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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你怎么来了?”谢时看着飘雪中,撑着伞缓缓走近的男子,笑着问道。

“外头天色不对,加上起风了,我有感下雪或降雨,担心你没伞,出来看看。”

谢时心道,难怪这刚飘雪没一会儿呢,就见到人了,感情这位大佬还会观天色呢。

“回去吧。”韩伋将手上的伞递给谢时身侧的韩宁,又示意谢时到他伞下来。

韩宁:……谢谢小叔您还记得帮侄儿带把伞。

可惜下一秒,韩宁便听到自家小叔开始赶人:“趁着归家,多陪陪你母亲,去吧。”

韩宁无语凝噎,心道,侄儿看来是碍着您老和谢先生单独相处了。知情知趣的韩小少年顺从地应下,又返回了东院母亲大人那里,然而他娘此时正沉迷于谢先生送的彩妆中无法自拔,根本无暇顾及他,就连往日里殷勤的丫鬟们这会也全凑到大夫人那围观上妆,韩小少爷就这样被冷落在一旁吃瓜子了。

韩宁:娘,昨日不是还说我是您最亲香的宝贝吗?转头您就把我抛……

却说韩伋两人那头,谢时也是问起才晓得,韩伋原本正同幕僚议事,见到天色不对中断了商议出来接人的,谢时赶紧将人劝回去继续商讨要事。福州身为福建首府,韩伋如今掌控了福州,名义上等于管辖了福建行省,但是要落到实质意义上的占据,却不是区区接管福州,攻下建宁就能完成的。

谢时一个于政治上一窍不通的人都知道,接下来韩伋的事情绝对多得堆积案头,别的不说,就说对其余各州的出兵,还有如何应付朝廷接下来可能的动作?谢时一个平头老百姓想想都觉得恐怖如斯,也就是韩伋这般雄主才能游刃有余吧。这也是谢时作为自带金手指的穿越人士,却从来没有想过当龙傲天的原因,咱就不是当人主公的那块料。

韩伋临走之前,给谢时安排了周平随侍,周管事作为近身服侍家主多年的老人,府中无人不识,就算是在韩大夫人面前也有几分薄面,谢时有他伺候,在这韩府中可自在来去。

“公子的朝食用着可有觉得不合口味的地方?”周平知道自己身边这位谢公子拥有一手可封神厨的庖厨之技,担心他吃不惯府中的膳食,又有大夫人委托相问,故这会便趁着聊天顺势提起。

“府中吃食样样俱佳,我正好有此机会见识和享用钟鸣鼎食之家的上品美膳,哪还有不合意的地方。管事多虑了。”谢时这话说的没有多少恭维,在他看来,自己的厨艺胜在新奇和调味,但若是论精致和奢靡,以及工艺复杂程度,是完全无法同韩氏府中的庖厨相提并论的。

“非我多虑,实则是主上挂念。担心公子不适应,他还提前写信来,让府中在您住的院子里设了一个同乐县摆设差不多的小厨房,公子若是日后一时技痒或是有何想吃的,吩咐一声,让小厨房的人动手即可。另外,家主的院落就在您隔壁,您若要寻他,出院门拐个弯便到了。”

谢时昨夜一番洗漱后便睡下,今日又一早便出了院子,还没来得及逛逛自己入住的院落,自然没发现韩伋这些细心周到的安排,此时听到,不免心中暖意丛生,有些男子,看起来大权在握,合该冷情冷性,实则是个下雪会出门来接的暖男哩!

周平又小心问道:“距离接风宴还有一段时间,您可要出府去逛逛?”

谢时摇头,天还在飘着雪,天色不好,便是好景都瞧不出兴致来,且这偌大的韩府他还未逛呢,不急着今日出门。

“我听岑固安今日也到了福州,不知可有在韩府下榻?”若是有,正好可以碰上一面,商议美妆这一条线的产品开发一事。

“主上可没有邀请我岑某人住下,也只有时弟有这个待遇了。”人未到声先至,这熟悉的语调除了谢时方才正提到的岑固安之外,还能有谁?

谢时回头一望来人,不禁忍俊不禁,只见这大冬天的,天还飘着雪呢,这岑固安手上竟还拿着他那洒金扇儿,姿态潇洒,端的是风流官人的姿态,瞧着样子,似是又换了一把,不愧是如今富可敌国的大商人。

等人走到跟前了,谢时调侃道:“不知固安你这扇子是扇风呢还是挡雪呢?”

岑羽显然此举已然被打趣惯了,丝毫不介意,煞有其事道:“夏日扇风,冬日挡雪,居家出门,必备好物,探微可要来上一把?”

谢时脸皮太薄,无福消受,连忙讨饶。

岑羽这才放过他,“走,到你的院子坐坐,喝杯热酒,今年的天气真是愈发冷了,邪门得很,我冷眼瞧着,来年恐有天灾。”

谢时也有同样的预感,气候异常往往是天灾的前兆,甚至引发人祸,这些事情时常发生在王朝末年之际,加剧乱世之象。不过如今担忧这些也无益于事,只能到时候随机应变。谢时唯一能做的便是祈祷之前培育成功的“琼州矮”稻种来年春播试种之后,能够维持住高产抗病的性状。但远水到底救不了近火,即便是试种成功,要繁育出能够普及南方各地稻田的水稻种子也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情。

水稻虽然直到后世都依旧是华国人最重要的主食之一,但按照谢时身为农科人的了解,水稻是一种需要精细伺候的粮食物种,不仅需要耗费大量的肥料、农药、灌溉资源,便是单论亩产,都远远低于土豆、番薯和玉米这三位海外漂洋而来的高产大户,若要论应急,无疑这三者才最适合种植,只需要列个对比诸君便一目了然,红薯亩产数十石,胜过种植水稻二十倍!

但很不幸的是,谢时穿越的时间不对,按这历史进程,得再等个两百多年,来自遥远美洲的三位“番客”才会被引进国门,渐渐在古华国广泛种植,届时便是人口暴涨之际。

进了屋子,地暖正烧着,温暖如春,谢时脱了身上的披风,没有真的煮酒,而是命人烧了一壶团茶,两人围着烧得正旺的红泥小火炉就坐,窗外飘雪漫天,颇有几分雅趣。

岑羽深知谢探微酒量不行,也没有嫌弃,喝了一杯热茶,便开门见山道:“口红和眼影这些新鲜玩意儿,我打算留待明年元宵赏灯之际,再在八珍阁上新,探微觉得如何?”

论做生意,十个谢时都顶不上一个岑羽,谢时自然没有意见,不过岑羽还是对他解释了这样做的缘由,“近日我想把工坊的精力放在准备开春后的通番贸易上。”通番贸易,即做的海上贸易的生意。

岑羽忽问:“探微可曾听过苏州沈氏之名?”

谢时摇头,别说他自己,就说原身也只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可能就是参加府试到的福州,哪知道这苏州沈氏?

岑羽却神秘一笑,道:“你一定听闻过,沈氏的上一任家主可是大名鼎鼎的江南第一豪富沈万三。”

谢时闻言,手中的动作一快,长袖差点打翻了建盏茶杯。这财神爷沈万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小时候还看过谢时感到惊讶的是,原来这时代竟也有沈万三这等传奇人物!继“开国文臣”宋寿之后,他还要再见到这位富可敌国最终被朱重八发配云南的第一商人了吗?

“沈万三前年仙逝,如今接管沈家家族事务的是他的长子沈荣,现如今这沈荣主动找上我,想同我们一同合作做通番的生意。”

谢时有些不解,他问道:“可这沈家自家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生意不是做得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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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为何要让咱们来分一杯羹呢?”

“这都是多亏了探微,人家沈大商人如今可眼馋咱家的清露、香皂、沐发露这些精细玩意,更别说糖霜、雪花盐这些大宗东西了,可惜这些东西普天之下,如今唯有岑家商行出售,若是那沈万三还在,估计也得巴巴上门来,寻求合作呀。”

原来如此,岑羽这么一说,谢时便明白了,沈家这是想往他家的海船上多增加些货物,尤其是香皂、精油、沐发露这些东西,是谢时造出来的,如今只有岑家拥有秘方,莫说海外,就是在海内都是稀罕东西,如今也是供不应求,这样新奇的货物运到异番去,绝对能叫出奢侈品的高价。

“我记着,韩家有自己的海船商队,若是要将八珍阁的东西卖到海外去,完全不必多此一举,同沈氏合作吧。”谢时将茶杯握在手中,暖和手指,懒洋洋说道。没想到这沈万三如今都已经去世了,这让谢时对沈家的兴趣顿时大减。

可岑羽却是早早盯上了沈家这滔天富贵,尤其是沈家做的最大的生意其实是粮食生意,这粮食对于领兵打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岑羽往嘴里丢了一颗果子,笑道:“自然,这卖与沈家的货物,就当交个朋友,这朋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帮上大忙了呢。”

可怜的沈大商人,恐怕他当初找上门来寻合作的时候,也没想到,这岑羽早就盯上了他的家产,只想着先给点甜头,等后头养熟了肥羊再狠宰一顿。果然,闷声发大财猥琐发育才是正道,同样靠通番贸易收敛巨富的韩家,如今富可敌两个国,也没见人家有沈氏这样第一豪富的“美名”。

作者有话要说:杂交水稻会有的,土豆、番薯、玉米也都会有的!

第62章

腊月初八这天清晨,谢时难得起了个大早,洗手作羹汤。韩伋让人准备的这个小厨房终于派上了用场。过了冬至,白天便越来越长,但大约今日谢时起得实在早了些,此时天色还未大亮,小厨房里点上了照明用的蜡烛,灯火通明,再加上温暖的灶头暖烘烘地烤着,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了。

虽说韩家的腊八粥从昨晚就开始熬上了,但谢时多日没碰灶台做吃食,一时手痒,外加韩伋给安排了小厨房,腊八这一天难得有了个理由下厨,自然兴致勃勃,从前天就开始策划、采买五谷。

腊八,又称佛腊,相传这一日是佛祖释迦牟尼证果成道的佛日,在这一天,各大禅林寺庙的佛门教徒皆以豆果黍米熬粥供奉佛陀,以求庇佑。但民间腊月初八喝粥以庆祝丰收的习俗却是由来已久,《礼记》中关于腊祭的描写便有“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因此不管信不信佛,除了静悄悄的广东,大江南北、黄河两岸,普遍都过腊八节,人人这一天都得啜上一碗热乎乎的腊八粥。

谢时前世身为粤人,按道理也应当对腊八这一节日没什么感觉,谢家也是不过腊八的,但后来收养他的那位老人年轻时候大半辈子都在北方生活,丈夫也是北方人,对于腊八极其看重,每年都会花上两天时间来精心准备熬煮这一锅腊八粥。

耳濡目染之下,后来的谢时每年腊八都会为自己熬上一盅腊八粥慢慢吃,很多时候,粥煮的多了,谢时一顿吃不完,又没有亲朋好友想增,便吃到隔天早上,也算是应了那句年年有余。

火灶上的粥料和粥果依次下锅熬煮,此时咕噜噜地小声冒着泡儿。被派来伺候谢时的小厮儿是个机灵心细的,这几日相处下来,了解到谢时这个主子是个随和好脾气的,这会见他动作停下,便按捺不住从前日憋到现在的好奇,问道:“公子,我看您熬的腊八粥跟咱们福州这边的似乎大不一样?这是乐县那边的习惯吗?”若是如此,乐县的人家也太富有了些!

