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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第31章
第二天林羡玉重写了一份诉状,分别拿给赫连洲和纳雷看了一遍,得到了满意的评价之后,才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去了官榷。
可惜世事远比他想得艰难。
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去告发监官阿古木。
众人见到他,纷纷侧过身去,面色仓皇不定,简直视林羡玉如蛇蝎一般。林羡玉一头雾水,在官榷里转了两圈,都没人理他,最后在角落里发现了提醒他去搜账本的达鲁,他连忙跑过去,说:“达鲁,我找到账本了!”
达鲁闻声刚抬起头,林羡玉就被惊得往后踉跄了两步,“你——”
达鲁的脸上青一道紫一道,骇人得很。
他蹲在扁担后面,见到林羡玉下意识要起身,又像是陡然想到了什么,蔫蔫地缩了回去。林羡玉连忙问:“他们打你了吗?”
达鲁神色躲闪,支吾着不说话。
林羡玉有些懊恼,他该想到的,整个官榷都被知府和监官们牢牢把控着,四处都是这些贪官污吏的眼线,一个小小的斡楚商贩凑上去同怀陵王妃耳语,这画面怎么可能不引起官府的警惕。
鼻青脸肿只是警告,估计再有下一次,就是要他的命了。
“多谢你那天的提醒,怀陵王已经派人去阿古木的家里找到了账本,他五年来压榨勒索商贩的所有罪状都清楚明白地记在了账本里,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将此事上告官府?”
达鲁眸色闪动,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低着头说:“王妃,小人不知道,小人什么都不知道,您不要为难小人了。”
林羡玉也不想为难他,可是满官榷的商贩里只有达鲁还有一线希望。
怀陵王妃来到绛州不过四天,就这样携着一纸诉状冲到绛州府衙,难免有多管闲事之嫌。只有“应百姓之请”,才名正言顺。
林羡玉无奈只能寄希望于达鲁的身上。
达鲁见状就要挑着扁担离开,林羡玉连忙追上去,和阿南一左一右地跟着他。
“达鲁,我这次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
达鲁低着头径直往前走:“王妃,您是北境怀陵王的王妃,小人是斡楚部的人,本就是势不两立的关系,您怎么保护小人的安全?”
“怀陵王的军队就在附近,你可以和你的亲眷待在军队里,怀陵王会护你安全。”
“王妃您不要说笑了,怀陵王是北境的二皇子,他不护着官府,反而护小人?”
林羡玉追着他出了榷场,不顾监官和看守锐利的目光,扬声说:“怀陵王绝不是贪污枉法之流,他来这里是为了还边界的百姓一个安宁的生活,若有冤案,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达鲁脚步顿了顿,就在林羡玉以为他被劝动的时候,他又快步向前走。
林羡玉忙问他:“你还有什么顾虑?”
达鲁始终沉默。
林羡玉望着他蹒跚的背影,说:“你要是真的怕了,今天就不会来这里!”
达鲁的脚步倏然顿住。
林羡玉往前走了一步,走到他身边:“昨天被他们这样欺辱,今天还要顶着鼻青脸肿来到这里,不就是因为咽不下那口气吗?”
达鲁撇过脸,林羡玉依旧能看出他满眼的愤慨。
但他还是不应答林羡玉,继续往前走。
官榷建在绛州和斡楚之间的山林之中,林羡玉囿于身份,不能追过去。
就在他灰心丧气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山林中传来,“达鲁!”
林羡玉走过去,看到一个穿着朱红色短褂、长发编成许多条辫子束在脑后、身材壮实的女人走到达鲁身边,拿出棉帕给达鲁擦了擦额上的汗,又拿出一块饼递给他。
达鲁说:“不是让你不要来的吗?”
女人看着他吃饼,笑着说:“我担心你,胳膊还疼吗?”
“不疼了,回家吧。”
女人注意到了林羡玉,问:“那是谁?”
“是北境的王妃,她想让我和她一起去府衙状告监官。我怎么敢去?算了,回家吧。”
女人却说:“为何不敢?”
她声音响亮,正巧山林呼啸,和她的声音合在一起,惊得林间的鹰鸟掀翅而飞。
达鲁和林羡玉都愣住了。
“他们都已经不把我们当人看了,我们还有什么不敢的?告!咱们去告!”
