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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错认25
太子这会儿在芙蕖宫。
出于一些避嫌方面的考虑,自从流言传开之后,太子就不怎么踏足芙蕖宫了,这次难得过来,应当是有什么事。
卢皎月这么想着,也就开口问了,“兄长贵人事多,难得来我宫中坐坐,想来也不是闲坐,是有什么事吗?”
太子本就僵硬的神色因为这声“兄长”变得更加僵硬,但是听到后面的话神情总算缓下来,“是有些事。”
他正色:“桓羯来使,父皇命我安排接待,关乎与他国邦交,容不得懈怠。母后曾言,你素来爱读三礼,在礼仪一道颇有见地,故而我来求教一二。”
卢皎月:“……”爱读三礼的是原主。
不过,迎接他国来使这方面,她确实谈得上有经验。
而且桓羯,那不是未来亲家么?
这么一想,卢皎月倒也将错就错地默认下来。
她道:“鸿胪寺的张寺卿曾在太常任职,于在礼仪一道很有精研,兄长去问过了吗?”
太子:“孤正要过去,高平可要同往?”
话说到这里,卢皎月突然明白过来,“是陛下的吩咐?”
太子哪里是来讨教?分明是成帝又派发任务了。
这些年来,成帝在牵线拉桥这方面,可真称得上煞费苦心了。就是对方大概不太清楚,工作搭档大概是这世上容易闹掰的关系之一了。
太子被问得面露尴尬。
“父皇是提过一句。”
虽是这么说着,但他很快就补充,“但孤也觉得合适。你既喜读礼,想来对这事有些兴趣。”
卢皎月这么听着,再次在心底感慨:太子当哥还是挺适合的。
自己人的事,他是真往心里放啊!
连原主喜好都记得清楚。
卢皎月:“兄长若是不嫌高平碍手碍脚,那就带我一同过去吧。”
桓羯的来使,这可关系到未来梁涣能不能娶到老婆。
往大了说,关系到这个小世界崩不崩溃。
*
另一边,护国寺。
和性格素来宽厚又念亲情的太子不同,云侧妃对太子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都没什么好感,对梁攸业这种直白将敌意展露在外的就更是如此了。先前梁攸业遣人求见太子的时候,她便以于礼不合拒绝,却不想回程路上竟又碰到。
云侧妃心底连道晦气,但还是不得不上前见礼,“妾身见过五殿下。”
梁攸业一反常态地露出了笑来,“二嫂客气了。”
云侧妃一怔,面上禁不住露出些疑虑之色。她虽然想当太子妃,但还不至于因为外人的一句“二嫂”就昏了头,反倒是提起心来。
她戒备地往后退了半步,神情警惕:“殿下客气,妾身份卑贱,不敢当殿下一句‘二嫂’。妾闲来无事入寺祭拜,未想殿下今日也有空闲,神佛为敬,妾就不打扰殿下了。”
梁攸业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是又往前逼近了一步,道:“二嫂何必这么见外?二嫂为求姻缘而来,弟弟也是来求姻缘。同求一段姻缘,想必很有话说。”
这话说得近乎于调.戏了,云侧妃旁边的宫人先一步变了脸色,“放肆!我家主人乃是太子侧妃,东宫既尊又长,还望殿下莫忘长幼尊卑之序。”
这一番话说得梁攸业脸色一下子阴鸷了下去。
倒是旁边的云侧妃,想着那句“同求一段姻缘”,若有所思。她抬头打量了会儿梁攸业的神情,终是伸手拦住了一旁的宫人,“莫要失礼了,五殿下只是心直口快,并未冒犯的意思。殿下说呢?”
梁攸业知道对方这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暂时压下那些情绪,艰难挤出一个笑来,道:“确实如此。弟弟只是在姻缘上遇了些难事,想求二嫂帮一把。”
*
晚间,太子回到东宫。
太子还是第一次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高平,看着对方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在朝廷重臣之前毫无怯意。太子不得不承认,父皇所言确实有道理。若是这天底下真的有凤命,不可能会出现在第二个人身上了。
……但是偏偏是高平。
太子努力想要转变态度,但是这种事情实在没办法像是处置东宫僚属那般快刀斩乱麻。
他这么一脑门子官司回到了自己寝殿,刚一走进来就一阵香风盈鼻,太子侧身一步避让开来,无奈道:“云儿,莫要闹了。”
云侧妃扑了个空,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登时就恼道:“好啊,如今妾还未年老色衰,殿下就嫌我不新鲜了!”
这么说着,又拧过脸去作垂泪状。
这招式实在不新鲜,但是奈何太子就吃这套。
他照例哄人道:“不是嫌你,只是白日里事忙,孤这会儿实在没有玩闹的心思。”
云侧妃的神色微僵,暗地里咬牙:白日里忙?和谁忙?
不过想起和梁攸业的那些话,她心情总算平静了些许。
也能扬起笑来,当起温柔解语花,“殿下心里,妾难道只会玩闹吗?妾这次是有好消息告诉殿下。”
太子意外,“什么消息?”
云侧妃唇边的笑意敛了一瞬,但很快就重又展开,“前些时日,宫里遇到了那么大的坎儿,妾也想了很多。要是没有高平郡主帮殿下奔走,事情很难过去,妾这些时日左思右想,对高平郡主也是十分感激,故而想设宴邀请她过来,聊表感激之情。”
太子对自己枕边人是什么个性子知道得很清楚,这会儿听云侧妃这么说,非但没有舒展开眉头,反而还露出点疑虑的神色。
云侧妃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殿下心里,就觉得妾是那等拈酸吃醋、不能容人,还不顾全大局的人吗?!”
太子:“……”
不是他觉得,而是她就是。
从太子那突兀的沉默中读出这种含义,云侧妃差点背过气去,但终究还是定了定神,“是,妾心里没有大局,但是妾心底有殿下啊!高平郡主这次救了殿下,妾心里也很是感念,故此相邀,却不想殿下居然如此疑我!”
她这么说着,眼泪顺着脸颊就淌下来。
太子连忙伸手帮忙拭了泪,“莫哭了,孤信你。”
云侧妃哭声稍止,但语气仍是哽咽,“妾也是担心,妾以往对高平郡主多有冒犯之处,若是日后她进了东宫,那妾、妾……”
她哽咽声更重,脸上不自禁地露出些惶然之色。
太子见此,总算明白过来云侧妃这次突兀的所作所为是为何缘由了。
他叹了口气,揽过人的肩膀,轻轻在脊背上顺着拍了拍,劝慰:“高平的性子好,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为难你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就云氏平时那点小打小闹,真不至于被高平放在心上。
云侧妃像是被安慰到一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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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稍展,却是接着问:“那妾邀郡主明日赴宴,殿下觉得如何?”