传统的腊八粥因着各地物产和风俗的不同,粥里头放的东西各有差异,但大抵都是七种,称七宝,又因其有五种味道,所以腊八粥正确的叫法应当是“七宝五味粥”。南方喝甜粥,北方则不一定,有的地方还往粥里头加肉松和豆腐,做成独特的咸腊八粥喝,不过猜想大抵都没有像谢时做的腊八粥这般讲究。

谢时的腊八粥,单单粥料就有糯米、薏仁米、小米、高粱米、大麦仁、绿豆、赤小豆、红豆八种,另外还下了百合、莲子、红枣、白果等粥果,旁边还备着松子、杏仁、核桃、榛瓤、青丝条,桂圆肉、龙眼肉和桂花等加料,满满当当,琳琅满目,简直就是五谷杂粮和干果大聚会!按照这样的做法,普通黎民百姓若是腊八熬上一锅,祭祖后自家享用,外加还要赠送亲友,恐怕开销就大了去。

谢时心情愉悦,这时候便开玩笑道:“此非乐县的腊八习俗,而乃谢氏谢时自创,我将其命名为谢氏腊八粥,喝了保管三田生气,五脏添华,百病不生。”

谢时的做法自成一派,完全就是按照自己的口味调整经年总结出来的私人方子。需要的食材看起来多,但谢时如今不差钱也不差人差遣,因而哪怕古代没有超市,他列个单子给底下人,很快便凑齐了所有配料。

谢时做的腊八粥,不仅食料多,就连工序也挺费工费事的。红豆、赤小豆、绿豆这些豆类的东西头天晚上便泡上了,隔天谢时洗漱后,挽起袖子进了厨房,第一件事便是将莲子去芯去衣,加水没过,放在蒸笼里大火蒸上半个时辰。

另外挑选核小肉厚皮紧的红枣,同样倒入凉水煮到七分熟的时候,关火捞出来沥干,趁热剥去枣皮和枣核,这个时候还不算完,为了粥的口感更润滑,讲究的谢时还把这些枣肉上蒸笼蒸软,最后研磨成枣泥。白果则稍微简单一些,只需要剥壳蒸熟冷却即可。

这个时候再将泡得胖乎乎吸饱了水的几种豆类都煮到开花成豆沙,重复几次,彻底滤干净豆壳渣;就连薏仁米都得挑去中间的米糠才可以下锅,这个时候才真正可以开始熬粥。别说小厮儿了,就连被选来帮厨的韩家厨子都叹为观止,韩家虽然是钟鸣鼎食之家,但在做腊八粥这方面,还真的都没有谢公子来得讲究。

谢时这种精细的做法其实是受到那位收养他的老人的影响,据说她的丈夫祖上是能戴红顶子的清代大官之家,每年都得向内廷进供自家熬煮的腊八粥,面圣的东西怎么敢马虎,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因此可以说是精细不苟到了极致的地步。

熬粥的水一定要一次性加足,中途不可再加。水滚开后,按照各种五谷干果的特性,往紫砂锅里一样一样放食料,每下一种新料,皆以猛火稍煮约五分钟,再以文火煨之,且这个过程中,谢时的手要一直拿着勺柄在锅中顺时针搅拌,以防止粘锅。

这个时候方才剥皮剩下的枣皮不用丢,谢时自有妙用,只见他将其加水煮开,澄出汤来倒入锅中一同熬粥,如此一来,不仅粥中枣香更浓,最重要的是可以将粥的颜色染成漂亮的深藕粉色,可谓卖相极佳,色香齐聚。

这粥熬煮的时间大约在一个时辰左右,等到最后一刻钟时,加入雪白的糖霜,出锅后再洒上些许桂花,根据自己的口味喜好,再在厚厚的粥皮上撒上松子、杏仁、核桃、榛瓤、青丝条,桂圆肉和龙眼肉等粥果即可。

谢时一大早起来忙活了半天,等加入糖霜后,抬头一看屋外,此时天色已然大亮,快到朝食的时辰了。腊八的粥熬好了之后,寻常人家得先祭祀祖先,寺庙的僧侣则端上供桌供奉给佛祖,给祖先或是佛祖享用之后,还得先赠送给亲朋好友一些,最后才是自己一家子围在一起喝粥。

谢时在韩家家中做客,自然无需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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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先,索性换成祭灶神。灶神用过之后,谢时不仅给韩伋,还给韩家的其他各个主子的院子也都送去一些,自己才美美喝上一碗,慰藉空空的肠胃。小厮儿有幸跟着一同蹭了这一碗“御制”豪华版腊八粥,便完全被自家主子的厨艺征服了,按他的话说,可惜公子不将它供奉给佛陀,要不然冲着这神仙美味的腊八粥,佛陀肯定也会庇佑公子的!

谢时被他这个神奇的赞词引得失笑,心道,这莫不就是腊八粥版本的“佛跳墙”?

飘香盈满的一个个粥罐被送到各家手中,有些人一听是谢时亲手做的,顿时如获至宝,一品香馔,比如早就被韩宁勾得对谢时厨艺非常好奇的韩大夫人,有些人则不屑一顾,将其置于一旁,甚至随手打赏给下人,这其中便以一些位高权重的族老们为代表。

若是事情就此打住还好,但偏偏族老中恰好便有一位看在家主韩伋的面子上,喝了一碗谢时送来的腊八粥,而后竟“屈尊降贵”派了管事上门殷勤道谢,过后还悄悄打听各院对于谢时相赠的腊八粥的反响。

这下人一打听,来回报说大多数主子都没吃,这不知着了什么魔的韩老三竟还派人上门要粥!

有些心思愚笨的,便直接给了,心底还暗自嘲笑这韩老三竟潦倒拮据至斯,连腊八粥都喝不起了。但活到这把年纪,还成了韩家族老的,少有上述这般自大无脑的,更多的是起了疑心。

将粥随手赏赐给下人的人就没办法深究了,毕竟粥都到肚子里了,将其闲置一边的族老则让下人盛了一碗来,打算尝尝这位谢公子的手艺到底是有什么古怪,让韩老三做出这般失礼的反常行为。

这粥从厨房送到厅堂,一路飘香,就冲这味道,这谢时“谢伊尹”的名号就并非夸大,粥刚送入口中品尝,滑润香柔,软绵甜糯,没有丝毫颗粒感,最适合牙齿不好的老人啜喝,允称为腊八粥中的神品!

不知不觉中,原本已经吃过自家做的腊八粥,腹中并无饿意,只打算尝尝有什么古怪的韩家大长老便喝完了这碗谢时送来的腊八粥。

然而这粥喝完了,谢家大长老也没得出自家老□□常的原因,毕竟这谢时做的粥哪怕再怎么堪称神仙玉馔,也无非就是一碗粥,而非什么救命的仙丹,到了他们这个年纪,美食早已不是追求的东西,长寿和权力才是……

谢家大长老摇摇头,打算下午招韩老三过来问问情况,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原本因为衰老而在冬天时便泛冷无力的手脚似乎渐渐暖了起来,他一惊,再细细感知,似乎连沉闷的心脏都轻松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谢时: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抱歉各位,昨晚十一点多到酒店,太晚了,我睡了一觉从早上起来写到现在,改了好几版,总算满意了一点点!

希望今天尽快搞定诸事,来更今天的章节!

第63章

韩氏内部嫡系和旁系的等级十分严格,历来由嫡系继承绝大部分家产和资源,其中就包括韩氏在福州的祖宅。旁系分支则按照各自的贡献获得家族一定的资源后被分出去,然而或许是大家族里出来的人最讲究“同气连枝,同荣共损”,也可能当时的韩家老祖宗有别的深意,韩氏自从发家以来,便有族训约束这些旁系分支,即便被分出去后也不能走远,而是大多在韩氏祖宅周围另起新府邸,呈现星罗棋布拱卫祖宅的布局。

这些旁支的宅邸都以靠近祖宅为荣,比如如今在族中上下除了家主之外,最有威望的族老韩则镕这一脉便居于祖宅左旁侧的衣锦坊里,与祖宅毗邻而居。

因着上百年来的经营和子孙后代开枝散叶,韩氏一族的宅邸建筑群和影响范围也越来越大,几乎占据了大半个三坊七巷,而三坊七巷又是福州最为繁华显贵的中心地带,因此韩氏素来便有韩半城的美名,可惜这韩氏家族行事向来低调谨慎得很,除了福州当地的老百姓知道这名头,其余地方的人只是有所耳闻,但不得其意。

腊八过后那日,恰逢韩姓族老们相约聚会,商谈年末家族祭祀事务之际,韩三老爷迈着比往日轻快许多的步伐来赴会,一进厅堂,便听到首座上传来一声冷哼。他没当一回事,他这大堂兄老当益壮,近年来愈发有韩家“太上皇”威严,现在估计又是在训哪个触他霉头的倒霉蛋。

韩三老爷毫无负担且悠哉地寻了把座尾的太师椅坐下,他在族中人微言轻,且因擅长泼冷水,唱反调,而被这些人隐隐排斥,他这一趟就是来走个过场,凑个人头,此时也不同其他堂兄弟寒暄商谈,而是顾自沉默,实则心思早就飘到了家中的腊八粥上,这谢公子做的腊八粥除了堪称千年人参的大补作用之外,那个滋味也真让人叫绝,使人回味无穷。

就是这粥的量忒少了点,他同夫人喝了一碗,又给家中因早产而有虚寒之症的小孙子送去一碗,粥罐里便所剩无几了。好在他对自己这些堂兄弟自以为是的德行和高高在上的作风了解得透彻,在得知谢时还给当日在接风宴上见过面的几位族老家都送去了这腊八粥,当即便让管事私下去摸查了一番,果然让他搜罗到几盅,准备留待这两日同老妻和小孙子享用。

冬日了,寒气侵袭,这老人家这也疼那也痛的,可遭罪了。

如此琼浆玉液,上方之品,他们不知道珍惜感恩,可就不要怪老夫拿走了。

韩三老爷此时手里盘着核桃,心中暗自计划着要如何同那位谢公子打好交道,日后好能够有机会继续享用如此美味。果然那位贵主的眼光就是一等一的好,但凡能得他青眼的,都没有一个简单的,譬如那岑公子和齐将军。听说这谢公子如今在东沧书院担任主厨,不若跟夫人同大儿他们商量一下,将自家小孙子送到东沧书院去读书,岂不是读书与养病两不误?

虽说他们这些老人不得主上允许,不得插手乐县之事,包括在书院安插人手,上一个手伸太长的人如今已经被“剁了”爪子,丢到某个乡下田庄了此残生去了,对于他们那些贪恋权柄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下场比这还要可怕的了,也正是这一次杀鸡儆猴,狠狠震慑住了家族中蠢蠢欲动的势力。

然而大人不能去,那位贵主可没说族里的小孩子不能去书院上学呀?东沧书院如今可是来了好几位大儒,宋郗、宋寿还有那秦九韶之后,皆是其各自所擅领域内的集大成者,将来必定史书有名,史家传唱。自家孙子若是能得这些人教导,不比在族学中学习好?

从前韩三老爷没有想到这一层,实则完全是灯下黑,没想过贵主虽然是那样的身份,但身为韩氏家主,他不可能不乐愿家中子弟有所长进,相反,是他们这些心中有鬼,另有所谋的人才会一被敲打,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此竟是连乐县都不敢踏入了。

韩三老爷越想越发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好,想得入神,以至于甚至都没有听到首座之人的第二次不满冷哼,以至于遭到忽视的韩则镕韩大老爷怒上心头,将手中的虎头杖重重往地板上一击——

“韩老三,你瞧瞧你自己,如今越发不像样了!”

韩三老爷的思绪被这一声指名道姓的呵斥打断,他不明所以地望向他这位大堂兄,道:“堂兄此言何意?”他作甚了?从前诸如此类的商讨之会他不也是如此,爱听不听的,反正他又做不了主。

韩大老爷子这一杖击得总算出了一口气,但也意识到自己这怒气反常了些,便强自将语气缓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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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出口的话颇有些阴阳怪气,“昨日那谢时送的腊八粥可好喝?以至于你还挨家挨户上门来讨要,活到这把年纪了,竟还能为了一些吃食做出这般丢脸失礼之事,可见韩老三你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原来竟是为了这事?

但韩三老爷心道,昨日虽说他确实让下人上其他府里问问看粥有没有不要的,让给他,但又并非真的不顾老脸,大张旗鼓上别人家去要,这大堂兄何至于专门提及这件事?