达鲁连忙让她闭嘴,女人却直直地望向林羡玉,抬高了声量,说:“大风把我们好不容易搭起来的砖土房给刮塌了,那是我们老爹攒了一辈子的积蓄,没办法,为了把砖土房重新建起来,我们只能卖貂肉赚点钱。北境官榷的价格高,为了养家糊口,你每天赶十几里的路过来卖,还要给这个贪官打点,给那个贪官送钱。我们的日子没法过了,他们也别想好过。”
她走向林羡玉,态度不卑不亢,挺着胸脯说:“王妃娘娘,我男人不敢告,我去告!”
她转头望向达鲁:“我舍不得你身上的伤,我替你讨公道去。”
林羡玉的眼里瞬间露出喜色,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从容道:“回王妃,小人名叫阿如娅,是达鲁的妻子。”
林羡玉望着她,望着这个与众不同的斡楚女人,望着她毫不胆怯的眼睛,和她明明年轻美丽、却因为辛苦劳作而显得粗糙的面庞,仿佛又透过她看见了百年前勇猛的游牧部落是怎么征服草原高山,在这一片不宜耕作风沙不止的土地上繁衍生息。阿如娅让他看到了一种刚强勇猛的力量,这力量与南方祁国截然不同,让林羡玉感到无比震撼。
他几乎要喜极而泣了,郑重道:“谢谢你,阿如娅。”
于是一行五人乘坐马车,往绛州的府衙出发。在路上达鲁告诉林羡玉:“小人的妻子小时候便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匪丫头,做事向来莽撞。”
他嘴上这样说着,看向妻子的眼神里却全是宠爱。
林羡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
很快,他们到了绛州的官府。
林羡玉带着阿如娅和达鲁下了马车,按照北境的规矩,先将诉状交给门房。
府衙处理得比想象中的快一些。
没到一盏茶的时间,专门负责审案的府令便亲自出来迎接,和绛州知府一样的态度,热情恭敬,挑不出任何错处,他在林羡玉面前跪下,说:“下官参见王妃,王妃金安,下官已经看过诉状,王妃体恤百姓,爱民如子之心实在让下官感动钦佩,下官这就升堂审案。”
林羡玉回头看向阿如娅和达鲁,三人的眼里俱是惊喜之色。
很快,府令宣布升堂,林羡玉坐在一旁的松木椅上,阿如娅和达鲁站在他的身后。
府令拍下惊堂木,先问:“王妃和这两位斡楚商贩要告官榷监官阿古木,是否?”
林羡玉答:“是。”
“罪名是受赃枉法,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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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可有证据?”
林羡玉朝阿南使了个眼色,阿南便将账本呈了上去。林羡玉解释说:“这是从阿古木的家中搜出来的账本,其中明细清楚,大人自可分辨。”
府令翻看细看,神色微变:“一条条、一桩桩,确实是令人触目惊心。”
林羡玉心想:这次一定能成功。
阿如娅也握住了达鲁的手,两个人相视而笑。
可下一刻,府令忽然说:“王妃有所不知,官榷虽然名义上是官家之榷场,但其中的监官、看守,都不属于绛州府管辖,无品无级,并非登记在册的官员。若不是官员,如何能定受赃之罪?”
府令图穷匕见,终于露出了那副和绛州知府一样的神情,他笑着望向林羡玉。
林羡玉震惊而起,怒道:“虽不是登记在册的官员,但行着官家的权力,以官府之名压榨百姓,有何区别?”
“自然是有区别的,榷场的税金收入并不交予绛州的财政,既然如此,这不过就是民间自发而成的交易市场,这其中的金钱贿络,便是百姓自愿而发的行为,称不上受赃。”
林羡玉气得脸色涨红。
阿如娅直接对着府令喊:“当初是你们说这是官榷,头上带着一个官字,说只有在这里买卖货物才不算犯法,逼着我们交税金入场,你现在又说不是官家的榷场,简直是不要脸!”
府令再拍惊堂木,冷声说:“堂前须得恭敬。”
达鲁连忙拉住阿如娅的手腕。
林羡玉没想到他人生中第一次状告官府就如此惨败,他洋洋洒洒写了一早上的诉状,原来从根上就是错的。根本伤不到贪官的毫毛。
“回王妃,北境律法共九百二十条,其中没有一条写着非本朝官吏可判受赃之罪,所以……”府令朝着林羡玉谦卑地笑了笑,说:“王妃此状告实在无法可循。”
阿如娅怒道:“你们太不要脸了!阿古木手里是不是有你们的把柄,你们这样保他?”
