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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难养 杳杳一言 47990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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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第71章

宫院月色渐深时,床头悬挂着的金铃铛终于停歇,余韵消弭,赫连洲在林羡玉的额头印了一个吻,将他搂入怀中。

过了元日,林羡玉就要出发去祁国。

他的小蝴蝶终究还是要回南方。

南方春日温煦,也好。

赫连洲隔着锦被轻轻揉着林羡玉的腰,林羡玉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贴得更紧些,双目微阖,咕哝着问:“赫连洲,没有我,你每个月的流火之毒该怎么办?”

他还记着,但他不知道这毒只在暑热时分发作,赫连洲藏着一点私心,也不解释,故意逗他:“那玉儿把自己贴身的寝衣留给我,好不好?”

林羡玉累极了,思绪都迟钝,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脸颊臊得发烫,“……不好!”

半晌又改口:“好吧,留两件给你。”

他乖乖地伏在赫连洲的胸口:“你不要弄伤自己,难受的时候就喝点苦寒酒,我很快就会回来,祁国有很多名医,我定会找到法子解你的毒。”

赫连洲低头和他耳鬓厮磨。

过了一会儿,赫连洲说:“玉儿,我让乌力罕和兰殊都跟着你回去,礼队和护送的军队共一千二百人,都是西帐营的精锐。”

“好。”

“玉儿不用担心乌力罕,他绝无二心,派他去是因为他的身手最为矫健,而且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他都会拼尽全力也会保护好你们。这孩子以前的脾气是大一些,这阵子已经好多了,一路上玉儿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就直接吩咐他去做,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他一定会听的。”

林羡玉说:“我知道。”

其实他知道乌力罕心不坏。

那日金甲营的人冲进王府,乌力罕的胳膊被砍得鲜血淋漓,也不让任何人进后院。

“到了那边,不要急着和陆瑄摊牌,强弩之末,若是逼急了,我怕他们对你不利。”

林羡玉静静听着,“嗯。”

“陆瑄和太子都为皇后所生,背靠恭亲王,宰相邹誉是他的老师,势力相对大一些,但他与邓烽素有矛盾,邓烽在祁国西南边境一带势力显赫,陆瑄不敢与之相抗。陆谵手里没有兵权,但是深孚众望,也能号召群臣,若满鹘还在,说不定能护他上位,可惜……”

林羡玉睫毛微颤,把脸埋在赫连洲的颈窝里,攥拳道:“我定要彻查满将军的死因,让罪人绳之于法,再为满将军收敛尸骨,送他回北境,让他叶落归根。”

赫连洲抚摸着他的头发。

林羡玉哽咽道:“我会很想你的。”

“玉儿,”赫连洲望向林羡玉的发顶,轻声道:“我们不会分开太久,不会的。”

林羡玉累到熟睡,呼吸均匀时,赫连洲抱着怀中温软,眸色渐深。

他不会让林羡玉只身犯险的。

林羡玉的衣裳物事总是很多,再怎么轻装上阵,也满满当当地装了六只红木箱。他还把赫连洲的白羽弓带上了,虽然不怎么会用,只放在身边,便觉得安心。

他的寝衣被赫连洲叠好放在枕边。

赫连洲尤其喜欢那件豆绿色的浣花锦寝衣,他说林羡玉穿起来像冰乳酪,林羡玉听不懂莫名其妙的话,大方送他了。

赫连洲还想让林羡玉把金铃铛都带上,林羡玉却拒绝了,他说:“就放在你身边,你在哪里,福寿康安就在哪里。”

赫连洲低头吻他。

临走时,赫连洲把林羡玉送进马车,林羡玉原本已经钻进马车里了,听到赫连洲叮嘱乌力罕的声音,还是没有忍住,抽噎着走出来,扑进赫连洲的怀里。

周围人皆低头敛声。

好一会儿,林羡玉才收拾好情绪,主动离开了赫连洲的怀抱。

他转身坐进马车,兰殊和阿南和他同乘。

马车离开北境皇庭时,林羡玉掀开帷帘回望巍峨宫宇,忽然想起一年多前,他也是如此哭着回望京城的。

那时候他为离开爹娘而哭,此刻他为离开赫连洲而哭,物是人非。

日光洒在远处雪山的山巅上,如佛光普度众生。

林羡玉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泪,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露出笑容,对兰殊和阿南说:“兰先生,阿南,我们回祁国了。”

阿南也朝他笑。

林羡玉顿觉温暖,几百天来起伏跌宕,迂回曲折,幸好阿南一直在他身边。

马车离开都城,经过驿站前往苍门关,刚过完年,来往的商队还不是很多,但是气氛融洽,有穿着兽皮外褂的北境商贩和祁国的商人站在一起交谈甚欢,林羡玉放下帷帘,对兰殊说:“其实早该通商了,老百姓哪里想打仗?只是不想挨欺负罢了。”

兰殊含笑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惊讶。

林羡玉继续道:“我明白,他们无非是想开疆拓土,成万世称颂的君主,可是要打仗,就得用兵,就得有骁勇善战的猛将,将军镇守边疆,久而久之就会拥兵自重,再与朝中重臣勾结,便是附骨之疽,再难根除,就像西南的邓烽。”

兰殊点头赞同。

“我以前……也算是一个膏粱子弟,”林羡玉低下头,稍显落寞:“对社稷毫无用处,只顾着自己享乐,不知民间疾苦,也不知外面有多乱。兰先生,我很惭愧。”

兰殊把手轻轻搭在林羡玉的肩膀上,“大人,您有这份心就已经很好了。”

林羡玉刚要朝兰殊弯起嘴角,就听乌力罕在外面问:“大人,天快黑了,可否在苍门郡休息一晚?”

林羡玉说:“好,就去苍门郡吧。”

礼队在城门口停下,郡守已经等候多时,林羡玉刚走出马车,郡守的脸上已经堆起笑容,立即跪了下去。

林羡玉朝他颔首,“大人请起。”

斜阳余晖即将落尽,林羡玉往回望,将士们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他连忙让乌力罕安排将士们的食宿,特意叮嘱:让将士们吃饱喝足,好好歇息,身体不适者,立即请方士过来查看,路途遥远,切勿强撑。

乌力罕听得愣住,良久才说:“是。”

林羡玉经过马车,走到他的小马白玉身边,伸手摸了摸白玉的鬃毛:“小白玉,跟着我长途跋涉,辛苦你了。”

白玉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

林羡玉正准备转身,却注意到牵马的士兵有些眼熟,他定睛一瞧:“是你!”

士兵连忙行礼:“大人。”

“你不是那个……”

是半年前为了保护他,差点被金甲兵杀死的年轻守卫!

林羡玉惊讶道:“你的身体已经恢复好了吗?怎么把你安排过来了,还不到半年,应该没完全恢复吧,要不你就留在苍门郡,不要跟着我去祁国了,走水路还要一个多月呢,你的身体肯定是吃不消的。”

“谢大人关心,属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当初多谢你舍命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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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大人,是属下之职。”

林羡玉想了想,“你还是留在这里吧,万里之途,哪怕身强体壮的人也要累脱一层皮,你这样受过重伤的身体哪里经得住?若是担心俸禄,我替你作保,你在这里的所有花销,都记在我的账上。”

“不是,属下不是担心俸禄……”士兵沉默片刻,道:“满将军是属下的义兄。”

林羡玉愣住。

士兵弯腰行礼,颤声道:“属下知道满将军在祁国遇害,想见他最后一面,望大人成全。”

林羡玉怔了许久,才艰难开口:“好,入京之后,你做我的贴身侍从,这样便能见到……见到满将军了。”

士兵跪地:“谢大人恩泽。”

“你叫什么名字?”

“满顺,是满将军为属下起的名字。”

林羡玉鼻头一酸,许诺道:“我会让你见到满将军的,而且我一定会为他报仇的。”

满顺再俯身,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微微发抖,强压着情绪,道:“谢大人!”

