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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鱼入沼 归无里 34810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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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入沼

大概也就是六七年前的事吧,王奶奶一睡不醒的那一年。

闻祈那时候说话不太利落,老人死后更是连发音课也没再去过,没有人缘、没有关系,一个不怎么会说话的孩子很难进一个普通中学。

那时候因为听力障碍,也不能跟人正常交流,用的助听器质量也不太高,听课困难,闻祈的文化课成绩很差,就更加没什么学校愿意收了。

邓林卓那时候跟他老爹哭了大半天,他爸拎着几瓶酒去找了有点关系的职中校长,给闻祈塞了进去,好歹有了个学籍。

但是闻祈自那时候开始,就像一个被抽干了所有棉絮的空壳娃娃,每天毫无目的地活着,邓林卓看着就心颤,觉得可能有那么一天,他拉开车库的门一回家,家里就只剩一具尸体。

虽然费尽心思给闻祈弄进了学校里,但是这厮从来不去学校,邓林卓好几次碰见他穿一件袖口处爆皮的黑色皮夹克,跟几个或寸头或杀马特的男的就靠在网吧对面的红砖墙边上,别人给他递烟他就要,撸起的袖子暴露出手肘上几道刚恶战过的淤青。

偶尔有接孩子放学的家长都会多看他们几眼,然后告诫自己的孩子碰见他这样的社会败类就躲得远远的。

闻祈索性连便宜的助听器都不戴了,直接成为彻底的聋子,也不去学说话了,成天就是窝在网吧通宵,有人找茬就跟着他那群不入流的“朋友”去干架,打出一身伤,然后回了车库倒在担架床上就睡。

似乎连饭都不用吃,靠消磨时间慢慢把自己耗死。

车库里闷,那时候闻祈唯一的爱好就是养鱼养花,鱼他还好好养一下,但是似乎特别恨自己养出来的漂亮的花,每年春天花一开,他就冷眼将花连根拔起,揉得稀烂再扔进垃圾桶里。

因为自己是即将枯死的花,所以也不容许别的花比他漂亮、更招惹视线。

邓林卓实在有些看不过去,半夜里拍开灯,指着闻祈额头和膝盖上覆盖在旧伤上的新伤吼人:“你早说你想死,我何必求我老爸给你搞进学校里?”

天花板墙皮破裂,吊着的灯泡摇摇晃晃,闻祈听不见,邓林卓吼再大声也没有用,他只会装死,第二天照旧活成一滩烂泥。

邓林卓气得不行,扯着他的领子把人拽起来,闻祈累得不太想理他,他要是还手的话邓林卓得吃不小的苦头。

他知道闻祈看得懂口型,于是逼着他看懂自己说的话,邓林卓找不到别的理由激励他,只能扯一点旧事:

“如果有一天茵茵回来看见你这样,她只会装作不认识你。”

闻祈翻动着没什么活气儿的眼珠子,终于动了,他手上没什么劲儿,比划的动作松散,一手伸直,左右摆动几下,没一会儿,另一手掌心向下,由外向内挥动。

邓林卓看不懂,他烦心得把人撂在床板上,找了笔和本扔给他:“我看不懂你比划的,写字!”

闻祈咬开笔盖,直接把本子撑在手掌心写,笔迹抖得像痉挛的蚯蚓:【她不会回来。】

停顿一下以后他又写:【她会恨死我,而我也恨她。】

这话说得邓林卓摸不着头脑,他问:“为什么?”

闻祈的身子定了很久,缓慢落下笔尖:【我利用了她,她骗了我。】

写完后他一蹙眉,直接把所有字糊成一团,然后把本子扔到邓林卓身上,背过身子继续装死。

邓林卓捡起本子,艰难地从一团团黑色笔墨里辨认出几个狗爬字,他拎着本子在原地站了很久,在那页纸上落下一行字,拍在闻祈脑门上。

闻祈伸手抓下来,看见一句“之前跟着我老爸去海城送货,在海城二中门口看见她妈妈接她放学了。如果我告诉你她现在就在那里,你会去找她吗?”

邓林卓认不出江稚茵,但认得出江琳,小时候常来福利院看孩子的家长没几个,江琳算常客,他有印象。

闻祈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眼睫动了一下,还是满心怨恨地把纸撕成碎片,往身后一甩,然后把整个人都窝进被子里蒙住,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露出来。

王奶奶留下的拆迁款他没资格用,如果想存一笔去海城的钱,闻祈需要打工。

后来好几次,赵永伟在他面前骂骂咧咧,说谁谁谁又惹他了,他一定要去学校门口蹲他报复回去,直接命令闻祈到时候负责牵制,他去动手。

满网吧都是呛人的烟味,赵永伟给他递一根烟,闻祈懒懒推开,看着花花绿绿的游戏界面,觉得身体好空,好没意思。

赵永伟又跟个大爷一样催他,让他晚上跟兄弟一起去蹲人,闻祈摆了几下手表示不想去了,扔了鼠标起身要走,刚站起来,突然又想起什么事,在电脑上敲了几个字给赵永伟看:知不知道哪里可以打工?

赵永伟咬着烟,手里还拎一罐啤酒,狐疑问他要干嘛,闻祈直截了当打字:缺钱。

他想了一下,给闻祈推荐了对街的一个小台球馆,让他学几招就能去了,因为那家老板看脸,喜欢招脸好看气质好的站在旁边招呼客人,至于什么打球的技术,学两招花架子会耍酷就行,总有人会买单。

主要是活儿轻省,来钱快,就下午到凌晨那段时间在店里待着招呼客人就行。

闻祈称病休了一年多的学,存下一点钱,给自己换了更好一点的助听器,然后捏着剩下的七八百块钱坐火车去了一趟海城。

那时他浑身空空,口袋是空的,眼睛里也是空的,自己也不明白攒一笔钱来海城见她一面到底有什么意义。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人的面相也都长变了,茵茵兴许早就认不得他了,而且他现在连一句流利的话都说不出来,又能做到什么?

尽管心里这样鄙夷着,但闻祈还是到了海城,只穿一件单薄的黑色帽衫,一件薄绒的牛仔裤,下车后直接去了邓林卓所说的海城二中的校门口。

海城的气温要低好多,闻祈感觉自己出了一点冷汗,四面一刮起风,皮肤上都长起了鸡皮疙瘩,他鞭着手,继续靠在门口的墙边站着。

抬一抬头,闻祈发现她的学校里种了好多梧桐树,树枝伸出墙壁,遮在他头顶。

就是在他抬眼的瞬间,江稚茵挽着朋友的手跟几个人三两成群地出来,一边笑一边夸张地比划着。

“茵茵你好搞笑。”朋友评价她。

闻祈身子僵了一瞬,缓慢偏头往这边看过来,江稚茵扎着很高的马尾辫,一只手挽着朋友另一只手捏着书包肩带,站在她对面的孙晔提议着:“今天有圆月,要不要去爬到梯田那边去拍照?”

江稚茵还没止住笑意,眼睛都是弯的,小鸡啄米般点头:“去去去,是铁轨那边吗?”