府令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但当着林羡玉的面,脸上依旧恭敬万分,他还热心地对阿如娅和达鲁说:“或许斡楚有律法,可以治阿古木的罪,不如二位回斡楚上告。”
府令弯着腰,万般恭敬地将诉状送回到林羡玉的手中,“还请王妃明鉴。”
林羡玉失魂落魄地走出府衙。
纳雷跟在他身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阿如娅和达鲁走上前来,刚要向林羡玉表达谢意,就见府衙里涌出两列士兵,身穿盔甲,整装以待,林羡玉忙问:“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总兵拱手道:“回王妃,府令下令,官榷长期以来以官家之名行事,因无人治理导致许多荒唐乱象,有违圣上治民之策,故今日派兵拆除,从此取缔官榷。”
林羡玉愣在当场。
他做了什么?他的一纸诉状没有治阿古木的罪,没有拔出萝卜带出泥,没有整顿官榷的乱象,反而打草惊蛇,彻底毁了官榷。
那些商贩怎么办?已经承受了不该承受的税金,只想从贪官的手指缝里赚上一点养家糊口的钱,现在又被他闹得没了去处。
他到底做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
他想张嘴制止,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他的心里如刀绞一般痛苦。
总兵见状就要出发,林羡玉连忙说:“不可以,不可以!”
总兵似乎并不在意林羡玉的话,眼看着就要走,纳雷走上前来,拿出持令将的腰牌,厉声道:“我乃怀陵王御下持令将,见此令牌如见王爷,王爷有令,官榷一事他需亲自审理,所以官榷现不可拆除,一切待王爷定夺。”
府令匆匆赶了出来,和总兵一同跪下。
府令道:“可是知府大人说——”
纳雷横眉冷眼望向他,沉声说:“王爷的口谕还比不过知府大人的话?”
府令慌忙低头:“下官不敢。”
纳雷将事情汇报给赫连洲的时候,赫连洲刚处理手中之事,今早他给斡楚的耶律骐送去了劝降书,耶律骐回了一卷空帛书。
意思是,免谈。
纳雷汇报到一半,赫连洲就停下来,只问:“王妃现在怎么样?”
“在练马场的土坡上坐了好久,不吃晚膳,一动不动,王爷,您去看看吧。”
赫连洲到了练马场,远远地就看到土坡上的小小背影,林羡玉背对着他们坐着,迎着高原之上的硕大落日,看起来像只小沙狐。
阿南捧着食盒站在栅栏处,见到赫连洲来,连忙低头道:“王爷。”
“食盒给我,你去吃饭吧。”
阿南担忧地望了望林羡玉。
赫连洲说:“放心,我会把他带回去的。”
阿南这才把食盒递到赫连洲手上,然后跟着纳雷回了军营。
赫连洲缓缓走到林羡玉身边。
林羡玉托着腮,呆呆地望着落日西沉,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猛然回身,一对上赫连洲的目光,嘴角就不自觉地撇了下来。
“我……我搞砸了……”
他的眼里闪烁着泪光,看起来委屈得不行,赫连洲虽然早有预料,但看到林羡玉如此落寞的模样,还是不免有些心疼。
纳雷在路上向他讲述了经过,对于府令的话,他并不意外,昨夜他曾在读诉状的时候,几次暗暗提醒过林羡玉,但林羡玉沉浸在流芳百世的兴奋中,根本听不进去。
不过,今日之事也不全是坏处。
他没有直接安慰林羡玉,而是牵着自己的银鬃马,走到草场之上。
“过来,”
林羡玉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只见赫连洲和他威风凛凛的银鬃马站在一起。
让他想到初见那日。
他像是被吸引了,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赫连洲将他抱上马,然后自己也跃身上马,拽起缰绳,银鬃马就开始绕着草场缓缓前进。
大概是马背颠簸,又或是赫连洲的怀抱太温暖,林羡玉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啪嗒啪嗒地滴落在赫连洲的手背上。
赫连洲轻笑着说:“这就哭了?某人不是说过,以后再也不在我面前哭了吗?”
林羡玉哭得更凶。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笨……我明明什么都不会,还洋洋自得,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做……我害了他们,我害了阿如娅和达鲁,我害了他们,我好难过,我想回家了……”
“玉儿。”
赫连洲忽然这样喊他,林羡玉怔住,豆大的眼泪悬在眼眶边。
“这匹银鬃马原本不是我的马,是我在厄伦山剿匪时无意间得到的,那次我被几十个山匪围住,带回了他们的部落,所有人都以为我没命了,可是我运气好,不仅逃了出去,还顺带着牵走了马厩里最好的一匹银鬃马。”
林羡玉呆呆地听着。
“这匹银鬃马跟了我将近十个年头,陪我度过了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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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危险的时刻,我几次被它救了命。”
银鬃马渐渐停了下来。
赫连洲松开紧搂着林羡玉腰的手,说:“所以,你怎知今日之事就一定是坏事?关了一个不利于民的官榷,真的是害了百姓吗?”