太子微顿,又听云侧妃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宴请安排,“只单独邀请郡主一个,便是如何布置都不够隆重,既然办就索性办个大的,也不委屈了郡主。妾给诸位公主都已经递了帖子,既然是家宴,皇子中……”
听着她越说越说是兴起,太子不得不打断她的话,“明日恐怕不行。”
云侧妃一愣,“为何?”
太子:“桓羯来使,陛下命我和高平安排接待,如今诸事初拟、都需细细斟酌商讨,高平应了张寺卿,明日去鸿胪寺。”
云侧妃表情微僵,“这样啊。”
恰巧这会儿芙蕖宫来人,正好回了高平郡主婉拒邀约的意思,不等云侧妃发作几句,太子已经点了头,说着“是东宫这边考虑不周”,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了。
云侧妃:“……”
她强挤出个笑来,“既如此,那便改日罢。”
……
云侧妃一开始还想搞个大消息,把宫里的皇子公主全叫过来,到时候众目睽睽,高平郡主和五皇子真要有了点什么,那可是辩无可辩,高平必定要入五皇子府了。
但是操持那么大的宫宴是要费心力的,云侧妃在最开始上头的时候还有心去做,可一次下来,身心俱疲,那点心气儿都耗了干净,偏偏高平郡主的影儿都没有见到。
云侧妃狠狠咬了下牙,想着其实也不必搞那么大的排场,只邀请几个关系近些的公主皇子,都是皇孙贵胄的,说话分量都足够了。
但一次、两次、三次……
“小二嫂,东宫这边真好玩,你下次什么时候办宴啊?”
云侧妃看着眼前的小十九扬起的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眼角狠狠地抽了两下。
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回,“下次是下次。”
小十九还待继续追着问,却被一旁的奶娘抱了起来。
——小祖宗,快别问了,没看见云侧妃脸都黑了。
奶娘抱着人匆匆致了歉就离开,不敢看身后的一片狼藉。
如今还住在宫中的皇子公主年纪都不大,半大孩子的杀伤力在很多时候都是不分.身份的,真不知道太子侧妃图什么。
云侧妃也在想自己“图什么”。
她深吸口气,觉得倒也不必非得皇子公主,东宫那么多宫人,真要发生了什么,成帝想封口也没那么容易。
等再一次接到了婉拒的回帖,云侧妃硬生生掰断自己一根指甲。
她简直从牙缝里挤出那几个字:“她是不是故意的?!!”
第142章错认26
卢皎月当然是有意的。
虽然她每次回信拒绝云侧妃的理由都是实话,但是她每次都是填完理由再做的日程安排。也就是说,是刻意为之的“没空”。
她又不是傻子。
刘安饶谋反一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云侧妃要是真想表示谢意,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这会儿突如其来的邀请,想想就知道宴无好宴,她闲得没事干去往这种枪口上撞。
先前去东宫遇到的言情剧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卢皎月猜对方多半是因为她近来和太子一块儿出入的时间长了,心底又生了不满,想要做点什么对她示威。
——简直是无妄之灾。
虽然心底这么感慨着,当时卢皎月也没打算放下这次接待桓羯使者的事。
事关女主,怎么看都比云侧妃那边的小问题来的重要得多,她还分得清轻重缓急。只是未免麻烦,平日里有意和太子保持了距离,也免得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可再怎么保持距离,同路而行还是免不了的。
这会儿看见太子走着走着突然停下,卢皎月也顺势问了句,“怎么了?”
太子不确定道:“我好像看见了裕弟?”
想起了卢皎月或许并不认识,他又解释:“是舅父家的幼子,如今在骁骑右卫就任。”
卢皎月扬了一下眉。
这里可不是骁骑卫会来的地方。
太子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眉头微微拧起,脸上露出些担忧疑虑的神色。
踟蹰了一会儿,他还是开口,“高平,你先行一步,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卢皎月顿了一下,才答:“好。”
太子和冯家走得太近没好处,但这是成帝需要操心的事。
疏不间亲,和生母的娘家相比,她这个记名嫡母养大的便宜妹妹才是那个疏,卢皎月还不至于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
卢皎月不知道太子那天追着舅家的幼弟过去是有了什么事,但是情况似乎不太乐观,对方接下来一整天都没有露面。
第二日,卢皎月一早就看见了芙蕖宫的梁涣。
“阿涣?”卢皎月奇怪,“你怎么过来了?”
梁涣解释:“太子兄长这几日事忙,让我过来帮帮阿姊。”
卢皎月一怔,心下了然。
恐怕太子这次遇到的还不是一般的麻烦事。
她又看梁涣,“你近是不是有事在忙?我这边还顾得过来,你要是不得闲,不必非得过来。”
梁涣自打从宫里搬出去之后,虽不方便进宫,但常让人送些小玩意儿进来,都是些雕刻印章之类的小东西。送的次数一多,卢皎月也摸出规律了:梁涣闲的时候这些小东西就隔三五日一次,要是忙起来,隔个十天八天的都有。
最近就是忙的时候。
想来刘安饶那案子的收尾让人很是头疼。
梁涣因为卢皎月的这个询问微微顿了一下,但转瞬神情就恢复了自然,“前些日子是有些杂事,现在已经处理完了。”
要做的事已经做完,如今只剩等了。
太子要么做出决断,要么被一起拖下水。但刘安饶的下场在前,邝王府的残骸未收,太子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舅家阖族被诛吗?还是他亲自捅上的最后一刀。
*
另一边,东宫。
太子彻夜未眠,被接到东宫的冯裕也整夜没睡着觉。
早膳摆出来,谁都没有动的意思,还是太子开口,“先吃点东西吧,你昨日一整日什么都没吃。”
冯裕什么也吃不下,但是这会儿他对太子的话不敢有丝毫违逆。听对面这么说,开始机械地往嘴里塞东西,吃的是什么根本没尝出来。
太子也无心去管他,兀自敛眸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还不等有什么动作,那边冯裕已经把筷子一扔,腾地起来,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太子的腿,嘶哑着声道:“殿下!太子殿下!!阿兄!!……求殿下!求求阿兄!!”
