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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鱼入沼 归无里 30847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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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金鱼

江稚茵才知道闻祈还在别的地方戴了钉。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他只是耳洞多了一点,没成想连肚脐和舌尖上也都有。

倒不是说他介意这些,只是想到闻祈之前说的“他很恋痛”的话,注意力就难以自制地转移到他的腹部,闻祈说话的时候他就皱眉盯着他的舌头看。

但这两个位置都比较危险,通常是他还没盯出一个好歹来,闻祈就自己先忍不住亲上来了。

没谈过恋爱,不知道男人的意志力居然会这样薄弱,亲吻的欲望克制不住,射□的时候倒是很会控射。

但他现在仅仅是看了一眼而已……

江稚茵实在头大。

他在五一假期那几天终于下定决心去配了新钥匙,把以前那个旧的留给闻祈用,然后拎着行李箱说:“我放假要回去几天陪陪我妈,你在家待几天,电话联系。”

闻祈微笑表情绷了几秒,破天荒地没直接说“好”。

“其实我——”

这话说了半截就被他截住:“你跟过去也没有地方住啊。”

“邓——”

“他那个车库已经卖出去了。”

“马——”

“小马那里只有一张床,你跟他挤?”

第四次的时候闻祈刚张嘴,还没发出声音,江稚茵就比了个叉:“酒店也不可以,你知道五一假期的酒店多贵吗?我们家现在太穷了。”

他指了指自己和闻祈,又指了指玻璃缸的鱼:“两个人,一缸鱼,唉,实在是养得很吃力。”

“……”

闻祈闭了嘴。

他利落地把行李箱提出家门,摆一摆手下了楼,闻祈就掀着窗帘守在窗户边看,江稚茵挥手让他别看了,他假装没看见。

江稚茵看着窗户边上的他,叹一口气,住在一楼的唐爷爷跟他混了个脸熟,问他要回家了吗,江稚茵笑着点了几下头。

徐婶这时候从楼梯道里走出来,正带着小儿子去上补习班,跟他打了声招呼,叫小儿子把袋子里的苹果给他捎过去一个。

虽然这楼破破烂烂的,但是住户都是很好的人。江稚茵坐上高铁的时候啃着苹果想着。

江琳五一也在家歇着,江稚茵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里的宫廷剧,手里帮忙摘着葱,江琳洗过手以后坐到他边上,似乎斟酌了很久,才告诉他:

“我联系到他了。”

江稚茵动作一顿,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妈妈口中的那个“他”会是谁。

他唇角动了一下:“那很好呀。”

江琳拎起篮子里的葱,抖了几下,眼皮往下垂着,语气极度平静:“他跟他奶奶生活得挺好的。”他说着话,手里的动作停滞下来,“有时候相安无事也是一种幸福。”

江稚茵看向江琳的侧脸,听见他紧接着说:“他现在有自己的家人了,我第一次去找他的时候他把我赶出去了,想想也是,何必打破现在的平衡。”

江琳把话说得委婉了些,实际上他直接被拒之门外了,那个孩子非常不待见他,说着“既然已经把他丢给奶奶了,又何必在这么多年以后跑去假惺惺”,然后直接在他面前把门摔上。

这是他自己的错,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自己活该。

江琳沉默良久,把掐掉的葱根扔进垃圾桶,一副疲惫的样子:“现在这样就很好,他过得也很好,我又何必去讨人嫌,有你陪在身边我就很满足了。”

在他们谈话之间,热播宫廷剧的片尾曲都结束了,电视开始推送起各种广告,江琳拿起遥控板换了台。

江稚茵“嗯”过一声,不知道能发表什么意见。

熟悉的家里回响着欢快的电视广告声,江稚茵看着家里的一切,感觉自己霎时间回到小时候,江琳下班后第一时间去学校接他回家,那时只有半人高的他会第一时间背着一颠一颠的书包,踩着塑料板凳去开冰箱拿汽水喝。

他抖了抖篮子,拎到水槽里把择好的菜又冲洗了一遍。

/

之前跟闻祈说的话完全没有用,他回到滨城的那天下午,闻祈就发了一张订票页面的截图,说他有急事必须马上赶回来。

明明在这边没有什么亲人,滨城能有什么急事让他一秒都等不及?

在他这么问了以后,闻祈简短回答:

【用户136】“想起好久没去王奶奶坟上烧香了。”

【用户136】:“老人家的香火不能断。”

江稚茵犹豫了一下,还是准允他过来,想着既然都回来了,不如就让他来自己家一趟,好好跟江琳把这事坦白。

本来也就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就是不知道现在就见家长是不是太快。

江稚茵对这种事情实在没经验,身边人也都没几个脱单的,更是取不到什么经。

他在下午出了趟门,先去小马住的地方转了一圈,站在大铁门外看见他正举着一个手电筒蹲在守门的田园犬面前给狗喂饭,用宽厚的手掌摸着大狗的头,像以前老马摸他的头一样。

江稚茵没有过多打扰,他想着再去找找陈雨婕,但陈雨婕家现在终于攒够了换房子的钱,搬了新家,再没有茶牌室的胡牌声,也没有满地的烟头和瓜子壳,今天晚上应当会好好吃一顿家常饭。

于是他也不好去突然拜访。

邓林卓跟他老爹一起出去旅游了,还开那辆面包车,后备箱里搁着各种生活用具,喜得他发了好几条朋友圈晒自己的旅行日记。

江稚茵耸一下肩膀,把手机揣进口袋里,干脆提前去高铁站等闻祈。

他是下午六点半到的,那时候天色将晚,他只身拎着那个熟悉的行李箱出来,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江稚茵心里突然踏实了,像踏出去的一脚稳稳踩实在地面上了。

他狐疑问着:“就这么几天你还拖这么大一个箱子?”