林羡玉猛然愣住,沉默良久。
“你的意思是……”
赫连洲在他耳边说:“能解九连环和鲁班锁的小神童,连这点事情都转不过弯吗?”
“他说我无法可循……”林羡玉喃喃自语道:“无法可循,既然没有律法可以管束……”
他反应过来,高声道:“那旁人做得,我也做得!”
赫连洲眉梢微挑。
“他们开一个敛财伤民的官榷,我就开一个利民利商的私榷,谁能管我?”
林羡玉豁然开朗,他扭过身子,想要抱住赫连洲,却伸不开胳膊,于是急急忙忙催着赫连洲下马,待赫连洲翻身下马,他张开胳膊就要扑到赫连洲的怀里。
赫连洲托着他的腿弯,任他像只小猴一样缠在自己身上,兴奋地左右摇摆,差点儿就要一口亲在赫连洲的脸颊上了。
“我要开一个私榷!”
“没人帮他们,我来帮!”
“赫连洲,你真好,你简直——”
赫连洲打断他:“林羡玉,你要是敢说我像你爹爹,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山去。”
林羡玉愣了愣,忽然想到今早达鲁看阿如娅的眼神,心尖微微发麻,原来他真的见过那样温柔的眼神,他见过的,在赫连洲的眼里。
那是一个丈夫看妻子的目光。
那赫连洲呢?
林羡玉不受控制地微微低头,和赫连洲碰了一下鼻尖,赫连洲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呼吸交汇,周遭仿佛都安静下来。
林羡玉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若搂搂抱抱都是他从父母那里养成的腻歪习惯,那刚刚呢?他和父母从来没有这样过。
林羡玉只觉得心跳猛然加速,慌乱地把脸埋在赫连洲的肩头,不敢再开口。
第32章第32章
赫连洲微微转头,脸颊就贴着林羡玉的耳朵,他这才发现林羡玉从耳根到耳尖都是滚烫的。
林羡玉很少害羞,偶尔两次脸红都是因为提到了“心上人”,这次是为什么?
刚刚的亲密又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怕吓着林羡玉,又或是太贪恋此刻的亲密,赫连洲没有多问,他只是一手托着林羡玉的屁股,一只手去整理林羡玉乱糟糟的衣衫,然后问:“饿不饿?”
林羡玉把脸埋在赫连洲的肩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赫连洲便抱着他走到土坡上,放在阿南准备好的食盒旁边。
阿南特意准备了林羡玉喜欢的乳饼,还有从都城带过来的甜瓜。林羡玉咬了一口,甜瓜的汁水滑入喉中,但他的心里依旧苦涩,始终开心不起来。他低声说:“我害了阿如娅和达鲁,他们再也不能来北境卖貂肉了,还会因为和怀陵王妃过分亲近,而被斡楚人排挤。”
“我已经派人去保护他们了。”
林羡玉倏然抬起头。
赫连洲看着远方的落日,继续说:“他们那个村子确实贫苦,等斡楚归降之后,我会向朝廷申请,派遣专门的官员去引水抗旱,减免税负,尽量缓解他们的困难。”
“你……你已经在思考劝降斡楚之后的事了吗?”林羡玉有些惊讶。
他一直以为赫连洲这几天在为劝降一事头疼不已,可现在看来,赫连洲并不紧张?
赫连洲低头望向他,挑了下眉,淡笑着问:“你觉得我不可以?”
这话全然不像是赫连洲会说出来的话,有几分傲气,又有几分幼稚的孩子气。
落日余晖映在赫连洲的脸上,柔化了赫连洲棱角分明的侧脸,就连他眉毛上的疤痕都显得没那么可怖。林羡玉第一次觉得赫连洲的相貌其实称得上英俊,虽然他的英俊和京城中那些白衣飘飘的世家公子截然不同。
他的眉眼深邃而凌厉,轮廓硬朗,像他红缨枪上的錾金狼头一样英武。
林羡玉一动不动,看得有些呆。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大概是生病了,得了怪疾,不然怎么会跳得这样快?
他几乎不敢对上赫连洲的目光,只是错开眼神,伸出手,在赫连洲的头顶抓了抓,嘟囔着:“又被小鬼附身了吗?”
