上拿的刀寒光闪闪,一看就是砍人的好东西,而且就连普通的士兵那精气神,都跟那些软脚虾似的的官军不一样!

站在韩伋身边,目睹这一切的谢时心中赞叹,韩伋的部下军容整肃竟到了如此地步!

韩伋上前,亲自扶起满身铠甲,鬓发尤带风霜的齐俟,拍了拍他的肩,郑重道了一句:“齐将军辛苦!”

二人寒暄,谢时本以为没他的事儿,就跟壁花一样站着,然而没想到齐俟同自家主公叙旧完,又对站在身边的他拱手行礼,郑重感谢:“此次出兵,还要多谢公子发明的一干军粮,即便寒冬腊月时节急速行军,将士们依旧能吃上热腾腾的饭食,因而战力十足,未让天气耽误主上的大业。”

谢时当时捣腾那些自热锅和拌饭酱,本是为了让书院中那些参加科举考试的学生崽子们能够在考号里吃上一顿热饭,谁能想到,短短几月之后,这书院山长说反就反,还要拉着他一起造反,刚好这东西就派上了用场。自热锅的东西由工坊里的工人加班加点生产,还改进了贮藏的手段,让其能保存更久,接着便被发往战场。按照岑固安的说法,这就是天命,说明谢时合该就是他们中一员……

此时得到齐俟如此郑重其事的道谢,谢时颇受宠若惊,直言道:“此乃分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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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事,齐将军无需如此。”

齐俟闻言,看向主公身后的岑羽,岑羽笑得欢快,似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遂点头回应。

齐俟见此,喜出望外,倒是显得比韩伋自己还高兴,当即便贺道:“恭贺主公,得谢公子此等国之大才辅佐左右,大业何愁不成!”

既已迎来了得胜归来的将士,一行人或乘坐马车或骑马,重新往城内走,接下来便是大酬诸下的庆功宴。

韩伋等人的车队先行,齐俟作为大将军随后,身后是几位部下。几位将军皆乃亲信,大多都跟随韩伋和齐俟等人多年,但是有的这一年都被韩伋派到外头去盯紧各地,所以对于韩伋身边多出来的生面孔谢时便一无所知。

不用赶路,一行人骑着马缓慢前行,有人好奇问道:“站在主上身边是哪位世家公子?未曾见过呀。”

“某也刚想问哩,这等神仙人物,瞧着像是京城里那些一等世家培养出来的子弟,那些世家虽说窝囊无节,还奢侈无度,但凭良心说话,他们在面子功夫上还是做的十足的,族中子弟大多都挺好看的,关键是身上有一股子同咱们这些莽夫不一样的气在。”

旁边马上有人笑道:“那是谢先生,你们不认识,但是肯定熟悉,毕竟每日里你们抢破头的自热锅和拌饭酱全都是出于他之手,还有各自胸前的千里眼,那都是那位先生的杰作。而且,谢先生才不是京城里那些所谓世家里的人呢!那位啊,来历可不简单!”

竖起耳朵的将军们纷纷凑向那位开口的同僚,八卦起了主上身边这位新晋的红人。

“原来这就是谢先生呐,果然不凡!而且确实很得主上宠幸呀,前头瞧着几乎形影不离。”

“大头别藏着掖着,快说,那位先生是何来历?”说完,他指了指天,暗示道:“难不成跟咱们主上一样?”

被叫做大头的将军白了叫诨号的同僚一眼,无语道:“傻蛋你说啥呢,谢先生自然不是这种来历,要不然他就不应该姓谢了。不过我也是听大将军和岑大人私下说的,你们姑且听听,不要到外头去说哈,两位大人的猜测大概就是,那位先生是上边来的仙人,来人间历劫的,然后一见咱们主公,发现其乃真龙转世,天命所归,遂决定辅佐左右,助他成就大业!”

