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金鱼
“闻祈以前还经常打游戏?他高一为什么不上课?”江稚茵问起,邓林卓一下子噤了声,显得有些慌张起来。
“……这个啊。”邓林卓眼睛往台球桌那边瞟了瞟,因为自己一时嘴瓢而懊悔不已,“那段时间哥儿的……耳朵?对的,耳朵特别不好,助听器坏了听不见,然后就没去,在家歇了一段时间。”
因为知道江稚茵跟闻祈现在感情正好,他绝不可能因为自己一时嘴快让两个人之间有隔阂,于是邓林卓总是想着尽力隐瞒:“哥儿一直都很上进勤奋的,一边上学一边做兼职,就是为了攒点老婆本。”
像是自己也词穷起来,邓林卓不知道要如何跟江稚茵证明,最后只能无比粗暴地道:“总之我跟你打保票,哥儿肯定是个好人,肯定会对你非常非常非常好,这点你不用担心。”
他一连讲了好几个“非常”,其实江稚茵本来也没担心过这样的事情,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对重逢之前闻祈的样子感到好奇。
是不是像后来一样,依然留着有些戳眼睛的头发,依然不怎么搭理人,被叫做“怪咖”。
没遇到自己以前的闻祈,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个念头刚从脑子里陡然冒出来,擦完巧粉的闻祈就缓步移到休息区这边,顺手拿走了江稚茵搁在桌子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小口抿进嘴里,侧目安静看着邓林卓,语调幽幽:“你在跟她说什么?”
邓林卓僵硬地笑笑,声音像卡壳的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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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一个挨一个往外蹦:“没有说什么啊……就纯瞎聊,说你努力挣老婆本,是个可靠值得托付的人。”
闻祈翘了一下唇角,明显没信,把暗含警告的视线从邓林卓身上撤离,又闲闲饮下一口水。
人生活的圈层有时候就像固定了一样,什么样的阶级就会遇见什么样的同伴,承担什么样的苦难与盛大。
江稚茵就像是活在一个万花筒里,睁眼闭眼,看见的都是别人或绚烂或糜烂,但都相似到可怕的人生。
晚上她跟闻祈提起白天的事情,把冷气调低,整个人窝进被子里,下巴戳着软软的空调被,惬意地眯起眼睛,如往常一般在睡前说几句闲话:“邓林卓说你以前在台球馆兼职过。”
闻祈的脊背突然僵直一瞬,表情也没那么自然,稍显刻意道:“以前需要钱,当时给我开的时薪不错,通常又是晚上值班,不会耽误课程,所以去做了一段时间。”
他眼睫低垂,半阖着漆黑双眸,沉思着如何找一个通情达理的解释。
江稚茵睁开眼睛,疑惑道:“啊?邓林卓说你高一的时候因为耳朵的事情休了学的啊。”
“……”
在长久的沉默以后,闻祈捏动自己耳垂,唇角向下抿出不悦的弧度,随后解释着:“休了半年,下半年还在上课。”
他表情仍旧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什么破绽,江稚茵点点头,“哦”了一声。
闻祈默不作声地把话题往别的方向引导:“台球其实不难,只要姿势标准就好,下次有时间再去的话,我可以手把手教你。”
被修好的空调汩汩冒着冷气,打在江稚茵脚底,她默默把脚往回缩了一下,把被子卷得像个球,捂得严严实实的。
而闻祈那边就显得松垮垮,只在腹部搭了被子一角,手腕啊,脚踝啊,脖颈啊,这些地方都骨感地暴露在外面,皮肤也细腻透亮,看起来没什么毛发的样子。
整张床上都是同一种沐浴露的香味,江稚茵昏昏沉沉,觉得闻祈身上的味道就是更好闻,也不知道耍了什么心思,又淡又蛊惑人的,简直叫人离不开。
在阖上眼的前一秒,她似乎又借着那一点床头的灯光,看见闻祈伸长手臂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仍是一小罐药片,他往掌心倒了一片又掰了半片加进去,如同吃糖丸一样嚼碎咽下了。
江稚茵只觉得,月光下,他的皮肤更显苍白透明,此后便浑无意识。
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被窗户外叽叽喳喳的鸟雀鸣醒,江稚茵动了动腿,下意识把脑袋往闻祈肩头搁,还要慢吞吞又哑哑地叫他的名字:
“……闻祈。”
“……”
“闻祈啊。”
“……”他仍旧不回。
“闻——”
最后一声还没叫出来,闻祈就翻了个身,用掌心捂住她的嘴唇,半环抱着她的双肩,嗓音显得有些忍耐:“别喊了。”
空调设置了定时关机,半夜就停下来了,房间里似乎都是对方身上的味道,被子里的温度比身体稍热一些。
因为他侧身覆过来的动作,两具身体此时靠得过于近了,江稚茵的胸腔起起伏伏,朦胧的睡意顷刻间散去大半,只眨着眼干巴巴望着他,连腿都不敢动。
膝盖似乎只要稍微一动就要打破什么禁忌,江稚茵连神经都是紧绷的。
——因为他晨.勃了。
尽管知道这都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但当真的见识到这副场面时,江稚茵还是手足无措。
“……唔唔唔唔。”她的声音被闷在温热的手掌后面。
闻祈稍稍低下脑袋,下巴蹭着她耳廓的肌肤,手上稍微松了一些气力,但掌心的皮肤还贴着她的唇,每一次呼吸带给他的感触都被放大了千万倍,像是在掌心养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鸟。
他稍稍松手以后,江稚茵终于能开口说话:“……我不叫了。”
不知道是刚睡醒的缘故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挑动了情.欲,让他本就含糊的言语显得更加喑哑不明:“可以叫。”
“?”江稚茵眨着眼睛。
闻祈松了手,转换成从侧边抱住她脖子的姿势,声音轻到只剩气音:“但是别用那副嗓音喊我,会…得更厉害。”
这话一经出口,江稚茵更是完全不敢动了。
闻祈因为耳朵听不见,发音一直拖泥带水的含糊着,江稚茵一时没听清,反应了好久。
她僵硬着表情从闻祈的胳膊下钻出去,坐在床边冷静了大半天,然后讪讪开口:“那你……先缓一下?我去吃饭了。”
闻祈半掀了眼皮,半边瞳孔直视着她的背影,瘦削的五指抓了一下床单,薄且浸透了体温的床单被攥出褶皱,他像是有些难耐,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都是蚀骨的痒意,像痛像痒,无论哪种都几乎要烧掉人的神经。
他想要“啧”一声,但觉得不符合自己在江稚茵心中弱小可怜的形象,于是最后又忍了回去。
看吧,钓鱼的人才是被鱼钓着的那一个。
在这方面,闻祈使尽浑身解数都没有江稚茵的技术高超,最高等级的技巧就是没有技巧,纯钓……就够要人命了。
最后也不知道闻祈是怎么消下去的,江稚茵也不可能去提起。
周末下午在家歇着,江稚茵先给陈雨婕打了电话急切询问,陈雨婕说并发症是慢性的,除了听力慢慢下降,并不会影响其它部位,江稚茵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接近晚上的时候,她一连签收了好几个快递,一个个拆开,买的都是同款耳钉,几乎摆了半桌子,闻祈上次说过的花色,花形的、圆形的、方形的,都被一一买了回来。
她盘腿坐在茶几边的地摊上,挑一个就眯着一只眼回头看看,像是在评估是否与他足够匹配。
闻祈低低垂眼瞥着她,淡声道:“我直接戴上试不是更方便?”