朋友点头:“是吧,那块儿前段时间停运了,现在没火车从那条轨道走,差不多已经废弃了,种了一片油菜花梯田,我之前放假去玩儿过,巨美,拍照很出片,看到的月亮也大。”

她推搡江稚茵:“那我晚上给你拍照。”

江稚茵笑嘻嘻说好,几个人聚成一团往废弃铁轨那边走,要去看月亮。

闻祈拽了拽帽衫上坠下来的绳子,那时候他头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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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着一个皮筋,一边走一边把上半边头发扎在脑后,耳朵上乱七八糟的耳钉看起来不正经,他就拉起卫衣的帽子遮住耳朵和头发,两手捅进兜里,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跟着,一直走到架有火车铁轨的梯田上。

地势空旷,平地起风,江稚茵半蹲着,随意揪了一小朵油菜花拿在手里绕来绕去,眯眼看见对面亮起的盏盏灯火。

风一刮得大起来了,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就左摇右晃起来,发出规律的“沙沙”声,让人恍然间以为置身于海岸边。

孙晔还在调整位置拍照,江稚茵伸手捉住自己飞起来的马尾辫,余光瞥见一道黑色的身影,注意力刚要移过去,又听见孙晔叫了她一声。

他眼睛也不看她,缓慢移动手机取景框,把江稚茵的脸框进去,耳尖也是红彤彤的,说话有些含糊:“我听说今天上午,年级主任在学校小树林里抓到两个早恋的,好像就是之前追过你的齐楠,他换人追了。”

孙晔向来喜欢吃瓜,江稚茵以为他在跟自己分享八卦,于是像模像样地“啊”了一声,拧着眉苦大仇深想了好久,又摇摇头说:“他追过我?完全没印象了。”

“我们班好像也有。”孙晔往裤子上擦了一把汗,还是不看江稚茵,却也没有拍月亮,“我是搞不懂啦,你呢?要是有人轰轰烈烈地追你,你会偷偷尝试吗?”

江稚茵丢了手上的油菜花,撑着脸,盯着天上的圆月看,然后开口:“我早恋的话我妈会打死我的,咱们班谈恋爱那对我知道,那男的人很不行,成天窝在教室角落里抽烟,跟二流子称兄道弟的,感觉不是什么正经人,他谈了好多个女朋友了,跟玩儿似的,我不爱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她叹一声,评价着:“感觉很讨厌。”

不知道从哪里路过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最后停在江稚茵袖口,她起了兴,笑得很漂亮,眼睛比天上的月亮还亮,轻柔地拢住那只蝴蝶,旁边的朋友冲孙晔使眼色,孙晔忙调转镜头将这一幕拍下。

江稚茵没舍得把蝴蝶抓回去,笑一下就放飞了,那蝴蝶摇摇晃晃地飞,又落到了闻祈肩头。

他想假装路过,结果脚被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

意识到自己和她口中的人有不少相似的地方,闻祈的心霎时间更空了,像一间破了洞四面漏风的茅草房。

现在她身边坐着一位同龄的男性,他们可以并肩坐在一起,空气里弥散着一些纯情又不可言说的少年暧昧。

大抵就像电影里那样,晚风微动,广袤的油菜花田窸窸窣窣作响,今夜还有圆月,一个说话结巴的少年红着耳朵试探旁边的少女,小心到视线都不敢移过去,只能通过手机取景框观察喜欢的人的神色。

而闻祈只能站在旁边注视这一切,对号入座,听她口中说出嫌恶的话。

他对江稚茵的感情一直很复杂,本来是恨她的,因为得不到,所以开始怨恨,怨恨欺骗、怨恨被遗忘。

但是在无限的怨恨与失望之下,似乎还藏着一点点希冀,只需要被注视一秒,心底的空荡会被填满,他就可以遗忘所有的恨,对她生出无限的爱意来。

闻祈只需要那么一眼。

在他僵着身子站立在铁轨上方时,皎月高挂夜空,夜风缓缓拂来,闻祈在那一瞬回了一下头,江稚茵的视线跟着蝴蝶一起落在他这里,把注意力缓缓落在这个“陌生人”身上。

他连呼吸都止住,漆黑无光的眼底被缓缓照亮,长睫交合几下,突然记起很久之前看过的《罐头厂街》里的一句话:

“于是,为了得到食物,恐惧饥饿的人在争夺中吃坏自己的胃,为了得到爱,缺爱的人在渴求中毁掉了自己身上所有可爱的部分。”

是他亲手毁掉了自己身上可爱的部分。

但在被江稚茵注视的时候,又希望自己身上那些可爱的部分能够像新生的皮肉一样重新长出来。

只需要这一眼,就能缝补起漫长到要死掉的灰暗时光,让他丢盔弃甲,丢掉他灵魂的二十一克。

闻祈把灵魂都寄托在了江稚茵投向他的目光中,得不到,便只剩一具躯壳。

他捉住了被江稚茵碰触过的那只蝴蝶,囚于玻璃罩中,但蝴蝶的寿命不长,很快就死去了。

闻祈却从那一刻开始活过来了。

第52章入沼

生活费并不太够,闻祈没在海城待太久,第三天就回去了,躺在车库的板床上睡了几天大觉,赵永伟三番四次来找他出去玩儿,闻祈不太想搭理,跟他打起来好几次,因为赵永伟有心脏病,闻祈没太下死手,最后一次赵永伟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说他真是突然发神经,分不清敌我,拳头落在兄弟身上,说他是叛徒。

谁跟他是兄弟?闻祈只冷笑一声,不予理会。

期间邓林卓领着小马回来过几次,小马别的事情都很迷糊,但就是记得下雨天要去翻花坛的土捉蜗牛,像是已经形成了身体记忆。

江稚茵留下的那串蜗牛风铃已经被闻祈摔碎,马世聪在串新的。

一个说不利落,一个看不懂字,闻祈跟他没法交流,只是偶尔听见傻大个碎碎念,说要用新风铃跟知音换小零食。

听得多了,闻祈也渐渐被感染了,居然又开始幻想,要是真的有一天他会再回来呢?

再不济,他总能考上海城的大学,到时候还是有机会再见的。

总之不能以现在这般颓废的模样去见茵茵,他会讨厌。

从市井里爬出来的人,很会看人眼色,他把在台球厅打工的钱拿出来,拜托邓林卓老爸又去找了职中认识的人,保住了他的学籍,在老师面前只说是耳朵的问题,其它的再也没有多说。

再往后的一年里,闻祈重新补了学校的课,晚上要通宵打工存钱,还要上发音课,有的时候握着笔突然惊醒,抬眼瞥见马世聪挂在车库大门上的风铃一晃一晃的,就又开始发起怔来。

半夜里会突然很想抽烟,压在人身上的事情也多,闻祈开始咬手指,尝试掩盖以前那些陋习。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夜以继日地写题、练发音,才能做到如今这个水准,参加滨大附中的入学考,破格被转进去。

从孤儿院到滨大附中,闻祈花了十二年才走到他面前,在高三那年经过他窗前,伸手扶住他将要晃落的玻璃鱼缸,瞥眼与他对视两秒时间,实则一眼万年。

他花了很大气力去忍耐,去装作不动神色地勾引,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经历了这样辛苦的人生,才得偿所愿。

……但如今,一切都搞砸了。

没有事情会一直保持缄默,闻祈早该想到他会有这么一天。

江稚茵彻夜没有回家,闻祈安静又偏执地打他电话,一直打到手机没电也没能拨通。

那时候江稚茵正焦头烂额,知道江琳住院手术以后,赵永伟还来了一次。

江稚茵看见他就心烦,也没摆出什么好脸色:“再怎么说我妈也给你奶奶付了不少医药费,你可真是有良心,就这么恨他?”