林羡玉在驿馆歇下,第二日天蒙蒙亮便再次上路,这一趟是出关。

越过茫茫沙漠,就进入祁国境内了。

北境皇后回祁国探亲,这个消息瞬间席卷了祁国全境,沿路的官府都严阵以待,早早地在关口等候,引着礼队经过龙泉州,在运河坐船,前往京城。

元月廿三,林羡玉到达龙泉州。

林羡玉掀开帷帘,便怔在原地。

此时尚是料峭寒冬,梨树还未开花,但万物已经隐约复绿,春光作序,堤岸的杨柳醉烟如画,凉风吹皱江面。

林羡玉的眼里迅速蓄起泪水,时隔四百余天,他终于回到这片土地,这是他魂牵梦绕的故乡,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的春光,是这畔江水滋养他长大。

“终于回来了。”林羡玉落下泪来。

阿南扶着他走进御船。

走水路,去京城。

因为素有传闻说,北境皇后是个男子,还是祁国的世子。

好多百姓都偷摸着出来看。

林羡玉上船前朝两边瞥了一眼,虽然官府派兵将码头围得密不透风,但树上、官仓的矮墙上,都藏着人。

林羡玉不怕被他们看到,他正想让所有人看到,他来时穿着繁复的女子喜服,回时却大大方方地穿着男子的常服。

他丝毫不掩饰男皇后的身份。

他并不觉得丢脸。

他想让祁国的百姓知道,他们的皇上是个多么自私、昏聩、奸恶的人。

金碧辉煌的龙头御船荡开水波,顺风驶向京城,还要再花费将近一个月。路上的时间倒是很好消磨,林羡玉白天听兰殊讲课,晚上和兰殊阿南还有乌力罕一起推牌九。乌力罕一开始不想学,他很不愿意学这些南方的无聊玩意儿,但林羡玉朝他眯了眯眼,威胁道:“乌力罕,临走前赫连洲是怎么命令你的?我的话就是他的话,你敢违抗圣命?”

乌力罕脸色一僵,只好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可他又有点笨,总是算不来帐,没到半个时辰,就输了三个月的俸禄。

林羡玉拍手大笑,乌力罕气急败坏。

几个人闹腾到夜深。

阿南服侍完林羡玉洗漱之后,便离开了,留林羡玉一个人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小荷包。

荷包里装着他和赫连洲的一缕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临走前,林羡玉让赫连洲剪下一缕发,和他的一缕头发束在一起,红绳缠绕,放进荷包里。

想当初他第一次进北境皇庭,赫连锡以“永结同心”为祝福,讥讽赫连洲,离开时他还和赫连洲打趣说:你帮我保守秘密,我站在你这边,我们是一条心。

谁想现在真是一条心了。

“赫连洲……”这一个多月,他没有一日能轻松入睡,他总在夜深人静时想起赫连洲,想起他们耳鬓厮磨的温存时光。

他们相处的时光太短暂,短暂到林羡玉清楚地记得赫连洲爱他的每个细节。

赫连洲对自己粗糙,哪怕做了皇帝,常服也不过五套,他的私蓄全花在林羡玉的身上,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奇珍异宝都堆到林羡玉身上,把天下最好的丝绸布帛都做成衣裳给林羡玉穿,怕林羡玉冷,光是各色绒氅就要二十余件。

他的心里除了百姓就是林羡玉。

明明少时艰苦,父皇嫌恶,母妃早逝,独自长大,却把所有的偏爱都给了林羡玉。

赫连洲此时此刻也在想他吧。

没有他,没有乌力罕,赫连洲一个人守着偌大皇庭,不知有多寂寞。

林羡玉握紧了荷包,眼泪落在枕畔,许久之后才囫囵睡着。再醒来时,阿南告诉他:“殿下,我们快到京城了。”.

御船抵达京城时,是宰相邹誉前来接他,邹誉年过六十,白发白须,但精神依旧硬朗,他躬身行大礼:“参见皇后娘娘。”

林羡玉每年都要在宫宴上见到他,可此刻他却装出完全不认识林羡玉的模样。

惺惺作态,昭然若揭。

“邹相,别来无恙。”

邹誉面色微讪,往前一步,说出他的意图:“娘娘可否着女子服饰进宫?”

果然,皇帝还想欲盖弥彰。

林羡玉冷笑一声:“为何?难道邹相不知道本宫是男是女?”

“微臣不敢冒犯娘娘,只是圣上口谕,望娘娘念在这一年来皇上分外照拂恭远侯府的份上,着女子服饰入宫为好。”

他言语恭敬,实则威胁。

皇帝想用恭远侯府威胁林羡玉。

皇帝真是老了,已经想不出新花样了,他也知道骨肉情切,所以一再用恭远侯府威胁林羡玉,真是可笑,他的父女情深,需要用别人的命来维系。

林羡玉对邹誉说:“邹相,烦请您告诉圣上,若恭远侯府出事,北境的十万铁骑会立即越过苍门关,直奔京城。”

邹誉大骇,他以为林羡玉还是那个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小世子,他和三皇子陆瑄都以为林羡玉可以被他们操纵。

“……是,微臣明白了。”

邹誉极力保持镇静,“烦请娘娘移步,随微臣入宫。”

林羡玉却说:“本宫连日颠簸,很是乏累,想先回恭远侯府,明日再去面圣。”

邹誉再次愣住。

林羡玉望向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畏惧,像是完完全全变了个人。

他不仅执意穿男装,还公然违抗圣命。

“娘娘您——”

“辛苦邹相回宫复命,本宫就先回侯府了。”林羡玉面无表情地说完,回头望向乌力罕,道:“乌将军,在前开路。”

乌力罕立即带着精兵走了上来,他们皆身形魁梧,面如煞神,未动干戈就将邹誉带来的祁国士兵一步步逼退。

邹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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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林羡玉坐进马车,绕开进宫的路线,驶向恭远侯府。

他行礼拜送,直起身子时尚未站稳就慌忙吩咐手下:“快告诉瑄王殿下,计划有变,林羡玉关系到祁国的安危,切勿轻举妄动!”

林羡玉直到离开了码头,进入长街,才缓缓松开手,手中仍是那只小荷包。

“我做到了。”他对自己说。

他是北境的皇后,他是和赫连洲并肩作战的人,他是恭远侯的儿子,他理应不卑不亢,他不会被任何人恐吓。

他不是那个哭着求爹爹救他,然后失魂落魄地坐进和亲马车的可怜世子了。

他抬头挺胸,向皇帝表达了态度——我不是来觐见你的,我是来报仇的。

“赫连洲,我真的做到了。”

他把荷包放在唇边,心想:若赫连洲在这里,一定会抱着我说,玉儿好厉害。

赫连洲不在,他要保护好自己。

马车缓缓停下,他听见阿南带着雀跃的声音:“殿下,到侯府了。”

林羡玉掀开帘子,看到了面容枯槁、鬓白如霜的爹娘。

“玉儿……”

林羡玉冲下马车,扑进娘亲的怀抱。

第72章第72章

“娘,你的头发……”林羡玉的指尖微微颤抖,不忍抚摸母亲鬓边的白发。

何止白发,还有那眼尾的皱纹,粗麻般的细纹,那是经常流泪留下的痕迹。才过了一年,母亲已经像是苍老了二十岁,原本雍容富态的双颊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灰暗的眼眸直到林羡玉扑到她怀里时才倏然有了神采。

范文瑛目不转睛地看着林羡玉的脸,始终难以置信,她的玉儿竟然从梦中走出来了,竟安然无恙地站在她面前。

“玉儿,娘亲是不是还在做梦?”

两行清泪从范文瑛的眼眶里滑落,她颤抖着扶起林羡玉,看他一身绣着莲花金纹的圆领广袖长袍,披着一件青色羽纱面鹤氅,那柔软的狐绒簇拥着他的白净小脸,皮肤依旧如玉般细腻,连脸颊都未见消瘦,只是眉眼更清秀了些,像是长开了,比起从前更加俊俏。

“不是在做梦,是玉儿回来了。”林羡玉紧紧抱住范文瑛,片刻后又抱住一旁的林守言,哽咽道:“爹爹,玉儿好想你们。”

林守言抚着他的后背,老泪纵横道:“能回来就好,是爹爹没用,让你受苦了。”

林羡玉吸了吸鼻子,直起身子扶着泪流不止的范文瑛,尽力收拾好情绪,说:“爹爹,娘亲,外面风大,我们进府吧。”

他回身望向乌力罕:“乌将军,请你待会儿把满鹘将军的两位副将叫到府上。”

乌力罕行礼道:“是,大人。”

林守言微愣。

玉儿方才的语气神态让他感到诧异,只是一句命令,竟有了些居高临下的威势。

“爹爹,我们进府吧。”林羡玉说。

林守言连忙跟上:“好,爹爹这就来,”

林羡玉扶着范文瑛进了府,兰殊和阿南跟在他身后,乌力罕则在恭远侯府外转了一圈,察觉到有祁兵暗中埋伏之后,他当即前往满鹘的军营,调了一支三十余人,将侯府里外保护住。

北境士兵魁梧凶悍,气势逼人,侯府的家仆们不免惊惧,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林羡玉让他们不必担心。他先为兰殊和乌力罕安排厢房,待一切妥当了,才回到屋子里。

他扶着范文瑛坐在床榻边,然后跟着躺下,像小时候那样,舒服安逸地枕在母亲的腿上。

范文瑛摸着他的脸颊,颤声道:“谵王殿下将你的信捎过来,看到你在信中说你一切安好,过得很好,爹娘这才捡回一条命,那天晚上,是爹娘这一年多来第一个安稳觉。”

林羡玉伸手为范文瑛拭去眼泪:“娘亲不哭了,玉儿这不就回来了吗?”