江稚茵:“你耳朵不是喜欢肿?别试了,我肉眼看看就好。”
说完了她又觉得可惜:“有的款式没有做耳夹款的,我戴不上……”
江稚茵一脸严肃地临时起意:“其实我觉得我去打一对耳洞也不是不可以,这样能戴的款式就更多了。”
闻祈双眼还看着腿上的电脑屏幕,空出一只手叉了一块梨塞进她嘴里:“你小时候就怕疼,摔跤要哭好几个小时。”
江稚茵的注意力还在那些耳钉上,自动张嘴咬住,梨块在口腔中爆出清甜的汁水。
她还想着,等陈雨婕爸爸出院了,陈雨婕没那么忙了,病情也稳定下来以后,挑几副给她送过去。
刚想到这里,她就拿起边上的手机给陈雨婕发消息问她情况,心思四处分散,只有很少一部分落在闻祈说的话上,在咽下口中的水果以后,大脑没经什么思考就开口:
“小时候都喜欢博注意力啊,觉得多哭几声,多撒几次娇,别人就会更喜欢自己,分到的注意力也会更多,你小时候没有做过这种博关注的事情吗?”
敲打电脑键盘的声音骤然停住,闻祈的目光空了一瞬,从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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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缓缓移到她侧脸,嘴唇轻微翕张几下,像是被唤起了什么久封的记忆。
“做过。”为博一个人的关注,故意在她面前展现被人欺负的可怜样子,耍了利用的心思。
然后让她为他撑伞,为他出头。
后来也做过很多这样的事。
江稚茵仍旧在低头打字,闻祈突然伸手去碰她的脸,微微使劲,让江稚茵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心里那点躁动的嫉妒心似乎就能消下去一些。
两人对视着,江稚茵突然在他眼中看见莫大的、应该可被称为“占有欲”的东西。
他眯眼轻轻笑:“就现在。”
第47章金鱼
江稚茵持久看着他的双眼,从里面捕捉到星星点点的笑意,有那么几秒的时间,她以为闻祈又会吻下来,毕竟他总是这样,欲望来得随心所欲。
但是闻祈只是倏然间垂了眼睛,松了手上对她的桎梏,指尖继续敲打着电脑键盘,然后缓声说:“如果你不看着我的话,我就会很着急。”
有的人真是媚骨天成……她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但这语气哪里像着急的样子。
她继续收拾着买来的一堆耳钉,视线离开闻祈以后,身后的人笑意就消了下去,慢而轻地眨动眼睫,手上动作也停滞住,问了一个在江稚茵看来很莫须有的问题:“如果有一天,你的父母想认你回去,你会放弃现在的生活环境,回去吗?”
江稚茵手上动作一顿,闻祈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像是在胡言乱语的话,收了收下巴,笑一下:“我随口说的,不用——”
“如果他们希望的话,我可以回去。”江稚茵把肩膀塌下来,“但是我不会放弃现在的生活环境,江琳还是我妈妈,小雨、林子、大聪明他们还是我朋友,你也还是我男朋友。”
他双手一拢,所有的饰品窸窸窣窣地落进袋子里,“没人说认祖归宗就要放弃现在的一切,反正我不要放弃。”
闻祈从侧后方久久望着他,短促地“嗯”了一声,缓慢地在电脑里敲下几个字。
晚上突然被领出门,外面夜色朦胧,路灯投射的光影整齐地在路面落下圆形光斑,一路都是蝉鸣声,江稚茵没走多远就热得不行。
道路两边的广告牌都已经不太亮了,这里好像是一处老街,铺子都很小,紧凑地挨在一起。
夏天的夜晚只剩下聚成团的热气,在紧挨的店铺门前横冲直撞,这种燥热感在江稚茵推开小饭店的玻璃门时达到巅峰。
他跟闻祈说:“这里好热。”
闻祈帮他推门,向里面的人点头致意,还不忘接住江稚茵的话:“这是卓恪方的亲戚新开的店,照顾一下人家的生意。”
江稚茵叹一口气,说“好”。
在座四个人,最受不了这环境的应该还是成蓁,江稚茵只是嫌热,吃不进什么东西,光顾着挖冰淇淋球往嘴里送了,成蓁确实从始至终皱着眉,只喝了几口矿泉水。
他质问卓恪方:“你就请我吃这个?”
