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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说完,就旁边一人大步上前,被揪住了前襟拎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才来东宫多久?就敢在这儿逞能耐?我告诉你!老子在太子跟前效力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桥洞里头讨饭吃呢!”

说话的人,正是刚才叫的最脸红脖子粗的那个。

那句“与什么人最亲厚”实实在在戳在他的肺管子上了。

太子脸色一变,厉声斥责:“康寿都,放开杜公。”

康寿都松了手,杜庞却面带苦笑。

太子明理听谏,却不能决断。

他早就同太子谏言,东宫这些旧属无能却骄横,早晚会惹出事端来,可太子念及旧情,总不肯将人驱离,如今果真出了这么大的祸事。

杜庞深吸口气,整了整一团褶皱的衣襟,接着说了下去。

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此遭东宫不能逃脱,他也免不了罪责。可是感受到那些个旧属落过来的、一道道眼带不善的视线,杜庞却觉恐怕此事终了,自己也落不得个好结果。

……

偏殿的这一场议事议得太子身心俱疲,但是等回到内宫,却还不得安宁。

他刚刚踏进殿里,就有美人梨花带雨地迎上来,雪腮盈泪、美不胜收。

正是云侧妃。

太子这会儿实在没什么风花雪月你侬我侬的心情,但到底是顾念情分,他勉力打起精神来,草草替人擦了擦泪,安慰道:“你不必担心,父皇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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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命七弟去查了,等出了结果,自然就过去了。”

云侧妃果然神情稍缓。

却听太子顿了下,又道:“宫里的人先前去了趟芙蕖宫,高平也在父皇面前求情了。放心,不会有事的。”

云侧妃才稍稍缓和的神色因为后半句话陡然僵住。

太子这会正值心情烦乱之际,也无暇注意到这点细微的神情变化,他倾身抱了抱人,像是安慰,口中确实打发道:“你先回去好好歇着罢,孤想一个人静一静。”

太子说完这话,就接着往寝殿内走去,云侧妃眼睁睁地看着跟随太子的宫人一个个从她跟前走过,寝殿的大门在她眼前关上。

云侧妃;“……”

她脸上僵硬的表情一点点扭曲。

高平?又是高平!

那算是哪门子的“妹妹”?!

太子出事,东宫僚属的第一反应是去芙蕖宫求助。

太子不干脆去问问,全东宫上下,有哪个把她当妹妹?那分明是当东宫的女主人、未来的太子妃!

*

枕中斋。

梁攸尚再怎么不情愿,在卢皎月那半是威胁半是提醒的话之下,还是带着人回了自己府上。

都到了这地步了,梁攸尚也没什么待客的心思了,直接把人带到了后院,对着迎上来的人道:“窦寨,去把账拿来。”

窦寨被这突如其来的几句话砸得一懵,不确定地看过去:“殿下是说?”

梁攸尚:“就是你管的那个账。”

窦寨:“……”

他迟疑地将目光落在了卢皎月身上。

殿下带了个女子回来,一入府就直奔后院,上来就是要看账,这进展是不是太快了点?那账是随便给人看的吗?!里面可有不少要命的东西,就是枕边人都得掂量掂量,何况这没媒没聘、没名没分的。

梁攸尚不知道对方想到了什么,但是看那表情就觉得不对。

莫名觉得不能让人深想下去,他使劲咳了两下,提了声催道,“别想些没用的,让你去你就去!!”

窦寨:“……是。”

他应声而去,在心里不由暗呼好几声“完了”。

——殿下这是美色上了头,脑子都没了!

梁攸尚还不知道自己这一下子就背了个大锅。

事实上,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有点破罐子破摔了,瘫着往旁边凳子上一坐……嘶!还没好的尾巴骨被磕了一下,他顿时原地蹦了起来。

在卢皎月诧异的目光下,梁攸尚佯作无事发生地在旁边站了定,还客客气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郡主先坐。”

卢皎月:“……”

就梁攸尚刚才那好像凳子上有烙铁的表现,怎么看怎么让人坐不踏实。

卢皎月有点怀疑地看过去。

这上面该不会有什么机关吧?人一坐上去就散架的那种。

梁攸尚不知道卢皎月的疑虑,还在热情地请人入座,“郡主不必客气。”

卢皎月:……更像了。

这人该不会想报复吧?

卢皎月犹豫了半天,还是觉得堂堂一个皇子,不至于那么幼稚。

“多谢殿下。”

她低应了一声后,小心翼翼地在凳子上挨了半边。

是稳当的。

似乎还挺安全的。

梁攸尚还不知道卢皎月这一番心里打鼓的迟疑,瞧见人坐了,倒也莫名跟着定了下心。他稍微有点纳闷,但是也没深想,只默默在心底嘀咕了两句:怪不得高平得成帝喜欢?就这气质、说是成帝的亲女儿也有人信……

坐是坐不下了,梁攸尚在原地转了几圈,脑子飞转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卖惨。

他稍微调整了下语气,低着声开口:“郡主也知道,我这身份在宫里实在尴尬,要是真的出了事,就是万劫不复,绝无活命的机会。蝼蚁尚且偷生,我这么多年所作所为不过是为自己求一个安稳……便是不为我自己,也得我母亲……”

当年刘美人垂泪,惹得成帝一见倾心,如今梁攸尚这张肖似亲娘的脸露出这般愁容,也很打动人心。

卢皎月没对此却没做什么表示。

她早在第一个小世界的时候就见惯了各式各样的梨花带雨、泣中带笑的美人了,这会儿全无动于衷。

不过卢皎月对梁攸尚确实没什么恶感。对方这些年常送礼物到芙蕖宫,虽说讨好态度十分明显,但是因为姿态坦坦荡荡、在种种细节上又十分上心,并不显得讨厌。

念及这些,她到底给了句告诫,“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殿下当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梁攸尚愣了下。