赫连洲却忽然低头靠近他,鼻尖将将就要碰到林羡玉的鼻尖,林羡玉吓得差点儿从土坡跌下去。
很是狼狈,又无措。
他背对着赫连洲坐下,抱着自己的膝盖,闷声说:“你真的被奇奇怪怪的小鬼附身了。”
赫连洲好整以暇地问:“你不是福星吗?不能帮我驱鬼?”
“不能。”林羡玉把脸埋在膝头,“我不是福星了,我是灾星。”
“明天我会从账上拨出五十具木架、两百匹毛毡,再派三十个人给你,他们会帮你搭建好榷场,地点就定在原来的官榷和脱塘乡之间的宽阔地带,你明天和纳雷一起去监工吧。”
林羡玉怔怔地坐着。
直到赫连洲问他:“乳饼还吃不吃了?再不吃就硬了。”
下一刻,林羡玉转过身闯入赫连洲的怀中,几乎要把自己嵌进赫连洲的身体里,他呜咽着问:“为什么相信我呢?我明明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只会吃喝玩乐,是京城里有名的绣花枕头。我听了旁人一句话就冲过来帮你,实际上全是捣乱,连诉状都不会写就要拉着达鲁去府衙……明明我到现在都没有做对过任何事情,你为什么相信我呢?”
赫连洲摸了摸他的头发,说:“是人心太险恶,不是你做错了。”
林羡玉只觉得一阵鼻酸。
“我说过我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回祁国,但是回到祁国之后,你还是要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你的父亲只是承袭了一个虚职,没有实权,你又知晓皇帝的罪行,回京之后,免不了一些明枪暗箭。那时候我在北境鞭长莫及,也保护不了你,你只能自己保护自己,还要保护你的家人。在这里吃些苦头,见识些人心险恶,不是坏处。”
赫连洲低头望向他,眼神温和:“至于对与错,我心里有数,你要是真做错了,我会及时纠正。到现在为止,你都不是在给我捣乱。”
林羡玉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又酸又涩,像是喝了一杯尚未成熟的青梅捣成的汁水。
他嗡声说:“你刚刚叫我玉儿。”
赫连洲却像是没听见一样,问他:“乳饼还吃不吃了?怎么吃什么都剩半口?”
林羡玉凑到他面前:“你刚刚在马上叫我玉儿的,可不可以再叫一遍?”
“玉儿。”
林羡玉骤然睁大眼睛,随后紧紧搂住赫连洲的脖子,“过几年,等你军务没这么繁忙的时候,你……你可不可以来祁国找我?”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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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羡玉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满眼都是央求,可赫连洲这次狠下心了,没有继续纵容,只把剩了一半的乳饼递到林羡玉的嘴边,“脱塘乡的乡民连糁米汤都喝不上,不许浪费。”
林羡玉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把那半边乳饼塞到赫连洲的嘴里,抽了抽鼻子,从赫连洲的怀里起了身,扬声道:“不来就不来,我没有腿吗?我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一定会带很多好吃的回来,分给纳雷将军和桑大人,分给萧总管,分给乌力罕,就是不分给你!”
赫连洲面色如常地吃完了那半块乳饼。
林羡玉抹了眼泪,转身往军营的方向走,还踢开路边的小石头,自言自语道:“我才不会想你呢,我把好吃的分完了,转身就走,回我小桥流水的京城,再也不来这个破地方了。”
赫连洲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弯起嘴角。
逗他做什么呢?
可是不逗他,又会心痒。
第二天林羡玉就按赫连洲吩咐的,带着三十个人,和纳雷阿南一起,去搭建新榷场了。
军用营帐搭得很快,一天不到,进度就到了将近一半。不过两边的商贩们并不知晓这里的热火朝天,只知道官榷出了事,门口守着一群府衙的士兵,众人都聚在税金营帐前,伸着脑袋往里探看,不知发生了什么。
有消息灵通的人高声说:“昨天怀陵王妃去官府状告阿古木,不仅没告赢,府令大人一怒之下还要把官榷拆了!”
众人瞬间像炸开了锅。
有人怒气冲冲道:“谁让她替我们出头的?她一个祁国来的公主,凭什么替我们出头?”
“阿古木做尽坏事,就该告他!”
“没告赢还说什么说?现在可好了,惹怒了府令大人,我们还怎么赚钱?全被她毁了!”