“嚯!”此话一出,同僚们都哗然,面露惊讶之色。

“你们还别不信,我先说一个奇事,你们便能体会了。”这位将军是除了齐俟之外,韩伋颇为信任的一位将领,因此经常随侍左右。韩伋出发去长乐盐场,同谢时出海游那一次,他便在场,也亲眼见证了谢时和韩伋齐心协力钓上来那条重达五百多斤的蓝鳍金枪鱼,又从鱼腹里剖出传国玉玺的一幕。

当时韩伋下令,在场之人都需要封口保守秘密,唯恐打草惊蛇,提前引起朝廷的注意,但如今韩伋割据福建,拥兵自重,野心已然昭然若揭,便无需再隐瞒,而是要将此事广而告之,以此振奋军心才好。

于是他跟说书似的,将当日在海上发生的奇事娓娓道来,别说,这位将军口才颇好,不仅注重渲染当日突变的海上气象,就连众人的神态之紧张都述说得栩栩如生,以后若是失业了,没准还能去酒楼茶肆里当个说书先生。

众将听完,心潮澎湃,无论是海中巨兽,亦或是巨兽腹中所藏的传国玺,此等神迹,分明乃上天降下的启示!这一切都昭示了他们追随的主公合该是天命之人,旧朝腐朽,新朝当立,而他们所追求的大业也必定能成。

因为此事无需保密,所以很快的便经由各位将军的示意,传遍了全军,本就得胜归来,军心激昂的韩家军队愈发士气高涨,恨不得此刻便再来一战,主动出击,早日为他们天命所归的主上夺下九州大地。

这一日,福州城中,灯火通明,无论是韩家,还是家中有子弟从军的人家,都喜溢眉宇。等到韩伋在宴上宣布,此次出征的士兵,无论是否立功,都赏银十两,赠棉布二匹,其余有功之士,另行据功奖赏,更是为之欢腾。

宴上,岑羽就坐在谢时旁边,听闻此言,立刻愁眉苦脸,痛心溢于言表,同谢时诉苦,“好不容易填满的金库,又得往外大出血。我算是看出来了,这打战啊,就是一个烧钱的事儿,出征在外,穿衣粮草要钱,武器要钱,大军在外一天,府库的银子就跟泄洪似的,哗啦啦往外流,好不容易等回来了,不打战了,好家伙,士兵的军饷要钱,赏赐也是一大笔巨款!”

谢时就爱看岑固安吃瘪,此时幸灾乐祸道:“这会还只是一个开端呢,岑大总管适应适应,接下来还有一堆战要打呢,现在就这样,到时候岂不是得心梗?这可要不得。”

别看岑羽说的这么惨,好似韩伋多穷似的,谢时知道,其实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韩伋家里有矿呢!

此有矿是真有矿,也是指韩伋真的富可敌国。先不说韩家的产业之丰厚,是真的在各地都有各种矿,像韩家军的士兵手中兵器就是韩家自己造的,因为人家有不少铁矿,当然这些私下开采的,朝廷根本没发现!就说诸位可还记得,谢时初来乍到之时,在书院后山学田挖到的田黄石矿吗?这田黄石如今千金难求,风靡达官贵族间,一枚小小的田黄石,被谢时提议、岑羽建立的拍卖会炒到可以售价几千两,就这还都是韩伋挑剩下的二等品。所以说那田黄石矿就是一座堪比金矿的存在。

当然,这东西如今对于谢时来说并不稀奇,因为如今谢时家中和现下住的西院屋子里头一屋子都是田黄石摆件,还都是最上等的田黄冻石为原料,当世雕刻大师亲手制作,价值连城的宝物。因为谢时拒绝了田黄石矿的分成,每回韩伋玉坊的管事给韩伋送来精品,韩伋都将这些东西拿到谢时那里,也不管他收不收,后来就连玉坊管事都直接将东西送到谢时那里去……

谢时:倒也不必这么有眼色……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昨天的!今天的还没更,等我去跟同门吃饭,商量个课题再回来继续写!