少顷,他眉宇间刻意显露的愁绪敛起,神情一点点肃然起来。

枕中斋当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画斋。

这世上最难定价的当是书画了,心头所好,愿为之开价千金,若是不喜,当作废纸都嫌上面的墨迹颜料污了眼睛,梁攸尚看上的就是这一点。

买画卖画,总有人是愿意千金买些贵人的墨宝回去供着。

卖者得了钱财、买者得了靠山,他再在里面抽上一成,皆大欢喜。

梁攸尚其实不太在意那点钱财,重要的是这一来一往,就在账簿上记了一笔。

留下痕迹就意味着有了把柄,他手里捏着这些把柄,便是不插手朝事,但不至于在朝堂上的孤立无援。不然万一哪天出了事,连个替他说话的都没有。

一开始确实如此,但是后来……

这种居于幕后感觉实在让人上瘾,再加上他连成帝都瞒过去了,那种隐秘的兴奋在心底发酵,他不自觉地越做越过。

想通这一点,梁攸尚简直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成帝那是不知道吗?那是这些小事入不了他的眼。一旦成帝有所怀疑,他可没有太子那待遇,成帝那么多儿子,查办一个他都不会于心不忍。

梁攸尚深深呼吸几口,卢皎月行了个礼,“多谢郡主指点,尚受教了。”

*

芙蕖宫。

梁涣在宫中坐了一会儿,连杯中茶都喝了尽,却没有等到卢皎月。

成帝是个忙人,不可能把人留在庆和殿这么久,大抵确实如金六所说的,是去了东宫。

梁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随着过去。

虽然朝上人都知道他是太子一系,但是成帝既然把这事交给了他,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他为避嫌、最好还是不要和东宫交往过密。

梁涣和金六交代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只是回去的路上,马车经过东市,他却突然叫了停。

随从不解询问:“殿下?”

梁涣撩开车帘,凝神往外看、

确认自己没看错后,不由面露困惑:那是阿姊身边的紫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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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在这?

第137章错认21

紫绛是出来买吃的,她后头还跟了个小跟班。

是十殿下身边的小宦官,名为福意。

一路上,紫绛只觉得那道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喋喋不休,“哎呦,我的紫绛姐姐,你何苦亲自来跑这一趟?有什么要买的,吩咐底下人来买就是了。再说了,郡主跟着我们家殿下回府上,我们家殿下难不成还能把人饿着不成?”

紫绛解释:“我就来看看,以防万一。”

倒不是说十皇子府上不管饭,而是郡主不一定有心情吃。

东宫属吏一大早就过来,郡主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去面了圣,从庆和殿出来又直奔枕中斋。紫绛不知道两人谈了什么,但是显然是和太子之事有关,这会儿又去了十殿下府上,还不让她们跟着,明显又是有事要办。

这么算算,一大早忙到现在,郡主半点正经东西都没吃。

紫绛想着刚才从客堂里端出来的点心,分明是被动过了。殿下自来不爱吃这些东西,这会儿吃了,只能说是饿得狠了。

紫绛想着这些,耳边的声音却在继续,“这外头的东西糙得很,哪有王府上做得精贵,怎么好入郡主的口?再不行差人去香满楼订一桌席面,让他们送到府上,这不也挺合适的?”

紫绛:“郡主和十殿下忙着正事,叫了席面过去反而添乱。”

福意:“是是,还是紫绛姐姐考虑周到,你看送点心怎么样?蜜玉阁的蜜玉在这一片很有名气,紫绛姐姐要不要尝尝?”

紫绛:“……”

先不说这东西听名字就不像是郡主喜欢的,这让她去试试是几个意思。

“……”

“…………”

这一路走,一路耳朵边没停过,紫绛一开始还耐心答,到了后来终于闭了嘴。

只是她不回应,对方好像也能一个人把话接下去,耳边嗡嗡声就没停过。

紫绛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了一句,“你话真多。”

旁边的声音戛然而止。

紫绛也疑心自己说重了,抬头看过去,却见对方羞涩一笑,“姐姐好眼力,我们殿下也这么说。”

紫绛:“……”

不是夸你。而且这跟眼力有什么关系?

紫绛被这么噎了一下,哑然了半晌,但是抬头间余光瞥见了正往这儿走的人。她愣了一下,也顾不得方才的争执了,忙不迭地往前迎上去,“奴婢见过七殿下。”

七殿下?

福意没想到走在大街上还能碰见皇子,人也是一懵,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也跟着紫绛行礼,“见过七殿下。”

梁涣没认出福意,见人跟在紫绛身后,只当是芙蕖宫的内侍。他随手让人起来,又问紫绛,“阿姊在这儿?”

紫绛如实答:“回殿下,郡主不在。”

又道:“郡主先前去了趟枕中斋,这会儿去了十殿下府上。”

梁涣一愣。

十殿下?梁攸尚?

他的目光往后挪了下,这次总算认出了这个以前跟在老十身边的小宦官,神色略略沉下。

福意被这眼神看着后背发毛。

他想想刚才七殿下对紫绛的和颜悦色,再看看对方现在看他的眼神,心底一下子凉了半截。

完了,七殿下不会看上紫绛了吧?

*

这边,十皇子府。

梁攸尚所谓账簿,让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来回跑了数趟,才终于搬完了。

卢皎月:“……”

她看着跟前的这足有人高的一摞账,不由抬头看向梁攸尚,眼带询问。

梁攸尚游移了一下目光,但很快就转了回来,表情也理直气壮了起来:“我总不能把那些东西拎出来单做一本账,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人我有问题吗?”

隐藏一条账目最有效的方法是什么?当然是把它刚在一堆账中间。

他又振振有词:“而且就一本簿子多不保险,万一丢了掉水里了着火了,那我怎么办?郡主放心,枕中斋的账都在里面了,一条都不缺……就是难找一点。”

他就是为了自保而已,没打算借此做点什么(起码现在还没有)。对他而言最好的情况,自然是这份账永远也不会用到。

替自己挽尊完了,梁攸尚的神情到底有点讪讪,他像是补救道:“咱们三个一块儿看吧,天黑前应当、差不多、能看完?”