林守言看着屋外巡逻的乌力罕,回身问林羡玉,压低了声音:“玉儿,你真的做了北境的……皇后?”

他的语气里满是犹疑,还有些难以启齿。

林羡玉却坦然:“是,皇后,原本是怀陵王妃,后来赫连洲称帝,我便跟着做了皇后。”

“你和赫——你和永观帝,是不是有什么谋划?他立你为后是否有别的企图?”

林羡玉腾地坐起来,皱眉道:“爹爹,您怎么会这样想?我在信中都说清了。”

林守言为难道:“爹爹知道他是好人,他救了你的命,光凭这一点,他让爹爹做什么,爹爹就算舍了这条老命也在所不辞,只是……只是爹爹怎么也想不通,他那样的君王,怎么会立一男子为后?甚至还是一个祁国的男子,实在太不符合常理了,北境难道没有人反对吗?”

“有啊,”林羡玉下了床,绘声绘色道:“当初要立后的时候,因为太后散播谣言,说我蛊惑圣心,导致群臣反对,百姓也不接受,是赫连洲力排众议,坚持要立我为后,再加上我之前帮助过的百姓来到都城为我澄清,这才平息众怒,也是费了一番波折的。”

“他为何要坚持立你为后?”

林羡玉不解道:“因为我们本就是夫妻啊,是行过三拜九叩之礼的夫妻。”

“你只是替公主出嫁,并不——”

“可我心甘情愿做他的皇后!”

此话一出,林守言和范文瑛都愣住了。

虽看过那封信,有过心理准备,但是乍一听到林羡玉说出这句话,夫妇二人的心里还是冷不防地颤了一下。

祁国的风气虽然开化,也听说过有某位世家公子好男风,做出一番浪荡事,惹人鄙夷,但从未听说过有人娶男妻。

更何况是一国之君!

林羡玉在那封信上写了他与赫连洲的相识相知,可林守言和范文瑛看了,却觉得好不真实。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儿子,成了别人的妻室,这让他们没法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

因为那个人是赫连洲。

林羡玉望向林守言,“爹爹,娘亲,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我没法一一叙说,可能你们还不能接受,但我现在是北境的皇后已经是既成不变的事实了。而且我和赫连洲情投意合,这辈子都分不开了,我离不开他,他也不能失去我,希望爹娘能理解我。”

林守言和范文瑛对视了一眼,皆是沉默。

“我此次回来,一是为了探亲,二是为了调查满鹘将军身亡一案。”

林守言猛然怔住:“玉儿,你难道要卷入瑄王和谵王的争斗中?”

“我不相信是谵王的手下杀了满将军,此中必有瑄王的阴谋,我要为满将军报仇雪恨,送他的尸骨落叶归根,这是眼下最紧要的事。”

林羡玉说得慷锵有力,字字坚定。

范文瑛怔怔地望着林羡玉。

她的儿子长大了。

正说着,乌力罕在外禀报:“大人,满鹘将军的两名副将古昆和固儿朔到了。”

“我知道了。”林羡玉应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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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向父母介绍乌力罕:“这是乌力罕,他是赫连洲的养子,也是北境最年轻的骠骑将军。”

乌力罕忽然僵硬。

和林羡玉的爹娘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林羡玉:“我……我要怎么说?”

林羡玉道:“就喊侯爷和夫人吧。”

林守言和范文瑛立即起身。

乌力罕老老实实地躬身行礼:“见过侯爷,见过夫人。”

“好,好,快快起身,”林守言夸赞道:“乌将军器宇轩昂,真是英雄出少年!”

乌力罕脸色更僵,扯了扯脸皮,站到林羡玉后面去了,林羡玉转过头看他,忽然笑了,乌力罕更臊得慌,抓住马鞭背过身去。

林羡玉在正厅接见了古昆和固儿朔,兰殊也走了过来,在一旁听着。

两位副将告诉林羡玉:满鹘大人出事之后,他的尸体一直被藏在城南的一处冰窖中,由北境士兵轮流看管。

林羡玉问:“没让祁国的仵作验尸?”

“没有,将军曾经叮嘱过,他在京城并不安全,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若他出事,千万不能落入祁国人之手,哪怕当场积薪焚烧,也不能让祁国人为他验尸,更不能让祁国人定他的死因,以免对北境不利。”

林羡玉紧握住座椅的扶手,心头震荡,又一阵绞痛,满鹘将军来祁国一趟,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是何等的无私无畏!

兰殊沉声问:“现在祁国情况如何?”

“官府将谵王的近卫李恒抓捕归案,严刑审问,李恒只说一切都是谵王殿下安排的,但谵王矢口否认,称有人想借此陷害他。刑部三堂会审,也没有审出什么名堂,就是把祁国律法拿出来翻来覆去地说,”固儿朔愤怒道:“他们就是想一直拖,拖到将军尸骨腐化,无法验证,好让他们逃避罪责!”

“你们是否有怀疑的人?”

固儿朔敛声道:“瑄王,李恒受审期间,瑄王手下的人曾两次深夜前往大牢。”

和林羡玉猜测的一致。

林羡玉望向兰殊,“兰先生,您怎么看?”

兰殊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问林羡玉:“大人,您想,瑄王现在最担心什么?”

“是谵王逃过此次风波。”

“他认为谵王有北境做靠山,势力大增,抢了他储君的位子,所以他设计陷害谵王,离间谵王与北境之间的关系。然而谵王本来也不想依赖北境,正好趁这个机会彻底摆脱满鹘军队的控制,于谵王而言,不过是死了一个叛变的近卫,只要事情不闹大,对他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可是你一来,立场未定,瑄王暂时也不敢将事情闹大。可是闹来闹去,他们都忘了一个人,那个人隐在青纱帐后,看似没有威胁,其实他一直在引导这盘棋。”

兰殊话音未落,林羡玉就猜出来了:

“太子!”

“是,”兰殊点头,眼里满是欣慰:“是太子,他明知满将军此次并不是为交好而来,为何还要盛情宴请谵王和满将军?很显然,他想让谵王和瑄王鹬蚌相争,他则坐收渔翁之利。”

林羡玉骇然道:“他的羸弱谦卑难道只是伪装?”

“身在帝王家,没有人不向往权力。”

林羡玉的胸口剧烈起伏,一阵心有余悸,拧眉道:“所以,我们要利用太子。”

兰殊笑了笑,“大人进步显著。”

林羡玉转瞬间有了计策:“兰先生,你看这样如何?明日我进宫时主动去找太子,向他表达结盟之意,告诉他,北境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将满鹘将军身亡的真相公之于众,将瑄王贬为庶民,一旦办成,北境的军马将拥护太子即位,退回苍门关,不再相扰。”

“很好,借刀杀人,让他们内斗。”

林羡玉的神色突然落寞,“我最恨这招借刀杀人,结果到头来,我也用上了。”

兰殊安慰他:“若他们死在自己最常用的招数上,未尝不是死得其所。”

有了计策,就要进一步谋划,林羡玉向古昆和固儿朔传达了他的计策,让他们在城外严阵以待,跟随他的指令进退。

安排完所有事情之后,林羡玉累到瘫坐在太师椅中,他忽然想起赫连洲。

这种时候,他总会格外想念赫连洲。

若赫连洲在,他会更安心些。

赫连洲会为他托底,会为他保驾护航,不管外面风浪有多大,都会把他抱在怀里,柔声说:“玉儿不怕,有我在。”

他已经长大了,可是想念赫连洲的时候,他就会变回小孩。

“玉儿,玉儿?”