第79章

京师大都,谢宅。一小厮进了垂花门,绕过穿堂中足有两人高的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这还不算到了地儿,得再往里走,三间小厅房后才是正屋大院,目之所及,皆碧瓦朱甍,雕梁画栋,往来皆是着丽服之人,可见此家显贵到了何种地步。

报信的小厮儿对此习以为常,向门外头候着的二等仆从通报几句,完成了自个的任务便退了下去。而那收了消息的仆从撩开帘子,进入屋里。屋里显然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熏香袅袅,内有一桌,桌前有二女,皆有殊色,此时一人磨墨,一人端茶,服侍一个正在撰文的男子。

那男子大约年二十五六,白衣玉冠,通身贵气,靠近其周身,便有一股沁人心鼻的熏香传来,这熏的是如今达官贵族间最为风靡的清凉玉露,若是只观外表,此子倒也可以称得上一句芝兰玉树。

对于此等红袖添香之场面,侍从面不改色,兀自低着头来到桌前,恭声禀道:“官人,老太爷派人来请,说是去书房要有事相谈。”

桌前的华服青年闻此,放下笔,抬头,面露惊讶,现在正值岁旦,乃休假期间,且朝廷还未恢复上朝,一般这种情况下,他父亲断然是不会有事找他的。虽然心中疑惑,但谢璞还是收拾仪容,毫不耽搁地来到了谢府里头的正房大院。

烦人通报后,谢璞进了书房,行礼后便问道:“爹,您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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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雍放下书信,抬眼看他,见他在家中依旧注重仪容风姿,举手投足间都是名门世家子的风采,未有半分懈怠,心下稍显满意,唯有他们陈郡谢氏这样绵延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才能培养出此等麒麟儿,无愧于京师第一士子的美誉。

然而谢雍一想到今日陛下召集群臣商议的事情,又狠狠皱起了眉头,原本神态尚且悠然的谢璞一看父亲的神色,心下一紧,能够让一贯深谋远虑,智谋无双的父亲露出这等神情,怕是出了难事,还是事关自家!

“爹,家中可是出了何事,扰您如此心烦?”

谢雍深深看他一眼,罢了,既是龙驹凤雏,若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那便需要多多担责,多加锻炼才是。

“放心吧,别家出事都轮不到咱家,家中无事,而是朝中出了一件大事。东南闽地大族韩氏拥兵造反了,这事你可知?”

谢璞自然知道,这事从年前便有所耳闻,原本以为是那群烧香的反贼妄想夺下福建,进而攻城,致使驻守福州的达鲁花赤和原府尹双双身亡,危难关头,福州当地大族韩氏家主带领韩家护卫和闽地子弟击退叛军,守住了福州。

消息传回大都,陛下虽震怒于这群反贼的狼子野心,但也庆幸于东南之首的福建没有被叛军占去,对于这位据说凭借一人之力带领闽地子弟退敌军的少年家主便颇为欣赏,当即便大笔一挥,赐下诸多赏赐,还破格封了个爵位予他,虽然毫无实权,但到底名声好听。这诏书拟好,便打算让新派任的府尹或是达鲁花赤带去。

没想到,就在朝中因为各家站位和利益不同,而不断扯皮,迟迟无法定下这手握东南大权的达鲁花赤一职赴任人选时,就接连发生了两次赴任的福州新府尹死于途中的事件,起初朝中尚未怀疑是韩氏作祟,只以为是反贼叛军余孽或是山野土匪,直到腊月底,韩家军队接连攻下福建各州府,这帮朝廷文臣武将才反应过来,韩家这是早已有叛变造反之心!