议论声传到林羡玉耳中,他倒没有太难过,反而是阿南义愤填膺,握紧了拳头就要冲过去为林羡玉打抱不平。
林羡玉心里有赫连洲给他的定心丸,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便安抚阿南:“没关系的,他们不知道前因后果,我也确实没有考虑周全,只要我们把榷场开下来,让他们来我们这里卖农货,将来得到的一定是一片赞扬。”
阿南说:“殿下,您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因为兰先生说了,耶律骐是个说不通的人,他说不通,就让百姓来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自会有人替北境、替怀陵王说话的。
阿南还是不太懂,但世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从不质疑反驳。他给林羡玉倒了一杯茶,就跑去和士兵们一起搭营帐了。
林羡玉守在路边,等着达鲁挑着扁担出现。
可是达鲁应该不会出现了。
把阿古木账本一事通风报信给怀陵王妃已经让他挨了一顿拳打脚踢,又陪着怀陵王妃一起去状告官府,那就是公然和官榷作对。
现在还害得所有人进不去官榷。
达鲁和阿如娅应该恨死他了。
他一直等到下午,达鲁都没有出现,林羡玉很是灰心,结果第二天他刚下马车,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王妃娘娘”。
这声音高亢响亮,不是阿如娅还能是谁?
林羡玉猛然抬起头,就看到达鲁和阿如娅抬着扁担站在路边。
他惊喜过望,连脚凳都没踩就跳下去,跑到二人面前,“你们……你们……”
达鲁和阿如娅刚准备跪下行礼,林羡玉就将他们扶起来,“不用行礼,见我不用磕头。”
他颤声说:“真是抱歉,我没有帮到你们,我……我连累了你们。”
“这有什么的?”
林羡玉惊讶地望向阿如娅,阿如娅笑着说:“王妃娘娘,我们虽然过得苦,但我们心里有杆秤,谁把我们当人,谁不把我们当人,我们心里清清楚楚。您想帮我们,虽然没帮上忙,但是我们都很感激您,官榷停了没关系,我们就自己养貂自己吃,这日子怎么着都能过下去。”
她还是那副爽朗样子,达鲁在一旁憨笑。
林羡玉又想哭了,极力忍住,他把阿如娅和达鲁带到正在搭建榷场的地方,指着那一排白色毡帐,说:“我为你们开一个榷场,怎么样?”
这话直接把阿如娅和达鲁听愣了。
“府令不是说了吗?这里不归绛州管,也不归斡楚管,那就是没人能管,不是吗?”
达鲁嘴唇翕动,又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罚不了阿古木,那也就罚不了我。我也可以开设榷场,供两地百姓自由交易,不管是北境的布帛蜜蜡,还是斡楚的貂鼠驼羊,大小生意都可以在这里占一席摊位。我这里,无论大小商贩每年只需要交五文钱的入场金,供榷场的维护和看守费用。这里的监官由商贩轮流担任,负责榷场里的捕盗和纠察,查出一个问题,可领十文钱的赏金。你们觉得怎么样?”
阿如娅和达鲁都听呆了,“每年只需五文钱?”
“是。”
“就算您不在这儿了,这个榷场还会一直在?”
“是,榷场会一直在。”
达鲁眼含热泪,握住了阿如娅的手,两人齐齐跪了下来,林羡玉立即蹲下,扶起他们的肩膀,对他们说:“达鲁,阿如娅,以后你们在我面前永远都不用磕头,因为如果没有你们,我不会做出这个决定,我该感谢你们。”
他无奈地垂下眸子:“而且……这个榷场能不能开起来还说不一定呢,毕竟他们都不相信我。”
阿如娅说:“王妃娘娘,您别丧气,他们不是不信您,是不信官府,但是您和官府里那些人不一样,日子一长,他们都会知道的。”
林羡玉用力点了点头。
很快,纳雷过来汇报:“殿下,毡帐都已经搭好了。”
林羡玉领着阿如娅和达鲁进去参观。
阿如娅说:“这儿真宽敞,太阳光正好射进来,全都亮堂堂的。”
她对林羡玉说:“王妃娘娘,我们今天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卖貂肉了。”
林羡玉感动到鼻酸,但还是考虑到严峻的现实,叹气道:“不会有人来买的。”
达鲁跟着叹了口气。
林羡玉料想的没错,没有人来。
即使从官榷悻悻而归的商贩们排着队经过林羡玉榷场的门口,都没有一个人敢进来。
达鲁高声喊着乡民的名字,那些人也只是匆忙别过脸去,生怕和怀陵王妃沾上关系。
林羡玉和阿南坐在一起,心愈发的沉。
阿如娅的脸上却始终挂着笑,见阿南给林羡玉端上午膳,便从自己的布兜里拿出她和达鲁的干粮,是烘烤后的盐渍貂肉。
“王妃娘娘,您要不要尝一尝?”