赵永伟沉默几秒,但还是一副不屑的样子:“我恨他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是我把他气得住院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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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自己撇得干净:“你的好妈妈难道不是因为你和你的狗男友的事情气得突发心脏病的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讲了实话。”

江稚茵一夜没睡,这个时候精神十分疲惫,也无力再跟他吵架,只让他快点滚蛋,江琳不会想见到他。

“如果你只是无聊到专程来医院说这些风凉话的话,可以滚了,没人想理会你这样跳梁小丑的行为。”

赵永伟嗤笑一声,扯了扯嘴角又说:“我没那么无聊,我找同事借钱把奶奶的手术做完了,江琳之前给我的钱还剩五万,我转回去了,没你电话,就专门过来跟你吱一声。”

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知道他不待见我,我也懒得认他,这事儿……随便你信不信,我没想故意挑事,我们以后就当不认识,谁也别招惹谁了,我当没他这个妈,他也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

江稚茵不想理他,赵永伟也懒得自找没趣,说完就摁电梯下楼了。

江琳当初林林总总给赵永伟奶奶打过去二十万,现在只转回来五万块钱,手术费还差不少,半夜里不好打电话询问,现在天亮了,江稚茵想打电话问问比较好的朋友,摁了好几下开机键才想起来手机早就没电了。

他找护士借了充电器,一开机又是几百条未接来电,最后一条是凌晨五点发给他的消息,闻祈说他会在他家楼下等他。

江稚茵指尖停顿一下,匆忙回了消息过去:“别等了,我这几天都得在医院待着,等我妈情况好一些了再说。”

回完闻祈的消息以后,他又点开了孙晔的对话框,问他有没有成蓁的联系方式,在江稚茵能接触到的人里,成蓁是最顶层的人了,这点钱对他来说应该不是问题,江稚茵只想着先给妈妈把手术做掉,然后再想办法还成蓁的钱。

成蓁现在应该正在忙,江稚茵尝试去给他打电话也没有接通,他把手机扔在一边,两手扶额长声叹气,拇指用力挤压着太阳穴。

陈雨婕到医院来找他,让他先回去休息:“阿姨这边我帮着看看,这样着急下去你身体也撑不住的,先回去休息一下。”

江稚茵疲惫地塌下肩膀,陈雨婕又劝他:“起码回去睡几个小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来。”

他点头允诺。

揣着钥匙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江稚茵发现闻祈还在那里,表情寡白,现在天气正热,他甚至都没往阴凉地里躲,头发被照成金色,皮肤白得不像话。

闻祈的背挺得很直,肩膀却往下塌了一点,手指虚虚握成拳,侧目看见江稚茵,也没说话,只是稍微侧了下身子,嘴唇被轻微抿住,平静得吓人。

单元楼底下只有几个出门锻炼的大爷大妈,没什么人,闻祈的身影就显得极为突兀,他侧过身子面向江稚茵,笔直站立着。

江稚茵清了下嗓子,叫他上楼坐一会儿,闻祈低着睫毛“嗯”了一声。

一夜干渴,他一上楼就接了一大杯水喝下去,闻祈盯着面前一杯凉水没有动,眼眸深深,面色安静得不像话,只提了提唇角,问他:“阿姨身体怎么样了?”

江稚茵回答他:“突发心脏病,要做手术,我正打算问成蓁借一笔钱。”

闻祈思忖几秒:“需要多少?我手上有些钱。”

他以为闻祈只是勉强说这话,因为之前就一直看他不停兼职,也没有父母支持,手上应当是比较拮据的,江稚茵也不想要他的钱,于是婉拒:“不用了,以后毕业后实习租房什么的还得用钱,你先自己存着吧。”

“我卡里有一百多万,有一部分是之前福利院的拆迁款,王奶奶留给了我,这些年我自己陆陆续续也存下不少,你先救急给阿姨手术。”

他指尖搭在膝盖上,下意识又咬起舌尖,想通过这种方式做一点补救。

江稚茵轻轻放下杯子,一直没说接受,闻祈眼眸暗了一瞬,用指甲扣弄着沙发上的枕头,在上面留下几道月牙的甲痕。

“等手术做完,我再去跟阿姨解释。”他终于提起这事。

房子里的东西堆得杂乱,还保持着昨天与赵永伟对峙时的样子,东西洒了一地,江稚茵动了动脚,踩在一页纸上,他弯腰捡起来,拍开自己作文纸上的灰,又端详好一会儿,才搁在茶几上。

“到时候我先去跟他沟通吧,你贸然过去,他可能不会想见你。”

闻祈只是从他口中听过一点江琳的事,但实际上他的感悟并不深刻,也并不会知道江琳究竟在冉清岳身上栽了多大的跟头,有多忌讳他那样的人,绝对不容许江稚茵和另一个“冉清岳”在一起。

江琳自小对他百般包容,唯一严厉的就是在择偶方面,之前他就对闻祈不太满意,现在赵永伟又爆出这样的事情来……

想到妈妈那般抓狂到声嘶力竭的样子,进手术室前还捏着他的腿问他是不是一定要跟闻祈在一起,江稚茵的太阳穴神经就像被挑断了一样疼痛。

主要是赵永伟最后那句话正中江琳的痛处,江稚茵今年也正好二十岁,在回海城之前才跟闻祈发生了关系,江琳不信任闻祈,怕噩梦在江稚茵身上重演,这也是情有可原。

谁的妈妈都不会喜欢一个有不像样黑历史的混蛋,更何况闻祈还无父无母无人管教,只会更加让家长觉得是人品极差、很爱玩的野孩子。

江稚茵自己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这件事,甚至不知道要以什么态度和表情面对闻祈。

赵永伟说的应该不假,但他至今确实没从闻祈身上看出曾经的影子,也从未见他抽过烟。

他一边觉得不能以一个人的过去全盘否定他,一边又因为被隐瞒欺骗而失望。

江稚茵真的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以前的第一感觉才是对的,他从来看不清这个人的真实面目,闻祈只让他看到他愿意展现出来的漂亮羽毛。

“所以,不会分手,对吗?”闻祈刻意把声音放轻了问,江稚茵看着他的双眼,里面一片枯槁,他却在努力地假笑。

刚张了嘴,还未发出声音,搁置在桌面的手机就响起来,成蓁回拨了电话过来。

看见来电人,闻祈的唇角降了回去,神情一片冷冽。

兴许是真的没做过几件好事,老天见不得他好,这种时候跟他开起玩笑来,闻祈简直想笑。

看来没有一件事情能被他瞒住。

第53章入沼

江稚茵先把闻祈的问题搁置在一边,转头接起了成蓁的电话,目前妈妈的情况更危急,江稚茵得先紧着那边的事。

又一次被忽视,闻祈连正常的唇角弧度都维持不住,心里像火在烧,马上就要把他焚烬,成为一捧骨灰。

成蓁像是刚睡醒的样子,江稚茵听见他正在刷牙,含着一口泡沫同他讲话:“卓恪方说你有事找我。”

