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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鱼入沼 归无里 34810 字 11个月前

他不知道身体哪个地方开始发起痛来,似乎是每一寸皮肤都疼,不碰也疼。

说不明白,找不出具体的位置,就像每个毛孔都被浸了毒药,连气都喘不上来,也许肺叶和心脏都早已被腐蚀出一个烂疮了。

闻祈连牙齿都被咬得酸胀起来。

事情还远远不止这么严重。

因为江琳的突发事件,他之前和江稚茵提议的搬家事宜也被耽搁了下来,于是闻春山又来了一次。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获得的消息,又或许他时刻密切关注着闻祈的一举一动,闻春山听说了江稚茵的事。

那阵子闻祈正为分手的事惴惴不安,害怕江稚茵那天突然就丢下他回成家去了,根本没空理会闻春山,见到他连拳头都懒得挥了,但那人非得舞到他面前,龇一口被烟丝和劣质酒精熏得通黄的牙齿,笑嘻嘻冲他拍巴掌,说恭喜他:

“你比你老子有本事,傍上那么大的大款,直接成了成家的倒插门女婿?啧啧啧,有远见,不愧是我的种。”

闻祈几天没睡好觉,戴上助听器也是一阵阵耳鸣,睁着一双蛇一般瘆人的眼睛,嗓音沙哑起来:“滚开,不然你今天就死在这里。”

他简直想不明白,怎么一个个的都要这个时候跑出来闹事,赵永伟是,闻春山也是。

什么时候都去死、都闭嘴了,他就能清闲不少了。

闻春山嗤笑一声,调侃着:“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要进豪门了,你乐都乐死了吧,这个时候犯事儿不是傻逼吗?”

闻祈直勾勾盯着他,面无表情,冷淡地拖沓着嗓音:“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

真不知道欠了他什么……闻春山咽了一下口水,看自己儿子跟看神经病一样,发起怵来。

“你都过上好日子了,不想着你爹我?好歹也是我把你射出来的,我也不要多的,你进成家当女婿以后,每个月给一万块钱我花花就行,我也不会再烦你,不打扰你跟我那儿媳妇的甜蜜生活,怎么样?”

闻祈抬腿就是一脚,闻春山就是因为吸过才入狱的,身子早就亏空了,一下子被踹到墙角,闻祈蹲下身子,掌心捏住他脖颈,声音又轻又阴:“多少?一万?”

闻春山呜咽着变卦:“……五千行了吧!”

见闻祈还要动手,他扯着嗓子尖叫一下:“哪有老子怕儿子的道理?你这点钱都不给,咱就两败俱伤,我直接去找那女的好好聊聊你是个什么烂货,你看成家还要不要你!”

闻祈突然低头开始闷笑起来,这笑声不清亮,沉闷闷的,笑得他整个肩膀都在颤抖。

“你去啊。”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你以为他不知道我是个什么货色?”

都去说吧,把他辛辛苦苦装出来的人设撕破吧,反正都已经糟糕成这样了,一个个都拿这件破事威胁他,已经受够了。

“哈,你以为你就抓住了我的把柄?”

他刚笑完,表情却一点不和善,阴郁至极,声音仿佛是从嗓子深处一点点挤出来的:

“他不要我了,我就跟你同归于尽,反正你这种人也不该活,我俩下去向我妈、我外婆赔罪吧。”

第57章入沼

手术过后,江琳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住院观察了这么久一直没出什么毛病,在做完最后一次检查以后,医生允许他出院。

江稚茵帮着收拾东西,拎着大包小包带江琳回了家。

他把家里打扫过一遍,被赵永伟碰倒的花瓶也都收拾完了,换了新的花瓶和花,沙发上堆着的衣服洗完以后都晾到了阳台。

江稚茵给妈妈剥了个橘子摆在桌面上,又马不停蹄去把医院带回来的东西塞进柜子里。

江琳看他忙忙碌碌的,担忧地问了一句:“现在我都出院了,你也得赶快回学校上学了吧,别总把时间耗在我身上。”

江稚茵正蹲在地上翻着行李箱,嘀嘀咕咕的:“你才刚出院,我还得在家看着你,学校那边不急,我在家看网课也是学,最后能赶回去考试就行。”

他拎起一件衣服,突然从里面掉出什么东西来,江稚茵看见那个粉红色的本子,突然记起来,他在海城那边急急忙忙收拾衣服的时候,想剪了新衣服的吊牌带到这边来穿。

但江稚茵向来是个丢三落四的人,不记得剪刀放在哪里,翻了好几个柜子,最里侧摆着一个全是灰的木盒子,他疑心那是什么工具箱,打开看了以后,发现里面只有一个碎掉的蜗牛壳风铃,以及一个粉红色的迪士尼公主的本子。

江稚茵不知道自己以前做的风铃怎么碎掉了,那本子他记得,小时候闻祈与人交流都靠这个。

还没来得及打开看,手机定的催促闹钟响了,他急急忙忙去关闹钟,见没时间逗留了,匆匆把手里还没拆吊牌的衣服连着那本子卷在一起,拉着行李箱去赶高铁了。

于是这本子就这么被带了过来。

这是闻祈的东西,应该在他发现之前把本子塞回去,但在那之前他先看了几眼。

跟记忆中一样,这本子前几页都是各种对话,以江稚茵的蹩脚拼音和闻祈的蚯蚓字为主,你一言我一语的,写到后面笔都没墨水了。

他又往后翻了一下,发现他是从两边开始写的,本子从最后一页再往前,有新的字迹。

【2010年9月7日阴】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知道他会帮我,因为他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好人,烂心肠,装装可怜,他就会救我。

【2010年9月8日雨】

没什么人记得我的生日,那群人抢了我的面包,打起来了,反正都得挨揍,我跑到院子后面的花坛里,那个新来的这几天跟着奶奶种花,肯定会碰见他们打我。

让他去告状好了,一个趁手的工具,到时候也报复不到我头上。

【2010年11月21日阴】

傻子,傻子,傻子。

对他笑一下就以为我是好人,把别人给他的零食都给我吃了,其实我都不爱吃,但我都留着,放发霉了也不给别人。

奶奶说有大人很喜欢他,想领养他,他都已经把我当朋友了,如果跟他打好关系的话,他出去了还会帮我的吧。

我受够这个沼泽一样的地方了,每天都湿哒哒的,难受。

【2011年3月2日晴】

趴在窗台晒头发、往罐子里扔钱,傻子,那点钱够干什么用的,我的耳朵根本治不好。

世界上唯一的笨蛋,在他面前可怜一点,他就什么都给我了,好像吃软不吃硬。

茵茵应当会被好人家领养,到时候应该也会带我走吧。

【2011年6月19日晴】

一个人走了。

骗子。

【2012年1月8日雪】

茵茵。

不带我走,也不回来,之前那段时间算什么?

