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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 洬忱 36000 字 8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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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锁仙郎

宋、季、喻仨人皆是有几张皮囊的主儿,他们大小风浪见过不少,自是明白这时候该穿哪张好。

眼见仨人惊异之色皆不显露于形,那君王双眼眯了眯,细细打量了那三人一番,道:

“诸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宋诀陵抬眸见那人眼中带笑,这才张口将熹文城一事道来。

那君王的目光在季徯秩与喻戟身上游移,半晌才落回了宋诀陵脸上,似是宋诀陵所言半点没入他耳。可宋诀陵方住嘴,他便轻笑道:

“熹文城一事是我余国占了便宜,朕倒也想还尊国一个人情。可诸位有所不知,这余国如今可不再是余家天下咯!诸君若真想讨个公道,还是去太常卿府拜见那姓安的真皇罢!”

季徯秩垂着头,心里思虑道:

“这余家江山竟真要易主了么?”

那君主瞧着那仨人,又要开口,他身侧的禁军将领云無深睨他一眼,打断道:

“陛下身子乏了罢?臣见您满嘴疯言,料想您许是站得久了,累得头昏!您还是坐回龙椅上歇会罢!”

那君王起身还未及一刻钟,如何就乏了?

将圣言贬作疯语,狂妄无束,这般怠慢皇帝,以下犯上,在魏風可是要治重罪的——可这毕竟是余国。

余之玄面色未改,坐回了龙椅,道:

“仨位请回罢!”

“这……”喻戟动了动唇舌。

“时机不对。”宋诀陵垂眸道,说罢正色作揖,朗声告辞。

仨人回头刚走了不过十步,只听身后那余之玄含笑道:

“太常卿府和皇宫可不一样,到了那儿,刀剑不可近身那是钉死了的规矩。三位可得小心,若被有心之人抓住了把柄,挑起的事端可不是你几人便可了结的。”

季徯秩回头淡笑道:

“多谢余王提醒。”

余之玄瞧着他们的背影渐逝后,又闭目养起神来。

他那本就浓密的眼睫此刻更是如帘,若略去那男性特征极为明显的身板,仅瞧脸倒似一个小憩的美人。

“陛下今日所为,臣皆会禀告太常卿。”云無漠道。

“告便告罢!他还会杀了朕不成?”余之玄讽刺地笑道,“他已戴了个以下犯上的高帽,总该不会想再着一身弑君的衣裳罢?”

“臣见未必。”

二人正说着,龙椅后忽响起了脚步声。

余之玄蹙起眉来,而后又舒眉闭目,轻道:

“您今日来得可早——我心系黎民的好太常卿。”

只见一披着金边鸦青长袍的高挑男子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那人眉尾微垂,眼型稍长却不挑,反有些下至,瞧上去温柔似水——细细瞧来才能隐约窥见其中的冷光与狠劲。

那人虽生了一凉薄之唇,却也拦不住他的一身玉润气度,当然也不可为那一副似可容天下苍生般的慈悲面容蒙上一缕尘灰。

他虽生了一张普渡众生的面容,身材却是照着武将之姿生的。他的个子很高,却不显得清瘦,纵马时的飒爽劲与恐怕能与宋诀陵一较高下。

至柔与至烈的被这太常卿费心揉在了一块儿,捏出了个神仙般的人儿来。在这偏爱面容至柔,而身材健秀高挑之人的余国来说,这大祭司生得可真对足了他们的口味。

不过谁言心面如一,谁道容美即心善?

他好似带刺之花,将狠毒藏在叶丛,将身子一扭化作毒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暗吐信子。

那人绕过云無,轻道:

“且先退下罢。”

“是。”那方才还面露凶色的将领顺从地垂头行了礼,提剑离开。

那太常卿悠悠行至余之玄面前,用两手撑住龙椅道:

“陛下,臣今日来得也不早啊!又不是非得等到子时,偶尔晨间来几次不也有趣?”

“有趣?麻烦倒是真。夜里纵不升帘,爱卿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朕亦瞧不真切。爱卿今日来得这么早,您是称心如意了,吹烛散帘又该费多少功夫!可莫弄糙了朕殿里头宫女的手。”安漓戌在余之玄身上投下阴云般的浓影,但那皇座上的人却仍旧散漫,半晌才轻蔑地掀开眼帘,“对了,爱卿不是总爱打耽于政事的名号,往日里朕请都请不到人,今日怎么误了早朝?”

“散朝已有好些时候了。”安漓戌用指轻抚着余之玄的脸,笑道,“陛下是真糊涂了,不知是不是太久没上朝的缘故?”

“朕最后一次上朝距今已有一年光景,忘了也属实正常。再说,朕身旁不仅有宫妃好声好气地伺候着,还有爱卿替朕同那群老不死的周旋,如此两全之事,可不美哉?朕这是乐不思蜀!”余之玄也没躲,一双笑眼无畏地向着面前那人。

“此话当真?”

“爱卿真当朕今朝还有闲情说笑?君臣之间无戏言,朕与祭司之间还未好到那般地步罢?”

“是么?”那安漓戌眸色有些暗,忽朝四周望了望,道,“这殿中似有异香啊,陛下?”

安漓戌顿了顿又开口,道:

“臣来时巧遇那魏風来的仨使者,他们身上可没这般艳俗之气,您这又去哪儿招惹人了?”

余之玄没理他,径自道:

“那仨使者皆是绝色,可观却碰不得,实在可惜。”

“陛下!”安漓戌抬眸盯着余之玄,“臣问您话呢!”

“啧……后宫佳丽三千,难不成皆是摆设?整日呆在这殿中自然烦闷,朝臣全去爱卿那儿了,朕还上个屁的早朝!左右都是消遣,与其僵坐高位空待下朝之时,不如到后宫里头寻个美人陪陪朕。”余之玄一脸无惧的模样,笑得清朗,“云無虽还有几分姿色,但那淡漠模样总归是不对朕胃口。”

余之玄明白的,如若宫妃怀上龙种,安漓戌那真皇之位恐怕不保,但他到底没嚼尽安漓戌眼底的晦暗——这祭司为的可不只是权。

安漓戌闻言后眼中柔情不散,还笑了笑,似乎捎带了些宠溺意味,轻道:

“陛下可是听不懂臣言?这是最后一次。”

有情的是容颜,无情的是言行,真真是“缝衣浅带,矫言伪行”【1】。

安漓戌未曾登上那摆着皇位的矮台,只是站在那九层阶下,用那柔和的眼神笼罩着他。

这太常卿仰视着那余王,仿佛自己仍是那恭敬忠诚,只听他一人之言的臣子。随后这祭司莞尔一笑,攥住锁着那君王双足的铁链,将他拉下龙椅。

那余王猝不及防,重摔在地,背部被那砖磕出了痕,疼得他双眉深拧。

虽然安漓戌面上仍是与其作风不相符的温柔模样,但瞧上去却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本就因长帘蔽日而稍显森冷的殿内,此刻更因二人那怪异气氛寒了几分。

一条金色的长蛇从阴影中爬出,攀上了安漓戌的肩头。它探着头,细长的瞳仁一刻未停地盯着安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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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身下的余之玄,“咝咝”地吐着长舌。