闻祈回答:“没别的行李箱能用。”

他的话一直不多,有意提起话题的时候就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江稚茵一直在走神想事情,回答得也不认真。

这点很容易就被旁边心思敏感的人察觉到,闻祈撇开眼,又变安静了。

五月份的天气已经比较热了,滨城的气温上升到最高二十五度,江稚茵在路上没走一会儿就感觉到燥热。

车站都是假期回乡的人,还有从外地来旅游的游客,将车站围堵,行李箱的车轮声三百六十度环绕响起。

等车的人很多,闻祈的手指轻轻敲在行李箱的拉杆上,在看着江稚茵的时候总是会想起那天晚上在车里,成蓁说的话。

一旦想到“江稚茵可能是成蓁的妹妹,成国立的女儿”,心脏里就像迅速燃起了一阵青烟,缓慢膨胀扩散,呛到咽喉,只觉得喉头发痒,自己应当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在江稚茵第一次有了“妈妈”的时候,他被丢下了。

不知道如果有第二次,他是不是又会像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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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样走得爽快,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再给他放手的机会。

见识过成蓁和卓恪方的关系,闻祈不喜欢那种被忽视的关系,他恨不得让江稚茵二十四小时都只盯着自己,这时候也耍了自私的性子,不想跟江稚茵说什么。

他后知后觉自己嘴里传来铁锈味,才发觉自己为了克制说话的欲望,将舌尖都咬破了,舌肉和下唇都传来苦腥味,他将血当作烂肚的秘密一样吞咽下去。

江稚茵对此一无所知,在公交车到站以后就催他下车。

因为邓林卓出去旅游,他现在住的房子就暂借给闻祈住几天,就租在他大学旁边的一栋筒子楼里。

从公交车站牌到筒子楼还有一段距离,中间要经过他们以前上过的滨大附中,高中生的五一假并不会放足,因此里面还有不少学生。

江稚茵在门口停了一下,他抬手揪了一片树叶,说好久没来过这里了。

其实对于他来说,这也算不得他的母校,毕竟江稚茵只在这里念了半年书。

周围的人很少,舌尖传来迟钝的痛意,但这种痛感于他而言反而是解救,闻祈低敛住眸子,微微掀动一下嘴唇,似是要发出声音。

江稚茵没能注意到他曾想开口说话,在闻祈出声之前徐徐念叨:“邓林卓去旅游,陈雨婕换了新房子,小马现在也会喂狗会摁计算器了。”

他的视线飘忽一下,松了手里的叶子,看着学校里手挽手经过的学生,轻声道:“我妈也找到他真正的孩子了,但是那孩子不认他,他说现在大家都得到了自己的幸福,过上了稳定的生活,这样就很好。”

闻祈撇眼看向他,手指不再用力,指腹和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月牙形的指甲印。

“你喜欢现在的状态?”他停顿一下才说,嗓音稍显艰涩。

江稚茵偏头笑笑:“如果一直都像现在这样挺好的,可以跟朋友一起出去玩,妈妈身体不再出问题,我和你安稳地过下去。”

他继续往前走,声音变大了一点:“一直不变就好啦。”

闻祈敛起眼睑,对江稚茵温和地笑一下:“嗯。”

江稚茵一直跟他到邓林卓的单人公寓,闻祈一进门就接了个电话,好像在说假期兼职补习的事情。

闻祈在学校里参加比赛拿过不少奖金,平时还要给高中生补习,每天都忙得团团转。

江稚茵劝他:“何必让自己这么累,也可以放松几天吧。”

“放松不了,我需要钱……”他声音倏地变轻,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很多。”

他没有说原因,但江稚茵自己猜测,兴许是因为以前总是很拮据,闻祈对金钱总有种莫名的执着,他需要银行卡里的数字不断上涨,尽管他会因此变成一个持久受人鞭策的陀螺也无所谓。

江稚茵下意识想拉拉他的手,闻祈起先没反应过来,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又突然把手缩回去。

“?”

他抬眼不解。

闻祈缓慢移开视线,只笑说自己手脏。

鞭在背后的那只手,掌心是新旧交错的指甲印,有的已经破皮结痂,拇指指尖也被重复咬烂多次。

曾经求之不得的东西终于到手,但闻祈仍旧每分每秒都饱尝焦灼。

第42章金鱼

他曾经花了很长的时间戒烟,离开了那所垃圾学校,然后像他以前通宵学说话一样补着落下的课,熬着一个又一个的夜,写的卷子摞起来能堆得和桌子一样高,才转进了滨大附中。

当他把以前的校服扔进垃圾桶,换上新学校的校服以后,以为生活会焕然一新,他能一个崭新的、不会令人厌恶的模样去见江稚茵。

因为自卑感太过旺盛,因为得到得太过不易,闻祈不允许这其间出现一丝一毫的差池。

戒掉以前那些恶习耗费他很大力气,如今他不知道又要花多少时间戒掉掐手的习惯。

人要漂亮精致,手也要,那是唯一被江稚茵夸过的东西,至少要在他发现以前,让掐出的伤痕愈合掉。

全身上下,从发梢末端到每一寸指甲,闻祈都需要保持最完美的状态。

因为他的筹码本就不多,吸引人的地方好像也没有几个。

所有的这些事实都让他愈发焦躁。

江稚茵看他垂视着地面,记起这个人确实很爱干净,以前还住在车库的时候就总是擦手。

这栋房子里之前住着邓林卓那个糙汉,东西扔的到处都是,垃圾桶里的外卖盒也不知道搁了几天了,闻祈将行李箱搁在玄关的位置,先一步进了洗手间,佯装洗手的样子。

江稚茵记起来还有话要说,在外面叫他:“既然你都到滨城来了,不然明天去我家一趟?我还没跟我妈说过咱俩的事。”

凉水冲刷着手上细小的伤口,闻祈动作微滞,睫毛轻眨了一下。

手掌传来轻微的痛意,闻祈回过神,关了水龙头,抽了一张纸巾攥在掌心挡住伤口,拉开洗手间的门回应:“明天?”

江稚茵看着他的模样,问他:“你明天有事?”