也可能是明天天黑前……

话到了这地步,卢皎月还能说什么。

她叹口气,道:“开始看吧。”

这么说着,人已经拿起了最上边的一本。

梁攸尚:“……哦。”

他心里稍微有点儿嘀咕:不先分一分吗?要是看重了不是白费功夫?

虽说这么想着,他到底没出声,只是示意了下旁边的窦寨,自己也拿了一本,小心地避开尾巴骨,以一个不太雅观的姿势撅着屁股在凳子上坐了,手上不紧不慢地翻起来。

只是没过一多会儿,梁攸尚就忍不住抬起头来。

因为翻书声。

声音倒是不怎么响,就是太快了。

梁攸尚疑心窦寨没好好干活,正做样子敷衍人呢。

这人也不好好想想,眼前这位姑奶奶是能敷衍的吗?

梁攸尚抬眼看过去,如他所料,窦寨果然没好好干。

他甚至连样子都没有做,手里的账本翻在了第一页,正抬着头直愣愣地往前看。

梁攸尚见状,狠狠拧了下眉,正要开口训斥两句给人紧紧皮,却突然意识到:不对啊,窦寨这边愣着神,那翻书的动静是哪来的?

想到了某种可能,梁攸尚微怔。

他一点点顺着窦寨的视线看过去,紧跟着也直挺挺地愣在原地。

乖乖嘞,这都翻出残影了。

不是,对面这么个翻法,她能看得清吗?

梁攸尚心底尚且疑虑,却见对方手里的那份簿子已经见底,她把先前手指一直垫着的那一页掀了回去,就这么摊开着往他这边一推,又拿起了新的一本。

梁攸尚不明所以地接过,还未及开口发问,就听对方头也不抬地开口,“你最好让人查查,这庄子的账有问题。”

梁攸尚:“……啊?”

他其实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嘴里发出个含糊地音节。但想要再细问问,瞧见那边正头也不抬地翻着书的人,莫名生出点敬畏来,总觉得打断对方能被治个“大不敬”。

他缓缓地转头将视线投向窦寨。

要不查查?

……

梁攸尚最后也不知道斋里的纸的事到底调查得怎么样了,因为那一摞账本几乎都是高平郡主一个人看完。揪出了三个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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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管事、连王府的僚属都又好几个有问题的……

梁攸尚:“……”

旁边的窦寨身前摆了三个算盘,手里一刻不停地拨弄着,人已经从一开始的满心疑虑,到现在的诚心拜服。他忍不住对旁边的主子明示暗示,“殿下,咱们府上可就缺这么一位女主……”

话没说完,就被一肘子捣到肚子上。

梁攸尚一个眼刀扔过去,眼底是淬了冰的森凉警告:搅和到这位的婚事里,是嫌他死得不够快吗?

窦寨被这一眼扫得一个激灵,忙不迭地闭了嘴。

梁攸尚警告完了窦寨,再转头对上卢皎月,眼底的那点森凉已经消失无踪,尽是三月暖春般的柔和笑意,假不假的不好说,但是在这张脸上确实有够赏心悦目的。

他挥了下手,示意那几个被叫过来翻书的童子退下,自己则是上前一步,道:“寒舍鄙陋,招待不周,竟还劳烦郡主在我府上揪出这么多的蠹虫。仓促之间无所准备,改日必定携礼登门致谢,还望郡主不要推拒。”

旁边的窦寨总算抓到了梁攸尚的称呼:郡主?哪个郡主?

这边卢皎月却实在没什么客套的心情。

她其实挺久没开系统插件了,冷不丁地一开,还是一下子这么大量信息输入,让人脑子一抽一抽地疼,她现在连在系统那边记录下的汇总结果都不想看,只想回去睡一觉。

故而对于梁攸尚这番诚恳谢言,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就想要起身。

站起来的时候,却是一个踉跄。

梁攸尚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但是手臂抬起的一瞬,却不知道想到什么,一时僵在了半空。这会儿功夫,卢皎月已经扶着桌子站了稳。

梁攸尚敛下了面上的神情,动作十分自然地收回了手。

他道:“我已经让人去了枕中斋知会了,芙蕖宫的人应该快过来了,我送郡主出去。”

卢皎月轻轻颔首,“多谢殿下。”

梁攸尚想要体贴的时候,确实考虑周到,就如这会儿,他像是看出了卢皎月没什么闲聊的心力,出府的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只在最后踏出门槛的时候提醒了一句,“郡主小心。”

他这么说着,伸着手做了个半护着的姿.势。

因为注意力都放在身旁的人身上,梁攸尚没注意到有人过来,伸出去的手被人拦住还愣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来人手臂环过身侧人的腰身,直接半抱着将人带了出去。

梁攸尚着实懵住了。

虽然对方把人带出去就松了手,但是那是“抱”吧?抱高平郡主?

梁攸尚忍不住抬头看过去,等看见来人,忍不住目露恍然。

他拱手见礼,恭恭敬敬地叫了句“七哥”。

卢皎月也看清了人,略微惊讶道:“阿涣?”

梁涣对着梁攸尚点了一头,转头又对卢皎月解释,“我从宫里出来看见了紫绛,听说阿姊在小十这边,就一块过来看看。”

旁边紫绛露出点欲言又止的神情。

七殿下说的是实话,就是没提自个儿在枕中斋等郡主等了足足小半天。

她看看对着郡主神色温和、但眉宇间怎么看都透着冷色的七殿下,又看看面若春花,明明笑意盎然,却莫名让人觉得怪怪的十殿下,最后看看脸上满是倦色、连表情都比平常淡了许多的郡主。

紫绛:“……”

她还是闭嘴吧。

第138章错认22

目送着卢皎月一行人离去,梁攸尚还来不及对此有什么感慨,突然听到旁边重重一声叹息。

梁攸尚:?

他一偏头,就看见旁边唉声叹气的福意。

不由挑了下眉,问:“怎么了?”

福意:“七殿下好像看上紫绛了。”

梁攸尚:“谁?”

谁看上谁?