今日陛下在年节假期尚未结束,就传召朝中重臣进宫商议要事,便是接到了韩家叛军占据福建全省,并且颇有对外扩张的消息。一群大臣分为两个站队,蒙人和色目人这些非汉族人大多都义愤填膺,叫嚣着要派军前往征讨,以儆效尤。

而以谢雍为首的大多数汉族官员则认为,韩氏非无名小卒,富甲东南,韩家家主敢于拥兵自重,起兵造反,必定是有雄厚实力依托,而若是出征讨伐,劳民伤财,这户部发出去的军饷和军粮还会被各地官员和领兵的将领私下克扣,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无法形成有效战力,当然后者这一句大实话这些人精官员们自然不会傻到当着陛下的面直言。

最后他们总结,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便是派人前去招安韩氏,授之以官拉拢,封他为福州府尹,另外再遣一手握重兵的达鲁花赤前去福州,从旁掣肘,如此一来,韩氏虽专.制一方,东南便仍处于蒙朝名下管辖,待到镇压了各地反贼,再料理韩氏也不迟。

此计一出,当即便有蒙人反对,并且还拿出了之前的天下首逆范谷珍为反例来抨击汉人官员,认为汉人不可信,他们背信弃义,迟早会再次谋反。

这位范谷珍乃奇人也,本是乡野农户,靠行船和贩卖私盐为生,哪知被仇家污蔑通寇,无奈之下,他伙同其余兄弟四人杀了仇敌,逃亡海上,聚众数千人,做了海寇,专门打劫过往船只,尤其是官方漕粮,更是劫掠一空。

朝廷震怒,派兵征讨,谁知道不知是这群海盗战力过人,亦或是蒙朝官军太过软弱无能,征讨官军不止兵败如山倒,就连带兵的首将都被敌军活捉了去了,好在这海盗头子虽然大败朝廷,却很快以此为筹码请降。

朝廷无法,打都打不过人家,委实丢脸,赶紧封了个定海尉将人招安了。可这位新晋的定海尉却不是一个善茬,这不,屁股底下的位子还没坐热呢,就又反了!这一次,朝廷积攒了数倍怒火,派遣了更多兵力前去征讨,却再次兵败!自此,延绵丧尽的朝廷只好歇了讨伐的心,一心招降,范谷珍又一次在朝廷的重金安抚下归降了,但是所有人都不能保证这人不会复反。

谢雍闻言,嘲讽一笑,问道:“依你之言,朝中武将连范谷珍此等曾经的草民海寇都降服不了,面对实力数倍于范的韩氏,便能够轻易拿下了?”

那人被他这一句堵得哑口无言,老脸涨红,用蒙语恨恨骂了一句,谢雍权当自己听不懂,不予理会,这群蛮族人向来如此,毫无礼数以及世家风度。

最后,还是皇帝拍板,定下招安韩氏的计划,轮到商定招抚使时,方才被谢雍堵得哑口无言的蒙人武将便对皇帝道:“早就听说谢家嫡子谢璞谢侍郎乃人中龙凤,翩翩君子,大都才俊之首,才名远扬,年纪轻轻便入了礼部为官,不如这次前去福州招抚韩氏的重任便由他来承担吧。”说到这,这武将还文绉绉来了一句,“想必虎父无犬子,有谢相此等父亲,谢侍郎也会圆满完成陛下的重托的。”

谢璞听完父亲的复述,当即便大惊失色,差点维持不住世家公子的从容不迫,他焦急问道:“父亲可是答应了?”

谢雍缓缓点头,叹了口气道:“当时那种情形,我作为主和派之首,不能退缩,且我观陛下神色,他显然也是属意你去的。儿啊,听为父说,招抚使此事已无回旋余地,你定是要去福州的,此一去,若是能成功招抚那韩家家主及其部下,那么便是大功一件,不止能广为扬名,还在陛下面前挂了名,此后好处颇多,平步青云。若是不成,也怪不到你身上,为父如今唯一担忧的便是你此去福州的个人安危而已。”

谢璞点头,他方才之所以那般失态,不是不能担责,而是自古以来,这招抚使者都不是好干的职位,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万一遇到个蛮不讲理的,丧命也没处伸冤去。

谢雍安慰他:“放心,为父定不会害我儿,那韩家虽比不上我谢氏,但也是东南望族,诗书礼仪之家,断不会如此。且我在福州有一关系,可作为你的引荐人,同那韩家主交好。”

于是,刚过了初五,年初的炮竹味还未散去,谢璞便预备启程,离开亲友,和招抚的队伍浩浩荡荡向南地而去。而远在南方的谢时,此时尚不知道,他将迎来一位特殊的“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明早下一章一定粗长!握爪!