这是被余国百姓奉作仙灵的神蛇,此类蛇虽生了夺目皮色,齿间却纳着剧毒。

照往昔来说,驯此蛇者非死即伤,旧时的太常卿大多携着被蛇毒废的腿,毒坏的手或是毒哑的嗓。然而,安漓戌天赋异禀,仅凭短短五年的苦练便成了那些白发翁望尘莫及的可畏后生,年纪轻轻便成了余国权倾朝野的太常卿。

这蛇都已升仙了,那驯蛇者驭仙又该做何?总归比这蛇还要更尊贵些——安漓戌便是如此,一介祭司能跟皇帝老儿分庭抗礼走到今日,就是凭着一身驯蛇本领,谋求了臣民的拥戴。

可笑的是,他们余国那名正言顺的帝王余之玄,不惧他物,偏惧长蛇,本就势微,此更削其威望几分。

不过这倒是事出有因,他因幼时不慎瞧见前太常卿滥用私刑,活剥罪犯之皮肉喂食金蛇,恍惚逃出时遭逢冬季寒雨,大病一场,神身尽损,后便对蛇生了不可解的惧意。

这事儿在他的心底成了结,他对蛇的惧意是与日俱增。他人继位那是费心费力修缮宫殿,贴金雕梁,而余之玄继位后所行首事却是改去殿内一切蛇纹。

瞧见那蛇,余之玄的身子不由分说地颤了颤,他用手抵着安漓戌,欲拉开它与他之间的距离。见那人身子稳如古钟,便只得阖上了眼,不去看那蛇。

但片刻宁静后,他又隐约听见那蛇在他耳边吐舌。

他紧闭双眸,可那犯人目呲欲裂的模样却开始不停地在他眼前闪——他觉着自己就快疯了。

他的手因恐惧而渐渐失了力,眼尾渗出的那些晶莹的东西湿润了他那不停抖动着的长睫。

那蛇扭动着身子,缓缓逼近,余之玄只得近乎绝望般哑着声开口道:

“漓哥!朕求你了!让它走……”余之玄说得很急,尾音发颤,好似被讨命恶鬼追赶着的可怜人。

“陛下身为蛇君,这般惧蛇怎么行?&quot;

“你当真以为……”余之玄满面苦色,“朕真愿如此?”

安漓戌笑了笑,遣走了蛇,吻去了他的泪,长指熟捻地寻找龙袍的解口。

余之玄身上那昨夜的暧昧红痕还未尽消,交杂经年的刀疤与方才磕出的口子,显得有些斑驳。

于是,那寂静空旷却又端庄肃穆的殿中,半晌过后已是一片春光旖旎,谁人喘息与铁链声响在风中兀自飘扬。

第042章衣饰兽

栾汜在宫门外候着,领着仨人回了寻着的酒家。他已给那仨人定好了三间挨着的屋——那屋子宽绰绰的,一间屋睡四人还宽敞的很。

这叫做“谓雨楼”的,虽是挂着寰余的名号,掌柜却是魏風人。这楼里平日就做些正常生意,如若来了魏風贵客,就给他们备个安地,派人小心伺候着。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四人的心眼可不少,哪怕已有人暗地相助,他们也总归觉着不安。

四人将那些个无用的包袱往两侧的俩间屋里头一抛,一齐挤进了中间那屋里,好相互有个照应。

“方才身侧行过一人,一身锦衣华服,行路来目不斜视,袖中揣金蛇,想必应是所谓真皇。”季徯秩坐在椅上吃茶,轻声道。

“是了,余国金蛇向来只容国君与太常卿碰,旁人摸了可要折寿的。”宋诀陵说着从门外接过几条衣裳来,顺带对那递衣的栾汜道,“你先去……”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喻戟那唇方要触及杯沿,见状又抬手将杯拿远了些,张口问道。

“瞧不出来么?衣裳啊。”宋诀陵莞尔,将一叠衣裳往喻戟腿上摆,“怎么?喻公子难不成想身着奇装异服在余国招摇过市?”

“招摇?那你俩拿布将脸蒙起来不比换一身衣服来得好?”喻戟满面嫌恶,道,“他们那叫什么衣裳,不就是用几条薄纱往身上一搭?”

“将军怎么夸人还要拐弯抹角的?”宋诀陵拿含着笑的凤眼瞧他,道,“您还是快些换罢!一会儿我们可还要出去采办采办。”

季徯秩也抱着臂朝喻戟笑道:“入乡随俗不是?阿戟,忍忍便过去了啊!”

“我是何等痴顽,要你把我当三岁孩童哄?”喻戟的笑眼没眨,淡定地拿起宋诀陵搁在他腿上的的薄衣,“侯爷都屈尊来哄我了,我不像个黄毛小儿般闹一闹,是不是忒给脸不要脸?”

“喻将军的嘴,又刺又利,上辈子恐怕在砧板上磨了许久!”

“宋将军,您可是真谦虚!”

喻戟将衣服搭在左臂上,走屏风后更衣去了,宋诀陵和季徯秩还在呆在屏风前玩什么坦诚相待——季徯秩那是真不在意,宋诀陵却是硬着头皮。

宋诀陵眼神飘忽,看桌看杯看茶水,就是不往季徯秩身上瞟。

“二爷,您的眼神怎么躲躲闪闪?”

“真把你二爷当柳下惠?我又不像侯爷你——不好男色。”

“是么?那我不得小心点儿?”

季徯秩面上在笑,心里头也在发笑——宋诀陵刚下马时还在说他自个儿“瞧女不瞧男”,如今却又说起自己好男色来了。

不过宋诀陵说谎不做稿也就罢了,就连说的谎也懒得自圆。季徯秩向来喜欢同率真坦荡之人来往,可宋诀陵偏偏是个载满诓人之语的木匣,这也就罢了,还要时不时吐出几句来耍弄他,口中的话半真半假。

他俩能并肩走多久?

季徯秩真不知道。

“小心?小心有什么用,像我这种影子般整日在您身边晃荡的,您是躲也躲不了。”季徯秩正笑,宋诀陵又开口嘲道。

“二爷都不瞧我,干什么整日绕在我身边?”

“侯爷生了那样一张好脸,那样的好身段,我可是整日整夜地想,想得发疯。”

“那您又为何不瞧我?”

“做人还是得懂得‘渐进’二字……我这不是怕吓着您。人啊,见不着宝,会想得发疯。见着了宝,又怕弄碎了。我正是因此才没敢把疯劲往您身上使。”宋诀陵笑得放肆,“再说,侯爷是忘了,我虽好你这脸,可侯爷终究是男子。”

“喜欢便喜欢,何必在意什么女子男子?”季徯秩朝宋诀陵走去,宋诀陵这回倒是没再退了。

喻戟忍不住了,厉声道:“你俩到底有完没完?”

喻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那余国衣裳将这清风君子衬得更好看了——他的眉眼柔和,薄唇含笑,仔细瞧来却依稀可见些许冷淡愤懑在那笑意间流淌。

这落凡的天上幽兰配这锦衣薄衫正好。

他的好身材在那衣服的勾勒下尽展,隐隐透出胸前的几道细小刀疤来。然美玉难无瑕,这些刀疤削不去这具身躯一星半点的魅力。

“这衣服可真雅致,像极了我家那床纱,二爷好眼光。”喻戟扯着那开得极阔的衣襟道。

“栾汜挑的,喻将军夸错了人。”

季徯秩没再逼近宋诀陵,旋了脚尖,开口道:

“欸!阿戟你可莫要再嘲,穿上这衣裳后可叫人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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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眼呢!我是因为与你已是旧相识,才毫不心动的,换作一些好男色的,眼睛指不定就固在你身子上了!”季徯秩笑着奉承,“是不是,二爷?”