“嗯。”闻祈将纸巾捏在手里,“明天上午帮别人补习,下午打算去看看王奶奶。”

江稚茵不作他想,点点头,说那就有机会再见。

“也不用太紧张吧,只不过我妈嘱咐过我,说我谈恋爱的时候一定要把人领到他跟前看看,因为他……很有可能说发病就发病了,也没什么征兆。”

江稚茵叹一口气:“我妈以前遇人不淑,他很痛恨那种不学无术,成天躲在学校厕所抽烟,窝在网吧成天成夜打游戏的混混,从小就跟我说一定不能和这样的人沾上关系,不然他会死不瞑目。”

他自顾自地说了一通,再度偏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闻祈的身子有些僵硬,还以为他在暗自紧张。

“不用太过担心,你挺好的,又不是我妈说的那种人。成绩好性格好有上进心,我妈不会为难你的,他最喜欢乐于挣钱的男人。”

江稚茵向来乐观。

闻祈迟迟不曾开口,眉毛压低,薄薄的眼皮倾下大半,淡色的唇被抿得很紧,却突然抿出一个笑:“你觉得我很好啊?”

他双眼微眯住,看向他,嗓音近乎于呢喃:“有多好呢?”

江稚茵觉得眼前这个人的气质又变得含混起来,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迟迟不曾散去的黑色雾气。

就好像在隔雾观花时,注视了一场花瓣的凋零,然后眼见着从花芯中钻出一双竖起来的漆色眼瞳。

来不及等他再多揣摩,闻祈已经偏开头走向别处。

“对我误会有点深啊。”闻祈淡声说,“也许我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出这句话的确是冲动之举。

最近发生的事好坏参半,闻祈性格变得阴晴不定,仿佛在内心里压抑着莫大的情绪。

之前觉得只要江稚茵喜欢上他,他可以不择手段,可以装一辈子,可以永远当个好人,说不定那些掩埋在内心的阴暗想法,那些仿若锁在尘封木匣里的占有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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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心就不会像漫长雨季衍生的青苔一样满溢出来。

但人最害怕的不过一个“得到过又失去”,如果再被丢下一次,闻祈觉得自己真的会成为闻春山口中的“疯子”“神经病”。

现在他胃口变大,贪欲更重,希望在某一天江稚茵发现他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好的时候,也不会离开他。

被隐瞒的那些过往永远见不得天光、烂在过去就好。

现在闻祈只希望他能够喜欢上真实的他、坏的他。

他抬手盖上水壶的盖子,倒了一杯茶水,但壶中的茶水似乎已经隔了夜,抿进口中的时候漫生出浓重的涩口感。

江稚茵看出他又在自暴自弃,生长环境不好的人都会有这个特点,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对,十分在意别人的想法,那股自卑感仿佛在他被丢弃的那一刻就用钻头在他的骨髓里钻了一个虫眼。

在曾经的“茵茵”的努力下,那钻痕似乎淡去一些,但又在他离去的那十二年里繁衍出更深重的、如同虫噬一般的疼痛。

这打消了江稚茵打算回家的念头,他假装没事人一样,帮忙收拾着沙发上摆放得乱糟糟的东西,一边收还一边吐槽:“他家可真够乱的,不知道冰箱里有没有能吃的东西。”

他灵光一现:“对了,之前我说想吃龙虾面,结果那次你就给我剥了几个虾,我一直都没吃上,今天做给我吃吧。”

闻祈的目光一瞬不移地落在他身上,江稚茵一笑,推着他肩膀让他去厨房:“你去准备一下,我叫个小龙虾的外卖,后面几天你又忙,我不还得馋好久?”

他想一出是一出,念叨完就坐在沙发上扒拉着手机,真的开始挑选起评分最高的小龙虾店铺来。

透过窗户往外看,隔着一条算不上宽阔的街道,学校的放学铃声传来。

在吃过饭以后,江稚茵陷进全是学生的人潮里,听着他们碎碎念着,讨论着学校里的八卦,居然也突然怀念起来。

虽然也并没有隔太久,虽然他到现在的心态并没有被改变多少。

滨城不像海城,海城喜欢在马路两边种上高高的梧桐树,春天的时候能去海棠花街闲逛,踩那些大风刮下的花瓣,江稚茵就走得慢了一些。

自从高中毕业以后,江稚茵很少再有被江琳批评晚回家的机会,这次他连被批评都只觉得这感觉熟悉到让人高兴。

他妈觉得他越长大人越傻。

江琳说了他几句,又去抽屉里翻出几个药瓶,按照惯例把药丸咽下去。

江稚茵坐在沙发上,坦白:“我谈恋爱了。”

他妈咳了一声,嘴里的水还没完全咽下去,被呛了个猝不及防。

江稚茵看着电视节目,眼神没怎么动:“你说让我一定要告诉你的,我这不没谈几天就跟你汇报了吗?”

江琳擦了擦嘴,缓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才开口问:“你们学校的?”

“是。”他承认,“你也认识,闻祈。”

江琳皱了眉。

通过这样的小表情,江稚茵猜到他对闻祈并不满意。

大多数时候他对自己都是开明的,但这种“开明”体现在:只要不违反我给你制定的最低准则,比如不能跟不三不四的人为伍,不能烧杀抢掠等等等等,其它事都好商量。

但作为一个“过来人”,江琳还是有自己的偏好的,他在这方面跟大多数的母亲一样,希望江稚茵的另一半温文尔雅、无不良嗜好、学历高、能找一个稳定的工作、父母性格也得好相与、家庭情况不能太差……

闻祈有好几条都不太符合,因此他并不太称江琳的心。

但是闻祈目前还没有打破江琳的最低接受限度,因此他妈并不会直接说“不行”,只是不太高兴而已。

“算了……”江琳放下水杯,“谈恋爱我不干涉,等你俩真往后走到更深入的一步了再说,我会继续跟进的。”

这话说的有点官腔,像在汇报工作,木讷得江稚茵想笑。

“好。”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转头去拿果盘里的梨。

盯着电视机上无限重播的电视剧,江稚茵有些恍惚,觉着现在岁月安稳,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就好了。