卓恪方面色极淡,不以为意:“照顾不了大小姐的口味,真是不好意思。”
成蓁做了个深呼吸,继续喝冰镇的矿泉水。
闻祈破天荒插了一句嘴:“成小姐毕竟是有钱人家,待不惯也正常。”他慢条斯理捏着筷子轻轻点着碗底,又抬了眼,“有时间尝尝自己家做的家常菜,应该和保姆做的不一样。”
几秒沉默过后,他又望了一眼江稚茵:“我记得茵茵的妈妈很擅长做饭。”
江稚茵一时愣住,面露古怪。
谁擅长做饭?他妈妈?江琳擅长做饭?
江琳只擅长把速食的东西拿去热一热,是个完全不会生活的人……
“……还好吧。”江稚茵咬住筷子尖,斟酌着措辞,“他不喜欢做饭,在我来家里之前都不开火的。”
这句话的用词有稍许奇怪,卓恪方顺嘴问了一下:“‘来家里’是什么意思?”
他应声:“我五六岁才被江琳领回家,以前都是和闻祈住一个福利院的。”
成蓁抬眼看着他,目光模糊了一瞬。
卓恪方觉得自己有些失言,还责怪起闻祈来:“这小子从没跟我提过,不好意思啊。”
闻祈静默无声,慢吞吞咽着没有味道的米饭。
江稚茵抿唇笑着,摆摆手说没关系:“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里的奶奶也对大家很好,想起来还是一段挺开心的回忆。”
成蓁放下矿泉水瓶,问着:“那你对以前的事还有印象吗?”
卓恪方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像是觉得他这样问人家的苦处总归不太礼貌,但成蓁丝毫没有想要闭嘴的迹象。
“记不清了。”江稚茵摇摇头,诚实回答,“福利院里的事情我也就只记得个三四分的样子,再小一点的事就更记不得了。”
成蓁的眉头皱得更紧,卓恪方想去前台结账,但他那亲戚死活不收,他别无它法,跟闻祈两个人先一步出门去把车开到门口接江稚茵他们。
已经很晚了,窄小的店面里只剩下他们这唯一一桌客,墙面还有新画上去的彩绘,老板从后台出来,笑着跟卓恪方打招呼:“小方这就走啦?”
卓恪方点点头说“是”。
临出门前闻祈还往后看了江稚茵一眼,最后却只是沉默地收回视线。
这店的朝向不太好,不透气,坐在里面闷得慌,还不如外面凉快,卓恪方揣着兜跟闻祈一起往路边的停车位那儿走,闻祈似乎在想事情,落后了他几步。
路面空旷宽广,不时有几道卷着尘土的热风迎面刮来,迷了人的双眼,闻祈在这一道接一道的热浪里眯住双眼,骤然发问:“跟家世差一大截的人在一起是什么感受?”
走在前面的卓恪方步履不停,似乎重重笑出一声:“你问我吗?”
闻祈不吭声。
“这个问题可问错人了,我和成蓁顶多算一炮友,在他爸那里……我哪里是拿得出手的东西。”卓恪方哑声自嘲地笑,他叹出一声,两眼稍稍往上扬,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不过真要我形容的话,送你八个大字。”
——“患得患失,无限自卑。”
巷道里突然卷起一阵大风,闻祈压了压衣角,徐徐把眼睫往下落,盯住自己脚旁被拂落的叶子。
卓恪方说的是常态。
但闻祈早就陷入这种状态,因此已经不在乎了,不过是更加小心翼翼一点,踏入更深一层的执迷不悟。
江稚茵的身边总会出现很多人,尽管他有那种将所有人驱逐出去的想法,但在现代社会做这种事总归不太现实。
能怎么办?没有办法。
虽然人常言道:爱是归还自由。但闻祈的耐性其实已经快到阈值了,不能够再多任何一个人分走江稚茵过多的注意力,不然就吃不下睡不好,每天都陷入反复无常的焦虑与恐慌中。
他又摸到拇指处包裹的创可贴,用指甲重重掐弄着,让被包裹住的伤口裂痕反复破裂渗出血滴来。
卓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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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弯身坐进驾驶位,打着方向盘把车开到饭店门口,给成蓁发消息叫他俩出来。
闻祈一直注意着江稚茵的表情,他神色如常,抱怨着终于能快点回家开空调了,说今天肯定要调到十六度好好凉快一下。
虽然没有故意阻止的想法,但自私点来说,闻祈的确暗自期望成蓁跟江稚茵并没有关系,这样他就还能保有现在平静的生活。
说不定就不是,反正至今为止也只是猜测,今天成蓁知道了茵茵是被领养的,如果有所怀疑,他应该会主动联系江稚茵。
闻祈拉下车窗透一口气,看着窗外疾速闪过的霓虹灯广告牌,他又想起卓恪方苦笑着说出的那番话。
“患得患失,无限自卑”……吗?
那用什么留住人才能避免被抛弃?