还不待宋诀陵挽尊一番,喻戟已张了口。

“是么?我也喜欢他们的眼睛。若多瞧几眼,我便那些瞳子给收了,揣在怀里头暖。”喻戟说罢还冷瞧了宋诀陵一眼。

“喻将军干什么这么瞧我?”宋诀陵眯起凤眸,道,“侯爷还杵这儿呢!这美人侯爷我尚且不瞧,瞧您作何?”

“衣冠禽兽哪懂得挑人?”

“喔!您还懂这个呢?不像我,我就不知禽兽懂不懂挑人。我只知,禽兽是禽兽,人是人。您懂这么多,难不成是禽兽?””

喻戟仍旧盯着他,道:

“可不是您叫我开了眼界么?”

宋诀陵笑着挽起袖子,一副要那笑面公子吃瘪的模样。

季徯秩忙用手将喻戟往自己身边揽,道:

“二爷干什么?”

“逞什么能呢?侯爷?我俩若真打起来,你可拦得住?”宋诀陵眸光暗的很,伸手攥住了季徯秩的手腕,笑道,“侯爷想拦架,怎么能拦君子?怎么都该拦禽兽才是。”

“二爷莫要再……说笑,龛季营的大将军怎能是禽兽。”季徯秩察觉到宋诀陵的无名怒意,只得任他握着他的手腕,顺带松了揽着喻戟的手。

宋诀陵愣了一愣,松开季徯秩的手来,道:“我去换衣裳。”

“莫名其妙……”喻戟捋了捋衣裳,拍了拍季徯秩的肩,坐下接着吃茶。

季徯秩则站在原地瞧着玉扳指愣神,好一会儿才道:

“办正事要紧,夜里我们仨去趟‘蛇陵’。”——

蛇陵乃为余国声名远播的黑市,不过这黑市所处之地可难寻,余国曾派出不少人马寻其址,却在将寰余翻了个底朝天后都没找着这地方在哪儿,只得任它在这土地上肆意生长。

余国西北临海,那儿布着其国第一大渡口。各国商船往来频繁,四方来客那是数也数不清。

且不说这一国,单论蛇陵,便已混杂了这几家天下的江湖人。

蛇陵里头的消息买卖皆遵照着这黑市百年前定下的规矩运行着,风媒探子往来不绝。

那儿虽多些性情烈得很的江湖中人,却不兴争吵打闹,有序得很。

这活了百年有余的黑市,在外人瞧来同土匪山寨差不了多少。可这么多年来其址却不被外人所知,便足以可见其自有独到之处。

如若想瞧可透彻,便接着听来。这是因入陵者多是极明江湖规矩的老江湖,遵着那百年不改的三条规矩:

壹,往来者皆为贵客。

不论衣衫褴褛,或是锦锈华服,位同尊。

贰,相逢即是陌路人。

不论何等江湖名士,身份不可显露,更不可结友寻仇。

仨,消息禁售于官人贵胄。

江湖人瞧不起什么?瞧不起那些搜刮民脂民膏,靠民养起来,还喜瞎摆阔气的贵人——他们好容易得来的消息,怎能卖给这些伪君子?

再说,“欲知天下事,蛇陵无不知”的名声响亮,但也因其贩卖的皆是各家秘闻,单拎几条出来都可叫一家颜面扫地,又岂能为各流权贵所容。

不过,虽说在这儿能得到些秘闻,但有关权争的东西也不兴卖。是故,该地所得之消息虽能薄他家之面,却也没本事改朝换代。

江湖中人求的是知人知面知心,根本不在乎权争那些俗玩意儿。

若问宋、季、喻他们仨缘何知其址,还是仰仗季徯秩他师父柳契深。

那人柔得像稷州垂柳,却是个闲不住的江湖浪子。再加上他性情豪爽,重情重义,友人遍天下倒也真不稀罕——这蛇陵之址与仨块通行令更是不难取得。

季徯秩正想着蛇陵呢,宋诀陵已换好衣裳了。

他没像燕绥淮似的,换个衣裳老对着铜镜东瞧西瞧,怕哪脏了,又怕哪歪了;也不像喻戟,东拉西拉,嫌这嫌那,说这短了,那儿薄了;当然他也不会像贺珏那般,评这块缎子如何好,如何坏,何时再寻一块送佳人。

他手上托着换下来的衣裳,淡然地坐在了喻戟旁边吃起了茶,好似方才剑拔弩张的不是他俩似的。

季徯秩松了口气,刚伸手解了腰封,那俩吃茶的便全扭头去瞧他,逼得他没辙,只得笑着走到屏风后头去了,嘴里还嘟哝道:

“怎么了嘛?都是男子,何必弄成这样?我又不怪你们毁我清白?”季徯秩笑道,“真就好似你俩一个怨妇,一个泼妇,满屋子里头就只有我一个男子似的。”

“季——徯——秩!”喻戟喝道。

“还说呢?侯爷,你若真不在意,不如来我跟前换?我也再好好瞧瞧侯爷身子。”宋诀陵道。

喻戟一口茶险些没含住,道:“你说什么‘再’?”

“二爷又乱说话。”

“侯爷敢做不敢当啊?”

“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喻戟瞪着宋诀陵。

宋诀陵用手托着脸笑着不说话,季徯秩也没再吭声。

第043章探蛇陵

申时,余国蛇武山老树抽出的芽于夏风中轻飘。

祧城西北方布有三山:神山、蛇文山、蛇武山。三山相聚,连绵起伏之状极似游蛇,故其被世人共称为“三蛇山”。

此三山既已与蛇有了干系,那必定少不了祭祀之事。又因当中神山为余瑾河源头所在之地,故前去此山朝拜以求来年风调雨顺者日日不绝。

又因余国安宁祥和已久,故文武相较,余国更崇尚文神几分。蛇文山因此得福,蛇武山却自此遭到了冷落。

蛇武山为余国三蛇山中山形最为高耸的一座,时有云雾缭绕,常人若不沿大道而行,反伐林取道,极易迷失于山林之中。是故人们除每年四月三日沿石路登峰巅祭拜蛇神,以及国家有战事之际来拜武神外,也不常来此地,偌大山中唯□□户而已。

况且这山中怪谈也不少,百姓听了更是生惧,自也无意来——

夜晚林间本就气短,再加上月色昏暗,迷雾丛生,可把魏風那仨人忙活坏了。

“季况溟,这路你当真走对了么?”喻戟用手扯了扯掩面的黑布,喘了口气,道,“若非我们那心思巧的很的宋二爷将那小罗盘落在了店家里头,如何我们……”

宋诀陵刚想笑骂喻戟整日哼哼唧唧,话说得人听不清,季徯秩却已先替他解了围。

“阿戟,信罗盘不如信我,我方位辨得可是顶好。”

喻戟小声“啧”了声,也就没再说什么。

林深处,一怪石从石壁上横出,好似一把的残伞。这也就罢了,不知何人在这荒无人烟之地立了块石碑,用红墨书着“伞林”,瞧上去分外阴森可怖。

“传闻这伞林里头住着不少吃人的妖怪。”宋诀陵笑道,“侯爷你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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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么?二爷生得人高马大的,有妖怪不得先吃您?”