福意:“七殿下。”

他下意识这么回了一句,又想到殿下问的大概不是这个,再度开口解释:“紫绛,高平郡主身边的大宫女。”

梁攸尚:“……”

他看着旁边人这一副害了相思病的模样,又想想对方刚才主动请缨留在枕中斋,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不由笑出声:“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福意:“殿下看您说得,奴当然先听好的。”

梁攸尚:“七哥没看上紫绛。”

福意一愣,脸上不由就带出了些喜不自禁的神色,“殿下说真的,可没哄我?”

梁攸尚白了他一眼。

他闲得慌,拿这点破事哄着人玩?

福意颇有些得意忘形,顺着嘴又问,“殿下刚才说坏消息呢?”

梁攸尚上对着他哼笑了一声,“紫绛也没瞧上.你。”

福意那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呢,就被结结实实泼了一盆的凉水,心口别提多堵得慌了。

抬头就瞧见梁攸尚已经大步流星地往府里走了,他不由忙着追上去,口中还辩白道:“殿下!哎,殿下!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跟你您说,白天的那会儿……”

梁攸尚一点也不在意福意口中的“白天那会儿”,就看看刚才吧,人家的眼神往你身上落了半点吗?

反倒是另一个人,从过来以后,目光就没从高平郡主身上挪开过。

要案缠身的太子、奉命查案的皇子,还有一位成帝属意的未来太子妃,这场大戏可有意思了……哈。

福意:“……”

这笑是几个意思?他好歹也在殿下身边跟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怎么就被殿下这么嘲笑?

梁攸尚这乐不可支间,窦寨已经带着那几个被查出问题的僚属过来了。

几人尚不知所以然,也或许是对自己的手腕过于自信,这会儿眼底虽有慌张,但总体神色还算得上镇定。

甚至还有上前一步,拱手道:“不知殿下叫属下等过来,所为何事?”

梁攸尚盯着人看了会儿,只把人看得发毛,才兀地笑了声。

笑靥融融、姣若春花,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好听了,“我记得你们来第一日,我就说过,我这里不养吃里扒外的人。”

说罢,也不管对面几人陡然变了的脸色,直接抬手让窦寨,“带下去罢。”

在渐渐远去的哭嚎恳求声中,梁攸尚低声感慨,“祸起萧墙啊。”

这么想着,又不期然地想起了方才高平郡主垂眼看账的样子,他稍显唏嘘地摇头。

证物好找,但是人心难测。

他那个好七哥,真有那么心甘情愿地救太子?

回忆起方才府邸门口、自己被拦住的手,梁攸尚不由哂然。他这还什么没碰到呢,若是他日,高平郡主和太子大婚,这人真能眼睁睁地看着?

郡主还是好好看看萧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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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内吧。

小心栽在自己人身上。

*

梁涣驱马走在马车旁边。

脑海中先前看见的那一幕仍旧在盘桓不去,相貌姣好的青年伸着手、几乎要将人半拥着怀中,朱门之下,夺目的容色如珠玉一般交相辉映,谁看了都要说好一对璧人。

梁涣定了定神,勉强将那思绪压下,他勒了勒马缰,和后方的车架并行。

正想问问对方今日有什么所得,但是透过掀起的车帘看过去,却是微愣:里面的人侧身靠在车厢壁上,偏着头睡着了。

马车的轱辘压过路上的石子,明显地颠簸了一下。

眼看着对方在车厢里磕了一下,整个人都往下滑落,梁涣忙松了缰绳探着身伸手去扶。

马车上不可能睡得踏实,卢皎月被磕了这一下就醒了,下意识地抓着身前手臂借了个力,抬头和梁涣对上了视线。

她还有点缓不过来地眨了下眼,回神就看见已经收回了一半,正被她攥着手腕的手。

卢皎月这下子倒是想起来了,“你手上的伤怎么样?”

她这么说着,已经抓着人的手腕转了个方向,掌心朝上。

绷带早就拆了,深色的血痂依旧狰狞,但是总算显露出些愈合的意思。

卢皎月稍微放了点心,但还是开口,“我听说你前些日子还去了东山居士府上?手上带着伤,课业就先放一放,免得碍到了伤处。”

腕间的相触的温度顺着血液流淌到了心底,梁涣出神了片刻,口中答:“无妨的,左手也可以写。”

卢皎月一愣,“左手字?”

梁涣是很明显的右利手,写左手字应当是专门练习过。

想着,不由追问:“倒是没怎么见你写过,你专门学过?”

梁涣低低地应了一声,给了个含糊的回答,“学过一段时间。”

他的右手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鞭伤疤痕,那会儿天气炎热,他又没处去寻伤药,伤口溃烂流脓,他一度以为自己的右手要废了。

梁涣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记住那些刻骨铭心的疼痛,可是现在回想,发现那些记忆早就模糊了。

取代疼痛的是那伤口旁轻柔又小心的碰触。

这种窃取来的温柔是如此的动人,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

梁涣把卢皎月送回了芙蕖宫。

他本是为了刘安饶的案子而来,但是这一路上,也不知有意无意,见卢皎月没问,他也半句都没有提起。

从宫里出来,梁涣微微垂着眼,想着这次的事。

其实阿姊不必如此着急奔忙,幕后之人当然想让太子“谋反”,但只要成帝不相信,那就永远是“诬陷”,太子不会有事的。

可是阿姊还是为了太子奔走了一整日……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紧紧地抿了一下唇。

回到府中,梁涣先前让人调查的、和狱中吴子酉有接触的名单送了过来,里面还特别标明了几个行为反常的怀疑对象。

来人请示:“殿下,要把这些人拿下审问吗?”