韩三老爷心思一转,回味了一下他说的这番话,忽然福至心灵,猜测道,按照这人老成精的敏锐和谨慎,恐怕他也发现了谢公子手作膳食的神奇之处,毕竟他昨天可没有“回收”到他家的腊八粥。

旁边的韩四老爷丢了葡萄干进嘴里,嘴角一歪,讥讽道:“三兄若是家中有困难,可千万要跟弟弟说,弟弟别的没有,接济你些许吃食还是可以的。”这韩四便是昨日那位将粥“施舍”给了韩三老爷,还暗地里嘲笑他小家子气的韩家四老爷,从小同老三便不对付,直到如今两人都做了爷爷的年纪了,仍旧不和。

韩三老爷却没有他想象中那般败下阵来,或是恼羞成怒,而是马不停蹄应了下来,“记住了啊,四弟,以后若是收到谢公子送的吃食,一口都不能碰,通通都给我送来,照单全收。”韩四愣住了,他甚至还想摸摸韩三的额头,看看是不是脑子有病。

唯有知晓内情的韩则镕冷笑一声,“他这是在诓你呢!你一把年纪了也是个傻的,也不用你脑子想想,他韩老三缺这碗粥?这么好的东西还往外推,反倒便宜了韩三。”

话都说到这了,韩则镕便索性将谢时的腊八粥堪称“十全大补丸”这事提了,好让那些不当回事的人醒醒。韩四爷儿和其他几位族老顿时傻眼了,粥这东西竟然能比人参还补?何等天方夜谭!要不是说这话的是韩则镕,韩家旁系中最有威望的人,恐怕他们早就哄堂大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股东友友们,这几天实在是非自愿鸽的,明天终于没安排了,可以有个安稳码字的时间真好,明天一定好好更,争取更6000

【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我就请假!这次预估错误!是我的锅!】

第64章

韩家两个加起来过百的族老因为一碗腊八粥打了一场嘴仗,准确来说是韩老四单方面指责韩老三阴险狡诈,其行可耻,不顾最后还是韩大老爷子看不下去了,呵斥了一句才平息了这场起因荒谬的争执。

“本以为这谢生只是个姿色过人的小宠,顶多会做点吃食讨得了那位欢心,没想到此人在吃食上竟还有此等本事,倒是老夫小看这谢生了。”

“此子应当精通药膳,擅长调理,听说岑家那小子开在乐县的八珍阁,里头便有售卖所谓的谢美人四景糕点,还有冬日糕点果盒,如今可谓是供不应求,甚至还有不少福州这边的大家族专门让派府中管事前去购买。这些吃食方子应当便是出自这位谢生之手。”

“我亦有所耳闻,傅家那位老太太本来常年夏天卧病在床,今夏都能出来走动了,还参加了几次聚会,她逢人就夸这是她孙子给她带的八珍阁糕点的功劳。”

“可惜这些吃食只在乐县售出,吾等身为韩家人,顾忌那位的存在,无法派人到乐县去,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小小傅家!”

众族老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自己从前曾耳闻却嗤之以鼻的八卦,言语间将谢时的厨艺夸上了天,好好的一场族内议事会宛如现代中老年人“保健品交流大会”,简直就差将谢时描述成妙手回春,扁鹊复生了。

韩四老爷子原本就因为被韩老三摆了一道而心中不郁,这会见他们将谢时说得这么神乎其神,愈发心痒,便提议道:“既然这位谢生得那位宠幸,又有这等能力,合该好生拉拢拉拢。”

首座的韩则镕原本只是闭目沉思,静静听着他们议论,听到韩老四这么一说,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没想到他这位头脑简单到根本不像韩家人的堂弟竟然还能说出这般话来。

拉拢谢生这个想法,韩大老爷子也有,不过却不是从昨日得知谢时的手上功夫开始的,事实上,在得到关于那位主子和这位谢生之间关系匪浅的线报后,韩则镕便萌发了此种念头。

毕竟那位主子如今看来已经是九天之上展翅的雄鹰,羽翼丰满,且性情坚毅刚断,不似他的兄长即前任家主那般优柔寡断,可以左右,而是颇有一代雄主之风,这对于乱世争霸,推翻暴蒙称王是一件好事,但这些年来,韩伋越是不需要依靠韩家、越有作为,这位韩家最有权势的族老心中的隐忧便愈发加深,因此才会逐渐谋划,欲以婚姻或是其他关系绑住韩伋,以待日后大业得成,百年布局的韩家得以获取最大利益。

韩老三原本已经打算不掺和他们的事,此时听到他们商量着拉拢谢时,忍不住出言反对,劝道:“此乃僭越之举,依那位对谢生的看重,若是经他察觉,恐怕又得消磨他对韩家的情分,如今他已谋得福州,接下来便是福建全省乃至整个江南地区,这个时候,韩家更应该尽好君臣本分,竭尽全力辅佐,而非拖了主子的后腿!”

可惜他说了这么多,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没听进去,韩大言语中更是颇为耐人寻味,他道:“吾等本来就是在为那位分忧,这位谢公子同他的交情可匪浅。”

在座各位除了韩老四,皆是人精,见他多次提及谢时同那位的关系,自然而然便意会了其中深意。

有人恍然大悟,“没想到啊,难不成那位其实好的是男风?这岂不是便能解释他为何迟迟不愿娶?”

有人立即反驳他,“此言差矣,难不成从前吾等送过去的人里头没有美男子?最后的结果都是男子被派到田庄干活,女子则被分去了浣衣处,没一个人能留在跟前伺候的,更别说近身了。”

这位韩家族老韩六在韩家“则”字辈中排行第六,但瞧着比韩老三年纪还大上几分,是族中有名的混不吝,家中豢养了上百歌姬美人,从前便试着塞过两回貌美的歌姬给韩伋,其中有男有女,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可惜这些人通通都到不了韩伋跟前,还被周平按照主子的吩咐,送到了别处干活、不干活还不行,因为不给饭吃,最后这些个娇滴滴的美人愣是被风吹日晒成了地主家的长工。

韩老四摸了摸长须,嘲笑道:“接风宴那日你也看到,你那些家养小花,在那位谢生面前,就像人家的丫鬟小厮儿,那位眼光高着呢,也只有这种貌若仙人的美人才能得他青眼。”

送歌姬给韩伋的韩老六一听,虽然不想承认,但好似就是这么个道理。这有些人,从气度到容貌,还真不能拿来比,因为没有可比性。

“甭管那位喜男喜女,男子终究非正道,终究还得有一位正妻方可,趁着那位如今在福州,多多让王参知的嫡女上门走动,早日成事为好。”

闻言,韩大老爷叹息道:“若非族中这一辈暂且没有年纪相当身份合适的女孩,我又何至于便宜了外人。”王参知再好,再如何投诚靠拢,又同韩家有姻缘关系,其嫡女终究并非韩氏血脉,还是差了一层。

已经对这群人失望到底的韩老三冷冷反驳道:“即便族中有合适的女孩,这联姻可莫要再提了,莫不是你们都忘记了,前两任家主,一位性情古怪几近疯癫,一位自有患疾早早逝去,若这些都不能打消你们偏执的念头,那就往前数数,几十年来,褚氏这边夭折了多少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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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此举有违人伦,已遭天谴!”

角落处,一直充当隐形人,不发一言的韩家老二抬起了一双浑浊的眼,他穿着一身奇怪的道士袍,瞧着跟在场诸位都格格不入,发出的声音暗哑难听,“三弟此言差之甚远,褚氏并非天谴,而是受到了血脉诅咒!”

“二哥又在说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了,话说他从前这种议事不都是不到场的吗?今日怎么来了?”

“你也说他神神叨叨的,指不定今天算了一卦,宜出行呢。”

当然也有一些排行比较小的韩家人不知道这事,好奇追问:“二哥这说的血脉诅咒是何意?”

“就是一野史传说,也不知他从族里哪位先辈写的闲书中翻出来的。当年蒙人立国后,为了泄愤和盗取财宝,在当时宰相槡葛的授意下,杨琏真伽和僧允泽率大军三千挖毁了我朝在绍兴宝山的帝陵,不仅盗取历代帝王陪葬品,还丧心病狂地命人鞭尸毁骨,取头骨饮酒作乐……”

“您打住,这段历史我熟,从幼时听到如今老年,无需再赘述。”韩家虽然如今有一些族老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对于反蒙复梁这一立场却是始终如一,坚定到底的,要不然如何对得起先人这百年来的布局和谋划。因此韩家每一代人都自诩为前朝遗孤,熟知前朝历史,尤其是王朝更替那段受尽屈辱的时期。

被打断话的老爷子也不生气,乐呵呵地继续讲古,“如此惨景,人神共愤。据说当时有一褚氏遗孤,听闻此事,带人秘密前来收整尸骨,见满山帝王尸骨被丢弃于草莽之间,双目泣血,仰头长嚎,其哀鸣之声引得群山回响……

“那位主子回去之后,便寻来当世有名的方士施法。那方士乃从前的梁国国师之徒,手段高深莫测,直接以褚氏帝王家上千条直系血脉为媒,立下血誓,本意在督促褚氏后人推翻暴蒙朝廷,为先祖被盗掘陵墓之事向其复仇。且这血誓包含了褚氏三百余年来十八位帝王气运,本还有国运加身的作用。但这位褚氏遗孤大概没想到,之后褚氏的后代大部分人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形同诅咒的血誓,以至于大多早幺早逝……这血誓后来便被写下这则野史的韩家先辈称为血咒!”

“这则野史倒是有意思,这世上莫非还真有血咒这种东西?”

“不过是前人杜撰编造罢了,不足为信。这韩老二却把这当成真理,还整天穿着这道袍,同浮云寺的大住持往来,也不知是真疯还是卖傻。”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不然为何褚氏近百年来一直人丁凋零?”

韩家老二仿佛听不到其他人的话,说完这句话,复又恢复了缄默,反倒是第一次听到“血咒”的人颇为津津有味,私底下议论纷纷,好好的长老议事会,议题已然从年末家族祭拜事宜拐到了不知何处去……

——————

腊八过后的一日,福州的浮云寺有佛会和佛像游行,届时还有沿街施粥的活动,一年仅有一次热闹可看,倒是傩戏腊月后便一直都有,但谢时还未出门看过,今日趁着浮云寺开佛会的热闹,终于得空的韩伋邀了谢时一同出门逛逛,尽尽地主之谊。

只是临出门前,穿戴整齐的谢时眼皮一直跳,他暗自嘀咕,常言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可两个眼皮都跳的情况,老天爷这是想暗示我什么?去一趟佛会而已,能遭的灾大概便是被人偷了钱袋子去,为了以防万一,谢时还把钱袋子给了王甲保管,才放心同韩伋出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近亲联姻要不得呀~以及这章的血咒其实是为了铺垫解释谢时之前看到的韩伋身上的异状。

————————

出门办个卡,回来再继续更!

第65章

一大早,福州城里头便热闹起来,闹市中叫卖撒佛花、糖饧、胡桃、兰芽、薄荷的喊声此起彼伏。主街上,佛音袅袅,檀香阵阵,摩肩擦踵,浮云寺的僧侣穿着袈裟,手中捧着银质的沙罗,沙罗里头是一尊尊用香水浸泡着的金雕或银雕的佛像。

僧侣们成群结队游行于大街上,口中念佛,手执一根杨柳枝,轻轻点了沙罗里的清凉玉露便往佛像上洒,此举名为“浴佛”,因而腊八后这一日又称为浴佛会。队伍后头跟着手拿盆钵的小沙弥,沿街挨家挨户化缘,募集上元节灯油钱。

这浸泡佛像的香水用的竟还是如今最为流行的清凉玉露,所到之处,冷香涌动,街边恭候队伍到来、就等着沐浴佛光的老百姓只觉得佛像一过,天灵盖一阵激灵,瞬间提神醒脑,仿佛受到了佛祖庇佑般,这种神乎其神的感应让这些本就虔诚的佛教徒更加狂热,于是街边便出现了佛像所到之处,信众跪拜,油钱狂洒的奇景,小沙弥手中的盆钵都快装满了……

沈森在拥挤的人潮中也围观了这漫天撒钱的一幕,颇为感叹,对身边的小厮儿道:“都说苏州富民多,我看这福州的百姓也不遑多让呀,瞧这家境殷实的,钱都往外撒。”

“官人,咱什么时候回苏州呀,您腊八都没回家团聚,家里头老爷和夫人肯定生气了,还有老太太知道您一直在外头不归家,不知道多担心您哩!”小厮儿一直努力挡着陷入狂热的百姓,免得自家少爷别人冲撞到。

可惜他家少爷就爱看热闹,一点也不嫌挤,听到他的劝说,用扇子拍了拍他的头,“少拿我爹娘和老太太来压我,你这话从我出门,说了几百遍了,你说得不烦,官人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等见到了该见的人,谈成了要谈的声音,我自然会回苏州去老太太跟前请罪。”

“我看您就是找借口,您看您都离家半月了,来到福州也几日了,没见您约见谁,就见着您哪里热闹往哪里凑了,再说了,官人您想见谁见不到,谁能不给咱沈家面子?您呀,就是在外乐不思蜀了!”