江稚茵还未开口,他就关了电动牙刷,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声调平平又严肃:“我正好也有事想找你,见一面吧。”

成蓁这次态度古怪,直接让江稚茵去他家见面,本来他说开车来接人,但江稚茵婉拒了,说自己打车过去就好,于是成蓁也就没有坚持。

闻祈暂时没有地方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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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江稚茵说自己有事要出门一次,让他先在家里待着,冰箱有东西可以吃。

嘱咐完以后,江稚茵提着自己的包又顿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口:“暂时先不要去医院找我妈吧,他情绪现在很不好,这件事我会跟他说说的,你也别想太多了。”

他给出答案:“不会分手。”

说完他关了门。

最近总是马不停蹄四处跑,江稚茵没有过多的时间去跟闻祈沟通为什么,那毕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如果他堕落的原因是可以被接受的,江稚茵觉得还能调解,他并不想分手。

只是江琳那边比较棘手,因为妈妈并不会听任何原因,他只会觉得是闻祈找的借口,烂人的本性是不可磨灭的,一切都是闻祈鲜亮的外衣。

成蓁家在海城的富人区,出入都管得严,没有查证身份的前提下,保安不让江稚茵进去,最后还是成蓁给保卫处打了电话才放人。

见到他的时候,成蓁还不拘一格地穿着睡衣,只在肩头搭了一件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围巾裹住,防风。

踏过几道台阶以后,家里的佣人给开了大门,铁门护住一处院子,院子里堆着排排整齐的花木,都有专人打理,把花枝修剪得精致整齐。

江稚茵多看了几眼,成蓁注意到他的视线,就解释:“花架是我妈妈布置的,他重病去世以后,就只有佣人照料了。”

这应当是一件很令人难过的事情,江稚茵点点头,只夸赞:“你妈妈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

说完他又不自觉想到了在医院等着手术的江琳,心里又焦急起来,他实在需要一笔钱尽快给江琳手术。

虽然闻祈说可以拿钱出来,但毕竟他的钱都是王奶奶留下的拆迁款,也算是老人家的遗物了,好歹跟着王奶奶生活了那么多年,江稚茵不想用老人的遗产。

所以最好的选择还是向成蓁求助。

绕过一片长长的庭院,成蓁为他拉开大门,回答着:“是,他性格很好,我和妹妹小时候就喜欢绕着他团团转。”

江稚茵发现成蓁今天态度很温柔平和,与稍显凌厉的外表不太相符。

成家实在很大,光楼梯就有三五层,成螺旋状绕上去,会客厅的边边角角也都养着江稚茵叫不出名字的草木。

大厅正中间的墙面上挂着一张年代久远的结婚照,男方是财经新闻上经常出现的大亨,江稚茵识得,成国立;女方他印象模糊,笑得温柔如水,眼眸弯弯的,应该就是成蓁刚刚说了很久的“妈妈”。

成蓁让他先坐,沙发很软,刚坐下就有佣人阿姨恭恭敬敬地给他递水,江稚茵朝对方点了一下头,两手握住水杯,想尽快跟成蓁提借钱的事,成蓁却先去楼上换衣服了,他只得再等一下。

江稚茵还看见墙角的钢琴,罩着一块白色蕾丝边的布料,像是很久没有人使用过了。

他记起小时候自己跟大聪明一起去捡蜗牛壳做风铃送给闻祈,大聪明说他傻,说哥儿根本听不见,他说可以用眼睛传递,就像他看见钢琴手就发疼。

那几乎是一种身体记忆,现在也是,江稚茵捏了捏手指,安静喝下一口温水。

成蓁换了一件家常服下来,成国立是大忙人,基本不着家,家里的主人就只剩成蓁一个,以及一群不停打扫的佣人。

江稚茵还在琢磨怎么说一些体面话,成蓁就很直接地开口了:“我大概知道你的情况了,妈妈住院了对吗?”

江稚茵闭上嘴,“嗯”了一声。

成蓁答应得很爽快:“十几万的手术费对于我们家来说确实不是事,你不用还都可以。”

他话语突然一转,说了一句“但是”,江稚茵等着他提一些条件,成蓁看向他的目光很专注,提出一个让江稚茵半天回不过神的要求:

“但是我需要你和我去医院做一次亲子鉴定。”

江稚茵怔怔看着他,嘴唇有些抖:“你觉得……我是你妹妹?”

“现在确实只是怀疑。”成蓁淡定地抿了一口热茶,“我打听过了,你是五岁走丢,被送到那个社会性福利机构的,我妹妹走丢的时候也是五岁,那时候我妈妈在医院重病,妹妹趁练钢琴的时间哭着偷溜想去医院找妈妈,再也没回过家,报警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因为体格太小了,被人贩子一抱,监控很难捕捉到。”

“你样貌像我母亲,走丢的时间也对得上,滨城离海城开车也就不到一天的时间,不是没有可能,总之做了鉴定什么都清楚了。”

他继续申明:“当然,就算最后鉴定结果出来,你不是我妹妹,这笔钱我也会借给你去给妈妈做手术,这点你可以放心。”

这消息一下子砸在江稚茵头上,他有些晕头转向,沉下一口气,捋了很久的思路以后说了“好”。

总之得先把江琳的手术费凑齐了。

取完血痕样本以后,江稚茵去跟陈雨婕换班,陈雨婕替他在医院看了一上午,午睡时间有些打盹,江稚茵碰了碰他胳膊,叫他回家休息。

江家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连看护病人都没个换班的,陈雨婕自己身体也不好,江稚茵很感谢他这个时候伸出援手。

陈雨婕困得迷迷瞪瞪的,先关心他在家休息好了没有,江稚茵点点头:“休息得挺好的,现在你先回家吧,我妈这边我守着。”

“手术费怎么办?要不我回去问问我爸妈能不能帮一把……”

他话一出口,江稚茵连连说“不”,陈雨婕自己的病要花不少钱治,前阵子他还说爸爸摔骨折了,他家就靠那么个小卖部维持生计,江稚茵不想麻烦他,赶忙说借到了:

“找成蓁借了,他人很爽快,我刚刚已经去缴完费了。”

陈雨婕点点头,被江稚茵催回家休息了。

手术约在下午进行,江稚茵看着江琳挂着呼吸机被推进手术室,红灯亮起,他坐在外面的椅子上,肩膀沉沉向下塌,脑子里既为江琳的事捉急,还有闻祈的事要解决,以及自己的……

之前闻祈问过他要是找到亲生父母了怎么办,当时他应得爽快,但如果报告出来,他真的是成蓁的妹妹,江稚茵不敢将这件事告诉江琳。

妈妈短时间内已经不能再接受到任何刺激性的事情了,而且他现在是江家唯一的女儿,甚至还不是亲生的,江琳不认赵永伟那个儿子,妈妈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神经紧绷着,江稚茵也没办法产生困意,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说要转进看护室每天监测病情,确定没有太大术后反应了才能出院。

学校那边江稚茵只能先请假,江琳的情况不稳定,他可能还得请一段长假照顾妈妈。

麻醉的效力过去以后,江琳迷迷糊糊转醒,手指动了动,江稚茵把手腕递过去让他握住,轻声细语同他讲话:“晚上了,你先睡吧,别动了,手术很成功。”