那双凤眼弯了弯,“说的在理。”

“有功夫调笑不如快些找路。”喻戟道,“你们这俩平日里头就招蜂引蝶的,可别到了山林便去招什么野兽,将满身气力换了地方使,搭上了命去。”

这些个怪谈虽是百姓瞎传的轶事,但这林之险却也并不可小觑。毒物凶兽在林深处伺机而动,数不清的暗器在等候着猎物入局。

但这林也不过是个噱头,蛇陵可不能设于如此引人注目之地。

“照师父信中所言,那蛇陵便应在附近了。不过我们不必进那林……”季徯秩道。

蒙着面的仨人向那碑的西北方行了几十里,瞧见一棵树下巨石,依柳契深所言在那儿寻着了个被草和土掩着的闸门。再下去是一向下延伸的环形石阶。

仨人费了好大劲才走至底部,可迎接他们的却是几把□□。仨人不懂声色地从腰间取出柳契深给他们的通行令,那一干人才打开蛇陵之门恭恭敬敬地作了揖,嘴中念道:

“请。”

那蛇陵里头真如柳契深所言般,深地起高楼,除无苍穹星幕外,倒与余国的繁华市集无异,与其数百尺之上的那寂寥的景象所形成的反差,可不是三言两语可述的。

各形各色的夜行衣在他们面前晃动,薄布掩着的面容中尽是匆忙。

街市极阔,四通八达,一眼望不尽。各个店家左前方皆有一块蛇状神像。好似只要将那像往那一摆,这桩桩不合礼法的买卖便也能求得蛇神庇佑般。

仨人在那被不尽灯火点亮的地下街市中穿行。他们瞧着各色牌匾,径直入了一挂着“余”字的店家,店内一奴领他们进了间厢房便退下去了。

房中有一矮桌,一薄帘自上而下地将那桌连同厢房内部平分。

因怕宋诀陵和喻戟又生事端,季徯秩先拣了中间的位子坐下。喻戟瞧出他的心思,拿指叩了叩他的头,这才理衣跪坐。

一人由奴扶着从帘后之门入了屋,但那人没落座,不知在小声吩咐着些什么。

隔着帘子瞧人虽是瞧不真切,但喻戟闻那人沙哑之嗓,再咂摸咂摸那人带些老态的语调,辅以佝偻之影,自语道:“老翁?”

宋诀陵闻言将拦在二人中间的季徯秩揽了过来,用手将他压在了自个儿的腿上,而后抚上了他的玉颈。

宋诀陵手上忙着折腾季徯秩,那双凤眼倒是盯着喻戟,轻声道:

“压着嗓子呢!他的背瞧着虽驼,可那驼峰太低,分明是弯着腰。就这么一瞧,此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们恐怕都辨不清。”

“二爷。”季徯秩侧卧在宋诀陵腿上,用手拦住了宋诀陵放在他颈子上的手,轻道,“饶了我罢!”

“怎么个饶法?”

“撒手。”

“不成。”宋诀陵的长指轻轻划过季徯秩的颈子,“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逮着侯爷一次。”

宋诀陵抚他颈子的手法轻柔得很,满含缱绻,像是要摸清他的每一根血管,像是……在呵护什么珍爱的宝贝。

但是将宝贝换成男子的脖颈可不是奇怪得很?

喻戟虽仍旧一副“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模样,坐得比石像还端庄,却还是忍不住轻声道:

“玩够了么?”

“怎么可能够?”宋诀陵瞧着季徯秩侧脸,凤眸中也嵌进了笑。

“疯了么?”

“是……怎么了?”宋诀陵笑着应下来。

待那老翁落了座,宋诀陵才悠悠地放季徯秩坐起来。

还不待季徯秩坐稳,帘后那人已开了口:

“不知仨位贵客欲求何事啊?”

“欲知余国安氏,可难?”季徯秩抚平了方才折起的衣角,问道。

那老翁大笑一声,“欲知安氏有何难,十枚余金,我便将其三代密事统统告于你们!”

那人狮子大开口,宋诀陵倒也没放心上,利落地从钱袋里头抓了一把碎金,握在手心,任凭它们慢慢从手心滑入那人从帘中伸出的木碗里。

“多了。”那人笑道。

“给的刚好是应该,多了是诚意。”宋诀陵咧了咧嘴,“江湖中人,哪管钱财?拥着这些臭钱,不也难逃死后成枯骨的命?”

“您乃江湖君子。老夫俗,躲过了权争之惑,却难逃爱财之心。”那人嘿嘿笑着,从帘中伸出一指来,将那被盛得满当当的碗勾了回去,道,“老夫先从安漓戌他爹那辈讲起罢!他爹有两位兄长,胞妹与胞弟则各一。这五人啊,若真将他们个个抽筋扒皮了来看,除安漓戌他爹与其二哥外,皆是道貌岸然之徒。”

“安漓戌他大伯父不过一介地方官,却富可敌国,表面乐善好施,背地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贪官,您若想查他……”帘后人笑着敲了敲方才盛金子的碗,“从这儿下手。”

宋诀陵笑了笑,“晚辈明白。”

“安漓戌二伯父乃为当朝丞相,对余家那真是一片忠心赤诚,他侄子的真殿他可一次都没去过。如今咱们余皇那儿什么情况您也清楚,为逃上朝之事,这安丞相便索性称病居家,闭门不出。”

“那位大人可有几分胆量气魄。”喻戟道。

“可不是?不过据我所知,现在黑市有人花高价买他的命呢!但无人接下这活就是了,老夫瞧那求刺挂条已在那榜上挂了三月有余了。唉,安家人!死不了,死不了……”

那人喃喃道,直至宋诀陵开口请他再言,他才回过神来:

“噢!老夫讲到哪了?对,他二伯父……接着老夫给你们您讲讲安漓戌他四姑母。此女打小便颇负心机,甫十七便嫁了我余国户部尚书,那尚书虽有几分精明,但哪比得过那女子啊?如今他夫君在外忙碌公事,她自个儿倒好,瞒着她夫君找男宠,背地里也没少给其长兄出些坑害百姓的损招。您若想动她,‘色字头上一把刀’可要记牢。”

“前辈您可是多虑。我们何必和一个女人过不去?”宋诀陵笑道。

“老夫虽不知仨位贵客为何而来,但老夫知,您若想动安家,则不能不动此女。而当人心如蛇蝎,坑命利己,便是活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老人家,您又说多了!”季徯秩敲了敲桌子道。

“对不住,对不住!且听老夫接着道来……安漓戌他五叔是当朝大理寺卿安稹。那人行事颇随心,折磨犯人的手段也不少。如今他对他侄子的行事那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成一派去了。好心劝你们一句,在这余国,见着臂上悬一银臂环的,便快些走罢!休论那些个人是否是冲你们来的。那安稹最喜养些武力高强的门客,个个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事后还喜‘留清白’,无辜看客那是一个也甭想活。”

“如此恶人,朝廷怎不以他私藏兵力治他的罪?”喻戟蹙眉问道。

那老翁又笑起来,笑声震得那薄帘子荡个不停,“您难道忘了如今这天下已成了安氏天下了?”