他也是无意间发现父亲和兄长竟然阴养死士,还为数甚众,六神无主之下这才找到了太子,但是情绪稍稍冷静,便觉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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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自己这一趟来的是对是错,但这事一旦告知御前,他们全家都死罪难逃。
思及此处,冯裕越发声泪俱下,“父兄只是一时想错,还未铸祸事,求阿兄、求求阿兄给他们一个机会!”
太子似乎想要将人推开,但是抬了抬手臂终究没能下得去手。
他无力地把手垂在一边,好一会儿才道:“在哪?”
冯裕茫然抬头。
太子重复了一遍,“舅舅暗中养的那些人在那?”
冯裕都发现了,事早已不密,得在父皇发现之前,将这些人处置妥当。最方便最无后顾之忧的方法,当然是把他们全杀了,但……太子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开口,“孤去见见舅舅,这些人、孤来安置。”
*
东宫这边的事卢皎月尚不知道,她和梁涣去了鸿胪寺。
张寺卿见今日来的人换了一个也不意外。
太子毕竟储君,平日事务缠身,迎接桓羯来使之事虽重要,也不可能日日都来。七殿下是太子一系众所周知,太子有事不能亲至,让七殿下代为来之再正常不过。
这么想着,他也便笑着见礼道:“臣见过七殿下,见过高平郡主。”
说着,他一边向梁涣解释着这些日子的安排,一边将人往里面迎进去。
……
张寺卿本以为七殿下代太子前来这事挺正常的,但之后没过多久,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可硬要找违和之处好像也没有,张寺卿想来想去只能将之归咎为自己多想:大概是突然换了个人,所以觉得不习惯。
张寺卿刚刚这么安慰了自己,但紧接着看到的一幕,却让他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
是高平郡主指了议程上的一处给七殿下看,后者倾身凑了过去。
这事单说出来似乎没什么,但问题在于……两人靠得太近了。
张寺卿这突然的停顿实在太明显,旁边的小吏还当是自己的回禀有了问题,不由请示,“寺卿还有别的吩咐?”
张寺卿往前示意了一下。
小吏循着长官的视线看过去,却是茫然,“寺卿?”
张寺卿声音发沉:“你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小吏脸上的困惑之色更甚,“属下驽钝,还请寺卿明示。”
张寺卿:“……”
确实够驽钝的。
这种事是能明示的吗?!
张寺卿缓缓地吐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想起自己刚才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了。
——那两个人太亲近了!!
接待他国使者这种很具备仪式意义的事,让太子主理很正常,但高平郡主也参与进来就不那么多见了。张寺卿见到人的那会儿就明白过来,那所谓凤命流言恐怕很快就不是流言了,成帝这是真要给太子立正妃了。
但是现在,这位未来太子妃和太子关系平平、恪守礼节,却和另一位皇子很是亲密。
张寺卿忍不住想起,自己先前见到七殿下是怎么想的来着?
七殿下是太子一系的人,太子有事不能来,让七殿下代之很正常。
但这种事也是能代的吗?!
张寺卿打个激灵,不敢深想下去。
皇家的事,当真不是他们这等人能明白的。
*
卢皎月不清楚太子到底是临时有事让梁涣来帮一天的忙,还是之后都无暇照顾这边。但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卢皎月结合着剧情内容、系统资料、还有鸿胪寺里的典籍,仔仔细细地和梁涣介绍了一番桓羯的习俗,为了对方未来的恋情顺遂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梁涣却开口问:“阿姊想去桓羯?”
卢皎月一愣,奇怪:“怎么这么说?”
梁涣略微有些探究地看过来,“阿姊说起草原来,似乎很喜欢。”
卢皎月这次怔了怔:喜欢吗?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那些充满着感情.色彩的、对草原的描述来源于什么人了。
从那次博宜之役后,周行训就念念不忘地想带她去草原看看,不只是草原,看河、看山、看海,看遍一切他前半生所惯见的北地风光。卢皎月并不是一个喜欢旅游的人,但是在那样充满着情绪感染力的描述下,她也确实萌生去看看也不错的想法。
只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终究没能成行。
这个并不算是遗憾的遗憾在第二个小世界里也没能弥补,她并没有等到顾易北伐归来的那一日……
过往的回忆在脑海中掀起一些细微的涟漪,又重归于宁静,像是蝴蝶在心尖上轻轻振了一下翅。
卢皎月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经历了那么多,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能够很平静地承认,“我喜欢,我很喜欢那片草原。”
她纵目向着远处眺望,莞尔,“如果有机会能去看看就好了。”
去看一眼,是怎样辽阔又浩远的天空,才能让雄鹰振翅、翱翔其上。
梁涣怔了一下神。
他看着遥望着远方的人,莫名的不快淤塞心头,竟是比先前看着对方和太子谈笑还难以言明的焦躁。
第143章错认27
鸿胪客馆。
桓羯来使便落脚在此处。
鸿胪寺已经算是禁中,桓羯使团人数众多且内里龙蛇混杂,自然不可能全都住在客馆里面,能入住的只有使团内身份极其贵重者,比如说作为主使桓羯王子和随行的侍者。
可即便如此,里面似乎也不平静。
客馆之内,一个五官明显比中原人深邃得多的异族青年正黑着脸拎着人警告,“敕娅渃,你给我老实一点。”
被他拎着的这人似是个身形纤细的随从,但一开口却是清亮的女声,“我就是出去走走,哪里不老实了?我都在马车上憋了大半路了,好不容易到地方了,居然还让我缩在一个小房间里?你就这么照顾我的?小心我回去给父汗告状!”
伏图一噎。
但还是沉着声警告,“这是中原的皇宫,不是我们王庭,他们每个地方都有卫兵守着,要是出事了,我也来不及救你。”
敕娅渃诧异:“走走都不行?我又没有闯他们的大帐!”
伏图严厉道:“不行。”
顿了下,又接话:“你再胡闹,我就把你送回去。”
敕娅渃撇嘴“嘁”了声,满不在乎道:“好啊,你把我送回去吧。”
她都被这话威胁了一路了,现在都到了玉京,住进了中原的宫城,她就不信伏图还能把她送回去。
她“略”地做了个鬼脸,趁着人一放松,使了个巧劲就从兄长手里挣脱了,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伏图气急:“敕娅渃!!”