妈妈眼皮很沉重,他抵抗了一会儿,呼吸机后面捂住的苍白嘴唇缓缓翕张着,江稚茵把耳朵凑过去听他说话。

“对不住你,还闹成……”他大大喘了一口气,“闹成这样,你应该在、在学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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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着江稚茵的手越来越用力,江稚茵听着他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声音。

江琳眼角湿湿的,眼睛还是睁不开,只眯成一条缝,看不出盯在哪里,只是一遍又一遍强调:“听妈妈的话吧,我不、不会害你的。”

他说话没什么力气了,像是又要昏睡过去,但这事就像是江琳的一个执念,他无论如何也要反复强调:“算妈求你……”

江稚茵没办法发出声音,他眼睛一热,鼻头酸涩起来,耸了几下鼻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抚,还是没吭声。

江琳晚上入睡后,情况比较稳定,有护士一直看着,江稚茵就先回了一趟家,打算第二天煮点东西带到医院给江琳吃。

摁开客厅的灯,他看见闻祈还没走,也没敢动他家的东西,连搭在沙发靠上乱七八糟的衣服都没碰,就找了沙发的一角侧卧在那儿,两条腿还踩在地上。

他好像只是习惯性地推开了家里的窗户,这几天气候不好,室内温度降了下来,很凉,而这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江稚茵面对着那扇大开的窗户,想起很多事,夜风肆无忌惮地冲撞着他的眼睛,他双眼非但没有变得干涩,反而潮湿起来。

江稚茵的手提包掉在地面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他蹲下身,小声哭了起来,既觉得对不起妈妈,也对不起闻祈。

江琳已经多次劝他,江稚茵却也总是三缄其口,不能答应。

第54章入沼

其实江稚茵不是什么隐忍的人,他小时候想哭从来不会忍,都是大大方方的嚎啕大哭,就是要让别人看出他很难过。

现在却不行了,可能因为人成长到了一定的阶段,很多时候都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掉眼泪,要么是觉得丢人;要么是不想让别人承担自己的痛苦;要么是觉得已经没有能够哭诉的对象了。

江稚茵自己也不知道他是第几种情况,只是在看见那扇窗户的时候觉得难过。

闻祈应当是摘掉了助听器睡了过去,毕竟已经半夜了,他昨晚在楼底下站了一天,这时候精神支撑不住也正常。

天气预报说明日有大范围降雨,江稚茵原地蹲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将手提包捡起来搁在餐桌上,走到窗前关上了窗户,念及闻祈对黑暗的地方有心理阴影,他没拉窗帘,让外面的光透了一点进来。

收拾了几件保暖的衣服,江稚茵换背了一个更大的包,准备后面一阵子就住在医院,整理完以后已经将近凌晨五点了,在他拧开灶台的开关时,闻祈醒了。

他缓慢从沙发上坐起来,脖子有些落枕,左手抚上脖颈缓慢捏动了几下,另一只手往耳朵里塞好助听器,轻微嘈杂的声音被器件收纳、送入耳中,闻祈撇过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江稚茵刚把米淘好,加了点水以后塞进了电饭煲里,去水槽那儿冲洗过手以后,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闻祈显得很沉默,脸色平静到可怕,只淡淡说:“需要帮忙吗?”

江稚茵婉拒:“不用了,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他顿了一下,嗓音有些哑,“这阵子我得在医院陪床,你也先回海城上课吧。”

闻祈侧睨着他微红的眼眶,助听器传来模糊的、沙哑的,仿佛被穿过孔的磁带一般的声音,他多盯了几眼,突然伸手,用干热的指腹蹭过江稚茵下眼睑,他躲了一下,闭上被他触碰到的那只眼睛,睫毛扫在闻祈手指上,传来细微的痒意。

他的躲避让他灰心,闻祈咬了下牙齿,心也仿若沉进海洋最深处。

“是我做错了。”他偏执地重复,“当初那样只是觉得没有生活下去的意义了,王奶奶死了,大家都有了新家庭,只有我在原地,你答应我回来见我,却没能回来。”

江稚茵的目光发起烫来:“抱歉……我不知道……”

“你没做错,不用道歉,是我的问题。”闻祈又缄声几秒,撇开话题:“江阿姨情况还是很不好吗?”

江稚茵:“手术成功了,还需要再住院观察一阵。”

他突然沉了沉眸子,试探性发问:“你刚刚去找成蓁了?”

再次听到成蓁的名字时,他还有些恍惚,又觉得没什么好隐瞒,于是对闻祈坦白:“找他借了一笔手术费,成蓁怀疑我是他走丢的妹妹,跟他去医院做了鉴定,结果还没出来。”

“是么?”他死死咬住下唇,眉头蹙起。

电饭煲跳闸以后,江稚茵马不停蹄打包好饭桶,准备带去医院,怕江琳醒得早,他叫闻祈现在就回海城,闻祈沉默了一下,嘴上答应了下来,却偏开了眼睛,状似思考。

在江稚茵转身后,闻祈眸子冷了下来,连表面的冷静自持也维持不住,他从衣服里掏出手机,连电话都懒得打,只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闻祈将如今发生的这一切都怪罪在赵永伟身上,如果不是他跟个神经病一样闹到江琳面前,他那些事根本不会暴露,江琳不会突发心脏病,江稚茵也就不需要找成蓁借钱,更不会被成家认回去。

那他的生活就还能像以前那样稳定,能跟江稚茵谈很久的恋爱,最后再顺利结婚。

搅乱了他粉饰出来的“太平盛世”的罪魁祸首,就是赵永伟。

闻祈没有买回海城的票,从江稚茵家离开以后,他不被允许去医院,于是就去了赵永伟家。

以前好歹是一起混日子的,闻祈这点记性还是有的,他敲了门,开门的是个步履蹒跚的老人,闻祈回忆了一下,他奶奶应该是刚手术出院,嫌住院费贵,在家修养着。

老人认不得他,闻祈笑笑,说自己是赵永伟以前的同学,来找赵永伟有事。

老人家人很好,请他先进去喝茶,说赵永伟现在在外面打工,不在家。

闻祈接过他倒的茶,喝下去一口,眉目敛得冷淡:“没事,我跟他说过了,他应该……一会儿就能回来。”

这话说得赶巧,他一口热水还没咽下去,赵永伟拉门进来了,死死瞪着一双眼睛盯着闻祈。

闻祈面不改色,含笑开口:“我以为你还在学校送快递呢。”

赵奶奶大病初愈,精神状态没那么硬朗,听见这话一时愣神,闻祈完全不关心,他这次来本来就是找赵永伟麻烦的。

之前好说歹说了,甚至连拳头都动了,他不听,闻祈也不可能让他好过,他本身就是赵永伟口中的“阴毒小人”。

介于奶奶在场,赵永伟忍了忍,还是假装客气地赶人:“我们出去谈。”

闻祈不听他的,端着手里的塑料杯,“我喝口水再谈吧,就在这儿好好谈。”

赵永伟吊着一口气,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而闻祈就是来说“不该说”的话的。

“听说您刚手术过,手术费不少吧?”闻祈适时开口,语气不强烈但攻击性很强。

奶奶看了眼门边局促的赵永伟,以为闻祈是来要账的,叹了一口气说:“我前段时间是生了大病,人老了没办法,孩子估计也是急了,找你借了不少吧,我们会慢慢还给你的。”