“唉……我接着讲罢!给你们好好聊聊安漓戌他爹安渊,这人年轻时,书读的好,殿试拔得头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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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借祖上光,后来他那官位是只升不降,后来他许是瞧倦了官场的勾心斗角,便辞去了京官。谁知他又被先皇提拔为太子太傅,一并教习宫中的四位皇子,他的长子安漓戌自小便在这四位皇子的身边作伴读。”

那人咽了口唾沫,又笑了起来,“咳!讲到这儿……似乎还得引些帝王家的事……不然老夫就先略过去?”

宋诀陵呲笑着又朝那帘上抛去几块碎金,那些金子穿过帘子不偏不倚地落入了碗中,“有劳您。”

宋诀陵耍完明面上的,收手时还不忘拿指往季徯秩的手上轻轻刮一刮。季徯秩正听得入神,不由自主地颤了颤,抬头去瞧他,宋诀陵却早早地移了眼,没看他。

宋诀陵余光瞥见季徯秩瞧他,这才装模作样地俯下头来,在季徯秩耳边小声笑,“侯爷,干什么瞧我?”

季徯秩也没打算同他争,再凑近了些,道:

“可不是因二爷生得好看?”

“好看就多看看,我脸皮厚,不像侯爷细皮嫩肉的,不怕被灼出洞。”宋诀陵凑的很近,长睫险些扫在季徯秩脸上。

喻戟使劲拍了拍桌面,要他俩闭嘴。

那帘后人坐的远,不知这俩人正忙着你言我语,以为喻戟正在催他张嘴,忙道:

“欸贵客您莫急哟!老夫这不就接着道来了……”

第044章蹄踏雪

壑州,魏風东疆。

苍山负雪,长河冰封,大雪覆盖了那早已夹杂冰碴的地面,寂寥山中,一人策马穿行其间,山道飞雪。

“驾!”

数十个营帐扎在临靠冰河之地,燃起的火把淌在山间,于这无妄深夜自顾发着暖光。

营帐中心有一篝火,三个大营帐围绕着那火分布,小营帐则散乱于四周。营火烧得很旺,不断发出“噼噼啪啪”的细碎声响。

几队兵士正于营前巡逻,见有白马飞奔而来皆举起手中长矛。

那身披钴色轻裘之人翻身下了马,向下垂的唇角衬出了一张冷面。他本就满面漠色,再加上雪中纵马,周身尽是逼人寒气,好似挂着朔朔寒风的孤峰,叫人生畏。

那男子用两指勾出腰间令牌,抛给一守营门的兵士,沉声道:

“温沨。”

那兵士瞧着这人儿,轻轻咽了口唾沫,才道:

“世子已恭候多时!温将军,请!”

又是曲曲绕绕地在营内行了一阵子,温沨方得以入了那扎在中心的大营帐。他入帐时,那帐里头的将军正背对着他琢磨挂在帐上的山川形势图。

“世子,温将军到了。”

那将军闻言稍稍侧了侧身子,令帐中侍从先行退下,手轻抬燃起帐内的一盏烛灯来。

银色的铠甲在帐内烛火的映照下闪着光,同时闪着的还有他耳垂的玉耳铛。

温沨不知怎的觉着那人的声音颜容都有几分熟悉,但天下声近的人多了去了,他自也没多想,见那人要转过身来,便单膝跪地,道:

“将军,卑职奉皇上之命前来阜叶营戍守。”

“将军?”那人轻笑了声,带些莫名的茫然苦涩,道,“这事我知道……倒是您怎么唤我作‘将军’?您是当真认不出我了?”

温沨蹙了蹙眉,细想了一会儿。但因他平日里就不喜记他人容貌音色,一时半会儿铁定是认不出眼前这人儿,便索性闭唇不语,片刻才开口道:

“卑职于序清山为师四年,下山后便于禁军营中任一教头。”温沨的靴上还挂着没跺尽的冰雪,被帐里热气蒸得有些融了,他瞧着那水珠,顿了顿又道,“您这般人物,这么多年,卑职所见屈指可数,将军莫不是认错了人。”

温沨那低沉的嗓音似是被寒风冻成了沉甸甸的冰,毫不留情地挤入了那将军的耳,破碎的冰碴堵得他心里发慌。那将军的手攥了又松,心底好似被红蚁啮咬得又痒又疼。

温沨垂头半跪,未曾发现那将军已转过身来。

那人迈着步子走近了温沨,轻道:

“如此大礼,徒儿我如何能受得住?”那人伸出只带茧的手来,“师父?”

那一声“师父”宛若一道惊雷径直从温沨心口劈过,温沨一震,抬头对上叶九寻那仍旧如秋月般柔和的目光。

往事一幕幕似是雨帘般“滴滴答答”浇湿了今夕。

当年那不过稍过其腰的少年一深一浅地踏着风雪,打着灯笼,另一边臂上挎着他的银纹披风,仰面朝他笑:

“师父,今日是冬至,九寻做了些汤圆……”

在序清山的那些个日子里,他们师徒二人一长一少,先是一比一从,后是两人相搏。他那小徒弟一身刀伤箭伤不少,但艰涩日子总是遮不去那还未经世的笑面。

转眼几年逝,师徒情谊愈发厚重,可下山前一月,叶九寻的痴语却将那师徒情分毁了个彻底。

面对叶九寻当年那稚嫩情话,温沨思索着,他自己当时是怎么答复的来着。

哦,对,他说:

“蠢极。”

他的面色寒如高山之冰,将叶九寻的一双纤手打得满是红痕,而后便直接禁了叶九寻的足。

叶九寻到下山前两日才被放出来。当时,那已至其肩的少年长跪于鸠温居外,将膝盖磨出了血。

“那大逆不道之言徒儿再不敢乱说了!是徒儿一时糊涂!徒儿就要下山了,往后再不得登序清山阶!师父!求您再见徒儿一面吧!”

屋内人不发一言,任由他那徒弟哭肿了眼,喊哑了声,跪着披了一身风雪,折磨出个年少“白头”。

往事历历在目,那几年前的雪还似飘于眼前。

他当年觉得那时的叶九寻荒唐得很,今朝依然——都说世间之情难长久,温沨亦是深信不疑,何必作茧自缚、自堕情网?

更何况隔着他俩的东西太多了,且不说贵贱有别,就论师徒情谊、男子之身,一对有情人沾上任何一个都不知会遭受多少非议!

那寒风拍打帐门的声音将他从序清山上拉了回来。温沨这才完全将视线挪到了叶九寻脸上。

叶九寻虽领兵多年却仍肤白胜雪,这总令营里头的兵士产生了些这世子长居闺中的错觉。

但叶九寻的鼻尖与下颌生得皆很利落,于温润之中杀出了些掩不住的英气——这也叫温沨认清,叶九寻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跟在他后头的青涩少年郎!