“嘿!你这个小兔崽子,胆子肥了呀,还编排起你家少爷我来了,找打!还谁能不给咱沈家面子,我告诉你,还真的有,这谢时谢公子就不接我的拜帖,这韩家家主我就见不到,岑家当家的岑羽倒是见了一面,结果人家就是一笑面狐狸,不愿意跟我谈,要同我爹谈生意,你说这些人,哪个给咱沈家面子了?”

小厮儿被堵得无言,只能呐呐道:“这谢时是何方人物呀?为啥不见官人?”

“这谢时呀,你可能未曾耳闻,但人就是一尊金娃娃,岑家如今在江南乃至中原地区赚得盆满钵满的八珍阁生意都是出自他的方子,就说这浴佛的清凉玉露,小小一瓶拿到海外那些炎热岛国,可以换回一块巴掌大的黄金!再看那玫瑰清露,沈家的船一靠岸,密乞儿得知消息的宫廷贵族都争相捧着黄金珠宝来买,这等神人,你说你家官人是不是得见上一面?若是能拐到咱沈家的大船上,岂不是宛如抱回了一个人形聚宝盆?”这沈森口中的密乞儿其实就是埃及人。

沈森和小厮儿说着话,边瞧着热闹,完全没察觉到他想结交的谢时其实刚刚同他擦肩而过。

谢时和韩伋并肩而行,岑羽作伴,周围齐俟带着不少家兵护卫,王甲默默地加入昔日的同僚队伍中一起保护两位主子。他们一行人刚从浮云寺下山来,谢时听了一场佛会,没感受到什么佛音感召,倒是见识了一番寺庙的奢靡豪富。一小瓶清凉玉露在八珍阁售价十两银子,这浮云寺光做这一场浴佛会,就不知道用了多少瓶清凉玉露,就连僧侣们穿的袈裟也是金丝纹锈,实在是财大气粗,壕气冲天。

“看来这佛门中人,大抵六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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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净呀。”

一旁的岑羽听到谢时这么吐槽,摇着扇子笑道:“不然为何那么多人加入青莲教,这青莲教宣称是供奉弥勒佛的,天天烧香拜佛,还要给佛像塑金身,若没有底下信徒上交的香火油灯钱,哪来的钱搞这些,更别说起义造反?”

这些僧侣和尚最会以所谓的教义给下层百姓洗脑,宣扬自己是带领穷苦百姓走出苦难的救世主,且往往以一些所谓的符水和符咒装神弄鬼,哄得信徒们出钱出力,更极端的,如同青莲教,还会借助弥勒佛的名义,煽动平民百姓造反。

谢时觉得,这青莲教一听就是个邪教组织呀,传播教义更像是传销一样,竟然还宣扬信弥勒佛者,死后不入十八层地狱,而是位升天宫得到永生。日子过得困苦的底层百姓自然愿意相信这种寄托来生的教义,而且他们还会做一些表面功夫,比如施舍米面、粮油给一些百姓,只不过从百姓手里获取更多的钱财,美曰其名供奉佛祖的香火钱。

不过这浮云寺身处福州,因着此地有地头蛇韩氏的势力盘踞,倒是无法发展出青莲教那般的势力,且这浮云寺一直致力于同韩氏交好,比如韩家的二老爷就是浮云寺住持的座上宾,韩二老爷倒不是信佛,而是一直沉迷钻研一些在外人看来神神叨叨的玄学之说,为人古怪得很,也不管家族事务,如同隐形人一般。

一行人随着浮云寺的游行队伍走过长长的主街,谢时正好奇观赏街边的小摊上的东西,就感觉衣服被人扯住了,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卖傩面具的小孩。进入腊月后,福州城里便时不时会有穷人戴上各种妇人鬼神形象的傩面具,三五成群,敲锣打鼓,沿街跳傩戏,乞讨些小钱好过年,这在民间叫做“打夜胡”。

今日时值浴佛会,跳傩戏的规模便更大了,一条街上有十几个“打夜胡”的队伍,就连口袋里有些小钱的百姓都会在路边小贩里买傩面具加入到傩戏的队伍当中,祭神跳鬼,以此来除邪驱祟。

那小孩见谢时看过来,似乎是没想到这位公子这么好看,素来能说会哄的小嘴顿住了,霎时脸都红了,他顶着一张黑红黑红的小脸,磕磕绊绊道:“仙人…哥哥买…买傩面具吗?”

谢时看他人小小一个,跟条小泥鳅似的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推销手里的面具,累得满头是汗,小脸通红,便点点头,道:“好呀。”随后蹲下身来从他手里拿着的一堆傩面具里头,随手挑了一个威武霸气的老虎面具,看到旁边还有一个狸花猫的面具,谢时恶趣味地将它拿起来,递给韩伋,道:“伋兄也戴一个吧。”

岑羽在一旁看到这一幕,脸色那叫一个精彩,震惊中隐藏不住憋笑,还有一丝围观好戏的兴致勃勃,就连齐俟他们也嘴角抽搐,脸色怪异,完全维持不住脸上的面无表情,纷纷看天看地看周围,就是不敢看那两位,怕自个儿一个忍不住在主子面前笑出来,那就太冒犯了。

韩伋见对面人举着小猫面具,笑盈盈地看向自己,似乎笃定了自己不会接,他一言不发就给拿了过来。这下轮到谢时愣住了,他原本是想打趣韩伋的,这么可爱幼稚的面具一看就不符合他高冷酷哥的画风,估计韩伋打死都不愿意戴,谢时就是想看他变脸的好戏,逗逗他,让他别成天面无表情的,没想到韩伋居然接过去了!

谢时惊道:“你真的戴呀?”

韩伋默默看了他一眼,淡淡反问:“不是你给我挑的吗?”

谢时:“……”我总不能直说是为了逗你玩吧,大哥你这样我压力好大呀,我给你什么面具你都戴吗?这小猫咪的面具你今天要是当着周围下属的面戴上了,您这当主子的威严可就扫地了呀!

最后韩伋还真面不改色拿过那狸花猫面具给自己戴上了,顺带拿过谢时手里的老虎面具也给他戴上了,谢时傻傻地看着他,任他动作。周围的下属实在无法直视自家戴小猫面具的主子,一个个赶紧也买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傩面具戴上,这样实在憋不住笑了也无人发现。

卖傩面具的小孩没想到只是一会功夫,手里的面具就全卖完了,高兴地朝谢时鞠了好几个躬,心道,果然遇到这仙人般的哥哥会有好运。

这猫咪面具做的委实不错,不仅用涂料画上去的猫咪憨态可掬,左右还有小猫的胡须,别说,这面具一戴上去,身长九尺,自带生人勿进气场的韩伋都可爱可亲了起来,谢时看着看着,憋不住,噗呲一声笑了,他又觉得自己这样作弄人不好,边笑着边要同他换面具:“我错了,我戴着这个小猫面具吧。”

韩伋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淡淡道:“无事,挺好的,就这样吧。”

这两人正说着话,忽的,一穿着破破烂烂,手持布幡的道士口中念念有词,直直朝着谢时而去,安插在周围的护卫一把上前拦下。

那道士疯疯癫癫的,不顾众人的拉扯阻拦,一直冲着谢时看,口中喃喃:“奇也!怪也!凤凰之相为何会落在男子身上……老夫绝无看错的可能,这是为何……为何……”

此时恰逢街上的傩戏跳到了高.潮阶段,鼓声震耳欲聋,完全掩盖住了疯道士的声音,唯有牢牢擒住那道士的王甲听到这一句奇怪的话,他挑了挑眉,直接将那道士扔了出去。

与此同时,离谢时他们一行人不远的小巷里,一群戴着傩面具,装扮成“打夜胡”队伍的人小声嘀咕着。

“头,咱的目标对象是哪个?被护在中间的有两人呢。”

“应该是那个戴老虎面具的,韩家家主怎么可能戴一个狸猫面具,那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弟兄们注意了,瞄准戴老虎面具的人,那就是韩家家主!”

“天助我也,趁着那道士搅乱视线,我们上!”

这一突发意外还未平息,一直被韩伋牢牢护在身侧的谢时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只听平地一声响,犹如爆竹在耳边炸开,霎时间,硝烟弥漫,人群开始尖叫推挤。

一片混乱中,耳边有利刃出鞘的声音,谢时敏锐地意识到危险来临,他凭着过人的听觉,直接反手抱住韩伋,往身侧灵巧一躲,可惜谢时躲过了一人的刀尖,却无法抵挡得住周围所有疯了一般,只关注围攻他的刺客,血气开始蔓延……

韩伋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抱住他闪进街边的商铺中。脸上的面具被他一把揭下,露出底下神色极度可怕的正脸,那刺客头子一看,坏了,朝同伴大声喊道:“该死,弟兄们,那个戴狸猫面具的才是韩家主!”

可惜他这一声提醒再无用处,韩伋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瞟了那人一眼,如同在看死人,语气如落冰锥:“留个活口,其他全灭了。”

齐俟和岑羽等人一听主子这语气,立即头皮发麻,知道主子这是真正怒极了,赶紧戴罪立功,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伙刺客全数拿下。

在他怀里,身上不知道中了几刀,失血过多,面色开始发白的谢时见韩伋面色冷得同死人一样,这会还有心思开玩笑,“我还没死呢,伋兄你给我笑一个嘛。”

这会韩家的马车已经来了,韩伋将他打横抱起,听到怀里人的话,顿住,依言僵硬地裂开一个笑。谢时差点被他这笑容给送走,忒恐怖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韩家家主怎么不可能戴一个狸猫面具了?还不许人家为博美人一笑了?

第66章

韩家西院,书房。

齐俟垂首半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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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面前,满脸愧色。

“主上,此次是属下护卫不力,请主上责罚。”

书房内的气氛异常寂静,透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冷凝,一旁同样前来请罪的岑羽额角边一滴冷汗渐渐滑落,任由它没入衣领,不敢动手去拭。

两人面前,高大的玄袍男子立于桌前,手中握笔正写着些什么,此刻面无表情,俊脸冰冷,宛如一位铁面阎罗持续散发着煞气,无人敢近身,只听他淡淡问道:“人撬开嘴没?”

齐俟答道:“禀主上,据刺客头领所供,他们是青莲教香军手下的人,罗福通那欺世盗名之徒不知从何处得知您的身份,怕您他日势力崛起,他们之前打出的前朝陛下九世孙的名头会被拆穿,遭天下人笑话和质疑,故派遣了手底下擅长刺杀的一批能人前来福州,打算先下手为强加害于您。今日街上,这伙歹人错把戴着老虎面具的谢公子认成了您才痛下杀手。属下还查到,浮云寺那边同青莲教一直暗中有联系,这次便是他们收受巨额贿赂,掩护这伙刺客假借浴佛僧侣的身份进入福州城。”

啪的一声,韩伋手中的狼毫笔断成两截,笔下刚写的字糊成一团黑渍,他毫不在意,又取了另外一张纸,重新誊抄,只不过笔下的字迹愈发凌厉,力透纸背,杀气毕露,“派三千将士将浮云寺围了。”

齐俟跪下领命,便又听自家主子问道:“那道士背后可有人牵扯?”

这事是岑羽去查的,他做生意走南闯北,结交三教九流,认识的人多了,打探一些江湖异士的消息便比齐俟要容易得多,他上前禀道:“回主子,据属下了解,当时街上那位冲向谢时的疯道士是一个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方士,据说算卦看相极准,铁口直断,从无失手,但此人性情古怪,最喜欢研究奇怪面相和卦象,有所谓“非奇不观,非怪不卜”的怪癖。此人在街上遇到我们应当只是凑巧,而非有人暗中驱使。”

“此人无故冲撞您二人,连累得谢公子受此重伤,不若属下将其处置了?”