客馆这边当然有成朝的宿卫值守,随时注意内里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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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动向。但再怎么注意,也没法了解到这么细节的东西,成朝这边对于里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故而,第二日设宴款请来使的时候,卢皎月看着伏图王子身后跟着那个身形瘦小的侍者,愣了大半天。
似乎是注意到这边的注视,对方也看过来,目光一点避讳的意思也没有。
看见了卢皎月,似乎意外了一下,歪了歪头,很快就弯起了那双翠色的眸子,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来。
卢皎月:“……”
她称得上得体地对对方对方颔首,然后飞快地移开了目光,同时在心底大声戳系统,[怎么回事?那是女主吧?!]
不提那双和梁涣一样有标志性的翠眸,就单说对方这态度,绝对不可能是个普通的侍从。
但卢皎月更想问的是,[剧情里有提这件事吗?]
男女主在剧情开始前,居然是见过面的!
……
卢皎月这边还在跟系统确认情况,被这么轻描淡写敷衍过去的敕娅渃却不太高兴。
她一进来就注意到对方了,在满座的男性官员中,出现了这么一个单列一席的女子,任谁都要多看一眼。
不只是她,就是成朝官员也频频侧目。
但这个人就坦然地坐在那里,姿态自然得仿佛她合该在此处一样。这反倒让那些打量的人讨了个没趣,纷纷收回了目光。
敕娅渃桌子底下的手使劲戳着伏图,扯着他的衣裳示意他往那边看!
中原的朝堂也有女子在列,凭什么她就要换上侍从的衣裳,躲躲藏藏?!
伏图不知道这里面的原因,但这是成朝内部的事,与他们这些使者无关。他默不作声地把自己快被扯断的腰带从妹妹手里抢回来,目不斜视看着桌上的馔食,像是能从上面看出一朵花来。
敕娅渃:“……”
她要气死了。
伏图不看,她自己看!
敕娅渃就是这么和卢皎月对上的视线的,但是还没等她表示完自己友好的意思,对方就挪开了目光。
敕娅渃:???
从一出生就被捧在手心的草原小公主没受过这样的冷待,一时之间困惑不解的情绪居多。视线非但没有挪开,反而越发直勾勾的注视过来,灼灼的目光像是要在卢皎月身上烧出个洞来。
还在和系统讨论“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的卢皎月:“……”
倒是敕娅渃,她盯了没多久,就感觉到一道冷冰冰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森凉得像是草原上的野狼,冰冷的威胁蹿上脊背。
敕娅渃眉头一拧,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却不想、竟对上了一双和她虹膜颜色极为相似的眼睛。敕娅渃一愣,但是那点看见同类的高兴没维持一瞬,就被对方眼底毫无遮掩的冷厉警告给压了下去。
草原上的明珠并非温养室内的花朵,清楚感知到敌意的敕娅渃当即不甘示弱地对峙回去。
刚刚和系统问明白情况的卢皎月一抬眼,就看见了这边两个人的暗地里较劲。
卢皎月:……不愧是男女主。
她忍不住悄悄跟系统说了句,[我觉得我可以提前功成身退了。]
系统觉得这情况有点不对,又说不清哪里不对。
最后只能解释为,[现在还不是剧情开始的时间节点。]
卢皎月:不要那么死板么。
男女主都提前见面了,再有别的什么事,发生一下也很正常。
这会儿这两个人看起来很有火花。
……
如果火药味儿也能算火花的话。
*
卢皎月这边暗含期待,上首的成帝也心下满意。
太子那边终于想通、从牛角尖里钻出来了,不再坚持那套狗屁的兄妹之谊,成帝干脆趁着这个接待来使的机会,让高平出现在人前。
接待桓羯使者一事本来就是高平操持,她出面再正常不过。
又是有他国来使的场合,便是朝中人有什么想说的,也不会挑着这个时候开口。
成帝唯一担心的是高平会不会露怯。
但现在看,这个担心也是多余了。
成帝心下微定,这才有心看向桓羯使者。
这一看,正好看见了伏图王子低着头,像是把桌上的馔食盯出个花来的样子。
成帝扬了一下眉,抬手叫停了殿中的乐舞,笑问:“朕看伏图王子席间一直垂首敛眸、不发一语,可是嫌这席间歌舞鄙陋、入不了王子的眼?”
旁边有译官将成帝的话翻译成桓羯语。
这话多少带着点质问的意思了。
两国邦交是为修好,伏图还无意在宴上闹出龃龉,再次在心底狠狠后悔了一把让妹妹跟来,但还是开口,“回陛下,这席上的歌舞甚好,只是于桓羯习俗不同,小王一时不习惯,才没有多看。”
并不用一旁的译官翻译,他开口竟是一口流利的汉话。
成帝稍显意外。
不过他很快就敛下神情,像是颇感兴趣地开口,“那照桓羯习俗,不用歌舞,这宴上该以什么助兴?”
伏图笑着朗声,“自是族中勇士于宴前搏斗,最后胜者享用整个宴上最鲜嫩的羔羊!”
这话一落,殿中顿时想起些嗡嗡的议论声。
虽然这种场合下,在场的诸位都默契地放低了声音,不让来客听到。但稍微想想就能猜到久受礼仪教化的诸位公卿们对于这种话的反应,无非是“果真蛮夷”、“不堪教化”、“化外之地”。
但是也不是每个人都如此态度。
成帝和几个肱骨心腹对视,眸底都显露出些凝重之色,两国的盟约大抵是这世上最脆弱的联系了,从缔结的那一刻,便随时防备着撕毁。不管这伏图王子方才那一口流利的汉话,还是如今这锐气外露的发言,都昭示着对方不是易于之辈。
爪牙锋锐的敌人可怕,更可怕的是这样的敌人还在试图了解并学习你。
恐怕对方将来一旦长成,会是成朝的心腹大患。
有那么一瞬间,成帝切实动了杀心。
但是理智终究阻拦了那点冲动。前朝末年的混战耗竭中原国力,成朝立朝后各地也不安宁,也只这些年稍稍平稳了一些,要是在这个时候发动一场倾尽国力的大战,恐怕成朝内部会先一步崩盘。
思绪飞快转过,成帝面上却露出一个笑来,“拳脚搏斗非中原之俗,但射御却是君子之礼。伏图王子远道而来,我大成也不好让客人败兴而归,不如就在这宴上比一比射御?”