“师父……”叶九寻瞧见温沨有些怔愣,眉微微蹙起,嘴角虽还挂着笑,却很苦,他道,“徒儿彼时年少轻狂,智昏学浅,做了不少错事,还望师父您莫要因此对徒儿心生芥蒂。”

“无妨,你想通便好。”温沨淡道。

叶九寻朝温沨伸出只手来,想将地上那人扶起。可他见温沨瞧了半晌还是没伸手握上去,便又局促起来。

他将手收回,又稍稍伸出点儿,但好似怎么摆放都不对劲,便又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道:

“如今徒儿已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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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守之女定了姻亲……”

温沨的长睫颤了颤,垂眸道:

“嗯……好事。不过你与我的师徒缘分已尽,还望叶世子日后莫再屈尊唤我师父。”

“这……”叶九寻没能舒开锁着的眉心,索性背过身去,拿手撑着桌,道,“您所言在理……日后您与我皆为这阜叶营之将,见到我便不必再行此大礼了……路上风雪寒,温将军还是早些歇息罢!”

“项羲。”叶九寻稍稍拔高了声音吩咐帐外人,道,“送我师……温将军回他营帐里罢!”

一人闻声领着温沨出了帐门,叶九寻摇着头,掐灭了方才多燃的那盏烛灯,喃喃自语,道:

“真是……我提我已联姻了做何?”——

温沨掀开自己的帐门,正打算进去,余光瞥见从侧旁行来一个子高挑得很的将军——那人甚至比温沨还要高上几分。

但温沨既不识他,也不知晓他名姓,故也没什么大的反应,只微微朝他点了点头。

那人本该生似那暮春时节蔫了些的月季,艳美中带着些疲色。只是他左面从眉划至眼下的一道瘆人的刀疤磨去了他的满面好春色,瞧来可惜得很。

那人瞧见温沨的漠然之色倒也无多惊异,笑道:

“这位想必便是温将军罢?日后便有劳将军与我们同行了。”

温沨面不改色地朝他作揖,便欲离开。

“温将军!”身后那将军又唤住了他,温沨回身平静地瞧着他,神色中带了些不耐,可那将军却也不怪他的冷漠,道,“听闻您曾任禁军教头,那想必也曾见过舍弟贺珏罢?舍弟自小作风有些风流,不知他今朝如何?”

温沨这才了然,这位原是那禁军里出了名的浪荡将军贺珏之兄,怪不得这人那五官底子似有些眼熟的风流感。

温沨张口道:“令弟品性不坏,且武艺极佳,虽说……倒无需过多担忧。”

贺渐闻言喜上眉梢,他兄弟二人自小情谊深厚,贺珏可是他捧在手心上的宝贝。可惜自打他来了东疆,二人便难再相见。如今兄弟俩更是一人戍守东疆壑州,一人戍守南疆翎州,这要他如何能不忧虑?

贺渐禁不住拉着温沨问东问西,半句不离贺珏,直到他瞧见温沨衣摆上沾的风雪,这才记起阜叶营一路没有歇脚的客栈,面前这人儿估摸着已一连赶了几日的路,他生了些愧意,慌忙道:

“温将军一路行来免不了遭罪,今个儿还是快些歇下罢!”

温沨点点头,随那唤作项羲的进了自己的营帐。

那营帐里头虽格外素朴,惟有一床一桌,一笔一砚,倒是恰好极合温沨心意,甚至连那枕的朝向都与他往日无异,显然这营帐已被人悉心打点过。

那领他来的叶九寻的副将项羲笑着开口道:

“将军,瞧着可还满意?听闻您要来,昨日世子不知亲手收拾了多久呢!我们几次想插手可都被他拦下了!您二人的师徒情谊可令卑职心羡。”

温沨勉强应和了声,道:

“嗯……一会儿替我谢谢他罢。”

项羲笑道:“卑职明白了。那热水已烧好了备在那屏风后,这军营里头没什么侍从伺候,委屈将军了。”

温沨没甚反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叫那人出去了。

他在那序清山上冷清惯了,好在有江临言与柳契深那俩知己陪着他。

可自下了山他便失了柳契深与江临言的行踪。

他性子太冷,武艺又强,营里头的兵士大多不敢去招惹他,就连那平日里头逍遥惯了的宋诀陵与贺珏见着他也多是道一声“教头”后抬脚就走,他只得习惯了在禁军营里头独行踽踽。

他是江湖剑士,却活不成他柳契深与江临言那般。他是四书五经哺出来的,虽不尽信书,却也拦不住那些荒唐东西给他上枷锁。

自打成了教头,他便忙于为皇命奔波,活成他极为鄙夷的模样——做人牛马,死生凭天。

项義走后,温沨坐在榻沿用手抚过那一床被褥,面上瞧不出有什么表情。

可他心里头却想了许多。

他记起当年江临言当着他的面,嘲他徒儿叶九寻“心肠过好已近傻”,他还生了怒意。

他想起冬至的甜汤圆,想起中秋二人共赏的圆月……

他想着想着,忽然愣了愣——自己今日究竟怎么了?总想些有的没的。

他走到屏风后头拿热水泼了泼脸,又想道:

“应是天寒蛊人罢!”

第045章帘后人

“贵客们莫急呦!”那帘后人端起一杯不知是茶是水的东西一饮而尽,这才又道:

“那老夫便接着谈安漓戌他爹安渊。他虽任太子太傅,但明眼人皆瞧得出来这安渊更喜二皇子。”

“这地位尊卑已定,身为太傅怎能生了偏心他主之情?”

“他喜欢,又不意味着他要扶这幼子登九重天!照老夫看来,这二皇子虽未如先太子那般纯良,但他聪慧异常且颇擅笼络人心,要夺得安渊的赏识那不是轻而易举?他城府极深,暗地里不知攀上了多少权臣,以至于满朝文武借地方灾疫上书称东宫易主或可求得吉兆。可就在先皇举棋不定之时,安渊却第一个出头反对此事,罗列出不少易主之弊,终将先皇之手摁稳于那棋盘之上。”

那帘后人使劲一拍桌,“嗬!当年这事儿可令满朝哗然!”

那人随后又笑了笑,“仨位贵客,你们猜猜接下来怎么着?”

“老前辈,您真当自个儿在说书呢?有时间说闲话,还不如速速将前尘道尽,也好让我们早些回去歇息。”

宋诀陵打着呵欠,翘着腿,又开始演江湖混账。

“哎呦!老夫这不是……”

“什么这不是那不是的,老头儿,给我快些讲!”

宋诀陵将剑往那桌上一横,那帘后人纹丝不动。他往帘上抛了几枚银钱,帘后才又有了动静,传来阵阵笑声,帘后人又开了口:

“老夫这就给嘴安上轮子咯!那二皇子自打听说安渊于朝堂上的作为后便仇视安家人,不仅刁难安渊,还把安漓戌当做奴仆般使唤。后来,因先皇态度过于决绝,群臣也就不再同他争论立储一事。然而巧的是,这先太子在那之后的某一日忽于东宫暴毙而亡,其身侧服侍之人虽都坚称他是风寒加重不幸病逝,但哪家风寒可逼得人七窍流血,口吐白沫,一双眼都快翻没了?”

“毒……”季徯秩喃喃道。

“对,毒!”那帘后人显出一番激愤后,忽长叹了声,道,“想来千古帝王家,弑兄杀父之事也不少见。下毒这些伎俩更可称作寻常。情这东西哟,在宫里头可早就寻不着咯!”