闻祈:“不是找我借的。”

“狗崽子你还特么说!”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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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伟厉声打断。

闻祈完全不怕他,继续说给他奶奶听:“他去找他亲生母亲了,要了二十万,他妈妈也是心脏病,直接气住院了。”

赵永伟一个大箭步冲过来要拽闻祈的领子,被闻祈甩开。

老人家还在消化这些消息,瞠目结舌的,闻祈抖出第二件事:“对了,您孙子觉得骗人是很不好的行为,所以我觉得也得跟您坦白,他根本没有考上——”

赵永伟不要命了一样冲过来,跟闻祈扭打在一起,闻祈的助听器掉在地上被他踩了一脚,两个人拧着胳膊撞倒了柜子上摆的花瓶,瓷片碎了一地,早上刚买来庆祝奶奶出院的花也被踩得不成样子。

赵永伟打架没有闻祈狠,脸上挨了他不少拳头,鼻血横飞,闻祈眼神阴阴地看着他,重复着:“我跟你说过不要去他面前说有些没的,谁让你去他那里发疯的?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是吧?我说了,你敢告诉他我就敢告诉你家里人。”

他松了手,赵永伟骂骂咧咧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见,闻祈的语气冷静到可怕,像是已经挤不出什么情绪来了,只剩阴冷:“礼尚往来而已,你闹得他不得安宁,我就来闹你。”

一直坐在桌边的老人突然喝止:“小伟你停手!”他扶着桌子咳嗽起来,赵永伟连滚带爬过去搀着他,鼻血还在往下掉。

老人一下子变得激动,扇了赵永伟一巴掌:“谁让你去找江琳的!”

赵永伟不敢说话,跪在老人家脚边。

他站起来,皱皱巴巴的手指还在抖,嗓音也断断续续的:“你别跪我这儿,你上学的事以后再说,现在你带我去江琳的医院,你得跪他啊孩子!”

赵永伟是个死要面子的人,被打得半死的时候都不见掉眼泪,这时候眼泪却混着血一滴滴落在地板上,他抹了一把,不服气:“我没错,他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的,出点钱怎么了?你病了,我总得拿钱给你治病吧。”

说完他声音又小了一些:“我就说了几句气话,鬼知道他那么脆弱。”

老人恨他不争气,捞了墙角的晾衣杆敲在他背上,老泪纵横的:“他生了你啊,你以为他就好过了吗?”

“谁还不是当过妈的,你以为我当年就很想管着你爸吗?你爸不是个东西,害了人家小姑娘,生了你,我管不住他,我以为我能教好你……”老人开始往自己手上抽棍子,“结果还是教出你这么个东西。”

赵永伟吓了一跳,忙夺了他手里的棍子扔到一边:“你才刚手术完!”

“你去不去医院!你得给人家道歉,钱也要还给江琳!”

赵永伟见他又要去捡晾衣杆,忙认服:“我去!我跟你去就行了!”

奶奶抽纸摁住他的鼻血,赵永伟从地上起来,回头看见地上只剩摔碎的瓷片和被踩烂的助听器,闻祈已经不见了。

赵永伟现在真是后悔认识这么个烂人,当初就该让这个聋子被打死,这人简直比他还烂,他好歹还有一点良知,闻祈脑子里除了他那女朋友真是什么都不剩。

但自己好歹还有奶奶养大,闻祈是孤零零一个人长大的,怪不得长歪成这样。

他一边恨得磨牙,一边擦干血和眼泪,搀着奶奶去医院找江琳。

江琳靠在病床上,江稚茵往他背后多垫了一个枕头,在赵永伟被老人摁着肩膀跪下去的时候,江琳偏过了头,不愿意看他。

于是老人家也跟着一起跪下去,说对不住他。

江稚茵觉得这样不太合适,忙去扶他,被奶奶握住手腕遏制。

“我以前没教好我儿子,现在年纪大了,也没教好孙子,给你添麻烦了。”奶奶说,“你放心,小伟找你拿的钱,我们一分不少,都会还给你。”

江琳闭了闭眼,艰涩开口:“不用了,是我欠他的,我活该。”

赵永伟被摁了头,他伏在江琳跟前,说了“对不起”,但人还是犟脾气。

“气你这件事是我太鲁莽。”他承认这点了,但是想到闻祈已经把他的把柄都抖落出去了,赵永伟心里又不服,他更恨闻祈了,左右不过被打一顿,所以还是僵着脖子继续说:

“但是这件事我要是不说,你一辈子都不知道你女儿在跟什么样的人交往,我也算好心提醒,就是当时话说得过激了一点。”

赵永伟木着表情开口:“你是过来人了,你也知道,他俩关系长久不了。”

第55章入沼

直到赵永伟离开,江稚茵都低着头一副走神的样子。

关上门病房的门以后,江稚茵去江琳床前扯了扯他的被子,现在妈妈的情绪比之前稳定了一些,再听到那样的话也没像之前那样情绪崩溃。

但江稚茵知道这并不代表江琳接受了闻祈,他心里那道坎一直都过不去。

江稚茵适时开口:“妈妈,人不可能都是一样的,在做出判断以前,你可以先见见他,不能在还没接触过一个人的时候就盖棺定论。”

冉清岳跟闻祈还是有本质不同的,至少在江稚茵看来,他们完全不一样,闻祈也不会活成冉清岳那个样子。

而江稚茵至今对闻祈有气,不是因为江琳的关系,而是闻祈对他有所隐瞒,什么事都不告诉他。

自己对他向来坦诚,无论是江琳的事还是成蓁的事,他都如实相告,却没换来闻祈的坦诚,这点才是最让江稚茵难过的。

今天赵永伟来道歉,江琳也听累了,再听到江稚茵为闻祈说话时也不予置评,撇开了话题,说他想躺下睡一会儿,叫江稚茵也去休息。

江琳缓慢躺下,脑袋压在白色枕头上,沉吟一下以后开口:“等我出院了,再带他来家里。”

他说了这样的话,表情却算不上舒畅,看起来不是打算接受闻祈的样子,但好歹他愿意交流,就还有机会。

江稚茵原地站了一会儿,连连“嗯”了一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他把门关上,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观察的医生说江琳现在的情况比较稳定,只要心脏没有再出现什么不良反应,再过一两个月就可以正常出院回家。

江稚茵抽了一两天的时间回了一趟海城,处理一下学校那边的事情。

请了一周的假,课程什么的都有遗漏,向老师同学询问过进度以后,他打算自己在网上找点资料把落下的课补上。

拧开家门的时候,成蓁正好给他打了电话,江稚茵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拧开门把。

闻祈的鞋子还搁在鞋柜里,他应该在家,但是客厅没人,可能正在房间休息。

他蹲下身子换鞋,成蓁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扩散出来,扎进他的耳朵里:“鉴定结果出来了,我传了图片给你。”

江稚茵动作停顿一下,说“好”,成蓁像是犹豫了一下,又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爸爸想见你。”

本来还不清楚的答案在这一刻昭然若揭,似乎连那份报告都已经没有去过目的必要了。

他也无法准确形容出自己现在的心情,喉咙像被一大块柠檬塞住,稍微动一下就拧出酸涩的汁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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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稚茵直起身,闻祈从洗手间出来,脑袋上搭了一块白色毛巾,耳朵里空空的,余光瞥见门口的身影,于是稍微侧转过身子来看他。

江稚茵还在跟成蓁通电话,他纠结了一下,找了个时间:“等我妈妈出院吧,最近应该没什么时间。”

“不急。”成蓁说,“你愿意就行,到时候我们再约个时间。”

江稚茵只在各种采访里见过成国立,现在突然告诉他这些,说不出是喜还是悲,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江琳,江稚茵感到万分头痛。

挂掉电话以后,江稚茵看见闻祈还站在卧室门口,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也湿哒哒的,拖鞋在地上踩出道道水痕。

他似乎剪了头发,额前的碎发没有那么耷眼了,身子看起来比以前还要瘦一些。

江稚茵像以前一样跟他搭话:“你下午没课了吗?”