闻祈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卓恪方,又把眼睫落下,神情带几分琢磨。
“……”
江稚茵回到家的第一时间就摁开了房间里的空调,他直接把背包扔在床上,正埋头在衣柜里找睡衣,结果闻祈突然从后面把他的头发拢起,江稚茵被吓得一激灵。
“你要去洗澡吗?”他突然问,然后十分熟练地从衣柜里扯出他白色的睡裙,拎在手里。
头发被他握在手里,江稚茵连转身的动作都变得有些艰难,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对啊,出了好多汗,好热。”
“晚一点吧。”闻祈说,“可能还要出一些汗的。”
空调刚被打开没有五分钟,因此室内还是又闷又热,听见话语的这一秒,江稚茵的大脑像充着热气的热气球,不断膨胀起来,挤压掉所有其它的思绪。
此刻,满心满眼就只剩下眼前这一个人,只剩下那双一直凝望他的深邃眼睛。
闻祈比他高不少,虽然是在夏季,但他的手还是温凉的,按压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松松圈住他头发的手顷刻间松掉,长长的乌发就洒下来搭上脊背。
他的脑袋从侧面绕过来,鼻尖先是蹭过他耳垂,然后将温软的唇落在他唇角的位置。
江稚茵被他扳过肩膀,闻祈张开五指托着他大腿向上抬起,他后脑勺顶着衣柜背面的全身镜,两只胳膊在空气中挥了一下,贴上镜子虚虚握住。
身体没有支撑,只能用腿圈住闻祈的腰,没有支撑点的胳膊也只能离开镜子,向前环住他的脖子,他手指间勾着的白色睡裙落在身体缝隙间挂着,将将挨着地面,没能完全掉落。
因为叉开的动作,江稚茵的黑色及膝雪纺裙被挤压出层层叠叠的褶皱,堆在肚脐的位置。
直到舌尖被吮出麻意,像有微弱的电流侵袭过口腔所有的每一寸空隙,漫生出足以吞噬理智的欲.火,所有感官神经都被这一个寓意不明的湿吻所挑起,每一次触摸都像雨点侵袭人的身体,带起潮热的雨季。
江稚茵让自己身体的重心落在他腰上,等这吻结束以后稍稍撤离一点距离,却见闻祈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背后的全身镜,睫毛掀起又落下,一副沉思状。
他抵在他肚脐的位置,闻祈托着他的时候并没有太用力气,因此江稚茵很容易下滑,蹭过一个比指甲还小的金属物品,上半身突然绷直。
“你戴了……什么?”江稚茵小声问。
闻祈仰着脖子观察他的表情,还腾一只手出来推着他下巴让两人视线接触在一起。
他只轻轻笑:“脐钉啊,上次说了应该会用到的,你没有学吗?”
第48章金鱼
这要怎么学……简直是在开玩笑。
江稚茵皮肤薄,感知系统就像比别人都敏感一些一样,现在被硌得难受,又耻于发声,只能低着脖子闷闷地压着声音说话:
“……学不了这个。”
这声音对闻祈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折磨。
全身镜中,薄薄的衣物被汗液浸透一点,贴在少女柔和的脊背上,江稚茵感觉到自己的长发贴上后脖颈,又被闻祈用微凉的指尖轻缓地挑走,拨到一边,像是怕他热。
他托着江稚茵,慢步走到床前,江稚茵以为他要将自己放下去了,结果闻祈自己猝不及防往下躺,江稚茵看见他漆黑温软的短发被压得凌乱,从他垂下的眼皮,看到硬挺的鼻尖,以及唇峰和下巴的弧度,几者连成一条漂亮流畅的曲线。
小夜灯在他脸上投出淡淡的光影,闻祈颓恹地下耷眼皮,睫毛抖动几下,像是在找什么位置,然后向后靠住,手指由下到上扶住他腰窝。
握住,然后再或快或慢地前后推搡他。
于是江稚茵抱他抱得更紧了,甚至忍不住想在嘴里含个什么东西堵住,不然会觉得自己咽不下细碎的吐息。
简直如同凌迟,是酷刑,他从没受过这种罪。
饰品的用途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这是他从任何地方都难以学来的东西,就算有再天才的大脑都不顶用。
江稚茵很难耐,他微微撑起身子想离开,但闻祈强硬地要留住他,于是走投无路的人只能向他寻求一个吻。
他没见过江稚茵这副予索予求的样子,眸中逐渐漫生出兴意,狭长的双眼缓缓眯起,他偏开头,“嗯?”一声。
他说:“我要——”亲。
闻祈故意钓他不给亲的时候,江稚茵是无论如何也吻不上他的唇的,他努力寻了好几次,都被躲开,气得江稚茵只能一边抖一边咬他的脖子。
“你咬我……我反而兴奋。”他哈出一口气,喘着说。
江稚茵微微松口,差点忘了这人恋痛。
等他好不容易再度恢复力气,只望见他一双潋滟含着淡笑的眸子,漆黑的瞳孔倒映着他湿淋淋的唇。
有那么一刻,在他的视线下移到自己双唇之间的时候,江稚茵觉得他是急切想吻下来,想深入交流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仍是继续忍耐着。
事情都进行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忍的?
……又来寸止吗?
这个想法最后被推翻。
插排上的小夜灯被他粗暴地拽走,连带着轻飘飘的布料一起落地。
江稚茵看见他如月光一般冰凉透明的目光,看见他因为窗外那微弱的夜风而缓慢飘动的黑发,扫过他皮肤时带来一连串战栗,画不上休止符。
习惯了被亲吻的人此时极度渴求一场温存,江稚茵哼一声,张开唇张开牙齿,已经最大限度地去邀请他,但闻祈却仍旧钓他。
仍旧钓他……仍旧不来亲他,简直是天底下心思最毒的人。
他的舌头也像蛇吗?还是说淬了毒所以不给亲?
江稚茵的视线忽明忽暗,半弯的月亮被乌云笼罩的时候他就看不清,闻祈的眼神也跟着阴暗下来,光线明朗的时候他眼底却又变得纯粹干净。
他在有光的时候入,在无光的时候出。
等到江稚茵以为他终于肯施舍一个深吻,闻祈却只是低了低身子,漆黑瞳孔极为冷静地观察他的表情,明明仍旧是带着浅淡笑意的凝视,但江稚茵却莫名觉得心慌。
他抬起胳膊够住被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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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下的领带,兀自塞进嘴里,用口舌咬住,含湿,在脑后系成一个结。
这操作让江稚茵摸不着头脑。
故意不给亲,但是又舍不得塞住他的嘴巴,于是只能塞住自己的嘴?