母亲的声音将林羡玉的思绪拉回,他抬头望向范文瑛,范文瑛对他说:“玉儿,正午了,庖厨已经做好午膳,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林羡玉回过神,向范文瑛点头。

说是午膳,实际是满汉全席,桌上摆满了林羡玉和阿南以前爱吃的菜。

红糖栗粉糕、燕窝鸡丝、五味杏酪鹅,笋子烧牛肉……摆在正中央,范文瑛夹了一块鹅肉,放进林羡玉的碗中。

“北境的饮食应该很不习惯吧,”范文瑛越想越觉得酸楚,“在那样的荒漠戈壁过了一年,不知吃了多少苦,为娘想一想都心疼。”

阿南说:“夫人不用难过,皇上可疼咱们殿下了,殿下想吃什么,皇上都会给他做的,之前还在王府的时候,殿下想吃青菜和黄瓜,皇上还帮他在院子里种呢。”

林守言和范文瑛的筷子同时顿住。

林羡玉不听还好,一听,眼眶瞬间红了。

范文瑛忙问:“这是怎么了?”

林羡玉放下筷子,颓然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守卫进来禀报:“大人,信使快马加鞭送来一封皇上写给您的信。”

林羡玉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过去,站都站不稳,就急忙接过信,在原地拆开。

第一句便是:吾妻玉儿亲启。

——相隔万里,见字如晤。

——近日北境春光乍现,殿前阶上霜雪消融,槐树枝头隐约见绿,似你在时。

——冬寒未尽,勿忘添衣,莫染风寒。

——玉儿,我实在想你。

第73章第73章

看到最后一句,林羡玉的眼泪啪嗒一声滴落在信纸上,又怕洇湿信纸,连忙拿出帕子压在上面,再逐字逐句地重看了一遍。

他一路上有阿南照顾,回家后还有爹娘疼爱,赫连洲看似拥有北境九州,实际上没了他,身边连一个体己贴心的人都没有。

他离开了,赫连洲就变回孤家寡人。

赫连洲不会听曲解闷,也不会推牌九,只会一刻不停地批奏折、巡视军营。

“我也很想你……”林羡玉讷讷道。

赫连洲在信中说:“玉儿,满鹘将军之死十之八九与陆瑄有关,你抵达京城之后,他势必有所行动,或拉拢或威胁,无论玉儿如何应对,切勿与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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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面对抗。不过若玉儿有自己的想法,和兰先生商议之后,亦可自行决定,西帐营的兵马皆听你指令。”

“玉儿不必担心,可密告陆瑄,我已派兵抵达苍门关,一旦京城动乱,我当即挥师南下,直破京城。”

“玉儿,若是应为、当为,便畅所欲为,无需后顾之忧,我会护你周全。”

林羡玉执信的手止不住发颤。

赫连洲总是让他安心。

无论咫尺,还是天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信函收好,转身回到饭桌,林守言和范文瑛愣愣地看着他,对视了一眼,都不知如何开口,还是范文瑛僵笑着问:“玉儿,皇、皇上在信中说了什么?”

“他说他想我了。”

范文瑛怔住。

一旁的兰殊笑而不语,夹了一片鲜菇片放进阿南的碗里,林守言忙岔开话题,对兰殊说:“兰先生,您阔别祁国十余年,尝一尝这道清蒸鱼,最是江南滋味。”

“多谢侯爷。”

林守言感慨道:“阿南去了一趟北境,竟能找到失散多年的兄长,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阿南捧着小碗,朝兰殊笑。

林守言看了看林羡玉,又看了看阿南,沉默许久,又喟然长叹。

这一切,都是不幸中的万幸。

午膳之后,林羡玉回到自己的院落。

得知他回来,林守言和范文瑛亲自打扫,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得纤尘不染,还特意移来许多奇花异草,装点院落。

可惜林羡玉没时间欣赏,他只睡了半个时辰,便出发去冰窖见满鹘将军。

到时,满鹘将军的义弟满顺已经在门口等候了,他脸色极差,双眼因哭得太凶而红肿,两颊留有泪痕,见到林羡玉,他立即俯身行礼:“大人,您来了。”

“逝者已逝,你多保重。”

满顺缄默片刻,把腰弯得更低,“是。”

林羡玉强压着心中的恐惧,一步步走进冰窖,满鹘将军躺在冰床之上,他的皮肤已经青黑,头发和指甲隐约脱落。

林羡玉不忍再看。

眼泪汹涌而出。

从北境带来的方士正在验尸,他放下银针,告诉林羡玉:“大人,将军死于鸩毒,此毒无色无味,混入酒中无法察觉,服用之后必死无疑。”

“确定?”

“回大人,鸩羽之毒很常见,不会有误。”

常见的毒,便没法从毒源确定凶手。

如今也只能逼太子出面。

林羡玉走出冰窖时,满顺道:“大人,卑职想请求在冰窖里陪兄长一晚。”

“里面太冷了,你的身子受不住的。”

满顺回道:“谢大人关心,卑职会保重身体,不会乱来。”

林羡玉想了想还是同意,转身离开前,他将自己身上的绒氅解开,放到满顺的手上:“披着这个,会暖和许多。”

满顺怔怔地望着手上还残留余温的绒氅。

“满将军一定也希望你照顾好自己。”

满顺颤声道:“多谢大人。”

林羡玉踩着青砖,一步步走向马车,阿南见状,立即解开身上的氅衣,披到林羡玉的身上。林羡玉坐进马车,歇息片刻之后,对驭夫说:“回府吧。”

乌力罕带着十几人,紧跟在马车后。

翌日,林羡玉用完早膳,和兰先生在屋子里商议许久,于巳时二刻进宫。

怀璋帝病重,无法面见林羡玉。

林羡玉也不知道他是不能,还是不想。

总之,广明殿里坐着太子陆启。

他准备得很是隆重,百官分列,宫殿张灯结彩,两侧悬挂着祥云献瑞帛画。

可林羡玉只问:“皇上圣体无恙否?”

陆启脸色微变,稍显讪意,笑着说:“皇上心里时刻惦念着您,只是近日天寒,皇上身体不适,亦不想以病容面对娘娘,还请娘娘见谅。”

“那贵妃娘娘呢?”

林羡玉丝毫不给他们面子,陆启只好恭敬道:“贵妃娘娘正在布置筵席。”

林羡玉眸色微寒。

当初和亲礼队离开时,他们就躲着不露面,现在还是躲着。就好像只要不承认,这一切就没有发生过。

实在可笑。

“那嘉屏公主呢?”

林羡玉提及嘉屏,陆启脸上就连笑容都挂不住了,他只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下马威的目的已经达到,林羡玉整理衣袍,站起身来,对陆启说:“殿下,借一步说话。”

陆启略显疑惑,还是走进内殿。

林羡玉直言道:“本宫带着圣上口谕前来,圣上听闻满鹘将军之死,大为震怒,命本宫彻查此案,为将军雪恨。”

陆启当即道:“启禀娘娘,刑部已经三次审讯犯人李恒,口供证物皆记录在案。”

林羡玉冷笑:“什么李恒?太子殿下不会是想用一个小小近卫来搪塞北境吧?”

陆启脸色煞白。

“李恒是谵王的近卫,他声称是谵王指使他杀死满将军,谵王又拿不出证据反驳,天子犯法与民同罪,按祁国律法,杀人者当处以斩刑,同谋者流放三千里。”

“娘娘,您——”

陆启十分意外,林羡玉与陆扶京一同长大,有竹马之谊,怎会如此心狠?

他只是想让陆谵与陆瑄内斗,他想逼着陆瑄绝地反击,灭了陆瑄一党。

可陆谵迟迟不见行动。

他没等来陆谵的绝地反击,却等来了北境皇后的诘问,还要他杀了陆谵!

若是杀了陆谵,陆瑄就要一家独大,邓烽又退兵,京城再没有人能抗衡陆瑄了。相比之下,陆谵爱民心慈,尚能控制,所以……绝不能杀陆谵。

陆启连忙说:“娘娘,此案未有定论,现有证据并不能证明谵王是幕后指使。”

“是吗?”林羡玉终于等到他说出这句话,在心里轻笑了一声,随口道:“本宫昨日听闻瑄王的属下几次夜访刑部大牢,形迹可疑,不知是否与此案有关?”