恨你,风铃我也摔掉了,恨你。

再往后的内容被撕掉好多,像是在暴怒的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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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下撕扯下来的,边缘呈锯齿状一般零零碎碎的。

一行行扫下来,江稚茵突然感到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一股寒意。

……那是什么意思,从小就在装可怜骗取他的同情心吗?

因为耳朵的事情,江稚茵从小就很关照闻祈,平时志愿者塞给他什么吃的,他都双手捧着递到闻祈眼前,有谁说他坏话他都是第一个站出来护着。

结果,他只是想着装可怜装柔弱,推他去出头逃避被报复而已。

在他跟那群小男生斗嘴动手的时候;在他为了存一点钱替外面的同学写作业写到右手起茧的时候;在他高高兴兴把做了大半年的蜗牛风铃送给他的时候;闻祈却在背后默默冷嘲他是傻子,还将他的风铃摔碎,说恨他。

所以什么等他十二年都是假的,他是怨他一个人走了,过好日子没有念着他,白费了他眼巴巴讨好吗?

江稚茵指尖都捏至发白,他又回到第一页从第一个字开始看,发现根本没有眼花,都是闻祈一个字一个字、一笔一划写下来的。

……全部都是真话。

怪不得再见面的时候说他伪善,难道那才是真心话吗?

江稚茵突然觉得这个本子记录出那人表里不一、违和的两面,本子前半部分还写着温温柔柔的言语,他有问他有答,结果是一边微笑一边在本子背后写下那样冷漠的嘲笑。

江稚茵在行李箱旁边蹲了很久,江琳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听见,只是一直紧紧攥着那个廉价的粉色本子。

江琳狐疑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看什么呢?你电话响好久了。”

“哦,哦。”江稚茵迟疑了一下,像是刚回过神来,把本子卷了起来捏在手里,转头去接电话。

他已经忘记之前跟成蓁约的见面时间了,对方打来电话催促,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绊住了脚。

“不好意思啊。”江稚茵抬眼看着时间,“刚刚收拾东西来着,我现在过去。”

按理说成国立的时间比他要金贵得多,第一次见“爸爸”就迟到,好像所有事情霎时间乱成一团,堵塞着他的心腔,闷得人喘不上来气。

江稚茵坐上车里还不死心地翻动那个本子,想着可能并不是闻祈的字迹,但那细细软软的字体又确实跟他俩的对话部分字体一样,他连说服自己那并不是闻祈写下的证据都没有。

跟奶奶一起种花的是他,给零食的是他,晒头发的是他,存钱的是他,被领养的是他,“茵茵”也是他。

车里闷得慌,江稚茵拉下了车窗,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提醒着:“今天挺冷的,没带伞的话,待会儿下了车最好去便利店买一把,下午好像要下冰雹。”

“好,谢谢您。”江稚茵把本子塞进包里,把车窗升了上去。

成蓁约她去的是成国立老朋友开的一家茶馆,一般只接待一些上流豪门的熟客谈生意,不对外开放。

茶馆里装修简单,但一看就价格不菲,大厅里摆的各种木雕和瓷器都是淘来的一些老古董,工艺十分精美。

檀木桌上蕴起茶雾,炉子的热水烧沸了,成国立坐在矮桌前,用夹子往茶杯里放置茶叶。

成蓁对她笑笑,叫她自在一点:“我妈在的时候管他管得严,不让抽烟不让喝酒应酬,老头子就只能天天跑茶馆里喝点茶,喝得睡不着,晚上就背着手去遛弯儿,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别太拘谨了。”

江稚茵点点头,因为本子的事情,她心情已经称得上极差,但这是第一次与亲生父亲见面,江稚茵不能摆苦脸。

成国立身体看上去很健朗挺拔,但毕竟年纪大了,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撇去茶盏上的浮沫时还得把眼睛眯成两条缝。

他说话也不绕弯:“跟你那边的养母说过了吗?既然已经确认关系了,得回成家来吧。”

毕竟是在谈判桌上挥手就谈几个亿生意的大鳄,江稚茵跟他说话还很紧张:“我不回成家。”

她绞了下手指,心里因为闻祈和成家的事而变得乱糟糟的。

成国立面色板了起来,打感情牌:“好不容易找到你,怎么可能还让你在养母那儿待着?晓玲临死前还怪我,说是我把女儿弄丢了,你亲生的妈妈是一边透析一边喊你的小名走掉的啊,我们家找了你这么多年,绝不能把小女儿流放在外面,晓玲知道了肯定更不会原谅我。”

江稚茵动了动嘴唇,嗓音干干的:“但是我……”她换用了更具体的名称,“我那边的妈妈,她就只有我一个孩子,我走掉了她就没人陪了,这么多年她对我非常好,我不能忘了她的恩。”

茶香还在室内弥漫,江稚茵看见对面男人重重叹息,撇好沫的茶水被一直搁置在手边,他也没有喝。

“你可以继续与你养母往来,平时节假日都能去陪她,你是个好孩子,这点让我很欣慰,但是你毕竟是成家人,身上流着我和晓玲的骨血,也是我很疼爱的孩子。”

“我们也希望能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啊。”

江稚茵还是没有说话,成蓁见情况比较僵,用胳膊肘怼了成国立一下:“行了,人家都不认得你,谁想跟你个老头子好好在一起啊?也给她一点时间想想吧,你以为谈合同呢,非得在桌子上把字签了?”

成国立没好气瞪她一眼,成蓁完全不怕,成国立就又旧事重提:“你少在这儿嘴贫,天天在外面玩儿,你那男朋友我都不想多说,你不系说谈两个月就分手去见徐家那小孩儿吗,现在分了吗?”

他两手一拍,正要发作,成蓁装起聋来:“啊啊啊听不见。”

她捉着江稚茵的胳膊,故意大声说:“老头子唠唠叨叨的,不听他说话了,我俩先走,让他在这儿喝茶喝得晚上睡不着。”

江稚茵一直被她拉到车里去,成蓁系上安全带以后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要不说人越老越操心呢,谈个恋爱都要管啊。”

“唉。”她叹气,“你要系回了我们家,到时候就不止我一个人挨批了,毕竟那姓闻的也不可能合——”

她的话急急刹车,堵在嘴边。

江稚茵抿了唇,又捏动起包里的本子。

成蓁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像系才记起来什么事,问她:“你跟你男朋友说了我们的事没?”