下一章应该就是元宵吃喝玩乐,还有揭晓谢时的身世!

第80章

孟春时节,愈往后便愈发晴明温暖,福州地处东南,回春更快,在腊月底尚能偶尔见到的飘雪,近了立春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去了,唯给谢时留下今岁南方冬日雪景的记忆。寒气彻底退去后,正好赶上福州城正月以来最后的狂欢庆日——上元节。

谢时一早起来,推开窗,见外头日头晴朗,愈发欢喜。还未洗漱呢,就先披着厚厚的衣裳去了西院专门给他设下的后厨,打开七日前酿下的梅花酱,看其成色,色泽红润如丹,似是已酿成,后又用干净的筷子沾了些许放在舌尖,细细品尝,清甜不腻,花香满溢,已是发酵至成。

旁边跟着的庖厨同他禀道:“公子,今早,大夫人那边早早便派人送来了元宵。”

谢时盖上玻璃瓶的盖子,对他道:“韩大夫人有心了,今日正值上元节,确实该吃元宵,不过年年上元都吃元宵,今年咱便变点花样,再加上梅花酥和炸春卷这两样东西吧,元宵不容易克化,同炸春卷一道,在朝食上吃。至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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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酥做好了,恐怕赶不上,便留着当午时点心。我看梅花酱很多,你们辛苦,梅花酥便做多一些,届时大伙都拿一些,我再给同僚们送去一些。”

之前,谢时还未下定决心造反呢,便是做了好吃的好喝的,也只送了些与韩伋和岑固安等亲近的友人一同分享,后来又多了两位宋先生和韩宁等人,到了福州,这有幸得到谢时手作美食的人便多了韩家一家子。如今他决议辅佐韩伋,助他成就大业,又多了诸多同僚,虽无拉拢之意,但佳节送些简单的吃食也是聊表一番心意。

不过真正让谢时有此起意,其实是源于岑固安同他八卦,有不少同僚自从那次年末宴会之后,私底下都求到他这来,希望能再次蹭饭……

谢时初初听闻,十分怀疑,韩伋这帮子下属真的靠谱吗,怎么一个个全都是吃货哩?不过既然同僚们如此欣赏他的手艺,逢此佳节,便满足了他们的心愿也罢,也好加深一番同僚感情。

韩家的庖厨听到谢时的吩咐,面色有些为难,“公子,不瞒您说,您所说的炸春卷和梅花酥,小的们孤陋寡闻,都未曾听说过。”这听都没听过,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做。

谢时有些疑惑,春日咬春的习俗由来已久,从先秦开始,春卷这东西应该也是传统节日食物了吧,怎么会没听过,忽而,他又想到,这或许只是叫法和做法上的差异,于是他又问道:“那尔等可曾听过春饼和春盘?”

这吃食韩家庖厨便熟悉得很了,当即点头,谢时便笑道:“我方才说的炸春卷也不是什么新东西,不过就是寻常春饼的做法多了两道工序——卷和炸。”谢时说完,又怕他们不懂,便吩咐了几句,自去洗漱后,复又来到后厨,亲自动起手来给他们做示范。

春日到了,野菜勃发,像荠菜、雪里蕻等谢时要的食材都很容易备齐。谢时挑了一些新鲜脆嫩的放一边,便首先做起了荷叶饼,荷叶饼是春卷中用来卷馅的烫面薄饼,用精面和了清水制得两块水面,中间抹了油,用擀面杖擀成薄如蝉翼的薄饼,入锅中烙熟,取出可揭成两张,这配料没甚讲究,主要是看庖厨手上功夫,是否能将这荷叶饼做得薄可透光。