陆启如抓住救命稻草,连忙道:“我这就去查!”

林羡玉瞥了陆启一眼,这位传闻中有禅让之心的病弱太子,此刻眼里满是烈烈怒火。同样的怒火,林羡玉在赫连锡眼中也看见过。

向往权力,林羡玉能理解,谁不想成为九五之尊呢?饶是他幼年时也跟爹娘抱怨过:为什么玉儿只是世子?世子就要当皇子的伴读,玉儿若是皇子该多好?

爹爹吓得连忙捂住他的嘴。

爹爹常说:玉儿,人各有命,珍惜自己拥有的,万不可贪心。人心不足蛇吞象,只会给自己惹来祸端。

林羡玉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再望向陆启,只觉惘然。

“殿下,你可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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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满将军在圣上心里的地位,他是圣上微时的过命兄弟,是圣上最忠心的得力干将之一。”

陆启很是意外。

“圣上想要的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替死鬼,是真相,殿下必须为北境查出真相,让有罪者伏诛,否则,北境的十万铁骑会跨过苍门关,为满将军讨回公道。”

陆启身形微晃,连忙说:“是。”

林羡玉临走前又说:“殿下,烦请你问嘉屏一句,躲躲藏藏的滋味不比和亲远嫁好受吧?”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参加了宴会。

贵妃并未出现。

林羡玉不喜欢这些场合,浅坐半晌便起身离开,马车缓缓驶回侯府。

林羡玉撩开帷帘,一抬眼就看见乌力罕骑着高头大马,护在马车一侧,他眉头紧皱,时刻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乌力罕。”

林羡玉忽然喊他。

乌力罕低头看去。

“赫连洲在信中问我,乌力罕在南方是否适应,是否有水土不服的症状?”

乌力罕怔忪了片刻,旋即翘起嘴角,又察觉到林羡玉的视线,强行把嘴角压了下去,闷声说:“微臣还算适应,请大人转告皇上不必担心,保重龙体要紧。”

林羡玉趴在窗边,哼笑了一声。

“大人笑什么?”

“你一开始是真的讨人厌,我都要被你气死了,”林羡玉说,“你应该庆幸我是个好脾气的人,但凡我有一点坏心肠,早就离间你和赫连洲了,还会让你当上骠骑将军?”

乌力罕哑然。

林羡玉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乌力罕看了一眼林羡玉,垂眸不语,半晌后突然开口:“微臣会尽全力保护大人的,等这里的事情一结束,微臣就护送大人回北境,早日见到皇上。”

林羡玉略微惊讶,笑着放下帷帘。

回到侯府,林守言和范文瑛立即迎了上来,他们担心林羡玉一个人进宫会有危险,从早上一直担心到晚上,坐立难安食不下咽,直到听见门房传报“殿下的马车回来了”,他们悬着的心才落地,急急忙忙走了出来。

林羡玉一下马车就朝他们笑,“爹爹,娘亲,都让你们不要担心了,我不会有事的。”

范文瑛抹泪道:“这一天天的,不是凶杀案就是皇位之争,玉儿,娘亲知道你长大了,可这些事……实在太复杂了。”

“是很复杂,我尽力为之。”

林羡玉抱住母亲,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娘亲不要担心,我现在是北境的皇后,没有人敢动我的,要小心的是你们,你们这段时间千万不要出府,以免落入太子和瑄王之手。”

林守言和范文瑛连忙点头,长辈的姿态少了些,转而变成听从:“知道,知道。”

兰殊正好走过来,林羡玉告诉他:“兰先生,我今天发挥得很好,太子的每句话都在我们意料之中。”

兰殊笑道:“大人越来越厉害了。”

林羡玉说自己有些累,独自回屋了,阿南捧着铜盆过去时,林羡玉正坐在院子的秋千上看月亮,阿南也跟着抬起头。

他没觉得今晚的月亮有什么特别。

林羡玉晃动秋千,忽然问:“阿南,你知道想念一个人的滋味吗?”

阿南摇头。

林羡玉垂眸道:“他在月亮上,在心里,在梦中,就是不在我身边。”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来。

林羡玉眨了眨眼,那个人的高大身影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穿着那身绣金的玄色锦袍,朝他走过来,走到秋千前,俯身摸他的脸。

“玉儿,辛苦了。”

林羡玉怔怔摇头,伸手抱住他的腰。

又回到那个熟悉的坚实胸膛。

赫连洲稍一用力,就将林羡玉抱了起来,林羡玉伏在他的肩上,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几天发生的事,说着那些化险为夷的时刻。

“其实今天很惊险,万一我和兰先生预估错误,万一太子有别的企图,那我今天说的话,有可能直接挑起北祁的战争。我其实很害怕,很害怕,我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但我不能表现出来,我代表的是你,是北境,我还要保护我的爹娘,保护满将军……”

赫连洲抱着林羡玉了进屋子,径直走到床边,将他放下,柔声说:“玉儿已经做得很好了,只要再耐心一点,不要着急。”

林羡玉委屈地伸出手,“还要抱。”

赫连洲解开腰间玉带,笑着俯下身来,林羡玉想要抱住他的肩膀,明明很用力,却抱了个空。

他从梦中惊醒。

榻侧空空,信纸和荷包散落在枕边。

林羡玉把脸贴在上面,轻声说:“知道了,我会很耐心的,我等你来陪我玩秋千。”

第74章第74章

林羡玉这些日子睡得不太安稳,总没法像以前那样懒洋洋地睡到日上三竿,窗外一有鸟鸣啾啾,他便从梦中醒来。

也不赖床了,靠着小荷包发一会儿呆,便下床洗漱更衣。

他还有好多事要做。

探子的密报如雪片般飞进侯府。

自从林羡玉面见过太子陆启之后,皇宫之中似有震荡,陆瑄曾在一天之内四进四出广明殿,林羡玉不知道具体何事,但他相信:太子已经准备对陆瑄下手了。

陆瑄来侯府登门拜访,林羡玉称病,闭门不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坐在院中,望向天边墨云。

京城有山雨欲来之势。

与此同时,远在北境的赫连洲正式颁布了劝农令,表示要向祁国学习,特意任命祁国人为劝农署的督察官,专门负责劝引北境百姓开垦田土,禁止毁农田造牧场,对开垦良田者发放奖励。

赫连洲也以身作则,在宫中开辟田地,亲自播种浇灌。此外,他又将每年修缮宫殿的几百万开支全部免去,衣食住行都降低到同普通人家一样的水准。

他还准备治理苍门关一带的荒漠,在二月中旬昭告天下,将利用荒漠的地形规划城郭,建造长达十五公里的灌溉渠道,引莫阳山的雪水流入城郭,再通过细小分支,灌溉田野,供百姓使用。为此,朝廷拨款一百万两,要求在六年内完工。

届时苍门关将不再是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南方的商队也不再因为惧怕在荒漠中迷路而绕行北境。

赫连洲新增了关隘口、降低了关税,按照林羡玉之前的规划,在苍门郡向北二十里处建立官方榷场,联通四方驿道。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祁国商队奔赴北境,他们带来了茶叶、瓷器、蔬果种子,甚至还有祁国街头盛行的话本诗册……三月初,一个讲述官家小姐与书生在梦中相爱的话本在北境掀起轩然大波,百姓们看得如痴如醉,风靡一时。

边境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消息传到京城时,宫中瞬间慌了神。

林羡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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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找到太子,还召来谵王、瑄王,问满鹘之事如何解决。

陆谵在一旁低头沉默,陆瑄则坐立难安,余光一直瞥向两侧,但乌力罕始终站在林羡玉身后,陆瑄没有下手的机会。

林羡玉神色泰然,望向陆瑄:“殿下,北境绝不会让满鹘将军白白惨死。”

陆瑄眸色一颤,连忙道:“是,这是必然,满鹘将军不远万里护送谵王殿下回京,却被人恩将仇报,实在可惜。”

他还是想陷害陆谵。

太子缓缓开口:“三弟拿不出任何证据,就给七弟定了罪,这不免让人怀疑。”

陆瑄脸色极差。

一场会面闹得不欢而散,林羡玉走下台阶时,被陆谵叫住。

“娘娘。”

林羡玉回过头:“北境宫廷里的人都叫我林大人,殿下也可以这样称呼我。”

他的眼里已经没有当年的懵懂青涩。

判若两人。

“大人,”陆谵这段时间心力交瘁,竟长出了几根白发,他说:“满将军绝非我所杀,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林羡玉自然明白,但他并不表态。

“您此番前来,到底是为了给满将军报仇,还是为了搅乱宫闱,看着我们兄弟相残,最后让北境那位坐收渔翁之利?”