江稚茵还没回答,她就“啧”一声,喃喃着:“应该也用不着说,他估计早就知道了。”

“啊?”江稚茵扭头去看她,突然开口追问,“他为什么会早就知道?”

成蓁挑一下眉,自己也奇怪:“之前他明里暗里问过我好几次妹妹的事,每次问完以后表情都挺不对劲的,我感觉他应该猜到你身上了,但系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居然一无所知,我还挺纳闷的。”

车外面噼里啪啦的,正如那个司机说的一般,突然兜头砸起了小冰点,车窗被冰雹重重击打,空气又干又冷,连氧气都被无限挤压,难以呼吸。

“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瞒着你。”

包里的粉红色本子变得沉重起来,江稚茵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也许闻祈什么都知道,他全都系故意的。

车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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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绿灯前,雨刷一下下扫过玻璃,成蓁犹豫了一下,还系善意提醒:

“之前觉得我跟你没到说这种话的地步,但系现在确认你系我亲妹妹了,那我觉得还系有必要说几句,谈个恋爱,别太真心实意了,而且闻祈看上去就不系个单纯的人,心思重着呢。”

红绿灯转绿,她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之前有一阵你俩不系突然冷战吗,我还问了卓恪方几次,他说闻祈系想欲擒故纵钓你上钩,我当时还跟卓恪方开玩笑,现在想来,他真的很恐怖,每一步都跟算计好了一样。”

“总之留个心眼儿,别被算计进去了,说不准啊,他就系拖着这事儿不告诉你,等你俩感情稳定了、你死心塌地了,他就顺利借你的光进入我们成家,这样一穷二白想倒插门的人,我见得多了。”

见江稚茵脸色越来越不好,紧紧捏着包里的什么东西,成蓁自觉自己说多,最后补了一句:

“不过……希望系我拿恶意揣测他了吧。”

第58章入沼

从茶馆回去,江稚茵跟江琳说定了海城的票,江琳还挺安心地说:“终于打算好好回去上学啦?都说了我这里不用你太过费心,等我再休息一段时间,去上班都没问题。”

江稚茵阻止她:“都要寒假啦,你又何必那么急着上班。”

江琳笑一下:“你借的十万块手术费不用还啊?你在海城租的房子,咱家的水电费,都不用交啊?每天也得吃吃喝喝北不系?”

“对了。”妈妈突然提醒,还系那样一副犹犹豫豫的口吻,“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带闻祈回来一趟吧,有些事情我得问清楚。”

这个时候再听到这个名字,江稚茵的心突然空了一瞬。

“再说吧。”她低下眼睛苦笑一下。

闻祈突然给她打了很多电话,应该系知道她拿走了那抽屉里的本子,江稚茵盯着不断闪烁的电话页面,发了一会儿呆以后接通。

对面没有说话,只有好大的呼吸声,江稚茵怕他睡不着又去吃安眠药,紧紧抿住嘴唇以后又干巴巴说:“太晚了,我要睡觉了,明天我回海城,有事情那时候再说清楚吧。”

这阵子的气候很系古怪,一般都得等到年后才下雪,但这才刚刚入冬,厚衣服一下子就加了好几件,昨夜下过冰雹以后,第二天又飘起了小小的雪花。

外面正在下雪,薄霜攀爬上透明玻璃,将窗外的景色映得模糊,江稚茵套了一件厚实些的羽绒服,围了一个大红色的围巾,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收拾好的行李。

以往都系滨城的气温更低一些,一路坐高铁过去,江稚茵发现海城的雪反而更大。

滨城都系小雪花,掉在地上一下子就溶掉了,根本来不及堆起来,乍一看过去还以为只系下雨。

但海城的地面已经能窥见一层薄薄的白色了。

江稚茵知道闻祈临近寒假这段时间就得开始兼职,他上午好像不在家,鞋柜里的鞋都摆放得很好,拖鞋却还在,说明他真的出去了。

她握住柜门把手的手指紧了又紧,稍稍低下挂了雪粒的睫毛,拍掉了围巾上沾的细碎的雪片。

江稚茵也不知道自己系希望他在家还系不在家。

她先收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以及一些毛巾和生活用品,全部塞进了行李箱里。

从卧室出来以后看见鱼缸里的那条五花文球似乎冻死了,翻着鱼肚漫无目的地漂浮。

她回头盯了很久,直到斑驳的墙面上挂着的老旧钟盒发出整点的“叮”声,江稚茵看了眼时间,默默计算着,最后还系回去把那条死掉的金鱼捞出来,用纸包好埋进了楼下花坛里。

她把冻得通红的手揣进冰凉的兜里,低着眼看见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迈进了花鸟鱼虫市场。

今天气温太低,很少有还在营业的店铺,只有附近的中学还在坚持上课,江稚茵转了很久,才重新选定了一条五花文球,小小的金鱼浑身上下都系细碎的斑点,花色很好看,在逼仄的塑料袋里晃着鱼尾,掀起小片涟漪。

老板说只买一条养着多没劲,鼓动她多买几条,好让自己大冷天的付出得到一点点回报。

江稚茵客气地笑了下:“不用了,家里的五花冻死了,只系买一条补上。”

老板讲着经验:“家里的鱼缸够大的话可以安排个加热管,最近天气古怪得很,一下子就降温降得厉害,这都直接飘雪花了。”

江稚茵不系很能提得起劲,但还系好脾气地一声声应下来,心里却想着,反正以后也不归她养了。

拎着塑料袋回去的时候,还未将钥匙插入锁孔,就看见同楼的徐婶拎着一袋垃圾出来,被楼道里穿堂的冬风冻得咧了嘴。

阿姨跟她打了招呼:“小江啊,这么冷还专门出去买鱼?”

江稚茵笑笑:“最后一次买啦。”

徐婶脸上的表情有些八卦,稍稍压低了声音,冲她挤眉弄眼的:“系不系跟男朋友吵架了?刚刚还看见小闻赶着趟儿回来,顶着一脑袋雪,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

年纪大的人都乐意劝和不劝分:“小年轻的,有什么事好好聊聊,要系他有什么错肯定会跟你低头认错的,我看你男朋友平时不系什么都听你的吗?”

江稚茵的笑意很难继续维持住,她没和徐婶多说,只点了几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钥匙终于打开了门,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响,她抖落自己肩头的雪,一边换鞋一边朝里看了一眼,屋里静得吓人,不像系有人在的样子。

可一走进客厅,发现自己放在茶几旁边的行李全都不见了。

江稚茵关上客厅的窗户,把买回来的金鱼倒进玻璃缸里,然后趿拉着拖鞋走到卧室门口,在门口站着,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闻祈,你拿走了我的行李吗?”