“老前辈是个明白人!”宋诀陵笑道。

季徯秩的眉心拧了拧,那摆在桌上的手渐渐攥成了拳状,宋诀陵斜睨他一眼,冷笑堆在眼底,轻声道:

“怎么?怕了?侯爷不是相信歧王的么?有什么好怕,接着装瞎子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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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诀陵用掌吞了季徯秩的拳,季徯秩没动,装聋作瞎,疲于回应。喻戟却倾身攥住宋诀陵的臂,厉声道,“谁吃谁可还都说不准。”

“这个么,”宋诀陵笑笑,“我吃侯爷成不成?”

“魏風的侯爷——也是你能碰的?”

“喻将军做事那可真是有板有眼,玩笑也当真。”宋诀陵耸耸肩,抽回了手。

“仨位贵客!”那帘后人忽拔高了声,“可别光顾着低声闲聊,误了听正事!”

“噢!瞧老夫这记性!又忘同你们说了,这二皇子便是当朝圣上余之玄。在先皇仙逝后,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了这余国的万岁爷。因着要借安家之势力,顾他也平心静气地放下昔时恩怨与安家重修旧谊。”

“那怎么……”

“问得好!这事儿蹊跷之地也就在这里了!人们皆以为从前那事便算过了,谁知在余之玄即位过后的第三月的某一日,他忽然赶至安府与安渊大吵一通,甚至闹得拔刀相向。那余之玄打小便习武,安渊哪里是他的对手?到最后安漓戌赶来时,余之玄已夺门而出,剑上染血,留那安渊伏于地,面色惨白……”

“死了么?”宋诀陵道。

“欸!好在那安漓戌来得及时,总算给那安渊留了口气。这也就罢了,余之玄自此还总于朝堂之上羞辱安渊,这安渊一介儒流哪能听进那些粗言鄙语,只得逃似地辞官遁入了山林。安漓戌与余之玄之间也算彻底结下了梁子。”

“这余之玄当真为了那般小事连师徒情都不顾了?”季徯秩惑道。

“贵客这是见识浅了罢!一只自小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养到大的虎狼,岂能容许他人逆毛而抚?咳……这都不重要,毕竟谁能看破人心呢?老夫还是接着同你们讲讲安家如今的这些个小辈罢。这小辈里头,除了安漓戌,剩下的皆为纨绔子弟,除了吃酒赌钱逛青楼,便没什么好讲,老夫同你们说说这安漓戌也就足够了。”

“安漓戌虽出身长戟高门之家,却是个难得的不好财色的真君子。世人皆知我国尚蛇,对能驾驭金蛇之人更是敬仰不已,安漓戌自小便喜欢同一些山野里的小生灵打交道,再大些便凭着那不知师承何人的驯蛇之术令世人为之赞叹倾慕。他生就宽广胸肠,无比慧心,能解民苦匪闹,能医官疾朝病,世人皆觉着他比那占着皇帝位子,却干尽搜刮民脂民膏之事的余之玄好个百千万倍。”

“臣再可通天,终究是臣,可他却能玩出黄袍加身这般花样……颇负城府的究竟是他余之玄还是这安漓戌?”喻戟冷哼一声。

那帘后人但笑不语,片刻才开口,他道:

“再后来,再后来,就有了那首歌谣。不过世事难料,有时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真。”

那帘后人唤人来添茶,微微抿了口,又道:

“江湖无戏言,我已将我所知安家之事一并道出,相信与否全凭三位做主。”

“多谢老前辈。“季徯秩垂头抱了抱拳,身旁那俩人也随即将头低了低。

那人在帘后点了点头,派一仆从领他们仨出去了。

季徯秩走在后头,鬼使神差地回头瞧了瞧。那时,这帘后人已将背挺起来了,从帘缝间还隐隐可窥见那人的一头乌发——

从蛇武山回到旅店时,已能听见鸡鸣之声。三人同掌柜打了打招呼,便上楼回了屋。

宋诀陵叩了叩门,沉声道:

“栾汜。”

栾汜正抱剑倚着屋门小憩,听声猛然舒开眸子,回身开门请他们进去。

“其间有什么异样没有?”

“没……”栾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头,抬眼恰好和季徯秩对上,赶忙垂头道,“侯爷。”

宋诀陵走在前头,在那屋里头踱了几步才在方桌前停下,他拿指拨着桌上瓷梅瓶里盛的莲花,道,“这么多人呢,怎么只唤侯爷?”

栾汜瞧着他家公子那双垂着睫的凤眼,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急道:

“公子。”

“喻将军。”

宋诀陵闻言笑声先行,“你急什么?我又没打算骂你。”

“干什么为难人家?恰巧瞧见我了,唤唤我怎么了?”季徯秩在那桌旁坐下,抬手倒了杯茶递给喻戟,“您副将唤我就这般惹您不快?”

宋诀陵不说话,伸手搭上了栾汜的肩,将他揽了过来,还回头朝季徯秩笑道,“侯爷的茶怎么只给喻将军?”

“二爷,撒泼耍赖总得有个度。”季徯秩又倒了杯茶,伸手给宋诀陵递了过去。

“怎么?我在侯爷那儿讨杯茶也算撒泼?”宋诀陵瞧他一眼,没接茶,“合着这么久,你二爷于你而言一直只是个流氓。”

“二爷若想冲人发火还是去找个好说话的软柿子捏罢,我这小庙实在供不下您这尊大佛。”

季徯秩收回手来,仰着颈子把茶喝了,将杯子搁下后便没再抬起来。

二人对视,都没说话。

宋诀陵的手还搭在栾汜身上,眼瞧着那怒火在他身旁越烧越旺,他却动都不敢动——他家公子发火的时候最喜欢不说话,闷声盯着人,眼珠子黑漆漆的,像是暴雨前的压城浓云。

可这季侯爷怎么就不怕?见火还添薪?

屋里头有些暗,喻戟陪他们僵持了会儿便动身用火折子燃起一盏灯来。眼见那火光还在晃,却听窗外“砰”地一声响。

栾汜要去看,只听喻戟高喝一声:

“别动!”

栾汜只得停了步子,顺带被宋诀陵给拽了回去。

屋里人又静候了一阵,季徯秩才起身去将那扇窗打开,只见一飞镖将张纸钉在了外头的窗框上。

宋诀陵将手边的帕子揉成团给季徯秩抛了过去,季徯秩背身接住,隔着那布小心地将镖与纸一并取了下来。

那张薄纸后写着一“玄”字,上头盖着玉玺印,正面则写道:匹马来寻。

季徯秩抬眸时恰好迎上宋诀陵的目光。

“余王这便按捺不住要借魏家的刀了么?”宋诀陵那凤眼一眨便挪去了目光,道。

“如今余国天子势微,他寻邻国使者又有何用?总该不会盼我们扶他回正位罢!”喻戟拿手拢了拢烛火,“季况溟,把那窗关关,烛火还摇着呢!”

“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季徯秩单手将那窗阖上,笑道,“不过……这上头白纸黑字写着‘匹马’呢?谁去?”