林羡玉不解道:“殿下,满鹘将军死于祁国的鸩毒,这难道不是事实?”

陆谵难以置信:“你要为一个北境的将军,颠覆整个王朝?”

陆谵怔怔地望着林羡玉,悲哀道:“你现在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林羡玉了,你实在太像赫连洲,说话时的语气动作都和他如出一辙,你们……还真是夫妻!”

林羡玉眉梢微挑,竟笑了,“殿下,你是我回京三月以来,第一个承认我是林羡玉的人,你的兄长们还自欺欺人地喊我嘉屏公主呢。”

陆谵理亏,垂眸不语。

“我不过是想让有罪者伏诛,至于因此牵动朝局,那就与我无关了。”

陆谵冷笑,“与你无关……”

“扶京哥哥,你与其在这里诘问我,不如好好考虑一下如何应对瑄王,他看起来似乎坐不住了。你当初说赫连洲为了上位手刃兄长,这次你也落入相同的境地,我倒要看一看,你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陆谵身形猛晃,脸色瞬间煞白。

林羡玉转过身来,带着乌力罕一步步走下台阶,长扬而去。

陆谵握紧拳头,狠狠砸向石栏,侍从忙拦住他:“殿下切勿自伤!”

“我……我不能看着京城乱起来,我宁愿不争那皇位,”陆谵看着手背上的鲜血,强撑着精神,说:“现在出宫,去瑄王府。”

他到时,瑄王府如临大敌。

陆谵说:“兄长,我没带任何兵马,也没带任何武器,孤身一人前来,只为请求兄长为祁国考虑,为陆家王朝考虑。”

陆瑄这才走出来。

陆谵说:“兄长,听我一言,你我之间千万不要相互倾轧,斗到最后,只会给敌人可乘之机,我发誓,绝不与兄长相争,我将永远放弃争夺皇位。”

陆瑄愣住,“你——”

“眼下最要紧之事,是一致对外。赫连洲正大举推动通商,我们必须关闭隘口,禁止百姓与北境通商通婚,将林羡玉及北境的军马逐出祁国。我了解赫连洲,他不是好战之人,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开战,更何况,他也不想林羡玉变成祁国的罪人,是不是?”

二人商议到夜深,最后决定:三月初九,他们一同带兵强攻恭远侯府,以恭远侯夫妇威胁林羡玉退出祁国。

之后陆谵会拥护陆瑄称帝。

北祁永远断绝来往。

这是他们所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三月初九,正是赏花的好时节。

林羡玉坐在秋千上,静静地看着院里盛放的桃花,兰殊坐在一旁看书。

前两天林羡玉为兰殊找来了当初把阿南卖进府的人牙子,确定了两人的兄弟身份。不过对于兰殊和阿南来说,人牙子的话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早就把对方当成最重要的亲人,与血缘无关。

兰殊翻了一页,阿南端来茶点。

林羡玉问:“兰先生,这几天宫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您不觉得有些可疑吗?”

兰殊微微蹙眉:“的确有些可疑。”

“太子迟迟不见行动,陆谵和陆瑄也没了动静,越是风平浪静,越是奇怪。”

“密探有消息吗?”

“没有。”林羡玉摇头:“密探已经好几日没有传信过来了。”

说完他心里陡然一紧:“不会出事了吧?”

兰殊喊来乌力罕:“乌将军,再增派一些人手,保护好侯府。”

乌力罕领命离开。

当夜,乌力罕正在巡逻,走过转角时忽听树梢簌簌晃动,一只惊雀振翅飞起。

风吹林响,是寻常事。

乌力罕又往前走了两步,猛然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大喊:“拿起兵器,做好准备!”

王府四周的北境士兵立即握住单钩枪。

眨眼间,陆瑄和陆谵带着千余人披坚执锐地冲了过来,霎时火光映天。

军马踏破寂静春夜,汹汹逼近。

“有叛贼潜入恭远侯府,为护北境贵客安全,全城禁严!”陆瑄高声道。

乌力罕差人进府通知林羡玉,随后翻身上马,挥鞭冲到最前方:“刀盾手列阵在前!保护皇后,绝不能让他们攻进侯府!”

林羡玉本就睡得不安稳,隐约间听到乌力罕的声音,他腾地坐了起来。

不安的预感被迅速放大。

没等他下床,士兵就冲到后院:“大人,祁国兵马朝着侯府攻过来了!”

果然!果然出事了!

林羡玉在一阵慌乱之后迅速冷静下来,他让士兵去厢房通知兰先生,然后匆匆穿上外袍冲到爹娘的院子。

林守言和范文瑛很快也下了床。

范文瑛吓得腿都软了,“这是怎么回事?玉儿,谵王和瑄王为何要攻侯府?”

林羡玉一时说不清楚。

府外传来刀枪剑戟的声响,有人呐喊,有人哀嚎,只听着声音,就能想象出门外是如何的惨况。

林羡玉闭了闭眼,握紧拳头。

他终于知道太子为何没有动静了,他低估了太子的手段,太子远比他更了解陆瑄和陆谵的脾气秉性,所以依旧躲在青纱帐后,看着陆瑄和陆谵犯蠢,看他们的目标一致对向林羡玉,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他和兰殊低估了太子,高估了陆瑄。

也……错估了陆扶京。

陆扶京终于和他断绝情义。

乌力罕安排了三百人守在侯府周围,可是士兵来报:祁国那方出动了上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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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力罕再勇猛,也寡不敌众。

听着外面越来越汹涌的战况,林羡玉想冲出去,被兰殊死死拦住。

“我、我不能看着乌力罕再受伤——”

“大人,您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还有侯爷和夫人,只要你们安全,就没人能威胁皇上。”

林羡玉眼中含泪。

兰殊道:“乌将军一定派人去城外调兵了,城外还有八千多兵马,大人放心。”

可是很快,乌力罕身边的副将来报:“大人!今夜全城禁严,城门紧闭,我们的人出不去,援兵进不来!”

连兰殊都始料未及。

林羡玉紧握住太师椅的扶手,眼里满是仓惶和恐惧,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爹娘已经年迈,经不起折腾,侯府里全是手无寸铁的家丁,他若慌了,所有人都要跟着乱作一团,只会更糟糕。

他强作镇定,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兰殊,兰殊很快想到了计策:“还有地窖,所有人藏进地窖!”

兰殊初进府时就让人将地窖掏空,以备不时之需。

林羡玉开始指挥所有人行动。

爹娘先进去,侍女们和几个年老的奶娘紧接着进去,身强体壮的门房们负责去庖房装食物和水,最后是兰殊和阿南。

等所有人都安顿好了,林羡玉才走进去。

士兵们找东西掩盖住地窖的入口。

地窖里只有一个通风口,此时是深夜,只有一缕微弱的月光照进来。

林羡玉坐在角落里,抱住膝盖。

他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不知道战况如何,也不知道乌力罕是否受伤。

他难受到极点,整颗心都悬着。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

自以为勘破局势,不听赫连洲的劝告,还是和陆瑄陆谵起了正面冲突,然而强弩之末困兽犹斗,岂容他骑墙旁观?

他那日不该对陆谵说出那番讥讽之语的,是他太不小心。

又是刀光血影,兵戎相见。

又有将士为护他而死。

林羡玉的眼泪顺着脸颊无声落下,他在黑暗中抱紧了膝盖,兰殊用手臂圈住他的肩膀,轻声说:“大人,您已经尽力了,我们在谋划,他们也在谋划,我们能想到的,他们未必不能想到。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我们本就艰难,胜负乃兵家常事,殿下不必自责。”

不管兰殊如何安慰,林羡玉还是难过。

“如果我那天没有讥讽陆扶京,今天的事或许不会发生,我……”

他无助地想:怎么办啊,赫连洲。

赫连洲,我该怎么办?

我还没有见到你,我还没带你看祁国春天的桃花,还没带你看过花灯节,我们还有好多事没有做,我们还没白头到老。

绝望之际,他听见地窖的入口处传来脚步声,下一刻,门口的重物被人移开。

有人发现地窖了!