大家各得其所,江琳永远健康,那个小孩要是有一天跟妈妈和解了,一起坐在一起吃一顿饭也未尝不可。

这么想着,他咬下一口皇冠梨,却发现是坏的。

梨的内里已经烂掉,含在嘴里发出浓烈的酸苦味。

/

五一假期快结束的时候,江稚茵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期间接到了赵永伟的电话,说他奶奶让他送点礼物给自己。

江稚茵婉拒着说“不用”,电话对面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电话被人夺过去,他听见对面那个老人咳嗽到发哑的声音,像是生着病:“不会打扰你吧?我就是想跟你道个谢,小伟说你是他以前的同学,你们都在一个学校,还可以相互照顾一点儿嘛。”

看来赵永伟并没有跟他奶奶讲清楚,不仅没有解释他自己没有考上大学的事,现在把他也扯进去,难道他还得一直做他的证人,证明他还在海大念书吗?

他随口应了一句,这个时候也不好去做那个“坏人”,说人家孙子怎么怎么样,只能够保持沉默,应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在江稚茵的一再推拒下,老人只能放弃,转而叫赵永伟到学校里再好好感谢他。

江稚茵叹一口气,挂了电话以后觉得饿,去冰箱里看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菜。

他问江琳晚上要吃什么,江琳拎着包作势出门,面色称不上好看:“我出去办点事,你自己点个外卖吧,别吃不健康的啊。”

江稚茵翘着脖子说“好”。

陈雨婕搬家已经搬好了,他叫江稚茵去他新家看看,正好江稚茵也没地儿吃饭,就答应了,揣了个钥匙就出门。

他扫了一辆单车,停在一个交叉路口等空等,傍晚的气温很闷很热,江稚茵空出一只手扇风,被突然穿行过去的电动车挤了一下,差点倒在路边,于是他心情不太好地拖着车靠到路边的位置,继续等着绿灯。

边上是一家小的甜品店,透明橱柜里刚烤出来的面包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江稚茵被勾起食欲,转了个头,眼神却晃了一下,连眼睛也不眨了。

红灯终于变绿,他却迟迟没有出发。

只是怔怔地,隔着那个落地玻璃窗,看着里面的江琳——

以及对面的赵永伟。

乍一瞬间,似乎有什么陈旧到几乎快被他遗忘的细节,重新搭上了他脑子里那根弦。

第43章金鱼

江稚茵记起高中的时候大家都不敢去招惹赵永伟,一方面是因为他性子凶戾,总是挑事,招惹他没好处。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赵永伟有心脏病,大家都怕把他气出个好歹来,自己反而摊上了麻烦。

……而江琳也是家族性心脏病。

人行道上零星走过几个人,江稚茵却迟迟没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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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脚尖抵着地,看着落地窗里对话的两人。

红绿灯继续由绿转红,江稚茵又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然后在下一次绿灯的时候踩上自行车踏板过了交叉路口。

而甜品店里的气氛也很僵持。

这是赵永伟第一次主动约他从未见过面的母亲见面,在此之前,他没给过江琳好脸色,也觉得不需要给。

其实很小的时候听奶奶说过,他刚被生下来,妈妈就把他扔到奶奶家,二十年里不闻不问,对他不念半点情分。

尽管他知道这跟他那个死掉的爹也脱不了干系,却也不能说江琳完全无辜。

因此赵永伟十分怨恨江琳。

“我以为你不会再想见我。”江琳说。

赵永伟活到现在都是浑浑噩噩过的,恶习一大堆,一坐下就开始抖腿,江琳看得眉毛一蹙,他就又嗤笑一声。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你之前说你可以补偿我。”

江琳看着他,没说话,赵永伟就继续吊儿郎当地开口:“我现在需要一笔钱,三十万,就当是你的抚养费怎么样?只要你把这笔钱给我,我以后再也不会找你。”

听着这种狮子大开口的要价,江琳忍不住冷笑一下,但顾及着他对这个自己的亲生儿子的确心怀愧疚,于是还是忍了下来,调整情绪后开口:“你要这笔钱做什么?”

赵永伟听见他刚刚那声嘲讽的笑了,他将腮帮子咬得鼓起,身子僵硬了很久才迟声开口:“奶奶病了,做手术,我们没那么多钱。”

不然他也不会来找你。

做了二十年的人,他朋友没交到几个,仇人倒是一大堆,真到紧急关头,一个能帮上忙的都没有。

前些日子他下班回去,打开门看见老人卧在地板上,去医院检查以后,查出来脑子里有个瘤,目前还没恶化,及时做手术可以摘除,再拖下去风险也会增加。

赵永伟没把这种让人捉急的事情告诉奶奶,怕他自己着急,反而对病情不好,于是只骗说他是太累了,吃点安神的药就能好。

家里只有一老一小两个人,根本没有能充当顶梁柱的劳动力,更别提什么存款了,赵永伟四处借钱无门,最后只能想到这个刚来找过他的“妈妈”。

江琳明显对他这种撒谎成性的小孩没什么信任,他从包里拿出手机,低头道:“我打个电话问问你奶奶,是不是真的需要这笔钱。”

赵永伟绷不住了,把嗓音放大:“你能不能别老去烦他!你把这事告诉他只会让他干着急,见不得我们好也不用做到这份上吧。”

闹出的动静太大,店里的人都注视着这边,江琳看着对面脸红脖子粗的人,心说真是连恼羞成怒的样子都和那个混蛋冉清岳一个样。

他本身就恨透了这种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混球,此时看着赵永伟更是总让他想起自己之前做过多少蠢事,于是江琳沉静开口:“你不让我求证,今天拿奶奶病了找我要三十万,明天拿你的病再找我要三十万,我又不是什么大富翁,给不起那么多钱。”

“真是跟你那个爸一个样……”江琳把包扣上。

很久之前,冉清岳骗他拿钱给他出去乱花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只要他说他没有,就气得脸红脖子粗。