闻祈对自己也未免太过狠心。
那领带不知是什么布料,或者说只是因为闻祈张嘴的动作,涎水止不住,很快就洇出一块深色。
爱意在整个室内弥漫、扩散,将他孤寂荒芜的心缓慢包裹。
只有在被包裹的时候,才不会患得患失,才觉得终于得到,那些压抑在心底疯狂叫嚣的嫉妒与狂热,才能通过动作的轻重表达占有。
他连眼底都发热。
肖想了多年的,远在神坛上的太阳花,终于只开给他一个人看。
闻祈动了动牙齿,只能咬到湿滑的布料,领带被他的呼吸带着,一张一弛,吐气时鼓起,重重吸气时贴上舌面。
江稚茵甚至觉得他都要窒息了。
闻祈在他面前总是一个无限滥情的人,但偏偏对吻很吝啬。
滥情并不是贬低,而是说他会毫无顾忌、不顾后果地付出爱。
就算知道明天就会死,今天也要拥抱、要接吻、要做/爱。
明知道江稚茵给不起等价的爱,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口水浸透领带,闻祈微眯住潮湿的双眼,急急喘着,像是觉得终于钓他胃口钓够了,舍得单手解开领带的结落下一个吻来。
在双唇贴上之前,江稚茵在这极近的距离里嗅到他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意。
他也很难受,闻祈却仍在故意磨他。
他的嗓子哑到极点了:“你现在可以把你积攒已久的欲望发泄给我。”
江稚茵懵懂地掀了眼皮看他,只听他继续道:“现在足够急切了?想要我亲你?”
“等一下你可以咬我、用指甲挠我,我不会吭声,因为我会很爽,但如果你想听的话我也可以哼出来。”
江稚茵此时的思维没有那么敏捷,很难提炼出他话语的具体含义,只是急切地想吻他,身体也紧张起来。
短而软的头发压在他肩头,闻祈把额头靠上来,难耐又艰涩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痛。”
这点东西对他而言……痛什么痛……
随着他缴械闷哼的同时,江稚茵也终于吻上他的唇,不过并没有如闻祈所说的去咬、去挠,只是带着无限爱意与温存,去轻轻吮他的舌尖。
闻祈希望他用全部的爱意去浇灌他这朵在漫长岁月里被养死的花,要如他一般疯狂才好,以为疼痛是爱意的展现。
但是江稚茵比他更知道什么是“爱”,尽管他花了一点时间去想明白,但江稚茵本身就是在爱和蜜罐子里泡大的孩子,被所有人包围与簇拥着,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是爱。
因为他亲吻的动作过于轻柔,闻祈反而怔愣一瞬,虚虚落下眼睫去盯他。
江稚茵累得有些犯困了,只嘀咕一句:“我不伤害你,我会爱你。”
“啪嗒”一下,本来枯得干巴巴的可怜花朵,突然被一滴雨水浇润。
闻祈怔怔望着他,出了很久的神。
以往很讨厌雨季,从窗户往外看,风铃变得湿淋淋,耳朵很痛,老旧的屋子里没人。
而如今他被湿热柔软的甬道包裹,身体和心理都像经历着一场夏季暴雨。
于是才明白,啊,世界原来没有残忍到让花朵每天都被暴晒,偶尔也会有阵雨降临。
哪有什么真正恋痛的人,只不过从不曾被温柔以待,于是想让疼痛变为正常,好说服自己。
而已。
江稚茵以为一切结束,浓重的困意席卷他的思绪,却见身上的人滞了很久,突然绷平唇角,像疯了一般吻上来,用并不算细腻的双手重重握在他下颌骨的位置。
他嗓音不够冷静,与以往所有的温和细语形成极大反差。
他应该承认,那一刻云散月明,他看着闻祈的眼睛,终于明白学姐说的那种,眼睛深处漫漶着的,温和的毒意。
“不是爱我么?”他说,“那应该继续,我没够。”
够不了,永远都觉得得到的不够多,骨头每时每刻都在叫嚣痒意。
恋痛不是病,爱才是,在恨与爱之间反复跳转,亟待喷发的感情更是。
他不可能再失去江稚茵,不然直接就会死,他的死不会轰轰烈烈,而是悄无声息,就像墙角阴暗生长的植物失去最后一滴雨露。
明天如果永远不会来临就好了,闻祈分外贪恋这点温度,希望今夜无限延长
之死靡它,浃髓沦肌。
/
江稚茵的身体很容易留下痕迹,淤青会,深红色的吻痕也会,经久难消。
他一连好几天都在涂药膏,嘟嘟囔囔地说下次不让他亲在露肤的位置了,听见这话的时候闻祈正待在阳台上浇花,正经问他:“亲在别的地方就能接受?”
江稚茵有点不好意思,别过视线咳嗽了几声,主要是闻祈花招还挺多,江稚茵都没见过。
之前他们在家养金鱼,现在闻祈又莫名其妙养起了花,而且十分不喜欢给花晒太阳,就爱搁在一些犄角旮旯的阴暗地方。
江稚茵上完药膏后,狐疑告诉他:“这样花是长不起来的,会死的。”
“不会。”闻祈淡淡道,“有人照顾就不会死。”
他性格似乎更偏执了一些,咬定的东西,就算是江稚茵去劝说,也不改。
不只是这样,眼神也变得更奇怪,江稚茵有时候写完作业伸个懒腰,一回头发现他正用那种捉摸不透的视线盯着自己,平静中蕴着一点疯感,像一座沉寂已久的火山。
江稚茵经常看见他接了个电话就下楼,不隔音的房子透出他说“钱”的字眼。
有那么几次,他从窗户往外看了几次,闻祈都是把一个瘦小的男人拉到楼梯间讲话。
从楼下回来的时候,闻祈向他提出搬家。
他问为什么。
闻祈脸上展现了极淡的笑意,语气是诡异的平静:“被脏东西缠上了。”
第49章金鱼
暂时没那么快租到新房子,附近没什么居民楼,找到一间价格合适、距离学校又不是太远的住处并不是什么容易事。
江稚茵直接问了:“刚刚在楼下找你的是谁?好像来过很多次了。”
闻祈顿了一下:“以前认识的一个邻居,家里出了点事,想找我借钱,我没答应,就三番五次来。”
他跑到逼仄的阳台去给花盆里没种下几天的花种浇水,语气没什么温度:“缠得我挺烦的,所以才想搬家。”
说这话的时候他视线也没落在花盆里,而是一直盯着楼下,狭小到宛如一线天的过道没什么人,空空如也,闻祈缓慢收回视线,把手里的洒水壶搁放在阳台上。
因为放了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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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江稚茵的老客户唐林的家长又找了过来,问他放假还有没有时间给他儿子补课,开的时薪比之前要高了一些,江稚茵直接就应下了。
这几天总是海城滨城两头跑,行李箱被拖来拖去的,轮子都快被磨平了。
他跟闻祈说这事的时候,他正靠坐在床头,语气平静地提出要求:“非得回去吗?海城又不是没有找家教的。”
“唐林是我家熟人,有我妈妈的关系在,不好拒绝。”江稚茵又往行李箱里扔了一件衣服,嘀咕着,“再说了,他家给钱也很大方,不去白不去。”
闻祈轻呵一声:“所以你就抛下我?”