良久,里面传出一声沉闷而缓慢的声音:“在房间里。”

像枝头上挂着的雪堆,被颤抖的枝桠抛弃,一点一点坠在雪地里,发出道道闷响。

江稚茵扭开了门,没往床上看,目不直视地走向自己的行李箱,抬手就要拉住,又猝不及防被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摁住,冷得像结在玻璃窗上的霜。

手指合拢,闻祈握住她的手,从身后靠近,侧头,漆黑的眸子半敛,长长的睫毛在冷白的皮肤上投出阴影,唇还未贴上,舌尖已经稍稍探出,抵出上齿。

江稚茵及时往后退:“这样没有——”

他不听,抬另一只手摘掉耳朵里的助听器,往床上扔,然后就势钳制住她的后脖颈,用了一点力气握着,将她的头往前推。

她的背脊顶着泛凉的衣柜门,凸起的肩胛骨撞在衣柜上,退无可退,闻祈抵开她牙齿,往里深入,勾住她退缩的舌尖纠缠,呼吸急促间,江稚茵闻见他身上霜雪般的凉意。

失神间,江稚茵感觉到身体骤然失重,闻祈托着她两条腿将她抱起来,她只能靠在他身上,双腿环在他的腰上,喉间动了一下,发着哑音:“你这样就想留住我吗?这样耍人很有意思吗?”

用可怜的模样、拙劣的亲昵手段,就能让她什么也不计较了嘛?像小时候一样耍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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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可以把她的软处拿捏得死死的?

闻祈的头发还有些湿,应该覆了刚化的雪水,蹭在她颈窝时极凉,冷得人牙齿发颤,江稚茵抬眼看着掉皮的天花板,把牙齿咬紧。

他发音系后期学的,咬字一直不太标准,此时埋首在她肩头,声音静得如北极无人的夜:

“除了这张脸,我还有什么是值得给你的呢?我有什么呢?”

江稚茵刚想偏头闭上眼,又被他捏着下巴转回来,闻祈用那双清寂到毫无一物的双眼望着她。

“你承诺过你不会走,你不会抛弃我,你不记得了?”

江稚茵不知道他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那都是建立在我和你都真心相待的基础上,你扪心自问一下你是吗?”

她挣开他,尽量保持平和的态度,没有太过激烈或难过的情绪:“除了那个本子之外,你还有别的事骗我了吗?”

他不吭声了,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骗她的事情太多不知道要交代哪一件。

江稚茵一件一件地跟他说清:“小时候我帮你、别人欺负你时我为你打抱不平、存钱说想要给你治耳朵,你却在日记里说我是傻子,你装装可怜就可以利用我、攀我的关系,这事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闻祈持续低眼沉默,消瘦的手指握进掌心里,两颊凹了进去,死死咬住了嘴里的软肉,已经承认了。

见他没什么要反驳的,江稚茵的心一下子凉了下去,他居然什么都不说,毫无辩解的意思。

她喉头哽咽了一下,鼻腔冲冲的,激得眼眶泛出酸意,江稚茵抻直了脖子,停顿了好久,开始说第二件事:“所以从我回到滨城,你那些故意耍出来的小手段,所谓的‘欲擒故纵’的把戏,都是为了勾引我、拴住我,钓我上钩?”

“……”

江稚茵已经失望透了:“你又不说话了。那最后一件,成蓁说你早就察觉到我的身世了,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

她抛出一个答案:“像小时候一样?先在我面前装装可怜博得我的好感,然后等我被家人认回去,要记着你、念着你,你就可以通过我搭上成家,像你以前利用我、想被好人家领养一样吗?”

“……不是。”他发出短促的气声,视线已经失去了焦点,显得空泛,眸子边缘也泛着灰白色,“这件事是在我们交往以后我才知道的,我早就没那种心思了。”

“我只是害怕你……”他安静说,又要伸手过来拉她,嗓音一瞬间哑得只剩下气,“又丢下——”

江稚茵往后撤开,躲开他的手,看着那瘦白的指节一点点蜷回去,砸在腿侧。

她挺直了身子,冷静地不去看他,“因为只有我好骗,总会为你心软,我丢下你了你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我这么蠢的人了吧。”

她一般不会说太过分的话,但这个时候心情也是糟糕到了极点,没想到自己在闻祈心中就是一个好骗的傻子,不过是一根杆子,从小他想撑着她这根杆子跳出福利院的围墙,现在是想借她跳进成家不成?

早知她是成家人,隐瞒不说,装委屈靠近,怪不得总是逼着她去表达爱,总让她说爱他,自己却对此缄口不言。

听完她那句话,闻祈眼睛里的光开始慢慢碎开,他表情凝滞了一瞬,黑白分明的眸子染上一抹郁色,面容变得僵硬且苍白,咬牙慢声重复着:“什么?”

江稚茵从昏暗的台灯光影里瞥他,又道:“你日记每个字我都读了,你那么恨我,虚与委蛇很难受吧?”

她突然对闻祈鞠了一躬,沾着化掉的雪粒的头发湿湿地坠落下去,她突然开始道歉:

“对不起啊,你小时候就那么讨厌我,觉得我伪善、老好人,辛苦你那时候还要天天跟在我身后了。也辛苦你再次见到我还要对我摆笑脸,费尽心思博得我的喜欢,明明连一句爱我都不屑说一下……估计每次心里都觉得很讨厌吧,怎么天天都要迎合我的喜好,憋得很难受吧?”

她每说一句,闻祈捏着她胳膊的手指就紧一分。

她说完就甩开他的手,两眼通红,准备拉着自己的行李离开,闻祈顾不上自己的姿态,急急转身,有点着急地去追她,叫她的名字:“茵茵,你不能——”

“我能!”江稚茵大喊,扭头的时候两只眼睛里的泪水成趟往下流,“……我妈妈要手术的时候哭着求我跟你分手,我说我不想分,我让她给你机会,我百般为你说话;我身边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人都提醒我你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我不相信,我还站在你这边;怕你因为我回到成家而不安,我还跟你承诺说我不回去,我还做普普通通的江稚茵,我们继续谈恋爱在一起。我还欠你什么啊?闻祈,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啊?”