达鲁连忙说:“怎么能给王妃娘娘吃这样的东西,快收回去!”
林羡玉却说:“我尝尝。”
他和阿南各拿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嚼了嚼,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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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不约而同地睁大眼睛,“好吃啊!”
酥脆咸香,满口留香。
林羡玉说:“阿如娅,这是怎么做的?比牛羊肉还好吃!”
阿如娅没想到林羡玉这样喜欢,有些受宠若惊,说:“就是用盐水煮熟之后,再放到草堆里烘烤,烤上半夜,就这样嘎嘣脆了!”
阿南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卖烤貂肉干呢?一定比生貂肉好卖。”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他,沉默了片刻之后,林羡玉笑着说:“阿南,你怎么想到的?你太聪明了!”
阿南的脸瞬间涨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揪了揪手指头。
阿如娅受到启发,说今晚就回家烤。
她笑着说:“看来我今晚是睡不成觉了,达鲁要不高兴呢。”
纳雷跟着笑了笑。
林羡玉不懂他们在笑什么,好奇地问:“为什么达鲁要不高兴?”
“因为我们今年想生个娃。”
达鲁连忙斥责阿如娅口无遮拦,可林羡玉还是听不懂:“这个和达鲁不高兴有什么关系?”
众人忍着笑,都不知如何解释。
林羡玉忙问纳雷,纳雷戏谑道:“殿下,要不您今晚回去问问王爷?”
被所有人蒙在鼓里的林羡玉急得团团转,直到晚上,赫连洲忙完军务躺到床上了,他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趴到赫连洲身上,问:“你知道达鲁为什么要不高兴吗?”
赫连洲没理他。
林羡玉又要往他怀里挤,挤得自己的寝衣系带都快松开了,露出一片皮肤。
赫连洲的目光落下来,眸色渐沉,就在林羡玉还浑然不觉危险,黏黏糊糊地缠上来,两条腿都要往他的两腿之间挤时,赫连洲忽然一把捞过林羡玉的腰,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声音微哑着说:“林羡玉,闭嘴。”
林羡玉忽然反应过来,达鲁为什么要不高兴了。
因为赫连洲此刻也不太高兴。
第33章第33章
林羡玉一直知道赫连洲臂力过人,但因为赫连洲从不对他动粗,以至于他早就忘了赫连洲是令祁国军队闻风丧胆的“活阎罗”。
他在赫连洲怀里撒娇任性惯了,直到此刻,酥油灯火光微晃,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和赫连洲同床共枕是有危险的。
因为赫连洲是一个有正常欲求的男人。
赫连洲只是用一只手箍着他的腰,他便连动一下胳膊都是奢望,只能故作镇定地屏住呼吸,怯怯地望向别处。因为紧张,他没忍住咽了一下口水,喉结不自觉地滑动,而赫连洲的目光刚好落在他的喉结上,随之向下。这目光像是带有温度,几乎要把林羡玉灼伤了。
林羡玉没办法再装傻,只能小声开口:“你……你干嘛啊?”
“应该是我问你,”赫连洲的目光如墨漆般浓稠,望着林羡玉慌乱的眸子,哑着声问:“你想干嘛?”
“我只是……想睡觉。”
“睡觉一定要在我怀里睡吗?腿要搭在我的腿上吗?你在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睡觉的?”
林羡玉噎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即使是最常用的借口“我害怕一个人睡”,在此刻也没有用处了。
确实太亲昵了。
王府里已有端倪,来绛州之后更甚。
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我以后不粘着你了。”林羡玉委屈地瘪了瘪嘴,正准备从赫连洲的禁锢中逃出来,余光却无意间扫过赫连洲的领口,发现了异样。
赫连洲的肩头缠了白色纱布。
“这是怎么回事?”
林羡玉愣了愣,也顾不上赫连洲看他的眼神有多不清明,立即伸手去抓赫连洲的领口,怎料赫连洲比他的动作更快,直接起身避开。林羡玉也不遑多让,使出了十九年里最敏捷的一次动作,他用两只手勾住了赫连洲的脖颈,跟着赫连洲一同起身。
赫连洲刚坐在床边,他便把两腿分开,跨坐在赫连洲的腿上。
明明须臾前才说过“不再粘着”,现在又如狗皮膏药一般粘在赫连洲的身上,他也丝毫不见羞意,坐得稳稳当当。
“你的肩膀受伤了吗?你给我看看,”林羡玉心中焦急不已,伸手拨开了赫连洲的领口,果然如他所猜想的,赫连洲的肩头处斜缠了一圈纱布。那纱布看着很新,似乎是这两天刚缠上去的,正中央还隐隐有血渗出。
“又没打仗,你……你为什么会受伤?”