梁涣摇头:“不,先别动。让他们在里头。”

饵还没设下呢,这时候打草惊蛇可不是件好事。

*

仿太子笔迹写信这种脏活,幕后人多半不会亲自沾手,就卢皎月看见的信的内容也是如此。

里面皇宫朝臣都是以家事家臣代称,其他地方也有刻意模糊的内容,看起来像是怕密信被人截获而用的暗语,但卢皎月觉得这里面也有方便让仿字的人放心而做的遮掩。

仿信的那人恐怕还只当是高门大宅内的家族倾轧,尚不知道自己卷入了皇室谋反之中。

这么一来,对方特意用枕中斋的纸也很好解释,斋中的纸在一些文会圈子里很受追捧(这些人也往往是梁攸尚的“客户”),恐怕在仿信人的眼中,高门大宅用的就是这种“高级”的纸张。

想通前因后果,目标就变得很明确了。

落魄的、突然拿到一笔横财,第一次来枕中斋买纸的潦倒文人。

这么精准的锁定范围,又有系统插件的辅助筛选,卢皎月很快就锁定了人选。

不过事情还没有那么容易,卢皎月让人打探了一番,不出意外的,对方早就被灭了口。想要再进一步调查,只能从对方周围的邻里处打听他生前接触了什么人。

芙蕖宫不是大理寺,想从里面找查案子的人才实在有点难为人。况且这种事第一次没打听出来,打草惊蛇了之后更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卢皎月寻摸了一圈,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去。

这举动得到了芙蕖宫上下的强烈反对。

金六难得情绪激动:“郡主不能去啊!草庙巷是什么地方?那里面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地痞流.氓滥赌的赌棍,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人,郡主去了那等地方,万一被冒犯了可如何是好?”

紫绛倒是知道卢皎月下定决心是劝不住的,她说的是,“郡主若是非得要去,那起码多带几个侍卫,随行保护。”

卢皎月当然不可能答应。

带了侍卫还怎么暗地寻访?而且到底是什么给了这些人她手无缚鸡之力的错觉?

梁涣就是在这一片吵吵嚷嚷中到了芙蕖宫。

紫绛几人简直像是看到救星了一样,“七殿下,您快劝劝郡主,郡主要去草庙巷!”

梁涣愣了下,他倒没有像芙蕖宫的人似的,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刻拦阻,而是询问地看向卢皎月,“阿姊怎么突然要去那地方?”

卢皎月顿了顿,干脆把宫里的人都打发出去,这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和梁涣解释了。

“……那人平素就是以买字为生,如果我猜的不错,他便是仿写太子书信的人。我怕这次要是不打听清楚,线索就断在这里了。”

梁涣听完之后,略略沉默了一下,终是开口,“那阿姊也不能让自己涉险。”

卢皎月摇了摇头,她觉得这还不到涉险的地步。她这会儿又不像刚到这个小世界的时候,动不动就天降横祸,如果只是普通的意外情况,她能应付得来。

只是并不等卢皎月开口说些什么,就听梁涣接着,“若是阿姊放心,不如将这事交给我来办?”

卢皎月一愣:“你的意思是?”

梁涣顿了下,抬头看过来,“阿姊信我吗?”

卢皎月见状,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当然信你。”

在这样坦然的笑意下,梁涣身侧的手指却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掌心明明已经结痂愈合的伤口骤地刺痛。

指腹按在凸起的血痂之上,梁涣一点点敛下眼底的神色,也认真回视了过去,“那接下来的事阿姊就交给我,我定会还太子一个清白。”

他会还太子清白的。

被诬陷的谋逆,成帝不会相信。

但……倘若有朝一日,太子当真谋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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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错认23

邝王府。

三皇子面色沉沉回到府邸,一回来就叫来了亲信僚属,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你怎么办事的?我不是让你灭口了吗?怎么咳咳……”

情绪太过激动,话的最后带出些咳意来。

那亲信被骂得不明所以,但见此情形,还是忙不迭地递过水去,“殿下息怒,不知今日发生了何事?”

邝王根本没心思喝茶,抬手把对方手里的茶盏挥倒了地上,怒道:“何事?!让你手脚利落点,别留活口,现在可倒好!那写信的老家伙现在落在老七手里了。”

亲信更是不解,“不会啊?我已经让人处理了啊?”

邝王神色更显冷厉:“那本王看见的是鬼还不成?!”

老七藏得跟什么似的,要不是他不放心去看一眼,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亲信当然不敢质疑主上,这会儿只能拧着眉回忆。

但这事也不是他亲自沾手,想了半天也只能推脱道:“是底下的人办事不力,属下这就去教训他们。”

邝王脸色沉下,“教训?教训有什么用?那人落在老七手上,你能保证他一个字都不说?”

亲信这次讷讷不敢多言。

他不敢。这位七殿下是什么排面上的人物啊?要放在几年前或许还没什么人知道,但是自从对方接手了新政,那威名可是无人不知。手段酷烈又不讲情面,太子的母家都在他手上吃大亏。

但一声不吭到底不是个事,特别是在主子发怒的这当口。

他沉吟了一会儿,终是开口:“殿下不必担心,听殿下的口气,这人还没被提审。既然如此,让他被提审之前,彻底闭上嘴就是了。”

邝王听懂了他的含义,不由拧了拧眉,脸上带着疑虑。

那亲信见状,连连出声保证,“殿下放心,大理寺有咱们的人,不过是吴子酉的事再来一回罢了。上次的事不是到现在还没查出来?这次只是稍稍麻烦那么一点而已。”

他拿小指比了一点点距离。

吴子酉是自杀,不过这老家伙就没那么知情趣了,得找个动手的人。

邝王听他这么说,眉头略略舒展。

但目光淡淡扫过去,道:“你亲自去盯着。这样的疏漏,我不想看见第二次。”

*

芙蕖宫。

天色渐渐暗下,但是七殿下好似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紫绛看着那边的人,脸上露出点顾虑的神色,但是郡主没有开口,她总不好出声赶人。

只是心底的忧虑实在难解,她忍不住跟旁边的人低道:“七殿下是不是留得太晚了?再过会儿宫门可就落锁了。”

金六愣了一下。

他先是反应了会儿,紧接着便露出了个“我懂了”的表情,点头哈腰道:“小的这就去办。”

紫绛:?

办什么?拦宫门还是赶人啊?