江稚茵转过身子去看他,忖度了半分钟才开口:“不然这次你就跟我一起回去吧,五一的时候让你见我妈妈你都不肯,现在也该准备好了吧。”
这件事一被提起,闻祈的眸子就暗了下去,似乎又想起了赵永伟跟江琳那层模糊不清的关系。
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要顾虑赵永伟会不会把他的事告诉江稚茵妈妈;要防范闻春山再找上门来;还有尚不清楚的,成蓁和江稚茵的关系……
这些事情积压在一起,好似一根被摁压到极限的弹簧,隐患马上就要全面爆发。
江稚茵收好所有东西,蹲下身子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扣好、提起来放到墙边。
而闻祈架在腿上的电脑游标一直闪动着,他再没敲下一个字,沉默又轻缓地眨动眼睫,手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倏尔间,他把电脑搁在一边,突然微微笑起来,潋滟的眸子轻弯着,努力展现着自己的魅力,像一只开屏的公孔雀,声音也突然变得轻柔温和,尽力诱惑着:“那今天可以做吧?”
他突然冒出这个字眼,江琳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做什么?”
闻祈仍旧笑,咬字清晰:“爱。”
空调打出的冷气沉在脚底,江琳瞠目结舌,眼神四处飘忽,心想不是几天前才被抱着做过好几次吗,怎么又来?
他狠心拒绝:“今天不可以,我抢的是早上七点出发的车票,要早点睡。”
被直截了当拒绝以后,闻祈附在电脑键盘上的手指轻轻抖了一下,他唇角的弧度悄悄落下稍许,视线收敛了回去,似乎在心烦什么。
早上拖着行李箱下楼的时候,江琳又重复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闻祈真的有在认真思考:“暂时还没有住的地方,邓林卓这阵子也待在滨城的家里,容不下我。”
闻祈像是一个没有归处的人,没有自己的家,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活到现在全凭一口不知名的仙气吊着。
要是有一天连那口仙气都没了,估计人就真的死了。
江琳捏着行李箱的拉杆,在那一刻突然萌生了不想离开的想法,不如就待在海城,不如就待在闻祈身边。
但是他也需要去陪江琳,毕竟江琳还有那种突发性的疾病。
在他离开之前,闻祈突然勾了一下他的手指,非常努力地笑,眼睛却沉了下去,问了一句在那时的他听来十分莫名其妙的话:“你不会丢下我的吧。”
他听不太明白,但还是摇摇头说:“不会,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夏天的楼房散发出一股被晒化的石油味,砖石之间的缝隙好似都开始膨胀起来,江琳脚底也软绵绵的,看着闻祈的表情变得愈来愈淡,白色宽松的衬衫被楼道里的穿堂风吹得像摇曳的火焰,衣袂翻飞。
“确认一下。”他说,“怕你出去一趟回来就变心了。”
闻祈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着,江琳松一口气,还以为是多严重的事,结果是这种莫须有的担心。
他轻快地挥一挥手,独自回了滨城。
车票是最后候补上的,一直忘了跟江琳知会一声,拖着行李箱到门口敲了门才发现没人应声。
江琳捣鼓了好一会儿才从自己的背包夹层里找到滨城家门的钥匙,因为不知道他今天回来,家里也没刻意收拾过,乱糟糟的。
他从那个被乱七八糟的鞋子塞满的鞋柜里抽出自己的拖鞋,转开自己家里的门收拾行李,刚把衣服整理进衣柜,又听见大门被人敲响。
江琳抬头叫了一句:“谁啊?”
他把门打开一道缝,看见门外的赵永伟,赵永伟也看见了他,然后眼也不眨,在原地怔了好久,忽而抬眼去确认门牌号。
江琳握着门把的手紧了又紧,连呼吸都被止住,他张了张唇,装着傻:“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赵永伟偏过头去,舌头顶一下腮,像是难以置信,呵笑一声后用极低的声音道:“这是你家?”
江琳没说话,赵永伟就继续问:“江琳是你妈?”
“是。”他应了一声,作势要关门,赵永伟就用手撑在门缝里阻止,并讥笑着说:“怎么?他没告诉你他还有个儿子吗?他丢了我,倒是把你照顾得挺好。”
这话说得直白,江琳也很难继续装傻,但也无法说出什么有用的话。
“我找他有事,不让我进去坐坐?”