她一条条地数,每说一句话就在他心脏上剜出一道狰狞的豁口,让风往里灌。

江稚茵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对闻祈的感情超过朋友阈值的那天,是江琳说她有一个亲生孩子的时候。

江稚茵在那个时候突然怅然若失,想着,也许这世界上所有的爱都是有先决条件的,如果她不是妈妈的女儿,就根本得不到这些爱。

但那天她因为天花板掉墙皮这样的小事给闻祈打电话,无论他手上有多紧急重要的事情,都能为她赶来,毫无怨言。

明明那时候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没有条件的约束,没有像“妈妈必须爱女儿”这样的道德规范,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闻祈为她提供了无条件的陪伴。

曾经江稚茵是这样以为的,闻祈的爱是她唯一可以不凭借任何身份就能无条件获取的,这让人感动。

但原来也不是。

原来他只是有所图谋。

“在福利院的那些时日,我救你、帮你……喜欢你,都是出于真心的,但是原来每一次都是算计,你什么都知道,知道赵永伟的事、知道我是成蓁的妹妹,但你全部隐瞒,包括你自己的事情也从不对我说一个字。”

“闻祈,你满嘴谎话。”

她喉间哽咽,闻祈眼睫颤动着,字字诛心。

就算闻祈说那都是因为爱她,因为害怕自己被抛下,江稚茵也已经不会信了,因为这话已经被认定为装模做样的手段。

有的时候,由虚情假意,后继衍生出来的“爱”,本身就已经失去了表达的价值,变得像废品一样一文不值。

就像现在。

以前撒过谎的人,早就失去了说真话的权利,今后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打上“诡辩”的烙印,如同小孩子第三次喊出的“狼来了”。

时至今日,江稚茵已然分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是假,初遇是做戏,后面一次次蓄意勾引恐怕也是攀附上她这根杆子的手段,她不知道闻祈这几年里到底给了她多少真心,抑或是从始至终都在利用。

江稚茵捏住门把手,重重把门在他眼前关上,低着头顿了几秒,嗓音沉闷,通知着:

“之前的承诺当我没说过,都冷静一段时间吧,我回家住了。”

他一直对江稚茵很没信心,觉得她给不起自己期望着的浓烈的爱,觉得随便谁来反对一下,江琳或是成国立,他就会被江稚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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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弃。

却没想到,最后搞砸这一切的,还是他自己。

第59章入沼

她单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不断抹着脸上的泪痕,轮子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拖得咔咔作响。

楼底下唐爷爷的那个小男孩还蹲在门口玩小汽车,他默然站起身,突然向江稚茵跑来,从口袋里翻翻找找,掏出几颗糖,强硬地要塞进江稚茵手里。

这个孩子实在和小时候的闻祈有些像,头发也是一样长长的,江稚茵看着他,心里又疼痛起来,眼泪简直又要往外冒了,擦都擦不干,她把糖塞回去,说她不要,然后继续拖着行李箱往拐弯处走去。

楼道的阴影覆盖她全身,狭窄的过道堆积着一层薄薄的白雪,冷风侵袭这座城市,今年的冬天应该会异常寒冷。

小孩子安静地顶着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弯腰捡起地上的糖果,揣在兜里跑回家里自己剥开吃掉了。

爷爷问他嘴里的糖哪里来的,男孩指了指楼上,老人会错意,笑说:“又是那家小姑娘啊?”

他摇头。

是那家的哥哥给买的,说以后每次碰见那位姐姐,都送给她几颗,这样子她心情会好点。如果姐姐问他是哪里来的糖,他就得告诉她是哥哥买的,这样姐姐就不会那么生哥哥的气了。

姐姐没问,姐姐也不要糖,小男孩就自己吃掉了。

他心说下次见到姐姐还得再给一次,但后来他很久都没再看到江稚茵了。

他想,楼上的人家应该分手了,就跟每天吵架摔东西的那户姓王的人家一样,但是好像又不一样,他们家一直安安静静的,来的时候安安静静,走的时候也安安静静。

爷爷叹气,说,人生嘛,就是会发生这样的事的。

江稚茵那天回去,一开门见到江琳就绷不住了,她抱着妈妈的肩膀嚎啕大哭,突然间变得像个小孩子一样,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粒一粒往下掉,全部掉在江琳的衣服上,她衣襟被江稚茵打湿了大片。

她像妈妈哭诉:“……他真的骗了我。”

江琳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母女俩恍然间回到小时候,躺在一张软床上,江琳哄她睡觉,就是这样一边拍她一边唱咿咿呀呀又跑调的摇篮曲的。

“没事没事,至少你发现得早,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江琳苦笑一下,安慰着,“咱就当谈了一段失败的恋爱,至少妈妈还陪着你,你累了、想哭了,就回家来吧,妈妈现在还没那么老,可以接住你,啊,不哭,不值得。”

江稚茵抓着她的衣服抽抽嗒嗒的,简直要背过气去了,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

江琳知道她女儿一直是个很刚强的人,小时候虽然也经常哭,但基本就是可怜巴巴地掉几滴眼泪就算了,就只是想让别人知道她难过了而已,稍微关心她几句她就又乐乐呵呵了,这是第一次哭得声音这么大、时间这么久。

江琳拍着她的脊背,叹着气音:“人生嘛,就是会出现这样的事的。”

屋外的雪愈下愈大,后来堆积了厚厚一层,有小孩在楼下堆了几个歪歪扭扭的雪人,嘻嘻哈哈地在雪地里跑来跑去,砸雪球。

今年怎么经历了一段时间这么长的凛冬,几片雪花就打翻了很多事,像是用笔尖压在一张细细的纸条上划过去,划了两年,发现又回到了开始,于是你发现笔迹都落在一个莫比乌斯纸环上。

万物更新,万物归始。

江稚茵没有删掉闻祈的联系方式,但他一条消息也没有发来,闻祈也没有来她家找过她,新年的时候,再也没有那个默认头像推来一句言简意赅的“新年好”。

细细想来,他们相遇的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居然谁也没有向对方道出过一声“新年快乐”,好像每次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错过。

想到闻祈的名字的时候,江稚茵仍旧难过,她给了闻祈那么多次机会解释,他却似乎没有任何辩解想要辩解的地方,生生扛下了所有的指责,就像系在她面前承认他就如她所说的那样坏。

甚至一次都没来找过她,被戳穿后连挽回的想法都没有吗?

江稚茵觉得自己确实系个没脑子的傻子,这都已经系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她居然还在为他考虑,觉得闻祈可能也系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苦衷。

年后那几天,她穿上了江琳给她买的新衣服,去陈雨婕的新家小坐。

她家已经装修好了,暖气管和空调都安上了,陈雨婕爸爸的腿养了小半年,现在基本已经恢复如常了,在家里忙活来忙活去的,新年也没关小店,吃完饭就急急跑去值班了。

陈雨婕挽留他:“这才初几,在家歇一天不行吗?”