闻祈滞了几秒的时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明自己没带助听器。

他的助听器在那天和赵永伟扭打的过程中已经损坏,闻祈去配了个新的,但是新的戴起来不那么习惯,不需要与人交流的时候他就不想戴。

江稚茵打算今天在海城这边住一晚,明天再回滨城,他待在房间里打开电脑快速扫过这几天班级群里的消息和作业,闻祈坐在床边,扯下了脑袋上的毛巾,敛着双眼若有所思。

他又穿起了那套松垮垮的黑色睡衣,江稚茵一度以为他已经将那套衣服丢弃了,没想到还在。

兴许是想过很多,他一贯模仿卓恪方和成蓁两人的相处方式,从一开始就用的是皮肉手段去勾引,要失去的时候也只会通过这种方式挽留,把爱情看得浅薄。

闻祈半倚在床头,漆发半湿,瘦白指尖捻弄着新配的助听器,嗓音含糊微哑:

“与其做那个,不如做——”

他的嘴型由大到小,像叹气,将饱含情/色的话说得镇定。

江稚茵打字的手一顿,猜到他将说没说的那个字,脑中一痛,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个,及时制止:“现在不行。”

“啊。”他耍浑,假笑一下,“听不到,你过来说。”

他提得突然,表情也算不上自然。

其实不难想到,闻祈完全是以拙劣的手段在暗示与讨好,这段时间江稚茵没时间理会他,闻祈估计已经心急如焚,以为他会因为江琳的事对他敬而远之,却想不到什么有效的加深感情的方法。

江稚茵停下手上的活儿,做了个深呼吸,虽然闻祈没戴助听器,但他知道他认得清唇语,于是还是说话交流:“我跟我妈说过了,他说等他出院了要见你,没有咬定让我们分手。”

……所以你不用这样。

闻祈的唇角缓慢降了下去,他失去一切表情,移开黑漆漆的目光没有说话,他知道这并不代表江琳愿意松口,更何况还有成家那档子事。

卓恪方也跟他吐过几次苦水,说成蓁的爸爸很看不起他,豪门都很在意家世。

而卓恪方好歹还是清白人家,有爸有妈,闻祈的条件比卓恪方更差得多,不仅江琳不会愿意,万一茵茵被认回成家,成国立也不会愿意。

闻祈紧咬住下唇,这些顾虑他都不能告诉江稚茵,施加在精神上的压力像缓慢扩散开的墨水,于眼睛深处洇出愈来愈沉重的郁色。

他隐隐有趋于崩溃的迹象,嗓音轻哑着说:“你不想就算了。”

江稚茵以为他是被拒绝以后心情灰败,偏头去看他,闻祈头发仍是潮湿的,有意无意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拎出一小罐药瓶,晃得沙沙响。

之前他半夜起来好像就在吃这个东西,那时闻祈说是感冒药,而如今他也没有感冒,不可能还在吃感冒药。

江稚茵拧一下眉,从桌边起身移步过去,没戴助听器的人好像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还状若无人地准备往手心倒。

江稚茵很轻易就从他手里夺掉了药瓶,闻祈护都没护一下,眼神平静到可怕。

他看了眼瓶上的包装,是氯硝-西泮。

“普通安眠药而已。”闻祈淡笑一下,假模假式地伸手来拿,江稚茵避了避。

这药都跟迷药没什么差别了,闻祈当普通安眠药吃?

“你吃多久了?”江稚茵问他。

闻祈瞭了他一眼,识别了一下口型,面不改色:“不久。”

撒谎,都空掉小半瓶了,还说不久。

江稚茵明显没信,把药收了起来,“不能像这样吃下去了。”

小小的房间里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像不断被充气又被扎破的气球,心脏也瘪掉了。

闻祈的头发湿软地贴在耳侧,连带着鸦睫也耷下去,他故意笑了一下:“可是茵茵,我睡不着啊。”

“不是跟你承诺过不分手了吗?你在不安什么?”

“你只是现在说不分手而已。”闻祈眉眼冷了下去,不喜不悲,像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孤魂野鬼,两眼空空,“你的承诺什么时候有用过?”

这段时间他将家里之前种的所有花都丢掉了,之前养在阴暗墙角的确实也没发芽,原来不是有人照顾就能开花。

江稚茵长久地凝望着他空白的表情,他短暂沉默了几秒,发出拖沓的声音:“那要怎么样才能安心,才能睡得着?”

闻祈盯着他的嘴唇,觉得那口型有些难以辨认,江稚茵不断说着话,脱掉了外套搭在椅背上。

“像你说的一样,做是唯一让你安心的方式吗?不想做我就不爱你吗?”

江稚茵搞不懂他的脑回路,犹豫了一下,他不是在这种事上会主动的人,这种事做得并不得心应手,起码不比闻祈的挑逗来得熟练。

他从桌边站起身,肩膀下塌了一瞬,叹一口气,实在是搞不懂他,什么都不说,都得靠他去猜他这个时候在想什么。

江稚茵先用手碰碰他的脸,被闻祈捉住,他语气淡淡:“你不是不——”

他偏了头:“今晚别吃药了,慢慢能戒掉吗?”

闻祈盯着他,故意问:“不吃药,吃什么?”

江稚茵还是很害臊的,耳朵通红,他稍稍低下眼睛,不说话,只是向他靠近了一些,勾着闻祈脖子的那双手也不安地交错起来,耳尖慢慢变红。

他不说话,行动默许他可以,像一种无声的安慰。

江稚茵知道闻祈也很恐慌,那么他短暂地去代替一下氯硝-西泮的作用,做一会儿安定剂,也不是不行。

闻祈的眼睛左右微微晃动一下,从他左眼的睫毛看到右耳后方掖住的碎发。

女孩子的身体又热又软,温热的唇十分不熟练地贴上他颈侧,像某种柔软的小动物在舔舐,闻祈头发还是湿的,身体上还附着着薄薄的水汽,他伸手抵上江稚茵亲吻他的唇,用了一点力气推开,看着对方睁着一双明亮湿润的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他。

“你真的想?”他问

江稚茵嫌他话多,匆匆点了几下头,把脑袋压在他肩膀上:“我明早要赶车,你……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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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里黑漆漆的,搁置在桌子上的电脑还亮着没有关,闻祈动作慢吞吞,逼得人喉咙发紧。