江琳没动,赵永伟就非常强势地要求:“真要说起来,这里也是我家吧。”
这话说得没什么错,他才是跟江琳有血浓于水关系的人。于是江琳松了手上的劲儿,埋头冲进了自己房间。
江琳把房间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重重喘着气,行李箱里的东西还乱成一团,但他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整理了。
房间距离客厅只有一扇不怎么隔音的木门,门上挂着一张装裱好的相片,是他很小的时候和江琳一起去海边旅游的时候拍的。
再旁边一点的那面白色的墙上就是江琳贴上去的他从小到大的各种“罪证”,从小时候歪歪扭扭的狗爬字写《我家辣妈二十八》,到后面初中写的各种歌颂母爱的记叙文,高中以后转写议论文,就没有抒情类的文章可以再贴出来了。
但每一张她写母爱主题的作文都被江琳好好收起来贴在了墙上。
赵永伟的脚步声就这样在静寂的室内缓慢响起,不知道他是不是正在看那些作文、那些奖状、那些照片。
随手丢在枕头上的手机突然亮起来,江琳拎起来看了一眼,是闻祈打来的电话,她滑到接通那一端,刚放在耳朵边上还没有讲话,家里大门突然又被急急打开,江琳听见了江琳的声音。
“谁让你来这里找我的?不是已经给过你一部分钱让你先给你奶奶交医药费了吗?”江琳不受控制地把声音稍稍放大了一些。
她视线转移到被打开的鞋柜,以及被江稚茵关上的房间门。
家里如果没人的话,赵永伟是进不来的,只有可能是江稚茵在家,给赵永伟开了门。
江琳的心跳空了一拍,她鞋都没换,想赶快让赵永伟离开她家。
而赵永伟只是挨个看过墙上的那些作文,越看越想笑,用粗糙的指尖挨个划过每一张作文纸上“妈妈”的字眼。
奖状会被贴起来,每一年生日都要给女儿拍照,客厅的相册都攒了厚厚几沓,连那些简单幼稚到令人发笑的作文都要被小心翼翼地贴在墙上,从这个家搬到那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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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永伟没理会江琳的催促,只是一边嫉妒一边大笑:“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合格的母亲啊?”
他大力拍着巴掌:“真是个好妈妈,我都要感动了。”
江琳顾忌地看了一眼江稚茵的房间,急声吼他:“你到底想要什么!”
“认识你爸爸让我整个人生都变得肮脏恶心,选择生下你也是我人生最大的污点,当初就该打掉孩子,然后我的人生就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糟糕!”
听到这样的吼叫,江稚茵也没办法继续待在屋子里,她握着手机拉开房门,想说一两句话让江琳冷静下来,她妈妈还有心脏病,万一被气出一个好歹来就得不偿失了。
整栋房子乱糟糟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与喜恶也乱糟糟的,江稚茵刚走上前去,江琳仍旧控制不住情绪:“你们家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冉清岳的妈妈病了也是我的错吗?钱也给你了,到底为什么还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你的生活?”赵永伟眼底一片通红,他紧紧把手握成拳头,脖子青筋暴起,打量着这间屋子里的一切,然后咧开嘴,一边寒笑一边告诉她:
“你可生活得真好啊,你总说我像我那个爹……”他狠戾的视线转移到江稚茵身上,继续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话。
“你养出来的孩子确实也像你,你以为她交的男朋友就是什么好东西?”
他还冷笑:“哈,她今年就是二十岁吧?你可得好好担心一下。”后面的话几乎是含着恨意被一字一顿地讲出来,“毕竟你的好女儿说不定会跟你一样,二十岁被搞大肚子,生一个孩子再丢掉。”
江稚茵的手机掉在地上,江琳往后退了几步,开始失声尖叫。
第50章入沼
事情突然往江稚茵从未预料过的方向开始发展。
以前的那些事是不可以在江琳面前提起的,现在赵永伟告诉她,她用尽所有心血养大的女儿也爱上了一个像冉清岳一样的人,无疑是对江琳精神的重大打击。
江琳开始大吼大叫:“你别在这儿诅咒人!从我家滚出去!”
赵永伟也发了狠,情绪激动,破口大骂:“老子闲得没事儿干?去诅咒你?”
他伸手指着门外,高声:“她男朋友不就是跟冉清岳一样的烂货吗?!以前就是一个职中的小混混,你现在去职中附近那条乌烟瘴气的破街,随便打听一下认不认识一个叫闻祈的聋子,他什么破事儿没干过?冉清岳可没他牛逼。”
“现在好啊。”他气得大笑,“你们都金盆洗手,干干净净的当起好学生、好女儿、好妈妈,就我脑门上扣一堆屎盆子?”
江稚茵表情空白,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伸手扇了他一巴掌:“你把她气死心里就舒服了?”
“现在你滚回你家去!”江稚茵使劲推他,赵永伟力气更大,挣开来,恶狠狠警告:“你们不都觉得我他妈的跟冉清岳一个逼样吗?是啊,我就是跟他一样,我也没有不打女人的好习惯。”
“有本事你就打。”江稚茵说,“我妈有心脏病你应该最清楚不过吧,你有种就把我俩都弄死,到时候你进去了,你奶奶在医院里怎么办?”
赵永伟收敛了一点,但还是气得咬牙,他握着拳头的手都在发抖,从牙齿缝里“嘁”了一声,然后非常不爽地跨出大门,把地面踩得砰砰响。
终于把人赶走以后,江稚茵连忙折回沙发边上查看江琳的情况,江琳十分急促地呼吸着。
家里摆放得实在太乱,江稚茵火烧眉毛一般翻遍了家里所有的抽屉,终于找到了江琳的急救药,倒出来几粒让他快点吃下。
江琳满面热泪,他不肯吃药,紧紧握着江稚茵的手腕,一停一喘地说:“你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江稚茵张口却结了舌,第一次发现从喉咙拉扯声带发出声音是一件这样痛苦的事情。
“你先吃药。”他低着头继续把药往江琳嘴里喂,但江琳仍旧激动,面部都开始抽搐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尖声道:
“你知道这事吗?”
赵永伟说的是真是假江稚茵根本不清楚,他从邓林卓那里听到过几句,但当时闻祈解释说他是因为耳朵的事情休学打工去了,至于什么职中、街溜子的经历,从来没人跟他提过。
但在滨城念高三的时候,确实有人说过,赵永伟初中就跟闻祈是一个学校的,两个人关系一直不太好。
赵永伟可能对那些事情一清二楚,但是江稚茵什么都不知道,因此也不知道能给江琳什么答复,浑身的肌肉细胞都发起抖来。
江琳凄厉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团团转,他握住江稚茵的肩膀:“妈妈这么多年对你就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绝不能走我的后路,你绝不能像我一样……我就只有这么一个请求啊……”
当年他没有听家里人的话,执意以为自己寻得真爱,最后下场惨烈。
到自己做了父母以后,才明白当初爸爸妈妈说的都是对的,于是如今也想告诫自己的孩子。
“有可能赵永伟就是为了气你胡说八道呢?”江稚茵眼皮跳了一下,“我们先吃药好不好,我打120……”
他撑着桌子要站起来,江琳半跪在地上,抓着他两条腿不让他走,还在苦声问着:“你和他……到哪一步了?”