这些活儿庖厨们都是干熟了的,有几个做的荷叶饼比谢时擀得还好,一问,是燕京人,世代做薄饼的,难怪如此。

荷叶饼烙好,谢时先做了个最寻常的三鲜馅,刚冒出地表,鲜嫩欲滴的荠菜和泡发又焯水过的黑木耳皆剁成细碎,配上炒好的金黄鸡蛋碎,再以少许素油、盐调味,拌匀后便可以开始卷春卷。

谢时将前头做好的馅料一一在荷叶饼上码好,然后让人拿来一根筷子置于饼上,手持筷子卷起一边,下端朝上卷好后以手捏住,另一边也重复此动作,最后卷好后将筷子一根根抽出,如此手法,卷出来的春卷便不会轻易散开,且大小如同人的嘴巴一般,咬春卷之时便比较方便,亦不至于出丑。

庖厨们按照谢时的方法,帮忙卷了不少其他馅料的春卷,如以葱、蒜、韭菜、芸苔、胡荽为馅、遵循古法的五辛盘,又有将冬笋、黄韭和白萝卜炒制后做为内馅的扬州做法等。除了素馅,当然也少不了荤馅,有那碧绿雪白相间,地珍与海味齐聚的青韭鳜鱼春卷,还有雪里蕻同小黄鱼碰撞交织出的奇鲜异味,也少不了荤素相间,老少咸宜的荠菜鲜肉春卷。这些馅,经由谢时的妙手调味,全都是恰到好处的鲜美,这春卷一卷,卷起的是一整个春日的自然馈赠。

小小的春卷被谢时玩出了花,谢时还犹嫌不够,叹息道:“若是这会片上一些鸭片,包入其中卷起来,再涂上些许甜面酱,便可以吃北京烤鸭了。”不过这会烤鸭子肯定是来不及了,那玩意儿不是简简单单往烤炉上一架便可以烤的,就连鸭子品种都大有来头,只得往后再试。

思及此,谢时又将年前岑羽送来的熏鸭拿出来,蒸软了片成鸭片又改刀成细丝,同绿豆芽、青笋丝一同用荷叶饼卷好。没有正宗的北京烤鸭,熏鸭凑数也不错。不过这熏鸭虽味道也不错——毕竟是能呈到岑羽这来的东西,谢时尝了后,却觉得还是潮汕地区的熏鸭更加好味。大抵闻名于世的鸭肉名菜在烤制上都有自己独特的燃料,例如北京烤鸭用的果木,这潮汕地区的熏鸭则用的废弃甘蔗渣作为燃料熏制,这又是另一道费时费工的名菜了。

待将内馅卷好,春卷一个个被投入热油中,炸到四面金黄,便可以沥干油开吃了。炸春卷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不用谢时吩咐,自有精通此道的庖厨走马上任。

谢时趁着春卷还未出炉这段时间,做好了梅花酥的油酥和水油皮。在筛过的绵密细面中撒上些许红菜头粉染色,再投入一块猪油揉匀成一块油光发亮、色呈朱梅的油酥;水油皮也不复杂,细面、猪油团与如雪的糖霜与水交融,素手搅和成絮絮,揉成光滑的团子,放着松弛一阵子,又仔细交代他们待会面团松弛好后,该如何擀面。

这会各式各样的春卷也出锅了,谢时忍不住用筷子先夹了一个,小巧一个,一口咬下,唇齿间即刻传出清脆的声音,那是炸得金黄酥脆的荷叶饼,里头包裹的馅料是青韭和鳜鱼,青韭由于是春日里的第一茬,再鲜嫩不过,鳜鱼雪白无刺,鲜腴绝伦,若是此时再配上一碗竹笋清汤,那真是仿佛口中纳入了一整个春日的奇鲜,怕是连春神句芒都羡慕。