赵永伟活脱脱是翻版的“冉清岳”,尽管他并不姓“冉”,而是跟了奶奶姓。

但这也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肮脏,真是子承父性。

江琳拎包作势要走:“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你把你奶奶的检查报告发给我,他身体有什么差错的话,我会尽可能帮忙。”

说完他又停顿了一会儿,表情复杂了一些:“但是我并拿不出三十万,况且我和冉清岳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的家人本身也不该由我来负担,你也不是听不懂话的小孩子,希望你能理解我。”

江琳本身也没有太多钱,只是一个在单位上班的普通小职员,工资里一半还要存下来给江稚茵用,不可能全花在所谓的“初恋男友”的母亲身上。

听见他一番冷言冷语的话,赵永伟双手握成拳头:“奶奶之前说你领养了一个孩子,他是谁啊?你愿意把钱花在一个毫无关系的人身上,也不肯拿出来给我们救急。”

江琳太阳穴发痛:“你不要无理取闹,我已经说了只要你把检查报告带过来,我会尽力帮忙,这跟我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江琳已经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他比你听话,比你聪明,比你让人省心,比你好太多,他值得我对他好。”

人最烦自己被拿来比较。

上学的时候讨厌被拿去和那些天之骄子比较,上班了讨厌被拿去和那些事业有成的人比较,在家也讨厌被拿去和那些结婚生子的家庭比较。

在这时候也是,亲生的孩子讨厌被拿去和收养的比较,更讨厌自己的亲生母亲说收养的孩子比他更优秀更好。

赵永伟喝完自己面前的一杯水,重重把杯子磕在桌面上,把牙齿磨得咔咔作响。

“……”

/

江琳待在陈雨婕新家时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总是盯着新刷的白色墙面发呆。

陈雨婕在他眼前晃了好几下手,江琳连眼睛都不眨,他问江琳怎么了,江琳动了动脑袋,叹一口气,沉思几秒,最后只翘翘唇角说没什么。

“赵永伟居然就是江琳的孩子”——这个认知让江琳至今仍不敢相信,始终没回过神来,甚至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迟钝地动了动手指,接过陈雨婕递给他的冰棍,拆了包装袋咬了一口,牙齿被冰得打颤。

“你家这么早就开始冻雪糕了?”江琳尝试让自己去想别的事情。

陈雨婕咬着棒冰,起身去推开房间的窗户,回答道:“新家还没装上空调,这几天气温高,就从店里的冰柜拿了一箱子雪糕回来,不然太热了。”

江琳迟疑了一会儿,偏头看着屋外的天气,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快到又一年夏天了。

傍晚的时候气温就没有大下午的那么高,江琳回家的时候,江琳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神情自若,好像并不打算提及下午出门见赵永伟的事。

见江琳回了家,江琳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一些,回头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再见到江琳的时候,江琳有一瞬间的怔忡,但很快就收拾好表情,把语气放得轻松:“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吧,我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江琳也不疑有他,点点头,从冰箱里拿了昨天的剩菜去厨房加热了。

抽油烟机的声音一响起来,厨房里变得轰隆隆的,江琳坐在沙发上,看见江琳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发出响声,屏幕上出现三个大字,直白地显示着“赵永伟”的名字。

如果说先前还只是猜想,那么此刻江琳越发能肯定江琳和赵永伟之间的关系。

手机还在不停震动着,厨房里的江琳毫无所觉,江琳只是看着闪动的手机屏幕,没有动作,拿起遥控板把电视声音调大,等待那边自动挂掉电话。

屏幕还亮着,赵永伟发了几张图片过来,附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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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总行了吧?”

江稚茵并不知道他和江琳在谈论什么事,只是一个劲把电视声音放大,直到江琳都受不了了,跑出来夺遥控板,责怪他:“开这么大声音,耳朵不得听聋啦?”

江稚茵笑笑:“听不见嘛。”

江琳放下遥控板,瞅了一眼手机,表情明显有点慌,偷偷看了江稚茵一眼,紧张地抿着唇角,把手机带到厨房去了。

江稚茵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剥了一个橘子吃下去,汁水在口中喷溅的时候他记起来什么,回房间给闻祈打了电话。

春夏交接的时节,楼外满地都是飘荡的杨树花,拂到人的皮肤上发出细微的痒意。

家里显得有些闷,江稚茵把窗户推开,一只胳膊松松搭在窗台上,把手伸出去抓那些杨树花,另一只附在耳边接电话。

“在干什么?”

在她把杨树花攥进手里的一瞬间,闻祈的嗓音也在耳边响起。

江稚茵说:“没干什么,就是跟你吱一声,我想提前回海城了。”

电话对面也很吵,闻祈似乎从什么闹腾的地方出去了,嘈杂的声音就减弱了一些。

从扬声器里传来的声音仿佛带着电流:“之前不是还说很想家,要在家陪你妈妈?”

江稚茵张了张嘴,在短暂地沉默后坦白:“我今天见到那个孩子了。”

她没有特意指明,但闻祈也明白她在说谁,在长久的沉默中只发出轻而淡的呼吸声,随即“嗯”了一下,静静听着她的话。

“是赵永伟,今天下午我妈去找他了。”

“砰嗵”一声。

那边传来巨大的碰撞声,像是闻祈的手机突然掉在了地面上。

第44章金鱼

江稚茵的耳朵被猝不及防炸了一下,她默默把手机拿远,疑惑发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闻祈把手机捡起来,在忖度良久以后才继续出声,“……你妈妈有说赵永伟找她是什么事吗?”