说不上来有什么感触,像是在海里打捞上一网的珍珠贝,轻轻一撬,咸腥的海水便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包裹住撬壳人的手指,指尖触及温软的贝肉,被卷覆吞没。

太生涩狭小的贝壳需要先撬开一个缝,不然会损伤里面珍贵柔软的贝肉。

于是缓慢地、一点一点凿开,太过用力,贝肉蜷缩到极致,仿佛能听见嘤咛。

闻祈的不安好像都揉杂在动作里,虽然说他提的,但是他眉毛却一直皱着。

江稚茵真是要疯了,答也答应了,妈妈也愿意先见见他了,他简单认为一切都会变好了,闻祈怎么还是不高兴。

要么就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吧……那些始终勒着他脖颈的钢丝。

来不及再深入去想,思绪就被撞得破碎。

打捞起珍珠贝的那片海应该在热带,从缝隙里吐出来的海水也是温热的。

所有缝隙被填满,十指出了汗,被他扣紧,闻祈仍旧吻着他,唇上如火在灼烧一样,发痛发麻,失去听觉,世界只剩眼前人。

第56章入沼

江稚茵眼前划过一片树影,他半睁着眼,思绪发散着,又隐隐约约听见屋外大风撞击窗户玻璃的声音,这阵风像是带着报复心撞击这个世界,带着把这里撞成一片废墟的决心。

以往在做的时候,闻祈都是戴着助听器的,今天却没有,江稚茵的嘴巴被湿热的软舌舔弄着,舌尖触及到他舌上陷下去的小孔,此时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就无所谓他听不听得见了。

在汗湿的时候,他稍稍移开一些注意力,看着闻祈的眼睛,那人意识到什么,用手捂住他的眼,用故作轻佻的嗓音叫他不要多心。

在江稚茵印象里,第一次重逢的时候,闻祈就说过,就是因为别人嫌他面相不好,所以一直没有被领养。

大抵就是因为那双显得阴沉恶毒的眼睛。

“我不看了。”他说着,用手挑起落在地面上的一件薄薄的衣服,折了几折,递给他。

“不然你就像上次一样……把眼睛捂住,这样能安心一些吗?”

上次是捂住了嘴,但是江稚茵不喜欢,因为他喜欢接吻。

闻祈听不见,这个姿势也看不太清他的嘴型,只看见湿淋淋的嘴唇一张一合。

兴许是他意会错了,探身来亲他,牙齿轻微叼住他下唇,江稚茵的后脑勺压着床垫下陷几毫米的距离,知道他听不见,于是只能亲力亲为,摸索着将衣服遮盖在他眼睛上,松松在脑后系成一个结。

其实这样对于闻祈来说是很没安全感的,只是江稚茵完全没有想到那么深的地方,他以为隔绝了视线,闻祈就不会因为眼睛而自卑。

但他毕竟耳聋,这时候视觉连着听觉一起被剥夺,五感只剩下三感,既无法听见声音,也无法视物。

折叠起来的白色衬衫覆盖在他眼皮上,往下是鼻尖,以及有些湿润的唇,正微微张合着,喘息着。

于他而言,只能被迫陷入这种无助的境地,听不见也看不见,摸索着行事,身体仅剩的三感变得格外清晰,无论是江稚茵与他交合的指缝、轻微用力而扎进他手背的指甲、或是再下面一点犹如榫卯结构一般契合的部位、触感被放大了千万倍,嗅觉也是,江稚茵头发上遗留的小苍兰洗发水的味道也变得浓郁,摄人心魄。

像是钥匙卡进锁孔,拧转,绞紧,热意漫散开来,成为细腻皮肤上附着的汗液,汗液又流入到珍珠贝被撬开的缝隙里,与贝壳内的软体部分含着的咸腥的海水混杂到难分彼此。

床单一片狼藉,江稚茵被翻转过几次,每次都不安地抓住床单,把床头的床单掀到床尾,他心想,下次再也不做这种承诺了,最后都是苦了自己,安慰了他。

江稚茵合理怀疑闻祈就是装的,药也是故意吃给他看的。

颠鸾倒凤到最后,床单已经湿透了,完全不能睡人,垃圾桶里被随意地丢了几个系成结的塑料套,江稚茵眼皮沉重到像灌了铅,先洗完澡,趴在新铺好的床单上枕着自己的胳膊。

胳膊上又留下了一排排吮咬出的痕迹,他动了动脑袋,闻祈洗完澡掀开被子躺了进来,看上去懒懒散散的,把柜子上搁的助听器塞进了耳朵里。

这下是把他心里的郁结发泄完了,身体和心理上的安抚他都尽量去做了,但江稚茵自己本身就够疲惫了,做完后更是连手都抬不起来,卷了卷被子,蹭到床边安静睡去了。

房间里的味道久久不散,天气已经没那么热了,夜间更是凉,闻祈又下床去把窗户打开透气,再度躺回去的时候,抓了一缕他的头发握在手里,像个小孩子一样侧躺着,两只手捂住那缕头发,仿佛这样就能确认他不会半夜突然离开。

窗外的树影通黄,已经不剩什么生机了,宽阔的叶片摇摇欲坠,像一缕缕干瘪发枯的灵魂。

闻祈看见那叶子,看见被窗帘影子遮住的药瓶,眼神一点点暗下去,攥着江稚茵头发的手指也紧了起来,甫一间轻轻阖上眼睛,却一夜未眠。

第二日早上江稚茵睁开眼睛,稍微动了动脑袋发现头皮被扯得有些疼,他刚动了几下,闻祈就捉住他头发的手。

江稚茵的肩膀啊,胳膊啊,小腿啊,到处都发酸,他捞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三个小时高铁就要发车了,他还要回滨城,于是叫了闻祈的名字:“闻祈,我们——”

“不分手。”

“该起床……啊?”

江稚茵那句话说了半截就被他打断,他叹一口气,不知道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翻身下床,披了件衣服:“等我妈出院了,你去医院见见他吧,我妈其实不是那么不好说话的人,你好好跟他解释,时间长了,日久见人心,他慢慢就不会多说什么了。”

还没等江稚茵从床边站起来,闻祈就握住他的手腕,嗓音沉沉:“那成家那边呢?他们应该会叫你回去吧。”

江稚茵侧目看他,闻祈看上去精神状态并不太好,他昨晚累急了,睡得很沉,也不知道昨晚闻祈睡得怎么样。

只是偏头回望他的这一秒,看见他下耷的睫毛,下眼睑淡淡的青黑色,眼下那一片本就苍白的皮肤罩上一层浅淡的青灰色,整个人颓废得不像话。

握着他的那支手清瘦有力,指节缓慢收紧了一些,感觉闻祈比之前瘦了一点,像一只鬼……那也是艳鬼。

江稚茵如实相告:“成国立约我见面了,我说要等我妈妈出院以后才有时间,大概一个多月以后。”

他急着收拾东西,只拍拍他手背:“到时候你去见我妈,我去见成国立,事情都能解决的,你放心,我不走。”

闻祈扯了一下嘴角,偏开漆色的眼珠,松了手,什么也没说。

但他心底早早有了预感,这次见面之后,很多事都要改变。

江稚茵向来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每一秒都活得乐观,但闻祈不是,他很多事情都看得更透彻,江稚茵对他的感情远没有他想要的那样深。

在江稚茵背过身子去洗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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