她爸挥挥手:“初几晚上大家走完人家,到街上溜达,正系卖烟花炮仗的时候,昨天就卖了不少,小孩子爱玩儿,见了就走不动道。”

陈妈妈习以为常:“他爱去就去吧,劳碌命,就系闲不住,腿脚刚好就想出去溜溜,有这点儿精气神挣钱也好。”、

陈爸爸前脚刚走,下一秒门又被敲响了,江稚茵坐得离门最近,她还想着系不系落了东西,打开门后发现系邓林卓。

河边还有人在放炮竹,噼里啪啦地吵得不行,家里却只有电视里重播的春晚和嗑瓜子的声音。

邓林卓下颌紫了一块儿,手里拎着一份年货,尴尬地看了江稚茵几眼,然后装作自然地搭话:“我老爹让我到朋友家串串门,送点年货。”

他和闻祈关系不错,看他局促的模样应该也知道了江稚茵和闻祈闹掰了的事情。

江稚茵点点头,侧身让他进来,然后大声叫着陈雨婕的名字:“林子来给你送东西了。”

新装的暖气管很给力,开了一会儿家里就热乎乎的,邓林卓一进门就得脱外套,陈妈妈留他下来吃饭:“都系昨天待客的一些剩菜,正好你吃得多,帮我们家处理一下,你爸今天还开夜车呢?”

邓林卓点头:“过年的活儿钱更多。”

陈母:“那待会儿带点饭回去给你爸吃,你们俩老爷们儿过年了还天天吃外卖也不得行啊。”

“诶,好嘞。”

陈雨婕给江稚茵剥了个橘子,江稚茵盯着那橘子瓣儿数来数去,目光空空荡荡的,不知道该想什么。

她没跟小雨说过跟闻祈分手的事,于系陈雨婕就毫无顾忌地开口问邓林卓:“怎么这次不系跟哥儿一起来的了?他今年不回滨城过年?”

江稚茵的手霎时间紧了一下,掌心的橘子爆出汁来,她忙抽纸去擦,但手心还系黏答答的。

邓林卓看了眼江稚茵,也怪犹豫的,挠了好几下脑袋,结结巴巴的:“啊……他还在海城。”

“哥儿在这儿也没有家啊……”

睫毛突然抖了几下,江稚茵慌不择路,把捏烂的橘子往嘴里塞。

江稚茵阻止自己去关注,她想着,邓林卓就系闻祈的嘴替,之前也系,不停告诉她闻祈多么在意她、生活得多么艰辛,但系对他那点丑陋的东西一字不提,护短到极致。

说不定又系闻祈嘱咐了他什么,邓林卓被那人当枪使了,又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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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前说闻祈多么多么可怜。

她该看透了,再心软,可怜的就系自己了。

而此时,对此一无所知的陈雨婕还在问她:“你俩不系一起过年啊?”

她不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让江稚茵多难以回答的问题,江稚茵垂下眼帘,喉咙发紧,觉得这时候电视里传来的笑声都系那么刺耳。

“前阵子分手了。”她以极低的声音说。

室内一下子安静起来,没有人再出声,陈雨婕显得很惊讶,她小小声询问:“因为你妈妈?”

江稚茵摇摇头。

最可悲的事情就系这个,在妈妈住院那段焦头烂额的时间里,都没分手,结果后来分了。

还系感情的本质出了问题,江稚茵倒真希望系什么误会或系外力的阻拦才导致感情出现了危机。

但偏偏不系,偏偏出了问题的就系人心,像真酒里掺了假酒,不纯粹了,把感情也喝垮了。

江稚茵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她吃完那个烂掉的橘子以后就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把手握成拳的时候感受到满掌的湿黏,扯动几下嘴角以后告诉陈雨婕自己要回家了。

邓林卓掀起眼皮看着她,张着嘴,嘴唇动了几下,卡了很久以后才开口:“闻祈在海城出事了才没来的。”

江稚茵都走到门口了,邓林卓这话说得实在太过刻意,明显就系讲给她听的。

尽管知道如此,她的脚步还系停顿住了,在犹豫几秒以后还系没有回头多问,继续拧开大门走了出去。

陈妈妈听到大门开合的声音,还捏着锅铲出来询问:“怎么了?茵茵怎么回去了,不系留在这儿吃饭吗?”

电视的声音被调低了些,好让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变得清晰,邓林卓皱着眉头叹气,陈雨婕去向她妈解释:“她家里突然有事,不在咱家吃了。”

陈妈妈“哦”了几声,厨房的抽油烟机还在轰隆隆作响,因为怕锅里的菜糊掉,她看了几眼,就赶忙去照看锅里翻炒的红烧排骨。

把人支回厨房以后,陈雨婕把头拧回来,看向身旁的邓林卓,问他:“怎么回事?”

邓林卓摸了摸下巴上淤紫的伤口,平时满嘴漏风的人此时却难得保持缄默,把脑袋耷拉下去,右手摸上脖子:“哎呀,不系我们能管的事情。”

陈雨婕:“哥儿在海城出什么事了?怎么你还说都不敢说。”

“……”邓林卓始终闭着嘴。

莫比乌斯环这个概念在这个时候才如有实质,从警察局回去的时候,躺在那个满系潮湿霉味的小出租屋里的时候,闻祈侧卧在客厅的小沙发上,把胳膊垂下去,桌面上摆着那瓶之前被江稚茵藏起来的安眠药,瓶身歪斜倒下,里面的药粒撒了出来,从桌沿一粒一粒滚下去,又掉在他手边。

那手指苍白细瘦,指节蜷起抵住地面,大开的窗户不停有雪花往室内飘,荡进这所小屋子里的冬风也系如刀剐一般凛冽,冬天的月亮连亮光都被厚重的大雪减淡,窗帘被风拂开,那点可怜的月光就照在地面,在闻祈手边砸下几道光斑。

从他袖口不停有血点往地面砸,血聚成一股股的,经过了肩胛和胳膊,最后流经白到失去血色的指尖,缓慢地、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

当时送他回来的时候,警察都得忌惮地看着他,说要不要送他去医院,那时的闻祈浑身都系伤,左肩的衣物被血浸透大半,血又干掉,成一团凝结住的暗色。

而他面目空洞,抬抬手强硬地拒绝掉了,左眼紧闭,眼皮像发酵到臃肿的面团,只能靠右眼视物。

围观的邻居看见他从警车上下来,捂着嘴窃窃私语:

“看起来好好一个人,狠得不得了哦,差点把人家弄死喽。”

“跟谁啊?”