成帝一发话,先前宴上嗡嗡的议论声霎时一止。
皇帝表明了态度,再说下去可就是不识抬举了。
成帝含笑接着,“朕这里有坛珍藏多年的美酒,正好拿来做彩头,伏图王子以为如何?”
笑意不达眼底,反而带着沉沉的帝王威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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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图不闪不避地对上了,施礼道:“小王先行谢过陛下赏赐了。”
成帝脸上的笑一下子淡下去。
好大的口气!
*
射御自然不能在宫殿内,一行人转去宫中后苑。
这突然的行程变更自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但宫人侍卫都丝毫不乱,接引在前,秩序井然,一举一动都尽显上国风范。再度落座之际,鸿胪寺的张寺卿默不作声地对卢皎月拱了拱手,眼底不知是敬佩还是感激。
卢皎月:“……”
她就是做备选方案做习惯了而已,毕竟曾经有个做到planZ都搂不住的天选奇葩。
总之,宫内宴饮突然变成露天野餐这种事,对卢皎月来说实在太稀松平常,实在构不成问题。倒是成帝那边,似乎遇到了点小问题。
成帝刚一坐下,就对上大皇子那毫不掩饰“求表现”的热切眼神。
成帝:“……”
他连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神色冷淡地转开了视线,对着侧边道:“管平福。”
一侧的帝王亲卫中,有人越众而出,跪地领命,“臣在。”
大皇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
另一边,伏图本想亲自上阵去比试一番,但是见那边成朝的情形,只能暂时按捺下那点被挑起的胜负欲。成帝让身边的侍卫应战,他的身份、再亲自上就不合适了。
伏图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也对着随行的护卫吩咐道:“约突邻……”
话还没说完,耳边就先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我来!”
伏图:“胡闹!”
敕娅渃才不怕他,她仰了仰下巴,对着约突邻,“约突邻,你说,咱们两个比射箭,谁赢的次数多?”
约突邻脸上露出点讪讪之色,但目光不由也往伏图身上落,低声请示:“左贤王?”
桓羯王储常任左贤王,伏图也不例外。
约突邻这会儿请示,也是也觉得让敕娅渃公主上是个不错的选择。这种场合,想要不堕草原威名,当然要选箭术最出色的那个。单以箭术而论,整个草原上,比敕娅渃还好的实在没有几个。
伏图还想说什么,那边的成帝倒是注意到桓羯这边的争执,不由出声,“怎么?伏图王子可是在人选上有什么疑虑?”
还不等译官翻译,敕娅渃已经先一步站了出来,用桓羯语说了一句,“我来!”
这话当然没几个人能听懂,但是她这姿态倒是让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一时之间各色目光都落在了敕娅渃身上。
敕娅渃穿着男装,但是她这乔装实在不怎么精巧,只是换了套衣裳,摘下了发上的首饰,连腕间的银镯都没有摘,属于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的拙劣。先前伏图带人进来的时候,就有人小声议论“这蛮夷之人果真不懂礼数”、“连这般场合都带着姬妾”。
如今看对方竟然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有几个脾气爆一点的已经涨红了脸,也顾不得成帝在场,呵斥道:“两国之盟,伏图王子带着美姬前来亦是无礼,如今更是让姬妾应战,这是辱我大成无人吗?!”
他这么说着,已经上前一步,颇有“倘若不给个解释,今日便要血溅于此”的怒容。
伏图本也为敕娅渃的举动头疼,但听到这话,脸色却沉了下来。
——他的妹妹可不是给外人轻视欺侮的!
他环视了一圈大成诸臣,没理刚刚出声的那个人,反倒是上前一步,对着成帝行礼道:“陛下容禀,舍妹虽性子顽劣,但箭术确实极好。草原一向能者居之,敕娅渃当得起这次应战。”
成帝下首,刚才被叫出来的管平福迟疑着出声,“陛下?”
他当然不是惧战。能被成帝记住、还在这个时候叫出来,管平福是军中有名的神射手。但是这会儿这个桓羯公主一出来,成朝这边便是胜了,也不免被说一句“胜之不武”……要是败了,那更不必说了。
成朝这边短暂地安静了一下,桓羯此举简直把大成的君臣架起来了。
卢皎月也看出了这个问题。
她在心底感慨一句“女主不愧是女主,搞事情能力果然一绝”,但到底上前一步,请命道:“陛下,高平也想试试。”
这会儿在场的人中,还真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第144章错认28
成朝作为东道主,还是很有特权的。
就比如说这会儿,借着换猎装的间隙,卢皎月跟前放了好几张弓,长的、短的、大的、小的、嵌着着宝石装饰华美的、造型古朴带着牛角花纹的……但是无一例外,看起来都很贵。而陪着卢皎月选弓的也不是一般人,正是御前的头号亲信李枞安。
卢皎月和这位李公公也很是熟悉了,倒是没什么受宠若惊的情绪,很淡定地一张一张弓地掂着重量,只是试到其中的一个,还是忍不住开口:“这是陛下的私藏吧?”
她好像在庆和殿的墙上看到它挂着过。
李枞安急得头上都快冒汗了,但还是强自镇定到:“郡主这是哪里的话?如今这情况,郡主便是想开国库,陛下也必定是点头应允的。”
他这么说着,旁边又有小内侍过来禀报了几句。
李枞安脸色登时一变,连忙对卢皎月:“瞧奴!这真是昏了头。郡主可有惯用的弓?奴这就吩咐个腿脚快的,让他去芙蕖宫取。”
在宫里御.用的东西都挑习惯了,却忘了弓这等东西,可不看珍稀不珍稀,用得顺手比旁的都要紧。
要不是桓羯那边自备弓箭,他还没想起这一桩事。
李枞安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卢皎月已经挑了张还算趁手的弓,随口答道:“不用,我没有惯用的。”
李枞安:“郡主的意思是?”
卢皎月:“我都好些年没碰弓箭了。”
李枞安:“……”
他使劲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好些年?”