韩伋下笔的动作一顿,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想点头,良久,他将手中的笔搁置于砚台,轻声道:“不必,他向来珍视人命。既然这道士爱看怪相,那便将他丢到流民营里头干活吧。”流民中可都是穷苦百姓的普通面相,更别说韩伋还下令禁止他卜卦看相,禁止别人同他交流,完全剥夺了此人的生活志趣,对于疯道士来说完全就是无形的牢笼。虽说没有人头落地,但如此攻心之计也是活罪难免。

在场两人都知道主子口中的他指的是哪个,三人默契略过关于疯道士的处置。

“属下还查到,不仅罗福通派人前来行暗杀之举,福州城中还发现了蕲水徐寿真派来查探我方军情的眼线……”这次浴佛会,韩伋在大街上堂而皇之遭人刺杀,虽然阳差阳错之下,是谢时替韩伋挡了一劫,韩伋这个主公安然无恙,但这简直就是明晃晃打了齐俟这些随行护卫和韩家军的脸,毕竟这福州城如今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处于他们的掌控下,却被各方人马来来回回闯成了个筛子。

“齐俟,你还有一次机会,若下次再犯,哪怕你齐家再有恩于我褚氏,我亦不会再重用。”

齐俟头皮发麻,脸色惨白,“谢主上,若有再犯,卑职亦无颜再见齐家祖先。”

韩伋将目光移向书房正中间挂着的舆图,他久久凝视着汝宁府、光州、息州这三个地方,此三地正是黄河地区的香军罗福通不久前攻占的地区……

岑羽和齐俟见自家主子这般神情,心中担忧他一时冲动,直接冲冠一怒为蓝颜,派兵长驱千里找姓罗的算账,已经在心里打起了劝谏的腹稿。好在主子就是主子,深谙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养气功夫好得很,并没有下这种无脑的命令。只是恐怕这姓罗的,以后碰上了他家主子,怕是会被千刀万剐。

毕竟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其余各州如今情况如何?”

“回主子,如今建宁、延平、邵武三地尽数归于吾等管辖,邱直已经带着您的任命和管理班子前去接管州府和各地县衙。南平和兴化府有韩家多年耕植的势力在,被由里向外攻下,喜得数万降兵,并无数辎重器具,如今各将正率兵追查剿灭四下逃散于辖下县城的官军残部。”

福建行省又称“八闽之地”,包含了一府五州二军,辖下四十二县,如今只余下硬骨头的泉州和边缘的汀州还未被韩伋的势力拿下,短短半月不到,韩伋可以说是以雷霆之势飞速占据了福建的大半地方。

然而韩伋仍是摇摇头,“还不够快。”他取出一枚虎符,丢给齐俟,命令道:“城中的搜查和护卫交给甲卫他们,你速领三万兵马征讨泉、汀二州,除夕之前,我要收到福建行省尽归吾名下的捷报。此刻朝廷应该反应过来了……”毕竟他们派出来接管福州的官僚队伍已经有两拨在赴任路上“死于非命”了。

此事之后,福州城里迎来了一阵大清洗,不仅香火旺盛的浮云寺一夜之间被韩家军队团团围住,就连一些暗街小巷或是藏污纳垢的贫民窟,人员来历都被细细盘查了一遍,流民被妥善安置在郊外新建成的收容所里,靠自己的劳力干活获取报酬,来历不明的外来者或是无赖刺头则通通被赶去改造营里强迫劳动,参加城池建设。

“浮云寺怎么都被查抄了?!”

“据说是浮云寺的和尚们窝藏了一伙刺杀韩家主的劫匪!因为这,全城都戒严了,城里之前的流民和那些游手好闲的二癞子都被丢到城外干活去了。据说只要好好干活,就有饭吃有房子睡哩,这不比在城里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好?”

“天呐,这些出家人平日里看着慈眉善目的,还给穷人施粥,怎么会干这种事儿!我说怎么这几天感觉大街上都没有什么闲汉了,小偷小摸都没见着,城里治安都好了很多。”

“可拉倒吧,这些和尚就骗你们这些傻子了,我有一个远房亲戚,他家的小儿子生了一张小白脸,结果是个在家中躺着,靠爹娘兄长们养活的无赖,结果不知道哪天出家当了和尚,据他说,在庙里吃香的喝辣的,连穿的袈裟都是镶金的,实际上连佛经上的字他都不识!”

也有人忿忿不平,有怒不敢言,“浮云寺的大师们佛法高深,慈悲为怀,怎么可能干此等恶事,一定是被贼人陷害的!指不定就是那位韩家主的阴谋……”

有人捂住说话人的嘴,“你疯了!想死别拖着我们,自己回家去说,被官兵找上门也没人管你!你睁眼看看,现在福州城是谁的天下!”

也有看得明白的人,小声嘀咕:“如今天下大乱,皇帝屁股底下的位子指不定哪天就换人坐了,韩家这是要起事呀!”

“要我说,如今天下群雄逐鹿,四方响应,咱们福州如今这位韩府尹背后有韩家一整个家族支撑,韩家是怎样的存在,不用我说,大伙儿都晓得,那可是韩半城!位同沈万三沈家的存在,韩家富甲整个东南,韩家起事,在这天下间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先不说韩家,这位韩家主本人也是一位极有作为的才俊,据说他身长九尺,高大英俊,一柄长.枪可横扫十数人,且能武能文,乃李叔頫李大儒关门弟子,且平日里从无暴虐不端的名声,反而在乐县收留北方逃难而来的流民,更重要的是,徐皇帝打过来的时候,官兵都败了逃走,是他带着韩家的家兵击退了香军,拯救福州百姓于水火之中,若是他当了皇帝,肯定比如今皇位上坐着的那个外族皇帝要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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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倍……”

因为韩伋这一次雷霆之怒和在福州以及周围各县的大清洗,百姓私底下议论纷纷,众说纷纭,有人支持韩家起义造反,当然也有反对的人,不过慑于韩家的势力和如今福州城在韩伋的掌控之下,起码明面上无人敢置噱,尤其是那些心怀鬼胎之人,在这种时刻更是安静地形同鹌鹑。

今日大雪初晴,西院里头,一座比主屋规模小一些但更加精致的小院里,数枝寒梅傲然绽放于枝头,树下堆了一层不薄的霜雪,似乎是为了让住在这院落的主人能够透过窗户,观赏到最佳的雪景,这庭院里不止梅树的形状被人精心修剪过,就连地上的雪都有人每日打扫,干干净净不染一丝尘埃。

谢时那日闹市之中遭到刺杀,全身上下被刺了好几刀,血染得韩伋的黑袍都透出了暗色,也难怪到最后除了谢时无人敢看这位主子的脸色,就连闻讯而来的韩大夫人都被吓到不敢说话。

或许是谢时命不该绝,刺客的匕首万幸没有动到他的心脏头部等致命部位,但也因为失血过多和伤口感染,谢时整整高烧不退两日,这时代,没有消炎药,此等情况明眼人都知道只能靠谢时自己熬过去,熬过去了就能活,熬不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但韩伋却不愿意把谢时的命交给老天爷,他命人在全城张贴告示,对外悬赏十万两黄金和高官厚禄只求一种行之有效的退烧药,这赏金之高昂,不知道的人都还以为是韩家家主自己出事了,危在旦夕。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然而这些奔着赏金和官位来的人都是些拿着土方子来碰运气的人,不用谢时以身试药,韩家的家医们便可以基本断定那些都是无效的方子和药材,有些甚至只是一些毫无药性的邪门歪法。

那两日都是韩伋衣不解带,夜不闭眼在照顾谢时,眼见着谢时从说胡话发展到不省人事的地步,韩伋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好不好看来形容了,岑羽甚至觉得自家主子已经陷入了魔怔中,他不允许包括他们这些下属在内的所有人靠近谢时,甚至终日不发一言,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跟谢时二人。

岑羽从前只是对他俩的关系有些模糊的猜测,不过到底过于惊世骇俗,并没有宣之于口,但如今见到这情形,主子对谢时怀有何种感情,已无需再说。只是不知道,自家主子是到此时才明白自己心头真正的感情,还是早已知晓。

那一日,有所明悟的岑羽和同僚走出西院,看着白茫茫一片仿佛要洗涤干净整个世界的大雪,兀自在心头发问,往年福州冬日有下过这么大的雪吗?还是因为有那位雪一般晶莹剔透、见到下雪眼睛会发亮的公子的存在?连下雪都变得让人在意和欢喜起来。

岑羽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只觉喉头哽噎,心中哀痛不已,不仅是因为自己的挚友如今性命垂危,也为了两人这一段特殊地恐怕无缘的情谊。

那一日,走出西院院门,几位同僚都没有交流的欲望,每人都各自匆匆而去,竭尽所能追查此事,找出背后凶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若是床上那位醒不过来,那么接下来将会是一场无人能够承受得住的风暴。

一切都是那么巧合,也是那天下午,负责军需调度,又在外搜罗消息盘查了一日的岑羽刚下车马,就被前几日刚刚有过一面之缘的沈家公子的仆从拦住了,正是这位沈家公子献上了从海外偶然得到的退烧药,救了谢时一命,也救了所有人一命……

作者有话要说:两位的感情终于有进展了!!!等会还有一章,这次鸽不了了!

第67章

腊八过后,腊月里便再无多少节日,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的东西,街上也到处在叫卖桃符、桃板、钟馗和门神贴纸,吃食叫卖比较常见的也有马牙菜、饧糖、干果之类的东西。然而往年异常忙碌的韩家祖宅今年却是一片冷凝寂静,连底下人往来走动脚步都放轻了几分,怕搅扰了什么存在似的。

谢时就是在这样奇怪的气氛里醒了过来,他一睁眼,整个韩府都复苏了过来,连带着整个三坊七巷都重新热闹起来。

冬日无事,闲来看雪。

这一日,谢时躺在北窗之下的贵妃榻上,身下铺着厚厚的羊绒毯,身上盖着锦被,手里捧着一个下人刚换过的暖手炉,身上虽然暖和,整个人却如同雪人一般,脸上毫无血色,不过神情格外安宁,此时正望着窗外的飘雪赏景。

像只懒洋洋的家养狸猫。今日终于被允许过来探望先生的韩宁看到的第一眼,如是想到。

窗外的院子里,不仅有亭亭玉立的梅花绽放枝头,更有趣的是,院子里堆满了各种造型各异、憨态可掬的雪狮子,树梢上还挂起了一盏盏晶莹剔透的雪灯,在谢时躺着的这个位置望出去,可谓是美不胜收,奇景尽数收入眼帘。

在院子里堆塑雪狮子和挂宫灯的这个主意还是岑羽给韩伋出的,这些本来是冬日里达官贵族之家闲来无事的在家中摆酒宴必备的赏景项目。从前韩伋对这些高官贵胄间的娱乐项目丝毫不感兴趣,但这次却采纳了岑羽的意见,派能工巧匠在如今谢时住着的庭院里,一夜之间堆塑起了各种造型的雪狮子和雪灯。

一到夜晚,雪灯里还会透出一簇簇暖黄色的光来,谢时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惊呆了,十分好奇这样的雪灯是如何制成的,又是如何在火光中维持住不融化的,可惜没有哪一个人敢违背韩伋的命令,让他走出房门到院子里看看。这么说吧,睡了漫长的一觉,连骨头都软绵绵的谢时这会连自己下床都不被允许,更何况出门这个举动。

谢时开玩笑地同来探望自己的韩宁道:“我现在跟个不良于行,瘫痪在床的人似的,你小叔太过于小心翼翼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连喝口水都得人喂。”谢时没说的是,他也会不好意思的好吧。

韩宁却跟小大人似的,一板一眼劝说道:“先生如今身体还未好全,小叔再小心也不为过。先生要好好听小叔的话才对。”

韩宁哭笑不得,这哄三岁小孩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虽然这话有些雷人,但怎么现在人人都把他当易碎的娃娃一样对待,干什么都有人伺候实在是让人颇不自在,更何况还是韩伋伺候的他。

蓦然,谢时安静下来,他侧耳倾听,忽道:“宁哥儿,你听,外头是不是有小猫咪的叫声?”

韩宁的耳朵没有谢时的敏锐,他在屋内没有听到什么猫咪叫声,但是他知道自家先生的耳朵灵,他说有猫咪叫声,就绝对有。韩宁让谢时稍等一会,自个儿走出房门,让人去院子的墙角四处探听了一番。

不一会儿,就有下人来报,在东边墙角的一处草丛中,找到一窝刚出生不久的猫崽子,估计是哪一只母猫昨夜生下的,可惜的是,其中三只都已经冻死了,只余下一只黄白花色的狸花猫有气儿,刚才就是它一直在叫,不过声音太过微弱,只有谢时这等异常耳力的人才听得到。

谢时一听有一只小猫,就想掀开被子下床去看看,不仅一旁伺候的侍从们差点给他跪下,就连韩宁都被他吓得,不顾仪态,一个箭步冲过来,按住了谢时的动作。

“先生,您别急,我让下人收拾一下,给它包个被子暖暖,再送过来给您看好吗?”