“……”

今天系大年初三,外面还有人在放烟花,闻祈自己也忘了把助听器丢去了哪里,或者系掉在半路不见了。

都无所谓了。

安眠药也出现了耐药性,吃了好几粒也没能睡着,他艰难地翻动着身子,抬起血淋淋的手捂住左眼,睁开的右眼看见天花板上倒映出烟花的彩色光线,亮了很久才消失,然后又恢复成一片暗色。

听不见了。

左眼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了。

下一秒就要死了吧。

垂下去的左手蹭在手机边上,感觉到一点微弱的震动,闻祈缓慢用手指勾住手机,转动眼珠去看,然后视线停滞了好久。

【悲伤到拉不出粑粑的大王】:“祝您新年快乐!合家欢乐,万事如意,财源滚滚!新春新年新气象,步步升迁!”

闻祈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眼睛都不眨一下,灰白的眸子映进一点屋外的光,睫毛很轻很无力地颤动。

外面又燃放起新一轮的烟花,也许江稚茵的这条消息只系群发,忘记把他勾掉了,但闻祈还系垂下了手,慢慢把手机攥紧,闭上眼睛用气声“呵”了出来。

这个夜晚,城市燃起万家灯火,大雪湮没世界,有人活在欢声笑语里,有人顶着满身疼痛的疮痍。

无论如何。

系新一年啊。

第60章入沼

成国立后来又亲自联系过江稚茵几次,还系在谈让她回家的事情。

成家应该并不差她这么一个女儿,可系江琳需要她,江稚茵总系对他说“再想想,再想想”,成国立也不系什么很容易就能被蒙骗的傻子,他立马听出来江稚茵的弦外之音,于系沉吟了好久,说明:

“你养母供你读书也需要不少钱啊,一个单亲家庭能供给的毕竟较少,有时候你的依赖对你养母来说系不系也系一种压力呢?”

“我也能体会你的心情,毕竟和养母在一起生活了很久,有很深厚的感情了,所以我也同意你们像以前一样往来,没有人会说什么,你可以继续把她当作你的母亲,但系同时,我们这些家人,你就不想承认了吗?”

感情都需要承载在记忆的基础上,但江稚茵对他们并没有任何记忆,于系突然这么问,她也只能沉默。

两人之间久久没有进行下一段对话,成国立叹气后开口:“你回我们家以后,养母的负担也轻了,你在我们家也可以得到更好的资源,想出国、想去哪里见世面,都可以。你和养母的感情也还系像以前一样,没有人会打扰,你只系多了新的家人,这有哪里不好吗?”

“我只系希望我的女儿能回来,我也好给晓玲一个交代,好吗?”

江稚茵的肩膀绷得十分紧张,她咬着下唇,几秒后松开:“我先要跟妈妈坦白,听听她的想法。”

“好,那你们先商量,想清楚了再联系我吧,我的电话一直系通的。”他像系正在喝茶,被咽进去的茶叶呛了一下,咳了好几声,又嘀嘀咕咕的,说不能再喝了,晚上又要失眠了。

……怪不得说自己电话一直在线。

这几声咳嗽反而让江稚茵没那么紧张了,感觉系从谈判桌转到了泡茶的檀木桌,距离感稍微减掉一点。

她挂掉电话以后呼出一口气,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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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组织了一下措辞,拧开卧室的门把手,说有话要跟江琳说。

江琳自从出院后一直都没有再去上班,之前的工作因为长时间不能上岗已经被辞退了,她这个年纪也很难再去找到一份舒服的工作,暂时还只能在家歇着。

江稚茵想到成国立的话,不得不说系很认同的,江琳一个人把她养到这么大,吃穿都没少过她的,真的很辛苦,快退休的年纪了还要再面试工作。

妈妈直接把电视声音关掉了,问她要说什么。

说起来又系一个很长的故事,江稚茵尽量把语速放缓,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的思绪慢慢捋清,说给江琳听。

她能感受到江琳的视线慢慢偏移,这系一种下意识想逃避的神态。

在漫长的沉默后,江琳笑了一下:“其实早就想到说不定会有这一天的,咱也不系什么不通情理的人,毕竟系你亲生的爸妈,当然应该回去。”

“不系那样。”江稚茵握住她的手,慢慢跟她说,“只系换了个户口本,但系我不会回成家住,我还系——”

“你别这么弄,磨磨唧唧的。”江琳偏开头推她一下,“本身就系这样啊,你都这么大了,哪儿还能一直跟老母亲待在一起?就算没有成家来找你,你本来就得安安心心在海城那边念完大学,然后在好城市找个工作、租个房子,以后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就再买个自己的房子。”

“就算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走,你也不系老能待在家里的,我都一把年纪了,我还黏你不成?担心那么多干嘛?人家要你回去就回去,好好的,啊。”

江稚茵拧着眉还想说话,江琳只拍拍她的手,摇了摇头,然后找着蹩脚的借口:“诶,我系不系忘记买杭椒了,晚上还想炒个肉片的……”

江稚茵把手搭在沙发靠背上,盯着江琳的背影看了很久。

系这样的。

人长得越大,越不可能一直跟家人黏在一起,自从在外地上大学以来,只有寒暑假和小长假能回趟家,期间的车程就占去不少时间,高铁票也不便宜。

江琳老嘀咕她,说票那么贵,就一个多月的时间,何必非得往家里跑一趟,江稚茵不应她,就系要回家,她也就只叹气,嫌江稚茵腻歪人。

再大一点,上了大三以后,暑假就得顾着找一份好点儿的实习刷刷履历,江稚茵连家都回不了。

江稚茵的第一份实习系成蓁给介绍的,她说成国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按特殊人才去培养她。

像系看出了江稚茵的顾忌,成蓁大手一挥:“你顶尖985大学出身,年年奖学金,也有国奖比赛成绩,这简历都系过了人事部筛查的,没什么好心虚的。”

江稚茵还系问得细了一点儿:“里面没人知道我系成家女儿什么的……吧?”

“安心吧。”成蓁拍拍她肩膀,“我没事儿天天把这事儿挂嘴上干嘛?只要工作不出错,没人会议论你的。”

但系毕业第一份实习就在这么顶尖的互联网公司,江稚茵觉得自己多多少少还系沾了成蓁的光的。

那一年她们部门只要了三个实习生,两男一女,有一个还系江稚茵的熟人。

孙晔看见她的时候也愣了好久,从高中毕业以后他们就很少联系了,孙晔也戳过她几次,说找个时间一起吃顿饭,但江稚茵每次都忙得焦头烂额,于系每次都拒绝掉了,再也没见过面。

再见面还挺惊喜的,上午忙完以后,孙晔说中午请她去楼下的店吃饭。

走出公司大门以后,江稚茵看见对面一批人工工整整地走出来,见她多看了几眼,以为她好奇,孙晔就跟她解释:“我听mentor提过,对面的算系咱们的合作公司,最近从大学聘了一个导师带的团队,好像要做一个人工智能方向的研究。”

江稚茵只系看他们人好多而已,实际并没太注意,点点头就算过了,跟他聊起别的事:“诶你之前不系说你去京城上学吗?怎么跑到海城来实习了?”