卢皎月还在试着弦的松紧,回答也没走心,“十多年吧。”
原主对骑射兴趣寥寥,虽然有时候也去骑马出游,但不会专门去猎场打猎,卢皎月来了以后也没有刻意扭转这方面的印象。而上个小世界里,到了后来,她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什么剧烈活动,这么算算,她确实挺久没碰弓箭了。
卢皎月答得没上心,但是李枞安却脸色一白。
他哑了好半天,哆哆嗦嗦地出声,“郡主这玩笑……”可真好笑。
他话没说完,就听一道凌厉的羽箭破空声。
声音倒是很利索,但李枞安纵目一看,不远处的靶子干干净净的,上面什么都没有。
——竟是连箭靶都没挨着。
李枞安:“……”
他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卢皎月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果然不行。
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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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这种东西,很多时候都是凭着肌肉记忆的,而原主这个身体,显然在这方面没建立什么神经回路。
也没办法了。
这种情况,可不讲什么公平竞争的精神。
卢皎月打开了系统插件,再往前看的时候,眼前已经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分析——沉浸式三维实景射箭游戏。
卢皎月一边缓缓地调整着箭矢的方向,一边收放着拉着弓弦的力道,脑子里倒是不期然地想起了周行训对此的吐槽。
他说话其实挺不客气的,经常噎人还不自知,那次也不例外。
他看着卢皎月射箭,像是遇到了什么很不理解的事一样,眉头拧得死紧,好半天才出声,“阿嫦,你不能这样。”
似乎不知道如何解释现在的情况,他一边比划着模仿卢皎月的举弓瞄准的姿.势,一边不客气地出声,“你这样,在战场上早死了八百回了!”
卢皎月:“……”
我真是谢谢你啊。
要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上战场(微笑.jpg)
回忆着某些到现在都想起来都很无语的事,卢皎月终于调整好角度,勾弦的手指骤然松开。
箭矢破空而出,旁边的李枞安只觉得心跟着一跳,只恨不得闭上眼睛。可是他领着皇命而来,这会儿非但不敢闭上眼,还得好好看着,等着一会儿回去复命。
让他松口气的是,这次的箭终于落到箭靶上了。
虽然位置还是偏了点,但起码不是之前那样的三不沾了。
想来高平郡主那句“好些年没碰弓箭”是实话。
当然不可能是“十多年”,高平郡主现在人才多大?!
李枞安只能拼命安慰自己,高平郡主竟然还有心开玩笑,说明情况还不算太糟。这么想着,他又忙转头吩咐旁边的内侍多拿几支箭来,也好让这位赶紧找找手感。
李枞安尚且这么想着,却见高平郡主竟放下了弓。
原是那边有人牵了马来。
李枞安简直眼前一黑。
骑射!
陛下说比的还不是立射,而是马上射箭!
就连李枞安这会儿也不由在心底道一句:陛下这真是给自己挖了好大一个坑!
*
李枞安回到成帝这边的时候,脸色有些怪异。
成帝问了一句,“怎么样?”
李枞安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给出个什么回答。
他倒是看出高平郡主是真的手生了,对方熟悉了几箭之后,立射是能够射中靶心了,但是骑射还不知道如何,可这边的时间却着实拖不下去。
成帝一看李枞安那表情就知道,恐怕情况并不那么太好。
想想也是,平素也没见高平多喜欢骑射,这次站出来也是被逼无奈,想要对方做得多好也是为难人了。
他抬了抬手,示意李枞安不必说了,又低声道:“你回头传朕的口谕,让她不必把这事放在心上。不过一时之输赢,算不得什么。”
没有把国事尽压在一人身上的道理。
方才那境地,高平要是不站出来才是难以收场。
成帝和李枞安说话的这会儿功夫,两边也都换上了猎装出来了。
大抵是身份已经被揭开,敕娅渃也没做先前的男装打扮,一席合身的猎装,衬得她身姿窈窕。卢皎月猜测李枞安应当给下面的人下了什么“争取时间”的吩咐,这位桓羯公主连发辫都重新绑了一遍,上面坠着漂亮的宝石,是个很具异域风情的大美人。
卢皎月这么想着,忍不住看了梁涣一眼,却碰巧和对方对上了视线。
对上对方眼底的担忧,卢皎月一怔,倒是忍不住笑起来:看起来这会儿爱情的火花还没有擦起来,梁涣还是胳膊肘往内拐的。
卢皎月给了梁涣一个放心的眼神,对着对面的草原公主拱了拱手,做了个“先请”的手势。
敕娅渃可没有客气,她惯占先手,这会见卢皎月示意,更没有推让的意思。
当即挽弓纵马,马蹄轻灵地前跃,马上之人发辫随风扬起,上面点缀的一粒粒宝石在阳光下反射着夺目的光,是灿烂的、野性的、带着浓烈生命力的美。
卢皎月有点想去看梁涣,但是她还是忍住了。
和男主、女主、甚至他们未来的感情无关,单单这样的美丽本身就值得人专注地投以目光。
敕娅渃搭箭引弓、连发三箭,羽箭的破空声几乎连成一片,只眨眼的功夫她已经越过了靶子的区域,一勒马缰,轻快地调转过来马头。
她连靶子都没看一眼,已经高高地扬起头来,骄矜地迎接着属于自己的欢呼。
三箭连中靶心。
桓羯那边几乎立刻响起了一片叫好声。
与之相对的,成朝君臣的脸色都很难看。
太子担忧地看了一眼卢皎月,他的座位就在成帝下首一侧,这会儿忍不住对着成帝小声恳求,“父皇,不然别让高平去了?”
如今这局面,一个不好就是自取其辱。
他知父皇对高平的期许,但就是如此,才不忍心高平在群臣面前落这么大的面子。
太子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完,被成帝眼神严厉地止住。
他沉着声,“你看着高平。你给我好好看一看。”
可怕的永远不是输,而是畏怯。
可以失败。
但不能畏惧失败。
将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太子,和桓羯的下一任王储对上的也是太子。
他可以输,但是绝对不能退。
太子愣了一下,到底还是依着成帝的话抬头看了过去,却又是一怔。他看着那个一身猎装、气质依旧温柔此刻却莫名显得锋利的人,突然产生了一点疑惑,那真的是高平?是他的妹妹吗?