谢时见他这么紧张,知道自己吓着人家小孩子,点了点头,道:“去吧,顺便让人给小猫弄点羊奶喝,刚出生的小猫跟人一样,只能喝奶。”

知道谢时挂念,几个下人的动作飞快,相互配合间,很快就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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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好猫咪,用一个襁褓一样的小被子包住它,暂且放在一个小小的竹篮子里头,提到谢时面前。恰好,去厨房的仆人也端来一碗热乎乎的羊奶。

谢时在榻上,没人敢让他下床来,他便充当指挥,按照从前刷过的云养猫视频,教导人给小猫喂羊奶。喂奶主力军是韩宁,小少年如临大敌,拒绝了下人的代劳,自己捏着一根小小的勺子舀起一点羊奶,送到小猫嘴边,小猫连眼睛都还没睁开,但这会或许是闻到了奶味,条件反射地开始舔。虽然一次只能舔一滴,但好歹是喂进去了,韩宁完成了先生的嘱托,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慢慢的,在温暖如春的屋内,小猫咪冻成冰棍的身体慢慢恢复了温热,僵硬的四肢开始活动起来,到最后,都不用韩宁喂,就自己吸着小鼻头往羊奶碗那里去舔食了。谢时全程笑眯眯地看着,见它吃饱喝足,四肢蜷缩在一起,巴掌大不到的一团窝在竹篮子里睡着了。

韩伋回来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幕,美人长及腰间的青丝用一根玉簪松松束于脑后,额间掉落几根碎发,清隽脱俗中,添几许风流写意,此刻正托腮望着旁边篮子里的东西,嘴边带笑。

“这是什么?”韩伋出声,谢时抬头看来,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朝韩伋招招手,轻声道:“今天在院子里捡到了一只猫崽。”

韩伋正要皱眉,便被了解他的谢时一把打断,“放心,我没下床,是让韩宁去外头找的。”

韩伋这才满意作罢,朝旁边站着的韩宁点头道:“做得很好,马厩里的那匹天方宝马生下的那匹小马奖励与你。”

天方是古代华国对于阿拉伯地区的称呼,韩伋的马厩里有无数好马,其中便包括大名鼎鼎的汗血宝马,即阿哈捷金马,不过韩宁唯独钟情于那匹来自天方的玄色神驹,高大神气,且体态庄严,通体墨色,奔袭起来,千里绝群,名为玄影,是韩伋出行最常用的坐骑。韩宁自然不会夺小叔之好,而是看上了玄影的孩子,一匹继承了玄影出色外表和能力的小马驹。

不过韩伋之前因为他年纪未到,一直按着不给他,今日不知为何松了口。虽然很喜欢那匹天方小马驹,但韩宁当着小叔的面,还是摇摇头,道:“这是侄儿该做的,叔叔不必赏赐于我。”

韩伋挑了挑眉,谢时却是从韩伋身后探出了头,笑道:“有礼物可收多好,哪有往外推的道理呀,宁哥儿快答应,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上次立冬的时候,见到宁哥儿骑着小马,就觉得很可爱呀。”

韩宁:……虽然但是,先生下次夸我可以换个词吗?可爱什么的实在是太别扭了。

最终,韩宁还是喜提了心心念念许久的宝马坐骑,谢时还同他约定,等伤好了,要去马厩看看来自天方的宝马是什么样子的,再考察一下韩宁的骑术如何。

等韩宁走后,韩伋毫不客气地走近坐在他身边,撩开谢时的袍子,小心查看他的伤口。谢时的胸腹处中了一刀,幸好入肉不深,伤口不大,只是不宜扯动,一扯伤口就会裂开出血,因此韩伋每日总要检查几次。

谢时转过头去,望向窗外,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没话找话:“没裂开吧,我没感觉到疼。”

韩伋点头嗯了一声,垂首,重新帮他仔细绑好衣带,两人之间气氛静谧而安逸,还有一丝意味不明的拉扯之感。

谢时这一次受重伤醒来之后,便发现韩伋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变化,具体是什么变化谢时说不上来,但总归就是比往常更加主动亲近了些,偶尔谢时甚至还察觉到了其中的几分强势,只是这份强势用在了照顾他的事情上,谢时倒是没有反感。

然而谢时到底心有异样,一开始还会稍稍躲开,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韩伋没有发现,还是怎么的,反正韩伋的姿态和举动一直没有变回从前的进退有度,举止有礼。谢时慢慢的,也习惯了,只是换药和检查的时候依旧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调查出刺客背后的势力了吗?”

谢时醒来这两日,韩伋一直随行身边,很少离开,即便是有急事也是在一墙之隔的小室里商量或是批阅公文。但今日却一反常态地去了稍远一些的书房同岑羽他们议事,谢时便猜到是关于此次暗杀的事情。

韩伋点头,没有瞒他,而是将牵扯到这次刺杀行动的势力都一一讲与他听。

“浮云寺竟也牵扯其中?”谢时讶然。

韩伋神色冷凝,“只要给钱,他们什么都做,此次围剿查搜浮云寺,不仅从地宫中查缴了百余箱金银珠宝以及各色珍藏,还发现了这些僧人借着上香解签的名义,做尽□□、拐卖妇人的勾当。”

谢时气得,直骂道:“这就是一个贼窝!佛祖之下做这等大奸大恶之事,想来这群秃驴压根就不信佛,才会不怕佛祖怪罪。必须把他们的罪行公诸于世,要不然那些信徒还傻傻被蒙在鼓里,指不定心里怎么恨你呢。”

韩伋听到他最后一句,眼中泛出一丝笑意,“好,等全部招供后,我便会将这些证据和罪行全部张贴出去,告知百姓。”

谢时点头,“至于那些被迫害的妇人,若是她们没有地方去,又愿意换个地方生活,也可以去乐县的养济院,我打算年后扩充一番,再收罗一批乐县的孤儿,她们去了,也可以帮忙照顾小孩,人活着就好,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韩伋点头,“无需担心这些,我会安排好的。你想想今日想吃什么。”

说到吃的,谢时便愁眉苦脸,“伋兄,我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吗?那我可以吃牛肉火锅,油焖大虾,香辣蟹、糖醋里脊或者是炒牛河吗?”

韩伋没有摇头,只是静静看着他道:“可以,等你伤好了。”

谢时扶额,“那你不如告诉我今天有什么吃的?”

“除了药膳,医者说可以喝一碗甜汤,想喝什么?”

谢时没想到还有这惊喜,想了想,提道:“那就吃粉圆吧,我写个食谱,你拿给厨房照做。”

难得有谢时想吃又无需忌口的东西,韩伋自然纵容,“你说,我来写。”

《清嘉录》中是这样介绍粉圆的,“有馅而大者为粉团,冬至夜祭先品也;无馅而小者为粉圆,冬至朝供神品也。”这是泉州一带的习俗,不过粉圆这种吃食,不仅泉州有,福建各地差不多都有,甚至是潮汕地区、台湾地区都比较普遍。不过各地做法有所不同,叫法也不同,比如就谢时所知,潮州的清心丸做法其实就跟粉圆差不多。

因为木薯还在遥远的美洲土地待着呢,谢时要做粉圆或者清心丸都得用莲藕粉和糯米粉按比例混合替代木薯粉,做出来的粉圆才能既有韧劲却又不生硬,且还能呈现透明Q弹的形态。

用南瓜泥、胡萝卜汁、红曲粉等和混合好的粉类调和、揉成面团,再搓成一个个色彩纷呈的小圆子,最后加入绿豆、百合、莲子、白果和水牛奶一同熬煮,撒入些许糖霜便可开喝。若是夏日,还可以加入一些碎冰之类,做成冰饮,口味也颇好。

这会冬天,谢时便喝得是热腾腾的甜汤,味道奇怪的药膳下肚后,有一碗甜滋滋的粉圆甜汤冲刷口中的药味,就连喝药和吃药膳都没有那么难熬了。谢时喝着喝着,瞄到竹篮里睡觉的猫崽,忽然提议道:“不若给猫崽起名叫做‘粉圆’吧,我看它整只猫圆圆的,鼻子还是粉的。唤作粉圆岂不是刚刚好?”粉圆这名字挺好的,好就好在怪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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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我家猫崽“粉圆”名字的由来哈哈哈哈哈,其实就是潮汕的一种甜汤小吃~前面的清心丸改个bug,不用木薯粉做。

第68章

腊月十五,当街遇刺事件发生过后的第六天,是日晌午,韩家西院。

“沈官人您这边请。”

“好的,劳驾。”小厮儿在前头带路,身穿锦袍,头戴缨子帽的沈森跟随其后,行走于韩家大院中。虽说是第一次到福州韩氏祖宅做客,但此刻他却无暇去好奇周围闲庭深院的景色,反而满心都沉浸在思索待会见到那位谢公子应当如何表现,才能劝说他与沈家合作。

不知走过几座院子,跨过几道门槛,随着小厮儿的一声“沈官人咱到了”的提醒,沈森抬起头,发现他来到了一处精致错落的院落。

说它精致,确实不为过,只见举目四望,三步一景,五步成画,石台砌起,太湖石堆积,中有腊梅三株,傲然绽放,花上积着三尺香雪,暗香浮动;又有西府海棠二树,花出墙上,有如晓天明霞,香雾空濛,间有玉兰树亭亭玉立,点点白花,似玉如雪。梅根处栽有国色牡丹,隆冬时节依然绽放,旁侧又有霜菊花姿雍容,恬淡自处……

不知出于何意,此地的主人竟别出心裁,耗费不知多少财力物力人力,在寒冬腊月里用心经营了这么一片姹紫嫣红、生机盎然的花园盛景。

好在身在江南巨富的沈家,比这铺张奢靡的场景沈森都见识过,因而见到此景,他也只是在心中感叹了一番韩家家主对这位谢公子委实用心,便将其抛却脑后,整整衣冠,便踏进屋里。

屋内,地龙烧得正旺,满室如春。谢时原本正在逗弄捡回来的猫崽,听下人回报沈公子来了,便要起身相迎。只见厚重的棉布帘子一撩开,从外头进来一位约莫二十五六上下,身形中等,相貌平平的锦衣青年,虽说此人容貌并不出挑,但身上却自有一股初次见面便令人心生好感的儒雅气质,瞧着不像是生意人,反倒像是一位富有书生气的儒生。

谢时立刻拱手见礼,笑道:“久仰大名,沈公子,在下谢时。”

沈森虽说从前便知道这位奇人谢公子年方二十,年少有为,但甫一照面,还是心中一惊,内心咋舌,暗道这位也未免太年轻了些,且还是这般长相,实在是出人意料。沈森原本还以为会见到一位少年老成、恃才傲物的青年呢。

“鄙人沈森,苏州人士,对谢公子神往已久,此日总算是一偿夙愿,得以见面。”

两人一阵寒暄后便各自坐下,谢时亲自给沈森倒了一杯茶,“还未谢过沈公子的赠药之恩,听疾医说,多亏了沈公子的秘药,时才能退去高烧。此次本该我亲自登门拜访沈公子以表达谢意,奈何现下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只得劳累沈公子莅临寒舍。”

沈森笑道:“那药是沈家出海途中偶然从海外的土人手中交换得到的,当地人用它来治疗各种疾病,据族中医者测试过后,发现其对退高烧有奇效,可惜那。近日,沈某恰好游玩于福州城中,恰闻韩家主张贴告示求药,没想到竟然能帮到谢公子,实在是万分荣幸。”

这些事情谢时后来都听岑羽说过,据说那日他因为伤口感染高烧不退,哪怕韩家的家医是当世顶尖的神医,也依旧束手无策,眼看着只是听天由命,幸而最后关头,沈森找上岑羽,献上了一种据说是从海外异域番人那里换来的神药。

虽说就连神医都还没分析出来这从海外而来的药里头具体是何成分,但在服用了此药后,当天,谢时的高热之症便退了下去,人也醒来。这药据说是沈家的不传之秘,不知这沈氏嫡长子有何所求,竟然愿意献出此药。

谢时听说那所谓的药是海外得到的,也颇为感兴趣。听闻这位沈公子之前便递了拜帖想要同自己见面,可惜谢时之前因为自觉自己在做生意与人打交道方面不如大奸商岑羽来得精明,因此凡是涉及此种事务都交给了岑羽全权负责,便委婉拒了沈公子的上门拜访。

后来这位沈家嫡长子倒是同岑羽会面商谈了,可惜岑羽见他话中之意,沈家最想要的合作方式是绕开岑家,以谢时以方子入股,沈家生产出售的这一形式,岑羽自然不可能答应。此外,这沈家大公子言语之间对谢时多方打探,岑羽还能不知他那点小心思,想挖墙角?不止没门,连窗户都不给这些人留一个!护犊子的岑大公子当即便打太极,以沈森无权做主,他要同沈氏家主亲自谈为由,送走了人。

没想到,隔了几日,这沈森却是救了谢时一命,有这天大的恩情在,不仅是岑羽和韩伋他们,就连谢时都不好拒不见客了,当即便写了一封书信,邀请他过府会谈。

虽然谢时十分好奇沈家手中的药是从海外哪个国家换到的,又是何种药物,不过这这东西既然是沈家的不传之秘,且谢时对于药物的了解也较为浅薄,恐怕就算沈森愿意倾囊相授,恐怕他也无法得知。因此他只是好奇问道:“不知沈家的海船最远去到了何处?”