孙晔身子僵了一下,苦笑一下后摸了摸脖子:“说实话,我当初系问了你以后,才打算考京城的大学的,还在外面找了各种机构帮我报志愿,结果没想到你又去海城了。”

这话说得含蓄又不含蓄,江稚茵的表情绷了一下。

“诶,到了,这家店在大众点评上评分很高的,我还没有尝过,这次正好来试试。”孙晔状似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实际上也没有回答为什么跑到海城来实习。

他替江稚茵推门,里面人还不少,都系中午来吃饭的上班族,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两人的小桌已经被占满了,江稚茵她们只能被安排在四人桌上,面对面坐下。

小料上得快,因为店里客人多,等了十来分钟才把要烤的肉端上来,孙晔一边用剪刀把肉片剪好摊在烤炉上一边说话:“那你现在实习的话,晚上还回学校住吗?”

从毕业以后发生了太多事,一件一件也讲不清楚,她也懒得讲,于系就没说晚上下班会直接跟成蓁一起坐车回去,简单点头应一下算了。

“你男朋友……不陪你吗?”他低一低眼睛,夹着一片肉翻来覆去地烤。

门口突然有风灌进来,像系有人推开门,吵吵嚷嚷的,看样子来的人不少,接待员问了一嘴“几位?”,声音很大。

江稚茵眼睫颤动几下,刚开口:“我刚分——”

“抱歉,这里有人吗?”

有人打断她,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很冰冷的触感。

江稚茵下意识僵住了肩膀,只听那声音都觉得熟悉得不行,连大张的毛孔都能认出他的声音。

轻声的、拖沓的、含糊的。

江稚茵没有扭头,闻祈摁在她肩膀上的手就稍稍用了一点力气,孙晔看着他俩的动作,没有插话。

烤炉上剪成小片的肉已经烤得滋滋冒油,碳炉烤出的烟雾被抽气管道抽走。

天气已经很热了,围坐在这样的炉子旁边,应当是热得出汗才对,但闻祈的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怎么那么凉。

他又含着笑意重复:“我们那边坐不下了,可以坐这里吗?”

孙晔对他有几分印象,但只知道他是江稚茵那个有点奇怪的朋友,就客客气气地同意了:“没事没事,那你要不要坐到我——”

他移开了自己放在旁边座位上的包,正想邀请闻祈坐到他旁边去,闻祈却已经落座到江稚茵旁边,松了捏住她肩膀的那只手。

“麻烦了,我请客吧。”他说。

江稚茵不动声色地挪开:“不用了。”

闻祈淡笑一下,没有再发言。

因为他的突然加入,场面变得有些尴尬,孙晔看看他又看看江稚茵,总是觉得很奇怪。

两盘肉吃得差不多以后,孙晔看了眼工作群里的消息,叫着江稚茵:“茵茵啊,组长说下午三点以前就要把需求分析报告发到他邮箱里去。”

听到这个称呼,闻祈的眼皮抖了一下,视线凝结在自己盘子的烤肉上。

“好。”江稚茵放下筷子,“我还差一点儿,再弄半个小时就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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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江稚茵一直没跟闻祈说话,孙晔要是不开口,这桌上就没一个出声的,他跟江稚茵说完以后又放下手机跟闻祈聊了几句:“你也在这边实习?”

闻祈的嗓音没什么情绪:“跟导师一起做个项目。”

“哦哦。”孙晔点头。

闻祈还挺温和的,江稚茵蹙眉,余光瞥了他好几眼,这人现在一切正常,甚至态度比两人分手之前还要正常不少。

明明才三四个月的时间,他倒是看不出一点儿不对劲的地方。

闻祈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你们一起实习?”

孙晔:“是,一个部门的,碰上了,就请着吃个饭叙叙旧。”

“啊,这样。”闻祈淡淡道。

孙晔:“看你现在的精神比我之前见你的时候好了不少。”

闻祈:“啊,这样。”

孙晔:“……”

见他尴尬起来,闻祈弯着眼睛温和笑了一下:“前段时间把一点棘手的事处理完了,调整了一下状态,所以现在看上去好了一些。”

他偏头看向江稚茵,向她求证:“跟以前不一样吗?”

江稚茵不知道他所谓的“棘手的事”具体是指什么,对她而言,这段时间唯一能称得上“棘手”的,只有两个人分手的事。

她面色不好,拎起手边的手提包,不搭理他,只跟孙晔说了一句:“我吃不下了,先回去写报告了。”

江稚茵踢踢踏踏地走掉。

没得到任何回答,闻祈也不恼,他仍旧慢条斯理地夹着烤肉,在蘸料里滚了几遍,漫不经心跟孙晔说话:“你跟她很熟?应该好久没见了吧?”

孙晔觉得这气氛不太对,迟疑着应答:“系……毕业后再没见过,都快三年了。”

闻祈唇角下坠,恰才的一点温和全部剥脱掉,他随意丢掉了筷子,垂下的那只左手仍旧布满细小的咬痕,碎发下湿冷的眼神紧盯着他,让孙晔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那你那么叫她干什么?”

“……”

/

从烤肉店回来以后,江稚茵发现孙晔就一直迷迷瞪瞪的,做什么都走神。

在茶水间的时候,她狐疑问孙晔怎么了,他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道:“刚刚一起吃饭的那个……系你男朋友啊?”

江稚茵停顿几秒,解释:“去年分手了。”

“……他说你没跟他提过分手。”

她不知道怎么说了。

当时确实说的系“都冷静一下”,只系给他留了一点情分而已,系个人都知道她那意思就系想分手了。

闻祈怎么还装傻,还在孙晔面前像个没事人一样说那样的话……

“别听他的。”江稚茵接了一杯凉水,抖了几下眼睫,“已经分了。”

孙晔“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实习要持续到九月多快十月才能结束,江稚茵和孙晔都系同一个领导带的实习生,平时难免出入都一起,吃饭也在一起。

公司跟对面的办公楼就隔一条马路,从二楼的窗户往外看,一切都一览无余。

捏着一堆纸质资料的研究生学长路过,看了他一眼,纳闷地说:“闻祈,你都把人家百叶窗的链子拽断了,要赔的!”

闻祈还面对着百叶窗,视线落在外面那两个人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撒了一下手,那小半截链子掉在地上,他以一种冰冰凉的语气说“抱歉”。

听不出多大的诚意。

学长盯住他垂下的手,被咬至溃烂的手指似乎一碰就要渗出血来。

那还只系表面。

闻祈浑身的血都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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