这点想法刚刚冒出来,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将之模糊了,太子再去回忆,脑海中确确实实回忆起对方幼年时初学弓箭画面。是高平没错。
这边成帝父子对话间,那边伏图也终于冷静下来。
知道这场合实在不适合做得太过分,伏图压了又压,才勉强收起脸上那又是骄傲又是得意的神情,对着上首的成帝打圆场道:“只是玩乐罢了,陛下不必……”
话未说完,再度入耳的箭矢破空声让他猛地回头。
锋锐的箭镞破开空气,紧紧贴着先前射进去的那支箭没入靶心,两箭入靶的几乎是同一个位置,箭矢的尾羽在空中轻颤。
伏图抬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冷静、锋利,带着一丝淡薄却又凌厉的杀气。
宛若刀锋逼近的感觉在后颈激起一片战栗,伏图使劲咬了咬舌尖,才压下那陡然升起的、遭逢强敌的兴奋。手指却不自觉地勾了勾,轻抚上了腰侧暗藏的匕首。
他想和这人打一架!
三箭,同样的正中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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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紧贴着先前入靶的那三支箭矢。
场中一片寂静,好半天都没有说话。不管是成朝还是桓羯都没料想到这个结果。
伏图率先反应过来,用桓羯语低叹了一句,“敕娅渃输了。”
敕娅渃在旁“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靶心区域有多大?箭镞没入靶子的范围有多大?每一箭都贴着她的箭入靶,分明是故意示威。
敕娅渃左想右想还是不服气,当即就要跳起来再次约战。
伏图沉下了声,“敕娅渃。”
敕娅渃:“……”
她到底分得清什么什么时候能闹,什么时候不能闹。被这么一喝,还是不情不愿地坐下,就是脸色臭得很。
上首的成帝这会儿也终于回过神来。
他轻飘飘地刮了李枞安一眼,意思不外乎“你这老东西也学会吊朕胃口了”。
李枞安:“……”
他这可真的冤得慌。您敢信高平郡主第一箭连箭靶子都没挨着?
成帝这会儿可没心情听李枞安解释,他满面红光、口中却无不遗憾地宣告,“可惜是个平局,看来朕今日要舍两坛美酒了。”
中原大国乃礼仪之邦,当然要有谦虚谨让的气度。
这么想着,成帝又很谦虚地把两边都一起夸上了,“桓羯公主和朕的高平都是巾帼之才,入能谏言问策、出能策马执弓,得女如此,是朕、是桓羯大汗的幸事啊!”
底下的众臣:“……”
您想夸可以直白点夸,不用非得捎带上个桓羯公主。
伏图也觉得微妙。
但紧接着就听上面的译官在短暂的停顿后,选择性省略并临时增加了部分内容,把敕娅渃夸得天花乱坠。
这一让人通体舒泰的夸赞说下来,敕娅渃连方才的愤愤都忘了,不自在地拨弄了下发辫上的宝石,矜持道:“我也没那么厉害啦。”
顿了顿,又小声嘀咕,“不过,父汗确实说过,他能有我是长生天的恩赐。”
一副“算你们还有点眼光”的语气。
伏图:“……”
“…………”
——狡猾的中原人。
第145章错认29
这场接待外使的宫宴虽然中途出了点波折,但总的来说,还算顺利。
只是回客馆的途中,伏图没走出多远,就从周遭反常的安静中发现了异样,他环视了一圈,不出意外地发现人群中少了一个本该在的人影。
伏图:“敕娅渃呢?”
他想起敕娅渃方才比箭结束后的愤愤不平,不由生出点不好的预感。
*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伏图对敕娅渃还是有足够的了解的,他精准地猜中了敕娅渃的去向。
这边,卢皎月从宫宴离开没多久,就被拦住了。
对面语速飞快地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卢皎月一个字都没听懂。
卢皎月:“……”
敕娅渃:“……”
很显然,敕娅渃也意识到问题所在,脸上浮现了很明显的懊恼情绪。
跟随着卢皎月的宫人也没听明白对方这一通话的含义,这会儿不确定地对着卢皎月分析,“是不是桓羯公主和使团走散,找不着回客馆的路了?郡主要遣人送送她吗?”
卢皎月觉得有这个可能。
她不由地转头看了旁边的梁涣一眼。
后者一点动弹的意思也没有,见卢皎月抬眼看过来,还露出了个像是困惑的情绪。
卢皎月:“……”
以两人这么些年相处下来的默契,梁涣要是没看明白她的意思就怪了。他就是不想去送而已。
想起系统那句“还没到剧情节点”,卢皎月深感自己任重道远。
她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再看那边低着头,整个人的色调都灰暗下去的小公主,迟疑了一下,试探地用桓羯语打了个招呼——她也就会这一句而已。
对面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又是一通激动的叽里呱啦。
卢皎月:“……”
她仍旧一个字都没听懂。
不过大概先前那声桓羯语的打招呼给了对方希望,敕娅渃这次没有放弃的意思,她放慢了语速,一个一个词地往外蹦,同时辅以丰富的肢体动作:她指了指卢皎月,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个拉弓的动作,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
卢皎月不确定地询问,“公主是想要射箭?”
她重复了一遍对方拉弓时说的音节。
敕娅渃一下子笑开了,连连点头。
卢皎月解释:“方才的射猎的后苑乃是皇家禁苑,没有陛下许可不能轻易入内,武卫府倒是有靶场,不过那里的人多又杂,恐怕冲撞了公主……我在京郊有一处林苑,若是公主不嫌弃,可去那里游猎。”
这长长的一段话让敕娅渃陷入了彻底的茫然。
卢皎月:“……”
她无奈地示意旁边的宫人拿出随身书袋中的纸笔砚台,这还是以防今日宴会上有什么万一才命宫人带着的,倒是没想到,居然是这个时候用上了。
毛笔写字没有那么方便,有人端着砚,有人倒水磨墨,一番折腾后,卢皎月在纸上写下了林苑的地址,递了过去。
桓羯公主不通汉话,但是使团里总有人读得明白。
等这些人看明白了之后,随便找个宫人引路,带着公主去就是了。
敕娅渃拿着这张写着地址的纸,不确定地看向卢皎月,口中重复了一边那个被卢皎月理解为“射箭”或是“拉弓”的音节。
见卢皎月点头应是,她顿时像是得到什么保证一样,高高兴兴地走了。
卢皎月看着那欢快的背影,倒也忍不住笑起来。
顿了下,转头看向梁涣,“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可爱?”
梁涣停言简意赅地点评了两个字:“聒噪。”
卢皎月:“……”
她试图自我安慰:没关系,这两人最开始就是欢喜冤家的类型,吵吵闹闹的感情就有了。
梁涣像是注意到卢皎月的异样,关切道:“阿姊?”