谢时原本只是寒暄,没想到这沈家的海上商业版图倒是让他大吃一惊,他们的海船从杭州港口出发,不仅到达印度各个港口,还越过印度洋,到达了阿拉伯半岛东南端,从那里登岛上岸,根据沈森对当地的风土人情的描述,这个所谓的“亚衣漫”国应当就是阿曼苏丹国。

除此之外,这些满载丝绸、瓷器、金属器皿等货物的海船最远竟还能再度航行到所谓的“哑靼”港口,也就是亚丁港,通过这里,等上非洲大陆,同那里的土著交换象牙、犀角和香料等奇珍异物。

谢时听他说着说着,让小厮拿来纸笔,铺开纸张,在纸上画起了路线图,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沈家的海上贸易版图竟然快跨越了大半个地球了,不愧是通过海外贸易积累了富可敌国财富的沈万三之家!

“谢公子,这……这是您从何处得到的海图?!”谢时还在暗自感叹,一旁的沈森看到他画上的内容,却是神色大变,惊疑出声,瞧他激动到前倾的动作,就差趴到桌上去仔细查看谢时画的内容了。

这张在谢时看来只是信手勾画,准确度可能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海图,在沈森看来却是惊天大发现,堪比神物。在当世,普通百姓甚至顶头上的皇帝对自身所处的世界的认知都非常模糊,大多数百姓一辈子只局限于所处的一亩三分地,连蒙朝周边有哪些藩属小国都不知道哩!

上层的贵族和皇帝则更清楚一些,毕竟本朝通过战争对外扩张到了欧洲大陆,因此上层对于亚欧大陆的版图还是大致知晓的,但广阔的海洋之外,都有哪些国家和领土,便唯有那些拥有自己的航线,常年进行海上贸易,到达各个海外国家的商人比较清楚了。

但这个世界是广阔的,大海之上是危险而神秘的,即便是沈家、岑家这种海船遍布各个航线的顶级大商人家族,也无法完全窥探到整个世界的全貌。在他们的认知中,本朝居于整个世界的中间,最东边的大海有高丽、东瀛等蕞尔小国,最西边的大陆乃西域之地,西南大陆则是佛教的起源之地天竺国,至于漫长海岸线上则分散着大大小小的肤色眼睛同本朝各异的国家,他们将那里的人统称为“番人”。

然而谢时来自二十一世纪,在他的认知中,地球的版图大致由七大洲、四大洋组成,因此他在根据沈森的描述绘画航线的时候,便随手将七大洲、四大洋的形状和分布简单几笔大致勾勒了出来。这不经意间的勾画,在沈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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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却是石破天惊的一出!

他指着谢时画的大洋洲,因为心绪过于震惊,甚至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离吾国版图如此近的海外,还有疆域如此大的一个岛屿吗?”他又看向舆图的最右边,激动道:“在遥远的东方,竟然还有一个如此广阔的世界,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东海仙山!”

谢时一时愣住,无言以对,他画这舆图时,不假思索便习惯性地画了几大板块,一来好定位,二来是中学时养成的画世界地图的习惯使然,没想到这时代哥伦布还没发现新大陆呢,更别说麦哲伦环球航行证明地球是圆的,这时候的古人对于世界版图还没有形成一个完全的概念,所以他要怎么解释他画上的这些地方?

最后,“露出马脚”的谢时只得谎称,这是从岑家那里得到的海图,才将这位情绪激动的沈公子给应付了过去,但看这位沈公子的神情,好似不太信就是了。有了这一出意外,两人接下来在商谈生意合作时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即便如此,谢时还是按照原计划,将自己准备好的合作方案说了。

“沈公子拒绝了韩家主承诺的悬赏,但大恩无以为报,我听闻沈公子之前有意与我合作,不知如今是否还有此意向?”

沈森定了定心神,答道:“这是自然,若是谢公子有意,我沈氏自然乐意合作,不知道谢公子有何打算?”虽说沈森此举有挟恩图报的意思,但成大事不拘小节,商人重利,脸皮和面子什么都是其次的,沈森身为商人之子,自然不会假惺惺地将这等好事往外推,立马便顺着杆子往上爬。

作者有话要说:开辟新航路什么的,光岑家一个怎么行,再拉上几个盟友吧!

这段剧情差不多快走完啦,过年吃吃喝喝搞起来!

第69章

谢时并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同沈森道:“沈公子,实不相瞒,八珍阁如今出售的商品虽大多出自于我,但我当时同东沧书院签了独家的契书,不好再以个人的名义同沈家合作。”

这是实话,但也不全然是真话,准确来讲,八珍阁甚至岑家大多数产业背后的真正主人是韩伋,岑羽就是个大总管外加拿着巨额的分红,因着这一层干系,凭借谢时同韩伋的交情,若是谢时想要同沈家合作八珍阁或者其他的生意,韩伋第一个便会点头答应。

然而谢时并不想破坏同岑羽和书院一直以来建立的稳定且良好的合作关系,固然岑兄和伋兄不会介意,但到底是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谢时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要回报沈森的救命之恩,多的是别的赚钱方子,没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委实不必如此。

不愧是出身沈家,听到无法合作的话,沈森依旧不动声色,脸上笑意未减,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他知道,这位谢公子既然开口,便不会让他空手而归,果然谢时接着便抛出另外一个橄榄枝:“但我近日偶然研制出了另一种新鲜奇物,不知道沈公子可有兴趣看看?”

沈森心头一动,这新鲜的商品便代表着还未开发的新市场,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固然风险高,但若是经营得当,那所得利润岂不比同岑家争夺市场来得高?那岑家可以已经占据了先得优势哩!

“自然,还请谢公子让沈某开开眼界!”

谢时直接命下人去内室将他昨日准备好的东西取来。不一会儿,就见小厮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从屋里头走出,轻轻放置在二人桌前。谢时伸手将木盒打开,沈森只感觉好似有一道银白的光从眼前闪过,待定睛一看,谢时手中正举着一柄铜镜模样的东西,只见他往自己这一照,那通体银白的物件中间竟映照出一张熟悉却陌生的人脸来!

那人脸清晰得脸上的每一颗痣都纤毫毕现,沈森刚露出惊叹的表情,就见那奇怪的人脸也同时做出了同样的表情,这诡异的一幕把毫无心理准备的沈森吓了一跳。

谢时赶紧将水银镜子放了下来,解释道:“此物名为玻璃银镜,比起朦胧模糊的铜镜,银镜照人时更加清晰毕现,光华照人,不知沈公子觉得这门银镜生意可做得?”

穿越前,谢时恰好翻阅过相关资料,在没有工业生产技术的古代,玻璃镜子是一种异常昂贵的奢侈品,世界上最早的玻璃银镜应当是十六世纪初欧洲的一个威尼斯人发明的,当时它的出现轰动了整个欧洲的上层阶级,引得王公贵族争相高价抢购,甚至法国国王和皇后大婚时,威尼斯国王还送了一面面积不大的玻璃镜作为贺礼,这在当时却是一份异常珍贵的礼物。

涉及到赚钱的生意,刚才还被“照妖镜”一般的玻璃银镜吓了一跳的沈森来了劲,兴致勃勃地接过谢时手中的镜子,因为知道这东西主要是玻璃做的,动作间也同方才的小厮一样小心翼翼。

时间不多,这面作为样品的玻璃镜子面积便做的不大,仅有一个男子巴掌大小,但除了银镜的镜面部分具有技术含量,需要保密,是谢时自己操作完成的之外,包边镜框和手柄的制作和打磨都是韩伋派来的工匠制作的。

家主难得亲自交代下来的任务,韩家这帮能工巧匠们可谓是穷尽本领,恨不得把这面小小的镜子打造成一件稀世珍品,因而这面匆匆赶工的玻璃镜子虽小巧玲珑,手柄却是沉香木制作打磨而成,镶金镂空的镜框上精心雕刻着瑞兽鸾凤葡萄纹,可谓极尽造化。

谢时一边喝茶,一边静静等待沈森观摩完毕。生产镜子在现代是一门很简单的工艺,镜子也就变成了廉价的物件,但在古代,这从未出现过的能将人照得一清二楚的玻璃镜子确实是一件珍奇宝物。哪怕是达官贵族,这会用的也大多都是铜镜,偶尔出现金镜、铁镜、银华镜,但皆是少数,仅作为工艺品,并不实用。

谢时根据记忆中的资料,列出一个材料单子和实验的器材,底下人很快便为他凑齐了制作镜子所需的这些东西,当日他便挥散下人,自己窝在屋子里一下午,经历了几次翻车,终于吸取经验做出了这一面相对完美的玻璃银镜。

威尼斯人发明的法子是在玻璃的一面紧紧贴上一层锡箔,然后倒上可以溶解锡的水银,锡箔就会变成一种银白色的液体牢牢地粘在玻璃上,这样玻璃银镜便制成了。据说威尼斯为了保护制作镜子的秘密,无所不用其极,将镜子的制作场地选在一个封闭的小岛上,甚至还制定了相关法律,泄密者将会被处于死刑。

不过这种原始的方法显然既费事又费钱,更重要的是水银会挥发,有剧毒,长期接触这种玻璃银镜,很容易汞中毒,进而很有可能导致死亡。

谢时自然不会选择采用这种不安全的方法生产玻璃镜,他参考的是现代工业生产中,通过银镜反应给镜子镀银层的化学方法。这种方法工艺不复杂,用到的材料也不多,就硝石、银屑、火碱这几样。硝石和银屑有钱便能买到,火碱这东西通过长乐盐场生产雪花盐时剩下的盐卤便可制得,如今已被岑家皂坊那边用来做香皂的原料。

稍稍有些麻烦的东西是作为还原剂的氯化亚铁,不过知道化学式的谢时也能简单制备,通过这种简易版的土法制作,便能在古代成功复刻玻璃镜的制作。只是这种方法比起现代工厂,更费人工物力罢了,但在古代恰恰最不缺的就是人工了。

“沈公子以为如何?”谢时见沈森轻轻放下玻璃镜,显然对这东西已然心中有数了,便接着问道。

沈森这会哪还有二话,天大的馅饼就掉在他跟前,他还有不接的理吗?那岂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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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谢公子!出自你手的东西,就没有一件是凡物,沈某有预感,此玻璃镜一出,必将引起轰动,指定成为富贵人家甚至是豪门世家竞相追捧的宝物,谢公子若是真要与沈家合作这门生意,那真是我们苏州沈家占了大便宜!”

谢时摆摆手,笑道:“沈公子说笑了,在商言商,能同富甲天下、生意遍布全国的苏州沈家合作,我自然也沾光,此乃双赢之举。”

虽说沈森确实是亲自找上门合作的,有求在先,但听到谢时这么夸自家,心中还是颇为受用的。沈半城这名号不是哪一个家族都可以叫得出口的,他们沈家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如今江南地区实力最为雄厚的经商家族,比起这东南地区的岑家,经商涉猎范围尤其广,船队也更多。

随后,两人就合作的形式商议了一番,决议仿照谢时同八珍阁的合作方式,谢时以玻璃银镜的方子入股分红,至于这分红占几层,就需要继续商议了。虽然有赠药之恩在,但就如同谢时方才所说的,在商言商,这赠药的恩情已经用在了同谢时搭上线一事上。如此,双方你来我往,各自都有意合作,很快便敲定了一份彼此都满意的契书。

在这其中,让谢时感到些微意外的是,这份契书虽说合作方是苏州沈氏,但特意规定了主事人是沈森。谢时挑了挑眉,看来这沈家内部也不太平呀。不过谢时并没有对这点提出异议,毕竟赠药的是沈森,他同沈家的这门生意自然也主要是为了回报沈森。

沈森趁兴而来,临走时,带走了一份将来会为沈家带来不止十万黄金收益的生意,也带走了一份足以登天的机遇,可惜后者他还未意识到。

————————

翌日,谢时还在换药,岑羽便兴冲冲找上了门。

“好你个谢探微,你竟然给沈家送了这么一份大礼!啧啧,那门生意我看了都眼馋。”岑羽一甩袖子坐下,手上标志性的扇子换成了另外一把,愈发值钱,瞧得出来岑家家主最近又赚了不少。

谢时给他递了一杯热茶,道:“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总得礼尚往来,表示表示。固安可是要掺一脚?”