小尝一个,谢时洗干净手,回屋换了身衣裳。等打开衣箱,本想着跟往常一样挑一件素雅的袍子,待眼睛瞄到衣柜里挂着的几件年前做的朱色襕袍,又想着今日上元佳节,穿得喜庆些也好,否则这些个红色衣裳,恐怕会一直在衣柜深处落灰,于是顺手拿了一件花鸟纹藏青色与朱色相间的襕袍,里头照旧搭上一件白绫袄子。

谢时想了想,又步入房中,从床榻前头的藏格里取出一个檀木盒子,打开来小心翼翼地取出里头的东西,郑重地挂在腰间。那是一块被精心雕刻成狸花猫的田黄冻石配饰,借助天然玉石的纹路,猫的神态被刻画得灵巧鲜活,乃巧匠之作,这是韩伋亲手雕刻,赠予谢时的新年礼。

谢时当时收到后,第一反应便是问他:“为什么是猫呢?”别人都是刻蝙蝠、龟鹤、龙凤寓意福气、长寿或是婚姻美满,要么就是刻个梅松竹岁寒三友以示君子美德,刻个狸花猫是什么含义呀?

彼时,韩伋笑而不语,眼底有微不可察的戏谑之意。谢时最终没有得到答案,只得安慰自己,伋兄或许是见了粉圆这只小猫崽得的灵感,虽然这雕刻的狸花猫同粉圆一点不相像,反倒是有一双谢时如出一辙的笑眼。

谢时换好衣裳,来到厅前,便遇到了等候多时的周平管事,周平是韩伋身边伺候的老人了,他在此,定是韩伋有事。

“周管事,可是伋兄有何吩咐?”谢时上前问道。周管事态度恭敬,笑意盈盈,如同见到自己另外一个主子,躬身道:“公子,主子没有其他吩咐,只是托老奴来传信,他今早有要事,需去一趟府衙,无法过来同您一起用朝食,待到晚间再过来赔罪。”

谢时心想,伋兄没口福了,这新鲜脆嫩的春卷刚刚出炉,正是口感最好的时候。不过他还是让人挑着各个口味装了满满一食盒春卷,对周平道:“这是刚做好的春卷,劳您拿给伋兄,当个点心吃。”又将另一个稍小一些的食盒递给他,“这是给您的,吃了春卷,愿您春日无疾,诸事顺遂。”

周平受宠若惊接过,没想到自己作为下人也有一份儿,这谢公子亲手做的吃食,如今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珍贵之物,不少大人都明里暗里打听,什么时候谢公子再举办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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哩!而且他一直随伺二位,自然隐隐感受到,这谢公子的吃食就跟神仙玉食一样,吃得多了,对人的身体,尤其是身有沉珂的老年人,有不少好处呢!那些手伸得太长的韩家族老们不也是因着这个,才对谢公子另眼相看,进而妄想巴结的嘛!

周平提着食盒往外走,心下感慨,这或许就是人人都喜爱谢公子的原因罢,无论是身边伺候的小厮儿们,亦或是后厨中的庖厨,甚至是底下负责扫洗的下人,他都视为平等之人,仿佛所有人在他眼中,毫无高低贵贱之分,从他眼中无法看到半分轻视和傲慢。也无怪乎主子对其如此珍爱,下人们也一个个忠心耿耿,只伺候了月余光阴,便将谢公子视为自己真正的主子对待。

斯人神姿高彻,若九皋之鸣鹤,人仰其高华,若幽夜之明月,人沐其柔光,身处乱世,泥沼之中的人,岂能不追随仰慕呢?

谢时不知由于自己的随手一赠,周平有这么多感慨和联想,春卷做得多,就连厨房帮忙的庖厨们都有份,人人吃得喜上眉梢,说是蹭了主子的福气,谢时自然不会漏了帮忙跑腿的周管事。送走周平,谢时便打算坐下,同自家老爹一起吃元宵和春卷。哪知道,这一大早的,又来了客人,门房通报后,谢时便让侍从多拿了一副碗筷在桌上,就一会功夫,外头便响起了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

来者依旧是扇不离手,口不常闭,笑道:“某来的好像恰是时候?”