不管哪个都不是芙蕖宫一个平平无奇小宦官能干的,紫绛看着那风风火火出去的身影,忍不住露出十足困惑的神情。

只是还不待她追过去问清楚,一旁又有小宫女急匆匆过来:“紫绛姐姐,郡主问前几日御赐的那件香榧棋盘,我差人去库房查了一遍,怎么都找不到,姐姐知道在哪吗?”

紫绛:“西偏间找了吗?”

小宫女:“找过了。”

紫绛拧眉:“我去看看……”

被这么一打断,她顿时也忘了刚才金六的事。

*

棋盘最后还是找着了,摆到了卢皎月和梁涣的中间。

不过对弈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棋局上,打发时间的意图更多点。

卢皎月手上落下颗黑子,口中问道:“大理寺那边,你不用去看看吗?”

梁涣:“邝王知道我今日入宫觐见,我不在,他还能更放心点。”

卢皎月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说法。

但还是不确定,“你觉得他会动手?”

梁涣摩挲着白子沉吟,“八成把握。三哥是个自负的人,又有先前吴子酉一事,他恐怕觉得大理寺也没什么。”

……

梁涣猜的没错,不仅是邝王自负,连他的手下也是如此。

有了上次不知怎么被对方逃脱一命的疏漏,再加上这次邝王的施压,对方竟是亲自到的狱中。

只是待要动手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动静。

那人心道不妙,抛下手下正呜咽挣扎的人就想脱身,但还没来得及动作,整个牢狱就被火把照得一片通明。

进来的却不是狱卒,而是身着刀兵的侍卫。

来人还为这些侍卫的身份疑惑,就见众侍卫向外让出,从中走出了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竟是成帝身边的亲信大宦官李枞安。

这人面色瞬时惨然。

到了如今,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落套了!

像是意识到什么,他忙低头往另一边看去。

方才被他勒住脖子囚犯这会正连滚带爬得往远处去,对方身形确实与那个代笔书信的人相似,但是却完完全全长着另一张脸。只不过乱糟糟的头发和满脸脏污的遮掩,竟让人一时难辨区别。

*

皇家丑事不好外传。

成帝让李枞安带着宫中禁卫去大理寺,就是把这事摁在“家事”的程度。这么一来,三司会审、一点点摆出证据来定罪是不可能了,成帝连夜召了邝王进宫。

宫门夜开闹出来的动静不小,但是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去凑那个热闹。

传信的宫人把消息报到紫绛这里,紫绛看着那边对弈的两人,总算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心底还是有点微妙的情绪,七殿下要是真的留在宫中,总有落脚的地方,留在芙蕖宫,多少有点儿不合适了。

紫绛正这么想着,却见旁边的金六急匆匆地跑过来,“紫绛姐姐,偏殿已经收拾出来了。”

紫绛一愣:“什么偏殿?”

金六也是茫然:“姐姐不是说,七殿下今日要留宿芙蕖宫。”

紫绛:???

“我什么时候……”说的这种话?

两人对话间,那边卢皎月刚刚和梁涣结束了手上的这局棋,卢皎月赢了半子。

不过这种智力类游戏跟运气关系不大,又加上两人就是打发时间,卢皎月也没太在意结果,听见那边的动静,也顺势地抬头看过去,问:“怎么了?”

紫绛一时不知道怎么答话,旁边的金六倒是接过话来,“回郡主,奴已经把偏殿收拾出来了,七殿下可要去歇息?”

卢梁二人都愣了一下。

梁涣今日来芙蕖宫这边,是和卢皎月一起等晚上的结果,倒没考虑留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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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既然这偏殿都收拾出来,卢皎月倒也顺势笑道:“今晚的事还有的磨呢,阿涣不如先在我这里歇下?”

梁涣的目光不由地跟着声音落了过去。

灯影之下,白皙细腻的肌肤蒙上一层朦胧又柔和的光晕,柔软的唇.瓣随着说话声张合,梁涣莫名地觉得口中泛起一阵干渴。

他甚至不敢看那双眼睛。

但喉结上下动了动,他终是哑着声应下,“好。”

*

不同于芙蕖宫的安然闲适,成帝的寝殿这时候却是一片压抑的死寂。

卧榻上半分褶皱都没有,显然帝王这晚也没什么安寝的心情。倒是身旁的折子堆了老高,看起来像是要把这几日挤压的事务清个干净。

离宫了大半日的李枞安回到了御前,见此情形,却也一时不敢说什么话,只默默地站到了成帝身后。

隔了好一会,成帝在把笔放在了一边,沉着声问:“人带过来了?”

李枞安:“是,在外面候着呢。”

又是半晌沉默,成帝:“让他进来吧。”

……

这天晚上,成帝屏退左右和邝王谈了些什么,无人得知。外面的人只看见邝王离开的时候,额上沾着血迹,脸上还有水痕。

狼狈至此,但他面上的表情却十分平静。

大概是知道事无环转的余地,整个人反倒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离开前甚至还对着李枞安行了一礼,倒是让后者满脸尴尬地连道“不敢”。

成帝在寝殿内枯坐了一.夜。

将近天明时分,宫外传来急报。

没人敢打扰刚刚遭逢亲儿子之间操戈相向的帝王,是李枞安迎了出去询问情况,但听闻消息之后,他面色陡变。

偏生这会儿正发着呆的成帝回过神来,扬着声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一时无人应声。

成帝心头陡然一跳。

他目光落在李枞安身上,沉着声:“你说。”

帝王气势沉沉压过来,李枞安死死伏在地上,嘴唇颤了好几下,才抖着声,“回陛下,邝王府……失火了。”

在这当口,不会是“失火”。

只能是自.焚。

成帝只觉一阵目眩,脚下不稳,回神已经跌倒在地上。

宫人们见转都匆匆上前,嘈杂声汇成一片,但成帝耳边这时盘旋的却是先殿中那和着血泪的质问,“父皇明知太子不堪为君,可多年来仍是信之任之,不顾社稷安危,也要将大业交托他手。父皇眼里、难道只有太子这一个儿子吗?!”

成帝当然不止太子这一个儿子,但是他也承认,每个儿子在他心底的分量是不同的。早年刚为人父时的儿子自然比后来的上心得多。但是现在,这么上心的儿子,拿命狠狠砸在他脑门上!又把那些话一句句扎进他的心口!