岑羽接过他的茶,一口喝了,他一听到消息便急匆匆赶来,确实有些口渴了。闻言,他摆了摆手,“这玻璃银镜的生意我便不参与了,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了这事,而是事关你惹出来的另一件大事儿。”

谢时好奇,“我近日一直在韩家养病,伋兄连院门都不让我出,除了捣腾这镜子,我可没干其他的事。”

岑羽看着他那一脸无辜的神情就来气,要不是他岑某人对于美人素来宽容,对着这样一张美人脸下不去手,恐怕这会便要弹他个大大的脑瓜嘣。

岑羽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开口就道:“那沈家长子从你这走了之后,回头便找上我,询问我岑家是否发现了东边大陆的新航线,他愿意以沈家手中掌握的全数航线交换。我被问得一头雾水,探了探他的话风才知道,这消息是从谢时你这流出去的,甚至还有大致的海岸线?!我把这事儿给你谢探微兜了下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所谓的新航线是何物了吧?快将那图拿出来给我看看,免得下次人家问起,我在那沈家面前露出马脚,那可就丢人了。”

说到这个问题,谢时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岑固安,明摆着一脸心虚。

见岑固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只好冲他笑了笑,让小厮儿寻来昨日画的草图。

自己闯的祸,还得接着补救。

谢时正想着怎么编故事圆回来,亦或是选择破罐子破摔不解释,让人去猜测,就听岑羽扫了一眼那舆图,当即便兴奋道:“这新舆图你是怎么来的,我岑某人不感兴趣,探微现下只需要告诉我,这海图可是真的?!在日出的东方,当真还有如此宽广的一片大陆?”

谢时无奈地点头,自然是真的,那就是至今还未有人发现的美洲大陆呀,对于谢时来说,这片新大陆还生长着他心心念念许久的辣椒、花生、土豆、番薯和玉米等等这些食材!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开学,确定导师、定培养方案、开各种会比较忙,更主要的是第一次到北方生活,心理上一直在适应环境,所以更新波动大,现在三次元基本稳定下来了,会逐渐恢复日更哒,在这里给各位宝子们鞠躬,请大家接下来继续监督我!

下午或者是晚上八点以前还有一章!

第70章

“什么?!亩产几十石的粮种?!此话当真?你莫不是多说了一个十?”

谢时本不想直接透露这么多,毕竟不好解释他是从何得知这些海外地方的情况。但现在关键是,谢时都已经露出这么多马脚了,岑羽和韩伋等人的态度也让他安下心来,因而不论是为了他觊觎许久的粮种和各种种子,或是为了天下广大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黎民百姓也好,他在此刻都愿意冒险,交付出自己的信任,将这些事情告知,将来岑家的海船若是真能到达海的另一边的新大陆,也能少走些弯路,尽快寻到这些物种。

谢时只希望,自己的信任不会被辜负罢。

岑羽再三跟谢时确定了这舆图的真实性,随后果然依言,没有追问这舆图是谢时从何处得来的,只将这海图小心折起来带走了,临走前还拜托谢时再回忆回忆从前待的地方,若能画一张更详细的舆图更好。

谢时一脸无语地目送他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暗道,这位兄台到底脑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可不知道岑羽的脑洞大了去了,而且不知为何,他同沈家大少一样,都认为这日出东方的新大陆,就是自古以来神话传说中的海上仙岛,他只是比起沈森,多了一层对谢时身份的猜想罢了。

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岑羽拿着这舆图,出了谢时的院门便脚边一拐,去了韩伋的书房,将此事一五一十地禀报主上。谢时自那次遇刺,直接被韩伋安置在他所在的西院诊治,之后便一直在此地养伤,隔壁只有一墙之隔的客院还空着,也不知何时等到它的主人。

韩伋听完,又将谢时那份草图展开细细一看,倒是没有同岑羽一样神色激动无法自抑,只是问了一句:“阿时说那新大陆上有亩产几十石的粮食新品种?还不止一种?”

岑羽勉强平复了自己的心神,回道:“千真万确,属下再三确认过。”

韩伋并没有对谢时口中的惊人消息表示质疑,只是问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岑羽回道,“现下外人中,唯有沈森一人知晓,此事还是他问起,属下才知晓的。事关重大,想来他也不会到处传播开来。”

韩伋将舆图叠好,敲了敲桌,沉吟几息,便吩咐道:“尽快同沈家接触,以我方为主,商量共同开发新的航线和东大陆。”

岑羽立即应下,他知道,此事不仅是主子对沈森赠药的回报,同时沈家背后的实力也足以成为值得拉拢的合作对象。

临走前,岑羽又听到自家主上淡淡吩咐:“让人守住口风,莫让更多人知道这新舆图出自阿时之手。”

岑羽默默领命而去,心道,主子对谢时的保护可真是密不透风,唯恐一点点世人的诋毁和脏水波及到那人身上。只是这两人,身份特殊,又皆为男子,最后能走到哪一步,端看天意了。

他瞧着这两人,一个内敛寡言,没有挑明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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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好似全然不觉,落落大方,彼此相处却又亲密无间,默契十足,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呀,当事人不急,倒是他这个旁人替他们着急!

——————

乐县,郊外的谢家养济院。

这一日一大早,天灰蒙蒙亮,大伙儿便忙开了,无论老人小孩都尽力帮忙,将养济院里里外外打扫地干干净净,每个人都穿上了自己最体面的衣裳,用水打理整齐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今日据说是谢家老爷要代表谢大官人来慰问大家,顺便给大家发过年的福利。

阿苹张开手臂,让阿娘给她穿好衣裳,她好奇问道:“为什么不是庄主来发东西,而是庄主的爹爹呢?”

周氏笑道:“这阿娘便不知道了,但据黄管事闲聊时说起,咱们庄主是去福州那边了,现在不在乐县。”

阿苹人小,哪怕跟着自家阿娘逃亡南下,依旧不知道太多地名,这会便好奇问道:“福州是在哪里?离咱们乐县远吗?”

“福州是咱们的州府,离乐县也不远,一日车程便到了。”

阿苹点点头,学着大人模样叹气道:“好久没见到庄主了,阿苹想他想得饭都少吃了半碗。”

周氏被自家小女逗笑了,捏了捏她在养济院里头吃得圆润有肉的小脸蛋,“那阿苹可得好好吃饭,长高高,这样将来去了学堂,才能好好念书取得好成绩,得到庄主颁发的奖状和奖励呀。”

闻言,阿苹鼓起脸,一脸忿忿,同她娘告状,“我要是入了学堂,肯定不会像隔壁的陈二虎一样,在课堂上老不认真读书,夫子教的东西我都会背了,他还不会,整天就想着同大人一样去做工赚钱。他说现在盖水泥房子的小工一天能拿十文钱,还包两餐饭哩,他想快快长大去打小工。”

周氏微微皱眉,“这样呀,那娘得同二虎的阿娘说说这事儿,就像庄主曾说的,小孩子的任务是好好读书识字,赚钱那是大人们的事儿。我们难得遇到活菩萨一样的庄主,愿意出钱出力免费让小孩子上学堂,私塾还包一餐,这样的好机会可得好好把握,要学有所成,不能辜负庄主的期望。”

当晚,从私塾放学回来的陈二虎便被他家亲娘拿着扫帚追着打了整整一个田庄,待到傍晚时分,下工回来的陈老爹听自家媳妇说完这事,又抄起棍子给这混小子来了个竹笋炒肉,打得他哇哇大叫,可谓是鸡飞狗跳。被爹娘耳提命面的陈二虎从此再不敢提打小工的事情,课堂上也开始认真听讲,后来还考上了谢时创办的中学学堂,也算是养济院私塾的优秀毕业生了。

此话按下不表,先看回这头。城外的水泥道上,谢巨坐着马车,身后跟着一辆辆装满了年货的车辆,慢慢悠悠行到了自家田庄。就如同周氏说的,谢巨今日是替自家时哥儿来给田庄和养济院的雇工发年终福利的。这年终福利倒也不是谢时所创,每逢到了年底,大户人家的主家也会多发几个赏钱,让大伙沾沾喜气,也让底下人过个好年。

但据他所知的,哪怕是谢巨从前所在的京城一等世家,对底下田庄的雇工也没大方到送粮油米面,更别说每人还发一吊钱作为年终福利的。不过谢巨向来不会对谢时的做法提出质疑,收到他从福州寄来的书信后,还是一五一十地按照谢时的计划做了安排。

说到这,谢巨就郁闷,本以为这年除夕快到了,自家时哥儿也该从福州归家团聚,谁知前不久在家准备年货的谢巨便收到了福州的快信,信中说道,时哥儿身体有恙,不宜启程在路上奔波,遂打算在福州韩家这边过年,还准备让人来接谢老爹也去福州团年。

谢巨那叫一个担忧,原身就是个体弱多病的,谢老爹原以为经过年中那场一生死大劫,自家时哥儿已经否极泰来,身体愈发康健,谁知还没多久呢,这身体又不好了。心已经飞到韩家的谢巨还得强自按捺下焦急,按谢时信上所说,安排好自家的那一堆事儿才能启程去福州。

“谢老爷来咯!”谢巨的马车一靠近田庄,早早就跑到前头看热闹的一群小孩子就喊了起来,言语间一片喜气洋洋。

谢家田庄不比隔壁韩家的田庄,人员不多,但谢巨一下马车,还是吓了一跳,只见道路两旁乌泱泱站满了人,各个都神色激动,一个劲鞠躬,问好声和贺年祝词一声比一声高,恍惚间,谢巨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青天大老爷莅临视察。

在田庄黄管事的殷勤张罗下,谢巨权当自己是个散财老爷,乐呵呵地完成了谢时交代的活儿,将谢时曾经承诺过的粮食米面每人按照各自的贡献发了相应的量。让这些农户惊喜的是,他们还收到了一小瓶芝麻油,虽然分量不多,但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平日里这些农户自家开火的话,顶多在锅里抹一抹猪油,那就是顶好的待遇了。

家中有小孩的农户,谢时还分发了一套笔墨纸砚,以鼓励这些娃娃们好好念书,将来得以成材。这一下可把这些一辈子都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们给感激地,当即便让自家娃给谢巨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并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监督自家娃好好念书,不辜负庄主的期望。

那些暂时安置在田庄水泥房里的流民原本正羡慕地看着,就见谢老爷又搬出一车东西,黄管事还招罗他们过去排队领一些面粉。

这些流民一个个喜出望外,都没想到,庄主还惦记着他们,这过年福利竟还有他们的份儿!

谢巨站在高一点的地方,大声复述谢时的话,“你们庄主说,你们中有很多人可能是第一次在南方过年,哪怕流落异乡,过年也不能少了饺子,每人都发一些面粉,除夕夜大伙也好捏饺子吃!”

这话说的,这群因为黄河水患或是中原战乱流落到乐县的北方流民,一个个泪湿了眼眶,当即便有几个痛哭出声,不仅仅是因为对家乡的思念,同时也是感念庄主的恩情和眷顾。

谢巨本以为田庄这阵仗已经够大了,没想到到了养济院,一群老人家二话不说,跪了下来。

“老人家,这使不得使不得,快起来,你们这是在折煞我呀!”

为首的老人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满头白发却精神抖擞,尚能走动,丝毫看不出几个月刚来到养济院时病弱缠身的模样。

那老人家说道:“谢老爷,这个头该给您磕,若是没有您的儿子咱庄主,我们这群半死不活被丢下的累赘恐怕早就成了一具具白骨了!哪还能在这养济院里过上这样的好日子,真是每天醒来,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哩!”

旁边一个半大小子也出列,跪在地上猛地给谢巨磕了三个结结实实足以听得见响声的头,道:“谢谢庄主,谢谢老爷收留我们这群孤儿,天大地大,给了我们一个挡风遮雨可以当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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