侯府的人都僵住了,所有人都敛声屏息,惊恐地缩在一起,仰头望向窖口。

林羡玉立即起身,挡在所有人面前。

他左手握住腰间的小荷包,右手拿着一柄弯刃匕首,他告诉自己:林羡玉,为了赫连洲,你宁死也不能被他们抓住。

若他们攻进来,你必须自尽。

否则所有人都会被你拖累。

林羡玉眼里噙着泪,握紧了匕首。

地窖入口的门板被人掀开,一阵尘土落了进来,随后有人举着火把映照窖口。

林羡玉抬起头,看到了赫连洲。

“玉儿别怕,是我。”

匕首咣当坠地,林羡玉呆呆地望着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眉眼依旧英武,带着让他心安的气势,出现在地窖入口。

是梦吗?

赫连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赫连洲像是能读懂他的心声一样,朝他伸出手,柔声道:“不是梦,玉儿。”

只是听到赫连洲的声音,林羡玉就变得无比委屈,他顺着木梯爬出来,扑到赫连洲的怀里,紧紧抱住赫连洲的脖子。

“辛苦玉儿了。”

林羡玉哭着说:“一定是梦,你怎么从我的梦里跑出来了?我是死了吗?”

赫连洲将他拥进怀中,掌心摩挲着他的后背:“我说过,我会护玉儿周全的。”

第75章第75章

林羡玉把脸埋在赫连洲的肩头。

赫连洲总在他最危急的时刻出现,救他于水火之中,原本濒临绝望的心再一次复活,怦怦跳动,恢复了生机。

“玉儿乖。”赫连洲轻声安抚他。

一旁的太子陆启面若死灰。

他早就在瑄王府里安插了细作,知道两个皇子今夜要对恭远侯府动手,明月高悬时,他稳坐东宫,拿着价值连城的翡翠龙纹杯,呷了一口茶,坐山观虎斗。

过了今夜,不管是陆谵还是陆瑄,亦或是林羡玉,都成不了他的威胁。

谁知没过多久,城门忽然被人破开。

消息传到东宫时,陆启勃然大怒,摔了翡翠杯:“北境兵未免太猖狂了!竟敢破我京师大门,御林军就位!”

可京师都统仓惶来报:殿下,破城门的不是北境军,是……是邓大将军!

陆启愣在原地,“什么?”

都统扶好头上的红缨战盔,神色未定:“卑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邓大将军竟杀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人!”

“什么人?”

“北、北境,永观帝。”

在陆启故意掩盖风声的三个月里,赫连洲也在掩盖风声,暗中与邓烽勾结。

陆启始料未及,被邓烽打了个措手不及,邓烽打着“平二王之乱”的名义冲进京城,陆启无可奈何,只能配合,当夜他亲率御林军奔赴恭远侯府,当众将陆谵和陆瑄抓获。

赫连洲全程没有出面。他先用满鹘逼退邓烽,又在皇室放松警惕时,转而勾结邓烽,不知他以何种利益诱惑,竟让不可一世的邓烽为他所用,成了他的挡箭牌。

至此,陆启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他若不服,便是支持陆谵和陆瑄夜袭恭远侯府,他不能、也不愿担这个责任。

月色凉如水,一场恶战刚刚结束,空气中还飘散着些缕危险的血腥味,赫连洲低头耐心地安抚好林羡玉的情绪,等林羡玉缓过来,他才起身望向陆启:“太子有何表态?”

陆启身形微晃,完全被压制住。

他之前从未和赫连洲正面交锋过,只知道赫连洲还是怀陵王的时候就勇猛无比,十几年前横空出世,一举逆转北境的长久颓势。

赫连洲上位之后颁布了许多政令,几乎都是惠民利民、甚至不惜牺牲赫连氏的利益——为了开垦田土,赫连洲查抄了许多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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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侵占的田地,交还给百姓——陆启起初听闻时,只觉得可笑,赫连洲若继续下去,只会因小失大,农户和牧民最是愚昧无知的,对他们好,他们也不知感恩,然而一再损害贵族的利益,却会动摇朝纲,使得诸侯异动,皇位不稳。

他本以为赫连洲迟早自取灭亡。

谁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赫连洲竟勾连邓烽,破开了祁国的国门。

陆启颤声道:“传本宫口谕——”

常侍立即走了上来。

“皇子陆瑄、陆谵,为己谋私,戕害北境皇后,破坏两国邦交,依律当处以斩刑,现羁押进刑部大牢,择日受审。”

陆启闭上双眼,强忍住愤恨。

听到“斩刑”二字,林羡玉睫毛微抖。

扶京哥哥……

赫连洲道:“朕为护皇后周全,随邓大将军前来,如今暴乱平息,侯府外的残局还请太子收拾干净,以免惊扰了皇后。”

“这是自然,”太子立即说:“陆瑄和陆谵被私欲冲昏了头,做出这等事,实在令皇室汗颜,我替他们向皇后娘娘道歉。”

林羡玉偏过头去。

太子讪然退下。

他命人绑了陆谵和陆瑄,押送回刑部,其余兵将皆囚于城南大牢。

乌力罕受了点小伤,随意包扎了两下,在府外清点完伤亡人数。

至此,今夜的暴乱才落下帷幕。

赫连洲回过身,朝着林羡玉微微一笑,林羡玉又扑了上来,刚要掉眼泪,又想起爹娘,连忙对着地窖口喊:“爹爹,娘亲,外面已经安全了。”

很快,家仆们扶着林守言和范文瑛走出来,林守言见到赫连洲时一愣,他虽然从未见过赫连洲,最多只是听说过怀陵王无往不胜的事迹,但只需一眼,他便可确认:此人就是永观帝赫连洲。

是他儿子的夫婿。

赫连洲穿着一身绣金的龙纹锦袍,衣摆上那抹若隐若见的腾云升龙纹,在暗夜中显得尤其华贵,他长身而立,朝阶下的人抬了抬手,便陆续有灯笼亮起,将灰蒙蒙的地窖映照得十分亮堂。

林守言和范文瑛还没从方才的兵戎相见中缓过神来,又猛然见到赫连洲,心中惧怕又难堪,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还是赫连洲先向他们屈身行礼。

“小婿见过岳父、岳母。”

林羡玉在一旁听着,忽然有点害羞,揪了揪赫连洲的衣摆,说:“不要说岳父岳母,我又不是姑娘家。”

赫连洲眉梢微挑,笑着问:“那我该怎么说?”

林羡玉语塞。

不是岳父岳母,也不是公婆。

反正怎么都是别扭的。

林守言已经无暇注意面前两人的打情骂俏,握住范文瑛的手腕就准备一同跪下,“参、参见圣——”

话音未落,就被赫连洲上前一步扶住。

“二老不必行礼,从今往后都不用。”

林守言面色沉滞,复杂难言。

赫连洲收回手,语气缓和恭敬:“今晚之事已经解决,岳父岳母不必担忧,朝廷不会再生事端,也不敢再殃及恭远侯府,外面的事有太子收拾,天色不早了,二老又受了惊吓,还是早点歇息为好。”

赫连洲一来,林羡玉就下意识做甩手掌柜,都忘了这是他家,听完了赫连洲的话才反应过来,连忙扶住范文瑛的手臂:“是啊,爹爹娘亲,你们还是早点歇息吧,今晚的事,我明天再跟你们解释。”

范文瑛还是惧怕赫连洲,几乎不敢动,直到林守言朝她使了个眼神,她才挪动步伐,朝着赫连洲行了个礼:“谢圣上相救,谢圣上护玉儿周全。”

“二老养育出玉儿,该道谢的是小婿。”

林羡玉听了,忍不住翘起嘴角。

送走林守言和范文瑛之后,侯府的其他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最后是兰殊和阿南,兰殊歉疚道:“皇上,微臣决断失误,没能保护好大人,还是让您出面了。”

“时局瞬息万变,兰先生不必自责。”

林羡玉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赫连洲简单说了前因后果,又喊来乌力罕汇报伤亡情况,乌力罕的脑门上和胳膊上都绑着纱布,依旧生龙活虎,听到赫连洲的召唤,他一路跑来,汇报道:回圣上、大人,因为太子的御林军来得及时,西帐营的刀盾兵又是万里挑一的勇猛精干,最终伤亡并不严重。

林羡玉松了口气,连忙说:“受伤的士兵就留在府里静养,不要动身去城外了。”

乌力罕说:“这不方便吧。”

“没关系,”林羡玉摇头道:“后院还有一排空厢房,多安置几张床,让他们好好养伤,吃穿用度都记在我的账上。”

乌力罕望向赫连洲,赫连洲说:“大人怎么说,就怎么做。”

“是。”乌力罕说。

兰先生朝乌力罕和阿南使了个眼神,几人便识趣地离开了,只留下赫连洲和林羡玉两人。

林羡玉的眉头还是紧锁着,他在想邓烽归顺赫连洲一事,这样的大事,赫连洲从未和他提起过,他有些不满。

赫连洲仿佛真的能读出他的心声,俯身用指腹揉了揉林羡玉的眉心,解释道:“不是不想事先告诉玉儿,只是一封信从北境抵达祁国,有太多未知的变故,若邓烽归顺一事被陆氏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林羡玉点了点头,又问:“你许了邓烽什么样的好处?”