成帝在地上僵坐了许久,到底凭着多年的修养重新稳下心神。

他抬手制止了要去请太医的宫人,对着下面沉声吩咐:“让太子来见我。”

他确实在太子身上花费的心力最多。可倘若花费了这么多心力,却依旧不能让他成事,那他确实该好好想想了。

*

天明时分,芙蕖宫。

梁涣睁着眼看着床帐。

他以为自己很难睡着,自从接手新政之后,遇到的刺杀太多,人时刻警醒着,便是在自己府上都很难睡个囫囵觉,更何况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但是当衾被拥住身体,淡淡的香气萦绕身周,熟悉的气息带来了说不上来的安心,意识不知不觉就陷入了黑沉,再睁开眼时,竟然能看见熹微的晨光了。

一种称得上舒适的懒洋洋的感觉充溢着四肢,好似做了个漫长又让人放松的美梦。

外间。

听到了内殿里面的动静,门外候着的内侍请示,“殿下,奴进来了?”

梁涣应了一声准备起身,刚起了一半人就僵住。

他看了眼已经拎着水进来小宦官,声音平静地,“水放下,你先出去。”

小宦官目露困惑。

但是在梁涣的吩咐下,也只能低头应了声。

第140章错认24

太子一大早就被叫去了成帝寝殿,也不知道被说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看起来竟比那日早朝的时候被诬陷谋反还要狼狈些。

杜庞被叫来的时候并不奇怪。

昨晚宫里那么大的动静,近来的大事只有刘安饶谋反牵扯太子这一件事,太子又一大早被叫去面圣,必定是和这案子有关。不管结果是好是坏,太子回来总要召集僚属来商议一番。

只是杜庞还未来得及打量太子的神情,倒是先注意到今日格外空荡的议事殿。

他禁不住一愣。

那几个东宫旧属今日竟都不在列。

杜庞:?

他还没摸清楚现下这是什么路数,又听上首太子开口,“今次之事,父皇已经查明,是姚南静心怀怨愤、故意构陷。”

邝王府失火之事,已经足够明眼人看出罪魁祸首。

但是皇家毕竟是要脸面的,故而这事的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姚南静构陷。

太子顿了一下,沉下声:“此事虽是构陷,终究有孤御下不严的过错。经过此事后,孤心中也有所警醒,反思己过,宫内不少属臣平日仗着东宫之势,在外行事狂悖,孤念及旧情,对其多有宽纵,实是不该。今日召诸位前来,也是议一议他们的罪责。”

太子的话落,殿内却是一静。

杜庞几人面面相觑:太子这是转性了?

……

确实是转性了。

太子对下宽仁人尽皆知,东宫的那些旧属仗着资历肆意行事,早就犯了众怒,没了太子力保,最轻的都要落得一个被驱逐出宫的下场。

这些人显然不可能这么认命,这会儿正齐聚在内殿前哭嚎。

“求殿下开恩!属下只是一时糊涂啊!”

“昔年徽石之围,是臣护送殿下离开,求殿下念及旧情,恕臣先前行事不妥之处。”

“殿下……”

外面哭嚎声凄厉,但是内殿的大门紧闭,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

这次太子行为实在反常,杜庞几人议完事都没敢离开,提心吊胆的看着这一幕。

他们也是赌一把。

成了,这些人被驱离东宫。但要是太子真的心软把那些人放进去,死的就是他们了。

隔了一会儿,内殿的门打开。

杜庞几人心里一紧,彼此对视间,脸上都是惨然。

但还未及他们思索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困境,就见出来的小宦官对着守门的侍卫说了几句,殿外的侍卫居然驱赶起了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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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慌的叫骂就在不远处响起,但杜庞几人神色却显得恍惚。

“啪——”

竟是有人给了自己一巴掌,在旁边同僚怪异的目光下,那人喃喃地低声,“不是做梦啊。”

太子居然真的转性了。

……

内殿,太子听着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使劲闭了闭眼。

‘感情用事、怎堪为君?’

‘你若真是人主之姿,怎会有今日的祸事?’

‘便将基业交于你手,终是为害社稷……’

成帝虽然对太子屡有斥责,还是第一次说这样重的……实话。

太子沉默了许久,对一旁的小宦官吩咐,“你去库房,将那花钗送去芙蕖宫,这段时日辛苦高平了,一点薄礼,希望她不要推辞。”

听见动静过来的云侧妃脸色煞白。

花钗九树……

高平郡主平日里的一应待遇都是嫡公主的规制,当然够得上资格用九树的花钗,但是东宫送出去的九树和别处能一样吗?

那是皇太子妃!

*

等梁涣收拾干净自己,从偏殿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东宫送来的花钗。

他脚步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卢皎月也有点意外,太子对芙蕖宫的态度是很好,但是不太会送这种东西过来。毕竟他连称呼用的都是“高平妹妹”,生怕引起一点误会。

卢皎月盯着那繁复的花钗看了一会儿,倒是想起了上个小世界里沈衡送的耳珰。

想起自己当时的种种疑虑,她忍不住摇头失笑:果然是她想多了,这种事在这时候就是很正常。

梁涣:“……”

他在旁看着卢皎月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意外,到想通什么的释然,最后含笑将这花钗收了下来,招呼着人去准备回礼。

他心底一点点凉了下去。

凤命的流言传了那么久,成帝一直都是默许甚至推波助澜的态度,但却一直没有圣旨赐婚,意味着这婚事里必定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波折。如今阿姊这般反应,只说明波折并非出自芙蕖宫,东宫又将花钗送来,让人立刻就生出的这种念头:“好事”将近。

梁涣不自觉地握拳。

他觉得自己手上的伤口又疼了,或许是早上洗东西时浸过水的缘故。

卢皎月刚刚吩咐完回礼的事,回头就看见梁涣表情不对,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了?昨天晚上没休息好?”

顿了下,又问:“是偏殿里哪里不舒服吗?”