“侯爷就留这儿陪喻将军罢!我可不兴继续呆着碍人眼了。”宋诀陵瞧着桌上的花,“哎呦,怎么还蔫了朵儿。”

“鬼话通天,气话满篇,还是我去罢!我可不知道二爷您带着一身火气会做出些什么事来。”喻戟松开拢火的手,道,“魏風与余国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我最明白,那余之玄若要向我发难,我也好编个像样点儿的出来。”

宋诀陵轻声道:“有劳喻将军了。”

喻戟瞧了他一眼,眼神虽仍旧是纯粹温和的笑意,但融了些许诧异,他不知眼前这逍遥浪子怎么忽然就变了样。

“喻将军别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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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我。”宋诀陵将那只枯花从瓶里取出来,抬眸对喻戟笑,凤眸里全是戏谑,“我挺好男色一个人。”

“……”

第046章扑火蛾

三人又聊了一阵便打算歇息,可这屋里就一张床。

喻戟人讲究,说什么也不愿和那俩同床共枕,便索性搬去了邻屋。

宋诀陵睡不着,下楼买了几坛酒来,拉着季徯秩陪他喝。

“啧!”季徯秩方饮下一碗便笑了,“这酒好烈……怎么?二爷这是心里不痛快了,要借酒浇愁?”

“若不能一醉方休,酒这玩意儿如何能浇愁?”宋诀陵直接对着酒坛喝,将那酒咕咚咕咚地往下咽,“在你二爷这儿,没有东西能浇愁。”

“这时候我是不是得说声心疼二爷才够味?”季徯秩笑声朗朗。

“那是妓子该干的事儿,侯爷这好人家的儿郎若这么说了,会让人觉着‘近墨者黑’这词可真得理。”宋诀陵也笑。

“怎么这么说自己?”

“我不是混账么?”宋诀陵又连饮几口。

“还怨着这词儿呢?”季徯秩痛饮几杯,这会儿正歇着喘气,“二爷竟这般在意别人目光么?”

“我哪里在意?我不过在意侯爷罢了。”宋诀陵又拎起酒坛,喉结上下滚动。

一口,两口,三口……

“二爷在想什么?”季徯秩瞧着他,“这么喝下去,小心伤了身子。”

“想侯爷。”宋诀陵将那坛酒放下,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酒痕,那双凤眼眨也不眨,直直地盯着季徯秩,似是狩猎的鹰隼。

“您这是把蛇陵里头的火气给带出来了罢?”

“我该夸侯爷心思缜密么?”

“二爷问我?我倒要问问您,我实在想不通二爷您究竟有什么气好生。我信歧王,那是我自个儿的事儿。将来如若歧王真的反了,那我便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您又何必动怒?”

“你就这么信他?”宋诀陵道,抬手又揭了一块封酒的布。

“毕竟从小看着长大的……”季徯秩道,“这么多年……”

“成,不聊那人了。我问问侯爷,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这……”季徯秩喝得有些晕,拿手撑着额,阖上了眼,有些犹豫,半晌才悠悠飘出一句,“盟友?”

烛光将季徯秩的影荡在榻沿的白墙之上,黄色的柔光卸去了一个将军该有的寒芒。

“哈……”

宋诀陵笑了声,将手里头的那坛酒放下,站起身来,“盟友?狗屁的盟友。”

“说什么脏话?”季徯秩嘴角有丝笑,仍旧没睁眼,长睫在那酥肤上不停地抖动,“委屈您了么?不然二爷您想个更合适的词儿?”

宋诀陵仰头倚着墙,长吸了口气,却没叹出来,“想不着。”

他沉思片刻才搔了搔头,道,“友人?”

季徯秩闻言笑得可欢心,“不成罢?二爷和我做不成朋友的,二爷动手动脚的,整日费心费力地给我找难堪,我还得自己找台阶下。”

宋诀陵也笑笑,“怎么喻戟行,我就不行?”

“阿戟……动嘴不动手。”

“是了。你二爷最喜欢动手。”宋诀陵走到季徯秩身后,从背后拢着季徯秩,像一堵穿不破的墙,“你也知道的嘛!”

宋诀陵是鼎州人,个子本就出人的很,这会儿季徯秩又坐着,那压迫感可不是盖的。

季徯秩不动声色地舒开眼,那双含情目里头盛着盈盈秋水,“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宋诀陵在他身后笑道,“侯爷这样问可不是坏了情调?”

“这屋里头只有侯爷和二爷。两位爷之间要什么情调。”季徯秩半转过身去,仰着脸儿瞧他,一点儿也不带怕。

“侯爷是真傻还是装不懂?”宋诀陵道,“这么久了,侯爷不该不明白我是如何瞧你的。”

“不能懂。”季徯秩瞧着他,他眨着笑眼,“我可不管我在二爷您眼中是小倌、人面兽还是别的什么,我是稷州的侯爷,我是季徯秩,您可别认错了人。”

“人面兽是喻将军,轮不到侯爷沾边儿。”宋诀陵眼底的欲望像酒般,把季徯秩催得也有些醉了。

“况溟——”宋诀陵俯身凑在他耳边低低地磨,“我想要你想了这么久,你怎就不想要我?”

“二爷醉了罢?”季徯秩笑笑,“我看您都有些昏了。”

宋诀陵把下巴垫在季徯秩的肩头,“醉?不是侯爷说想看你千杯不醉的宋二爷的醉态么?”

“真醉才行罢!二爷这种装醉的,我是一点儿也瞧不上。”季徯秩将头往旁边歪了歪,躲开宋诀陵那喷薄着热气的唇,“再说,那般陈年往事,二爷还记得呢?”

“侯爷都记得,我怎么就不行。”

“怎么说到这儿了,方才不是在问二爷干什么生气么?”

“这不是正打算同侯爷说……你躲得这么远做什么?”宋诀陵将季徯秩拦腰抱起,横着摔在榻上,一边手锢住了季徯秩的双手,另一边手利落地替他将靴给脱了,“你二爷不只是流氓,还是吃人的妖魔是不是?”

“呃……”季徯秩的头撞在榻上,酒劲与痛意一齐奔来,他倒也毫不慌张,稍稍仰起头来盯着宋诀陵,道,“那没办法,我不就只能动动嘴皮子,甩甩脑袋,好少点吃亏么?”

“吃亏是福。”

“狗都不信。”季徯秩笑道。

“巧了,我也不信。”宋诀陵将他的双手分开,“侯爷就别挣扎了,侯爷的手劲再大也比不过我,顶多能拿来吓吓付大人,耍耍两石的弓。”

季徯秩面上虽瞧不出丝毫慌乱痕迹,甚至还有些酒后的媚态,但他的手腕却因挣扎过甚而被磨出了些发肿的红痕。

“疼么?”

“您问一个自小玩刀耍剑的将军磕头磨手疼不疼?想不到二爷还挺天真的。”

“不疼就好。”宋诀陵笑道,“一会可能会更疼。”

宋诀陵不断凑近,直到鼻尖抵住了季徯秩的脸,他原是奔着他的唇去的,最后却只在季徯秩的脸颊上留下了吻——季徯秩又躲开了,侧着脸儿。

“宋落珩。”季徯秩的睫毛扇着,将带着视线挪到了宋诀陵的脸上,那里头没有半点媚眼如丝的滋味,冷得很,“宋落珩,我跟你说,我、不、情、愿!”

“我究竟是哪里不好?”宋诀陵抬了抬身子,没再压着他,“我怎么就比不上魏千平,比不上喻戟,比不上魏盛熠,比不上许未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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