谢时直接道:“朝食用了没?坐下一块用些春卷罢。”

岑羽从善如流,朝旁边的谢巨拱拱手,道一声:“小生打扰了,给伯父拜个晚年,祝伯父您身体安康,福寿双全。”

谢巨赶紧起身,摆摆手道:“不敢当岑官人您一句伯父。”这位从前可是他的顶头上司,没想到如今他的儿子同人家平辈交往,自己反倒成为了长辈,谢巨心底不适应得很。

还是谢时同他道:“爹,我与固安乃好友,平辈相交,他称您一声伯父没什么的,无需拘束。你们两人快坐下用饭吧。”

两人这才坐下,岑固安笑道:“探微说的是极,我与探微乃八拜之交,道一声伯父岂不是理所应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探微如今位置不同,也不会止步于此,伯父往后总是要适应的。”毕竟他可听闻,就连主上都唤谢巨为伯父哩!

谢巨闻此,深以为然,暗道,自己的心态这是还没彻底转换过来,自家时哥儿如今有了大出息,往来的都是一些平日里仰望的大人物,他身为时哥儿的父亲,自然不能气虚卑怯,平白给他丢脸,日后应当更加泰然自若一些才是,这可是关乎时哥儿的面子。有儿万事足,儿子任何事都不是小事,事关谢时,哪怕只是面子问题,谢巨也总是会更加注重,有了岑羽这一回点拨,谢巨之后面对此等情形倒是坦然了许多。

谢时看了岑羽一眼,没说什么,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面子问题,而是觉得谢巨不应当自视甚低,从而在面对韩伋岑羽这些人时倍有压力。人的一辈子,无论身处那种境地,都应当有一股傲气支撑,既不自负,亦不自卑,做好分内之事,过好自己的生活便足矣。

这一段插曲很快掠去,岑羽虽然是吃了朝食来的,但面对谢时做的春卷,还是忍不住吃了七八个,各个馅料不同,另喝了一碗竹笋清汤,胃里舒坦极了,连春困都散去了许多。若不是谢时拦着他,他恐怕是要继续吃下去的。

“春卷这做法,倒是比春饼新鲜有趣,明年春日我让夫人也做这个。”谢时便说改日将食谱方子写给他,让他家厨子照着做,他对自己人,向来不藏着掖着。岑羽点头点也坦然,君子相交,无需多言其他。

“说吧,今日来找我,肯定不是为了来蹭饭的吧?”饭毕,谢巨自去做自己的事儿,谢时和岑羽便移步花厅谈话。

“自然,我可是带着正事来的,还不止一件。这一件便是今日上元节,八珍阁将推出你之前研制的口红和眼影这事儿。”

谢时恍然,这两样东西是他为了给韩大夫人准备礼物做的,彼时还为可旋转的口红管烦恼了一段时间。后来他虽同韩大夫人见面次数极少,但次次都见她妆容上涂有这些眼影和口红,知道自己这礼没送错,随手将制作方法给了岑羽,之后便再没关注过了,没想到岑羽已经都打算上新售卖了。

“这是好事呀,这两样东西应当不愁卖才是,不过我应当帮不上忙吧。”这些商业的事,谢时的角色就是产品研发人之一,东西做出来了,方法给出去,教会工匠,后面只需要等着收钱就可以了,有时候连工匠都不需要教,轻松得很。

岑羽虽然觉得自己为了这事累得要死要活,不过还是不敢指责自己的财神爷不干活的,只劝道:“你自从来了福州,还没去看过八珍阁在这里的分店呢,好歹是自己的产业,也该去认认门。再说了,今日有一稀客约在八珍阁,你怎么也得赏脸去看看。”

谢时好奇,“哪位稀客,得您岑大商人如此看重?还需要我出面作陪?”

岑羽道:“沈万三之子,苏州沈家如今的家主,这样的身份够不够格让我们谢公子给个面子去瞧瞧呀?”

作者有话要说:5000!是不是很粗长?!明天见,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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