梁涣定了定神,回道:“并非,阿姊宫中很好。我只是想起今日恐怕有很多繁琐之事,一时心中烦忧,阿姊见笑了。”

卢皎月恍然。

梁涣说的没错,这事调查结果是出来了,但成帝肯定不会把真相明明白白地揭露出来。毕竟皇室操戈,贻笑天下还是小事,只怕人心动荡。现在邝王是肯定没法插手这案子了,要怎么把这事描补过去,那就是梁涣的活了。

这么想着,卢皎月忍不住看过去一眼,“辛苦你了。”

梁涣这些年,真是脏活累活都干了,好处没有多少,锅可没少背。

梁涣垂下的眼睫颤了一下,低道:“无妨的,都只是些小事,只是琐碎些罢了。”

对方越温柔关切,就显得他越肮脏不堪。

他想起了晨起时水中漫开的污浊,又忆起了宫送来的花钗时、对方脸上的释然笑意。

但是“无妨的”。

既然这份温柔从一开始就是他窃取来的,只要瞒得够好,他就可以拿到更多。

*

梁涣在东宫有自己的眼线,他才刚从芙蕖宫出来,就有人匆匆而来,把今日一早东宫事的始末完完整整地在他跟前说了一遍。

梁涣露出点意外的神情。

太子居然真的能下这种决断?

那点讶然之色转瞬敛下,他眼底又露出点冰冷的嘲意。

可惜太晚了点。

梁涣没什么情绪地吩咐道:“把这消息给冯家人送过去。”

冯家是太子的母家,在新政之时狠狠地蜕了一层皮,要不是太子求情,如今的玉京到底有没有一个冯家还说不定。

但梁涣拿冯家开刀,一上来就下那样的狠手,就是为了这个“太子求情”。

怎么才能让帝王对一个继承人彻底失望?

当他发现继承人不是他的继承人,而成为别的集团的利益代表的时候。

太子念情念旧,但于成帝言,那些“情”和“旧”已经渐渐威胁到他的皇权威严,太子求情一次两次还好,那次数多了呢?同样的,那些“情”、“旧”真的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比有利于他们的继承人被推向对立方吗?不可能的,太子早就没办法抽身。

梁涣微微垂下眼睫,抬了一下手,示意那人离开,自己则是继续往大殿方向走去。

效命太子?哈。

他从一开就没打算效命什么人。

命是攥在自己手里的,想要什么只能自己去拿。

抬起的手无意的地按在了胸前,隔着衣服摸到了被绳子系在颈间的玉牌,梁涣稍稍怔了一下,冰冷的神情渐渐温柔下去。

他其实什么都没有。

所以只能不择手段地拿到一切。

那个位置也好、阿姊也好……

*

刘安饶谋反牵连太子一案就那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过去,在朝上似是没有激起半点波澜,但那点水面下的影响却相当深远。

邝王生前颇得成帝爱重,王府位置就在宫城外的不远处,朝臣每日上朝经过这府邸烧毁残骸,心都狠狠地提上一下,接着在朝议上都老老实实地夹起尾巴做人,生怕触到刚刚痛失爱子的成帝霉头。

于是接下了一段时间,朝堂上都风平浪静。

这种凝固的气氛就连如梁攸业这样的人都察觉到了,这位一向爱跳的五皇子老实了好些日子。梁攸业自问自己在成帝心中的地位远不如三哥,成帝能因为太子对邝王痛下杀手,对他更不会手下留情。

在这种压力之下,他去城外护国寺上香的时候,遇到了太子车架,难得遵从了长幼之序,主动避让了开来。入寺之后,更是遣人前去拜会。

可传回来的消息差点把梁攸业的鼻子都气歪了。

那马车上坐根本不是太子,而是太子侧妃云氏!

梁攸业破口大骂:“她算是个什么东西?!让我让路?不过是个侧妃,就是个妾,还敢拿出太子的架势了?真当自己是个玩意了!别说太子侧妃,就是太子母妃在这里了,你问她敢不敢让老子让路?!……”

梁攸业越说越气,抄起鞭子来就要去和人“讲道理”。

随从手下哪敢让他过去啊?连忙拦住,纷纷跪请——

“殿下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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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啊,殿下!”

“殿下三思,那可是太子侧妃,是东宫的人!”

“……殿下想想邝王、想想邝王府!”

最后一句话如兜头一瓢凉水浇过来,梁攸业瞬间冷静了。

成帝偏宠太子众所周知,但是为了太子逼死另一个儿子,实在是让人心底发寒。要不是邝王下场太惨烈,梁攸业也不至于老实这么多天。

但是让他这么咽下这口气,他却实在心有不甘。

梁攸业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突然对着旁边一人开口,“你,去打听一下她都说了些什么。”

被指到的人面露迟疑,“殿下何必……”非跟东宫过不去?

话没说完,就被踹了一脚,“快去!”

那人没法子,只能踉踉跄跄地去了。

只是他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前后加起来也就小半刻钟的光景,梁攸业怀疑地看过去。

鞭子的鞭稍上下晃了两下,那人见状,忙不迭地跪下了,“殿下息怒啊!小的不敢欺瞒殿下,这事很容易打听,云侧妃不是第一次来了,每回都是为一样的事,找个寺里的小沙弥用些手段(威胁一下),一问就知道了。”

梁攸业扬了一下眉,“是什么事?”

他脑子里不由出来些巫蛊厌胜之类的内容。要是太子的枕边人做出这些事来,那太子也逃不了罪责。

却听底下的人道:“是高平郡主的凤命一事,云氏对此多有怨愤之情,似是想寻改命之法。”

梁攸业刚刚还提起点兴致的心情霎时一散,大大地“嘁”了一声,心下嗤笑:高平的凤命那是批命吗?那是成帝属意。还改命?她不如多想想怎么讨成帝欢心。

“果真是蠢货……”

梁攸业这么道了一句,却突然心底一动。

云氏虽蠢,却很得太子宠爱,太子这么多年没有正妃,她占了很大一部分因素。这么一个人想把凤命往外推……他们完全可以合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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