江稚茵反复拨弄窗栓,从鼻腔发出声音:“没有。”

那边传来一道沉闷的呼吸声,倏然间被缓缓放轻。

“我在这边还有工作,要等五一假期结束以后才能回去了,你先在家等我。”闻祈的嗓音有些发哑,他停顿几秒后再度开口,“有不认识的人敲门别开。”

这话像嘱咐小孩子一样,惹得江稚茵有点想笑,她连声应“好”。

回海城之前,江稚茵还很担心地叫江琳一定要注意身体,有什么不对一定一定要打电话。

江琳无奈地看着她:“你每次走的时候都说这句话,都听腻啦。”

江稚茵嗔怪她:“就像你每次在我回去的时候都说让我好好吃饭一样啊。”

过安检以前她还回头看了一眼,江琳仍旧是处变不惊的表情,朝她微微笑着,江稚茵还是会想到那天下午透过落地窗看见的场景,于是只能错开眼睛,努力装着傻。

这是江琳不想让她知道的事,那她就不该去过多探究了。如果真到了她必须知道的那天,妈妈也不会瞒着她的。

“……”

闻祈比她迟几天回来,那天的天气比以往更加燥热,春与夏似乎失去了过渡的间隔,彼此胶粘在了一起。

半夜里江稚茵听见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伸手摸过去,旁边空了大半。

卧室的门露着一道缝隙,江稚茵翻身下床,借着一点薄薄的月光,视线从那道门缝里钻了出去,看见闻祈正站在储物柜面前,拉开了抽屉。

因为视野昏暗,她也看不太真切,只能眯起眸子去辨别他的动作,听见拉抽屉的动静,然后是一点沙沙声,像是从瓶子里倒出来什么东西,被他嚼碎咽下。

倏地,闻祈似撩了眼皮看过来,手中动作一顿,轻缓地把手里的药瓶搁回去,然后把抽屉推进去。

“吵醒你了?”他嗓音泛着浓浓的哑意,像一把粗沙咽进了喉咙。

江稚茵把门拉开得大了一点:“有点口渴,就醒了。”她抬步走过去,“你刚刚在吃什么?”

脚下踩着他被月光拉长的影子,江稚茵打算伸手重新打开抽屉看一眼,但手刚伸出去就被闻祈握住、制止。

“没什么,吃了点感康药片。”他说,“有点感冒,晚上不太舒服,起来又吃了一次药。”

江稚茵沉默着,他就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放,先是让她的掌心贴着脸颊,复而又贴上他额头,然后说:“没骗你,体温都高了。”

这话确实不作假。

从掌心传来的皮肤触感细腻温软,体温稍热,连从他鼻腔喷洒出来的呼吸都带了一股热意,打在江稚茵手侧,让她不由自主缩了一下手指。

暮春季节的夜也满是燥热,她的心像膨胀的氢气球,逐渐升高、飞远,思绪漫无目的,只得讪讪把手收回去,垂在身侧捏合住掌心。

江稚茵摸了下脖子:“不太严重的话,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倒水喝。”

闻祈含着极淡的笑意“嗯”了一声,在她趿拉着拖鞋转身的那一秒,又卸下了表情,眉眼变得空洞,眼中无悲无喜,撇眼看了眼窗外。

海棠花已经不再开,居民楼外黑灯瞎火,只有夜鸟飞来。

“……”

平和的生活会轻而易举磨掉人的意志力。

江稚茵起先还是井井有条的人,考试过后也变得丢三落四的,好不容易配了一把新钥匙,结果坐在实验室电脑前,一摸口袋,只掏出几团纸巾来。

找遍了书包里里外外的夹层,也没有看到钥匙,她只好给闻祈打了个电话,问他是不是有时间,她去找他拿钥匙,要回家取一些资料。

闻祈说他现在送过来。

大概十来分钟以后,江稚茵收拾好东西,准备先回家取东西,闻祈依靠着门外的墙等她,实验室的学长学姐都侧目看过去。

有熟稔的学姐直接拉着她胳膊调侃:“厉害啊,才一年就交上这么帅的男朋友。”

“什么啊。”另一个叫魏蔓的学姐拍拍她的肩膀,“她自己就很优秀,跟小江同学谈恋爱才是福气哈哈哈哈。”

江稚茵被她俩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哎呦”了几声,急急把电脑装进包里,拉上拉链。

刚刚还笑着的魏蔓慢慢降下唇角,想了想,还是开口:“我之前看你俩一起骑车回家,住一起了?”

江稚茵把包拎在手里,点了点头,解释着:“他宿舍关系不太好,就跟我搬到一起住了。”

魏蔓盯着她看了几秒,慢声提醒:“我之前听社团里的男生闲聊过,说他们院有个聋人怪咖,半夜不睡觉就一个人跑到走廊的窗户那儿靠着吹风,谁跟他说话都不搭理,舍友觉得他跟一只鬼一样,都不愿意跟这样的阴沉男住一起,最后都申请换宿舍,搞到最后那间宿舍就只有他一个人。”

江稚茵眼睫抖了一下,似在沉思,魏蔓忙笑了几声:“当然,我说的这个不一定就是你男朋友,咱们学校还有挺多这样的特殊学生的,我就是随口跟你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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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说真的。”拽着她手腕的学姐抬眼看向门边,“虽然他长得挺帅的,但你没发现吗?”

江稚茵:“发现什么?”

学姐欲言又止:“你男朋友眼睛像蛇,看起来满腹心机的。”

这话一落地,江稚茵下意识抬眼看过去,闻祈靠在门边,狭长的双眼轻眯起来,似是判断唇形,对上江稚茵探过去的视线以后,他又展现着温和的笑意,薄唇轻抿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但你一盯着他,他就乖得不得了,好奇怪。”

魏蔓给了她一手刀,将她从江稚茵身边拉开,评论着:“微表情学的课听傻了吧,人家谈得好好的,咱就支持鼓励就好了,少倒油了。现在不都喜欢动物化长相吗?兴许人家就是蛇系美人长相。”

被拖开的学姐喏喏答是,转身做自己的事情去了,魏蔓推了江稚茵一把,催着:“行了,跟我们在这儿唠半天了,人都等你好久了,回去取资料吧,下午见啊。”

江稚茵背上单肩包,应了一声,朝门外走去。

闻祈跟着她一起下楼,走出实验楼以后,外面日头正高,炙烤大地,走出高楼的影子以后被阳光直射着,连眼睛都睁不开。

江稚茵跟他说:“你把钥匙给我就行了,我回去拿个东西就得再回学校来。”

他显得有些沉默,跟她只隔着半米距离,漂亮的眉眼低垂着,只盯住地上的树影,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她说话。

江稚茵停住步子不走了,很轻地捏他的耳朵,嘟囔着:“你助听器坏掉了吗?”