“我一统南北时,封他为岭川王,管辖三州。”

“你不怕他将来拥兵自重?”

“怕,但有得必有失,在察觉到陆谵和陆瑄的企图时,我必须做出抉择。”

林羡玉抬头看他。

纷乱跌宕的一夜,直到此刻,他才有时间静静地凝望着赫连洲的脸。

赫连洲将他揽进怀中。

“我做得不好……”林羡玉哽咽道。

“人心最难揣度,玉儿已经尽力了,没有人会责怪玉儿的。”

林羡玉把脸埋在赫连洲的颈窝处,抽噎了好一会儿,低落的情绪才缓慢回升,他伸手圈住赫连洲的脖子,闷声说:“要抱。”

赫连洲将他打横抱起。

双腿悬了空,心却落了地。

林羡玉泪眼婆娑地看着赫连洲的侧脸,赫连洲朝他笑:“玉儿,往哪里走?”

林羡玉指了个方向。

赫连洲便抱着他径直走去,柔声问:“是玉儿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吗?”

“是。”

“这三个月,玉儿都是自己睡的吗?”

林羡玉摇头,赫连洲猛然停住。

“和小荷包一起睡的。”

林羡玉的嘴角一个劲往下撇,越说越委屈。

赫连洲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无奈失笑,低头在林羡玉的鼻尖上亲了一口。

“玉儿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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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连洲的步伐大,很快就到了林羡玉的院子,果真像他形容的那样,美得像一幅画,北边是亭台水榭,南边是桃树掩映着梨花,中间是一道清池,流水潺潺清如许,映着天上一轮皓月,四周种着许多不知品种的花,层叠交错,芳菲如雾。

赫连洲明明已经有所预料,但还是愣住,相比之下,怀陵王府的后院对林羡玉来说几乎和仓房无异,就连宫里的长乐殿,也不如这小院半分精巧雅致。

“北境的日子,真是苦了玉儿。”

林羡玉整个人都贴了上去,嗡声说:“没有,有你在,我过得很好。”

赫连洲笑着臊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姑娘家的闺房,这么多花,玉儿果真是小蝴蝶么?”

林羡玉红了脸。

半晌又说:“是小蝴蝶。”

赫连洲将他抱得更紧。

林羡玉指着桃树说:“这棵桃树在我出生前就种下了,我和阿南小时候每天都在桃树下玩耍,你这次正好赶上桃花开,是不是很美?”

赫连洲往前一步,林羡玉又指着桃树下的秋千:“那个秋千是我两岁时,爹爹找了京城中最好的木匠为我做的。”

刚说完,林羡玉忽然想起赫连洲特意找人为他做的躺椅,他觉得自己好生幸运,有这么多爱他的人。

“玉儿想玩吗?”

赫连洲刚要过去,林羡玉却说:“等等——夜深了,明日再玩。”

他看了赫连洲一眼,又慌忙垂眸。

“是,夜深了。”赫连洲笑着说。

笑意里掺着暧昧。

林羡玉借着月光看他的侧脸,心跳莫名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气候转暖,衣衫薄了些,胸口的起伏清晰可见。

夜深了,林羡玉知道赫连洲在想些什么,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里他不止一次地梦到赫连洲,梦到他们做过的事。

原本有些抗拒的,现在成了渴望。

赫连洲走进屋子,还没来得及上床,刚跨过门槛,一改方才整肃威严的君王气度,关上门就放下林羡玉,将他压在门板上,手掌垫在他的脑后,俯身衔住他的唇,随后探舌进入,深吻裹挟着阔别已久的潮涌,瞬间将林羡玉吞没。

林羡玉起初还配合,很快就腿软到站不稳了,两手抵在赫连洲的肩头,微微用力,赫连洲就放开他,和他耳鬓厮磨,很快又徘徊到林羡玉的唇边,只给了林羡玉短暂的喘息时间,又不由分说地封住了他的唇,用实际行动印证了他信上那句——

玉儿,我实在想你。

第76章第76章

林羡玉已经昏睡过去,赫连洲帮他擦拭干净后,再为他穿上寝衣。

屋子里还氤氲着旖旎气息。

林羡玉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软趴趴的,任赫连洲摆布。

嵌着金线的芙蓉帐在半个时辰前被林羡玉不小心扯坏了一截,和他白天穿的那件绸衫一样,可怜地垂在床尾。

“玉儿?”赫连洲轻唤了一声。

林羡玉没有反应,睡得很沉,赫连洲为他盖上被子,在他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随后起身穿衣,走到屋外。

屋外月明星稀,夜风稍冷。

到后院时,乌力罕还在忙着安置伤兵,跑前跑后,气喘吁吁,额头上的纱布都快散开了,见到赫连洲时他愣了一愣,刚准备开口,赫连洲抬手示意他噤声,将他召到一边,问:“死伤多少?”

乌力罕沉默一瞬,说:“回圣上,死十二,伤一百零三。”

他在林羡玉那里说了假话。

没想到赫连洲一眼就猜出来了。

“严重的都在这里了?”

“是,轻伤的都被送到了城外,邓大将军特意派了军医为他们医治。”

赫连洲在乌力罕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辛苦了,早点去睡吧。”

乌力罕却低头不语。

赫连洲轻笑:“一个个的都自责什么?”

本就是里应外合,赫连洲从未要求他们三个人将陆氏王朝颠覆,若是这么容易,古往今来,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战争。

“您只身前来,实在危险。”

“若是不想用十万铁骑撬开祁国的大门,我这一趟还是得来,否则祁国的百姓看不到北境的诚意。”赫连洲说着,伸手将乌力罕头上摇摇欲坠的纱布重新系上。

乌力罕这两年个子窜得厉害,原本还爬不上赫连洲的银鬃马,现在只比赫连洲矮了半个头,但他身形精瘦,远不及赫连洲魁梧。

赫连洲一伸手,他下意识缩起脖子,像小时候那样,怕被赫连洲打。

“再过两个月,就十七了。”

乌力罕忽然握紧拳头,向赫连洲发誓:“微臣会尽全力保护好大人的!”

赫连洲在他面前严肃惯了,也不常露出笑容,只抬手帮他摆正身上的软甲,语气温和:“要保护好大人,也保护好自己。”

乌力罕的双眸亮了起来。

“回去睡吧,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

“是,皇上也早些休息。”

乌力罕离开之后,赫连洲独自站在后院,看着因为疼痛而无法入眠的将士们,转而又想起几个时辰前,御林军与陆瑄府兵的自相残杀,他闭上眼,沉默良久。

早年间为护国门四处征伐,红缨枪下无数亡魂,苍门关外尸横遍野,他也未曾后悔,如今换了身份,变了立场,有了一个让他心软的人,他竟也多了慈悲心肠。

尘土落尽,月色渐深。

院外的嘈杂声响慢慢消失。

一场动摇陆氏根基的“二王之乱”,在四更天时落下帷幕。

赫连洲回到林羡玉的院落,走进屋子,脱去外衣,刚撩起床帷又停住。在微弱的月光映照下,林羡玉拥着锦被,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时不时蹙一下,睡得不太安稳。

直到赫连洲躺到他身侧,感受到赫连洲的气息,他忽然翻了个身,钻进赫连洲的怀中,温软的身体紧紧贴着,皱起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

一夜美梦。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林羡玉睁不开眼,把脸埋进锦被,忽闻窗外鸟鸣啾啾,春光恼人,林羡玉下意识喊了一声“赫连洲”。

本以为会和之前一样无人应答,话音刚落,却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

“玉儿,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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