卢皎月:“……”
你这会儿不是挺有眼色的吗?刚才干什么去了?!
*
那边,敕娅渃在桓羯使团大张旗鼓寻找公主殿下之前就先一步回来了。
她兴冲冲地回到了客馆,把那张纸往伏图面前一拍,兴高采烈地,“她答应了。”
伏图:“谁?答应什么?”
敕娅渃:“那个人!那个中原女人!她答应和我再比过。”
伏图:???
他虽然满心疑惑,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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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敕娅渃的坚持下,还是把那纸上的地点翻译了出来,又找了宫人引路,带着敕娅渃去了郊外的林苑。
敕娅渃在那里坐了一天都没等到人。
一直等到暮色四合,伏图过来找人,敕娅渃才终于意识到问题:那张纸上只写了地点,没有写时间!
第二天一大早,伏图就这么被敕娅渃强行拉着,去找了卢皎月。
一行人是在宫外遇见的。
卢皎月本来打算去趟枕中斋,没想到居然会路遇这两个人,虽是意外,但她还是停.下来打招呼道:“好巧,殿下和公主也出来逛?”
伏图:不是巧,是一路打听着人的行踪找过来的。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敕娅渃已经开口“你上次说的再比过,定的是什么时候?”,还揪着一旁的兄长为自己翻译。
伏图:“……”
他看着对面人这半点不像有什么约定的反应,就知道这里面多半有什么误会了。
卢皎月倒也瞧见了后面敕娅渃明显想说什么的样子,想起了上次不太顺畅的沟通,再看看几个人现在堵在路上的样子,卢皎月顿了一下,指着一旁的茶楼提议,“有什么事,不如进去慢慢说?”
伏图也觉得这事需要慢慢沟通,转头用桓羯语对着敕娅渃说了几句什么,又对着卢皎月点了点头,一行人就这么进了茶楼。
大概被旁边的妹妹催得狠了,伏图一上来就直奔主题,询问道:“郡主上次给了敕娅渃一个写着林苑的字条?”
卢皎月点了点,“公主似乎想要习练射猎,但禁苑之中多有不便,恰巧我在京郊有这么一处林苑,平常也甚少过去,若是能方便了公主也是桩好事。”
伏图:“……”
果然,根本没有应战这回儿事。
再听着旁边敕娅渃还一个劲地催促着询问的时间,伏图不由头疼:他现在要怎么跟听到答案后一定会闹起来的敕娅渃解释清楚,对方根本没有答应她的比试要求。
卢皎月倒是看出来情况似乎有哪里不对,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了?可是林苑的侍从对公主有所怠慢?”
那双色泽浅淡的眸子带着柔软的关切落了过来,伏图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下。
不单单是因为这柔软,还有别的。伏图不期然地回想起先前宫苑中倏忽一瞬瞥见的眼神,刀锋一般的冰冷锋利,凌厉得让人心生颤栗。
征服才是草原上永恒的主题。征服野兽狼群,才能保住成群的牛羊,征服难缠的对手,才能占据最肥沃的草场,女人也是同样。征服最耀眼最矫健的女人,才能孕育最强壮的后嗣,才能让部落蔓延下去。
宫苑时那一瞬的颤栗又浮上心头,伏图突然意识到,自己今日其实不全是被敕娅渃拖着过来的。
有些念头转过只是一瞬间的光景,伏图想通之后,立刻就对着旁边的妹妹开口,“敕娅渃,你想带她回草原吗?”
还在催着兄长问时间的敕娅渃一愣。
又听伏图接着,“到时候她有的是机会和你比试。”
敕娅渃可不是被一句话哄过去的三岁小女孩,她目光在卢皎月和伏图身上来回打了转,很快就明白过来,“你看上她了!”
这不奇怪,对方可是在先前的骑射中赢过了她,便是在草原上也必定被许多勇士追逐。
不过敕娅渃在心中默数了数这次出使带的人,又回忆了自己在皇城中见到侍卫,无不遗憾地开口,“你抢不过来。”
伏图瞥了妹妹一眼,“中原的女人不是用抢的。”
敕娅渃:?
敕娅渃还准备再询问,伏图已经转开了视线。
卢皎月就看见那边兄妹俩一阵叽里咕噜的交流之后,伏图抬头看了过来,笑道:“敕娅渃说,谢谢郡主的招待,她在京郊林苑玩得很开心。只是她出城的时候,经过城中坊市,看见里面很热闹,只是语言不通又没有熟悉的人指引,没法参与进去,却不想今天竟碰到了郡主,这才高兴跑过来。不知郡主有没有空闲带她逛逛?”
这话好像没什么毛病,但是卢皎月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这兄妹俩刚才交流的真的是这些吗?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对面一眼,目带询问。
敕娅渃虽然不知道兄长说了些什么,但是这会儿还是十分配合地扬起个笑来,重重点头。
卢皎月: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的样子……
“公主这是哪里的话?殿下和公主远道而来,我正该尽一尽地主之谊。”
她其实安排了专门接待来使的陪侍之人的,就是不知道兄妹俩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算了,计划总没有变化快。
这种事她早都习惯了(疲惫微笑.jpg)。
*
茶馆的后巷。
一墙之隔,街巷外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瓦墙之内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机。
梁涣劈手夺过刺客的兵刃,反手抹了来人的脖子,拖着这具还没咽气的身体转了个方向,正好挡住了另一个人刺来的一剑。他把这个已经四分之三咽气的人往前一推,从后面补了一剑过去,直接把两个人穿了葫芦。
想要抽剑出来的时候,却听见上方的动静。
梁涣停顿了一下,下一瞬便干脆利落地放弃了兵刃,在墙壁上一个借力,迅速往后退去。只是抬头之际,却瞥见了上方茶楼上一个稍显模糊的影子。
因为实在太熟悉、仅凭一点朦胧的侧影,他就立刻分辨出了对方身份。
——阿姊?!
梁涣后退的动作一下子滞住了。
而这会儿功夫,那个从上方伏击的刺客也逼到了近前。
梁涣拧了拧眉,再留手却来不及了,他当机立断地抹了人的脖子。
刻意隔开一段距离的护卫匆匆赶来,一绕进来就看见了这地上的三具尸首,一时之间微微错愕。
领头那人低声询问:“殿下?”
不是说留活口吗?
梁涣倒是很平静,“没收住手。”
而且动静闹大了,万一被上面的人看见什么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