踮脚凑得近了,闻祈斜眼睨向她,江稚茵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他的眼睛,在那一刻忽然记起学姐的话,仿佛真的能看出一点蛇眼的形状,但又不是那么像。

毕竟人的眼瞳不是竖起来的,只能说他面无表情时给人一种蛇的冷感。

跟江稚茵稍显棕色的瞳色不同,闻祈的眸子是纯粹的黑,边缘又仿佛有些虚化,泛出一些灰白色来。

如果真要说他的眼睛与旁人有什么不同……那大抵就是闻祈的眼睛像没有上过高光的油画,即使眼型上挑昳丽,中央却永远只蕴着一团沉黑,看不出光亮,像永远蒙着尘埃的黑色珍珠。

她下意识多看了几眼,闻祈意识到什么,周身气压低了一瞬,倏然间掰过她的下巴让她往前看,杜绝了江稚茵的视线。

他嗓音清冷:“没坏,听见了。我也没什么事要做,顺道跟你一起回去。”

说着,闻祈勾起她的手指牵上,江稚茵摸到异样的触感,低眼一看,他左手大拇指上缠了一个创可贴,掌心潮湿着,像是出了一点薄薄的冷汗。

江稚茵没把实验室里学姐的形容太过于放在心上,她哀叹一声,懊恼地与他说着闲话:“早知道今天这么晒就带一把遮阳伞出来了。”

闻祈回答得心不在焉,热风乍起,他漆色的发在空中翻飞起伏,明明是热天,但他飘起的头发却仿佛冬天被吹起的雾。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隔着几道或圆或方的花坛,赵永伟缓慢收回视线,坐在电动车上,扣出盒子,从里面倒出一根烟来。

手都捂上烟头了,他才记起来这打火机早就没油了,摁不出火来,于是又作罢。

边上的同事往驿站里放完快递件,拎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倚靠着车头跟他聊瞎话:“你今天不去医院照顾你奶奶?”

赵永伟咬着烟,把打火机扔进垃圾桶里,含糊道:“晚上下班了去,白天要干活儿。”

“确实哦。”同事点点脑袋,“手术费那么多,现在肯定缺钱,你筹到了吗?”

说到这个赵永伟就烦得不得了,他眉心一蹙,连嘴里叼着的没点燃的烟都给吐了:“筹到一部分吧,我那个妈她给不出来多少。”

几秒以后,赵永伟又抬起眼睛看向闻祈离开的方向,笑了一声,拧着电动车开走了。

第45章金鱼

海城的夏天正式降临,外面的大马路被日光炙烤得滚烫,鞋底轧上去像一脚踩在了炭火盆里。

但在这样的时节,出租屋里的老空调却坏了,任江稚茵怎么摁遥控器都不吐凉气,反而往她脸上喷出源源不断的热流。

江稚茵无语地关了空调,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窗帘用皮筋绑在一起,然后在盘腿坐在沙发上给维修师傅打电话。

维修师傅扯着嗓子喊:“现在太热了嘞,出工的人少,等我跑完手头两个单子再过去你那儿喽。”

闻祈从冰箱里敲了冰块搁在玻璃杯里,贴上她的脸,江稚茵被冰得龇牙咧嘴,又觉得舒适了不少,掌心贴着闻祈拿着杯子的手背,将凉意往自己脸上靠,还不忘继续跟师傅周旋:

“那您什么时候能来嘛?今天晚上?”

闻祈低低垂眼,其实手臂有些发酸,此时也只能任由她握着。

对面答:“晚上肯定没时间啦,明天上午吧。”

挂了电话,江稚茵长长叹一口气,更觉焦躁。

她松掉闻祈的手,捂着那杯冰块靠到窗边吹风,结果只感受到满面热气。

江琳寄的特产是傍晚到的,但是两个人都没心思吃,江稚茵坐在桌边为今年的期末考复习了一会儿,很快就热得没了心思,在床上摊成“大”字,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想盖被子。

江稚茵感觉自己都热得缺水了,嘴唇变得干巴巴的,她爬起来灌下一大杯水,然后去梳妆台的抽屉里翻出之前买的润唇膏,往嘴上涂了好几道,显得粘腻。

闻祈似乎还没睡,翻了个身,右手支着脑袋斜眼睨她,看上去在沉思着什么,睫毛深敛住瞳眸,在下眼睑处投落着鱼刺般的细影。

江稚茵坐到床边,唉声叹气的:“这还不如以前睡在那个车库里,那个时候好歹还有个风扇吹吹。”

闻祈表情未动,只是一直盯着她喋喋不休的嘴唇,一张一合的,涂上去的润唇膏在床头小夜灯的照射下发出亮晶晶的光泽。

刚刚背着江稚茵吞了一片药,闻祈的意识也沉了下去,有点犯困,眼皮变得沉重起来,思绪像揉成一团的纸片。

他倾身过来,长臂圈住江稚茵的腰,脑袋压在她大腿上,顶住腹部,趴上去的时候连带着眉心也舒展了一些,像是压在心头久久难以言喻的秘密,以及那些宛如不可告人的沉疴一般盘虬在心底的压抑,在这个没有冷气的夏夜就能够被短暂忘记。

江稚茵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她徐徐低眼去瞧他,只见意识不清的人侧卧在她腿上,一只手还攥着她衣物一角。

这样她没法睡觉了……

江稚茵想让他下去,回自己的位置睡觉,闻祈却轻声开口唤她:“茵茵……好累,让我靠一下。”

兴许是因为这个夏天太过炎热,连带着闻祈身上的水分也被暴晒蒸发,他整个人变得皱巴巴的,没有活气。

江稚茵听见外面好大声的蝉鸣,她原地待了一会儿,打起哈欠来,再低头的时候见闻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一瞬不移地盯着她。