江稚茵步子突然停滞,整个屋子里的时间都恍若静止了,化为一团凝滞不前的粘腻胶水,把江稚茵的脚粘在地面上抬不起来。
连带着嘴唇也被粘黏起来,打不开,说不出话。
但是他一沉默,江琳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身体有些脱力,江稚茵想将他扶起,江琳的情绪更加崩溃,他紧紧握着江稚茵的双手,居然以一种哀求的语气说:“妈妈一直都没管过你什么,但这次……这次能不能听我的?”
江稚茵眼底和鼻腔也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像要吐出源源不断的苦水来,从被领养回家到现在,他第一次看见江琳脸上这样纵横的泪光,嗓音又哑又抖,质问他:
“茵茵,一定要是这样的人吗?”
他就像是把自己曾经所有的苦痛,用眼泪画成一张图,摊开在江稚茵面前,指着说你看啊,我以前吃了多少亏,能不能听我的,我们不要和这样的混蛋的人扯上关系。
但在他坐上高铁之前,闻祈还不安地问他应该不会再丢下他了吧。
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瞬息万变。
这时候江琳的情绪很不好,江稚茵担心他的病,委婉地回答:“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行吗?赵永伟说的也不一定就是真实的,至少要查验以后再判定。我们先缓一下,送你去医院好吗?”
他一只手拉着妈妈,另一只手去够自己掉在地上的手机,江琳也像是觉得自己情绪过于激动,停止说话,只是一直捂着心口喘粗气,意识已经不太清晰。
通话页面还没有关,闻祈的名字仍旧挂在页面上方。
江稚茵眉毛抖动一下,来不及说什么,急忙摁了挂断,然后打120把江琳送进医院。
突然的情绪激动对江琳的心脏病影响很大,在经过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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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治疗后症状没有改善,医生建议手术,经主动脉和左心室联合切除心肌。
医生目前预估的手术费用在15万元左右,如果赵永伟没有来要钱,这笔钱其实他们家拿得出来。
但是江琳前几天陆陆续续给赵永伟的奶奶转了不少手术费,目前手上也不剩几个闲钱,突然凑十五万比较困难,而且江琳的父母也不在了,他们家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不错的亲戚。
江稚茵坐在外面的凳子上,手指撑住前额,放在身旁的手机响了无数次,江稚茵始终没有接通,闻祈的未接来电积累了上百条,每一条都是等到系统提示留言后才挂断,然后继续又打。
医院走廊的灯光暗下一片,只剩方形大堂亮着几盏小灯,住院的病人都要歇息了,世界霎时间变得安静非凡。
但江稚茵的手机还在不停响,他把躬起的背挺直,看见手机只剩最后百分之五的电量,于是起身去了厕所接通电话。
江稚茵现在里里外外都很乱,找不到任何思绪,甚至有些丧失语言功能,只在接通电话以后安静听着对面的风声,刮过一阵又一阵,像往耳朵里倒着沙子。
许久之后,他听见闻祈干哑的嗓音:“我到滨城了,在你家楼下等了很久,打电话你没有接。”
江稚茵仍旧没有说话,他就自顾自地说:“很忙吗?”
“我现在不在家。”因为许久没有喝过水,说完以后他发现他比闻祈哑得更厉害,“妈妈住院了,要手术。”
又是好一阵沉默,闻祈的呼吸连同声音一起变得平静:“是因为赵永伟说的那些吗?”
手机提示电量告急,江稚茵问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闻祈没有说话。
“你不说,我也总能问到的。”
迟疑了一下,他开口:“我现在已经……”
“……所以赵永伟没有污蔑你?”他那句话相当于变相承认,江稚茵闭一下眼,感到失望,截断他的话,“不是因为耳朵的问题才休学的吧,那是因为什么?”
他感觉自己情绪也有些上头,轻声说着:“怪不得你那么会,都是那时候学来的吗?”
闻祈这次答得迅速:“我没有过。只跟你谈过恋爱,也只喜欢过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只喜欢你一个人。”
停顿几秒以后,他辩解:“确实抽过烟,但是很早以前就戒掉了;去台球厅打工是因为真的需要钱;总跟人约架是因为——”
是因为觉得没有希望了,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为了什么努力,失去了需要为之坚持下去的东西,所以活成一个废物,当时抱着最好第二天就死去的念头,当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坏孩子”。
那时候王奶奶刚死,他给老人办完丧事,又没有父母、没有被任何人领养,无论往前踏一步还是往后跌一步都没人管,连住处都找不到一个,浑身上下只有王奶奶最后留给他的福利院的拆迁款,他至今一分都没动过。
“……但是。”闻祈继续说,风声太大,江稚茵那边有没有说话他听不清,喉头哽了一下,说到最后只剩哑掉的气音,“我不……脏的。”
一分钟、两分钟……闻祈等得脸色都苍白起来,但还是没有听见任何回应,他僵着手指把助听器往耳朵里摁,愿意去怀疑是自己助听器坏掉了,都不愿意去看是不是被挂掉电话了。
但电话又是确确实实被挂断了。
江稚茵愣了一下神,低头看见手机屏幕已经黑掉,手机电量告罄自动关机了。
充电器在家里,他今晚要留在医院,应该是没办法给手机充电了。
他并不知道,那天闻祈在他家楼下等了一整晚,直到完全心死,眉眼缓慢蕴出一股凌冽的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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