忽然想起那天学姐对他的形容,江稚茵后续还在网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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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了一下,网上说:“蛇眼面相”的人工于心机,懂得如何掌握机会的要领,对自己的欲望反应迅速,意志力强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像蛇一样执着,因此人缘十分不好。

闻祈这几点倒是还蛮符合。

在她出神胡思乱想的时候,闻祈执着地扬着眼睛盯着她微微抿住的双唇,昏沉的意识似乎拨云见日。

他用手肘撑在床垫上,在江稚茵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半阖住眼皮,单手把着她的后脑勺,指缝里塞满了她顺滑的乌发,然后缠吻上来。

嘴唇上的润唇膏在反复不断的磋磨中被舔掉,唾液交融在一起,像是蜘蛛在牙齿上结了网,并报复性地蛰痛了她的口舌,泛起粗粗徐徐的麻意。

他吻掉了江稚茵唇上粘腻的润唇膏,复而换上另一种粘腻湿润,小心探出的舌尖描摹着唇形,像蜗牛蜿蜒过后的砖面,留下浓重的潮意。

贴着的唇缓慢撤离,但距离仍旧很近,两人耷下的眼睫毛都快交缠在一起。

这点湿润似乎轻而易举将闻祈浸透,他的身体不像刚才那样干裂了,成为一抔能被在手里被捏合的黄土。

原来人在被好好爱着的时候,是不会变得皱巴巴的。

闻祈亲完就躺了回去,黑色短发压在柔软的枕头上,嗓音像滑滑的冰块:“你学东西应该很快吧?”

他问得莫名其妙,吐字含糊,已经困得即将睡过去了,耳朵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戴,兀自陷入无声的世界,却还是以一副极轻的声音开口:“那种事……也该学学了。”

江稚茵甚至很认真地反思了一下所谓的“那种事”是指什么,在她思考了好久以后,耳尖突然变得通红。

睡在他身边的时候,不知怎地,江稚茵觉得闻祈的身体变得很沉重,吸气和呼气的声音都很沉闷,就像是身子被什么东西压住,但脖子上却被一根吊命的钢丝箍着,逼得他大脑神经即将崩盘,却又死死克制着。

他把江稚茵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攥着她的手腕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江稚茵发现自己手腕已经被握出一道不轻不重的红痕。

因为她皮肤容易留下痕迹,那红色的指印好几天都没消下去。

暑假期间,邓林卓迷上了打台球,几个人一起在滨城订了一个台球馆的位置。

小马一开始还兴冲冲的,结果邓林卓怎么教他他都玩儿不明白,那台球杆在他手里只能充当一个金箍棒耍威风的作用,后来他也觉得没意思,一个人跑到旁边的椅子上翘着腿看动画片去了。

馆内其实没几个人,但邓林卓非说这是小资阶级高雅爱好,一副非常懂行的样子,江稚茵在一边笑说他就会吹牛逼。

陈雨婕拎着一个进货单看,江稚茵凑到她跟前好奇地问她那是什么,陈雨婕点了点纸面,哀叹道:“家里小店的进货单,我爸前阵子踩梯子的时候摔了一脚,骨折住院了,我妈现在在医院照看他,店里的事得我多帮着看一下了。”

江稚茵点几下头,特别关心地说:“那你也得多注意身体啊,平时在学校就忙前忙后的。”

陈雨婕笑一下回答:“定期检查一直在做,现在我身体挺好的,家里现在就为我爸骨折的事忙前忙后,就我稍微空闲一点,搭把手看一下店里进货的事,也不是很麻烦。”

马世聪痴痴傻傻的什么也没听懂,只跟着动画片里一起傻乐,邓林卓连输几场有些不顺心,摆摆手说自己要休息一下,跑来江稚茵旁边坐下,张口就开始吐槽闻祈的“恶行”。

陈雨婕就松了挽住她的手,然后继续填着进货单。

场地里人声寥寥,邓林卓特别生气地吐槽:“哥儿也真是的,仗着自己以前经常泡台球馆,现在把我虐得体无完肤的。”

江稚茵其实没大听进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嘴上倒是回得快:“他还会打台球?”

说到这个,邓林卓又开始满嘴跑火车了,其实他心里还是挺佩服闻祈的,把闻祈说得什么都会:

“当然了,他高一那年吧,那时候他也不上课,我们那高中旁边的街机都是他一个人打通的,那积分现在还排第一。那时候哥儿白天就去网吧打游戏虐渣,晚上就在泡在台球馆里,偶尔搭一件衣服在脑袋上就躺在长椅上睡过去了,老板还得给我打电话让我把人领回去。”

他描述得绘声绘色的:“我当时一来,嚯,好多姐姐想请他喝酒,他从椅子上起来就走了。”

“但是她们不知道哥儿最讨厌酒了,街上碰到个喝酒的人他都嫌恶得要躲三尺远,当时我想带他回车库呢,结果他睁眼一闻到那开了盖的酒味儿,当即就吐了。”

这段恶心的记忆至今让邓林卓记忆犹新,因为闻祈当时尽往他身上吐了。

江稚茵捕捉到几个关键字眼,后知后觉地眨动眼睛,看着眼前正慢条斯理往台球杆上擦巧粉的闻祈。

“他闻到酒味儿就吐了?”

那他之前是怎么三番四次的把酒咽进肚子里的?

在她生日那天,在她拎着小龙虾和酒跟他确定了关系的那天,闻祈都喝了酒。

也都吻了她。

邓林卓跟她说的这些事都是江稚茵闻所未闻的。

耳边邓林卓的声音仍在喋喋不休,甫一抬眼间,江稚茵看见斜倚在台球桌旁的闻祈,室内忽明忽暗的灯光笼罩着他周身,整个人仿佛都罩上一层毛茸茸的光亮。

他总是惯常沉默,情绪不喜外露,偶尔展露的笑意也显得虚伪。

这么想着,江稚茵把视线投往前方,看见闻祈已经搁下了球杆,用三角框框住十六个球,表情寡淡,最近时常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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