“不是伤。”赫连洲脸色微沉,重新理好衣襟,作势要将林羡玉推下身去。
“你不要瞒着我!”
林羡玉全然慌了,赫连洲在他心里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勇善战刀枪不入。
赫连洲怎么会受伤呢?
还没等赫连洲回答,风从门帐的缝隙里吹进来,吹动了酥油灯的光亮,营帐里暗了一瞬,林羡玉倏然想起怀陵王府里的禁室。
那日他闯进禁室时,赫连洲正拿刀刺着肩膀……难道是同样的原因?
赫连洲的身体是滚烫的,脸颊透着红,坚毅又冷淡的脸庞上无端多了几分脆弱。
林羡玉还是像上次那样,靠近了,用额头去试探赫连洲的额温。
“你发热了,我去喊军医。”
林羡玉刚要下去,又被赫连洲搂住了腰。
林羡玉整个身子都踉跄往前扑,和赫连洲贴了个严丝合缝,他感觉到了赫连洲身体的变化,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在他的胯骨上,叫他浑身都不自在,只想着挪动身体,可这似乎更是火上浇油。他完全慌了,眼里的亮光瞬间变成闪烁的泪珠,有些无措地把脸埋在赫连洲的肩头,不敢面对。想抱怨却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小小地哼唧了一声。
就在这时,赫连洲开口了,“大夫治不了。”
“为什么?”林羡玉回过神来。
“陈年旧疾。”
“总有高明的大夫,服药不行就做针灸,祁国有位老神医,一眼断病,厉害得很——”
赫连洲只能坦露:“是中毒。”
林羡玉呆住。
“一种不致命却让人饱受热油烹烤之苦的毒,”赫连洲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玉儿,我最近不太舒服,这几天你就一个人睡吧。”
林羡玉不假思索,紧紧抱住赫连洲,不让他走:“你又要一个人苦熬吗?”
赫连洲心想:不苦熬,还能怎么办?
“不要伤害自己,不要再用刀刺肩膀,流血了怎么办?我想想就疼,想想就害怕。求求你了,赫连洲,不要伤害自己,我好心疼。”
“我已经习惯了,玉儿,不疼的。”
“怎么会不疼呢?”林羡玉抽了抽鼻子,捧着赫连洲的脸,问:“谁给你下的毒?”
赫连洲没有回答。
林羡玉心里却有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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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判断:“太子,太子是吗?”
赫连洲好像并不在意林羡玉说了什么,只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眼眶里的泪。
林羡玉是个货真价实的哭啼鬼。
他的眼泪像是流不尽,赫连洲舍不得他流泪,可是每次看到他眼圈泛红,泪眼婆娑的可怜模样,心底又暗暗涌上一股冲动。
“一定是太子,我恨死他了!”
林羡玉俯身凑到赫连洲的肩头,鼓起嘴巴往纱布处吹了吹凉气,再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轻轻地抚摸着纱布的边缘,“会不会好一点?”
见赫连洲不说话,他伸手去揉赫连洲的额侧的穴位,哽咽着说:“我明日就去看医书,这世上没有无解的毒药,一定有办法的。”
他揉了好久,胳膊都酸了,但没有抱怨,只是小声问:“有没有好一点?”
赫连洲望着他,说:“没有。”
林羡玉更难过了,“那怎么办啊?”
赫连洲垂眸就看到林羡玉松散的领口里露出的一片春光,林羡玉的名字起得恰如其人,皮肤光滑如白瓷。赫连洲的手原本是托着他的后腰,此刻却不受控制地,将他的寝衣向下扯了扯,柔纱领口便从肩头滑落下来。
林羡玉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此刻魂魄都飞走了大半,只剩下一个可怜的躯壳,在赫连洲的掌中瑟瑟发抖。
他以前在鸣乐坊玩的时候虽然听过几首淫词艳曲,什么粉香汗湿瑶琴轸,什么鸳鸯绣被翻红浪,他听是听了,却不知何意。
“不行,”林羡玉两手抵在赫连洲的胸口,央求着:“我……我不是断袖,我没有……”
赫连洲的眼神愈发晦暗,林羡玉连“龙阳之好”都不敢说出口了,只一个劲地说“不行”。
他觉得自己应该逃离,逃出营帐,不知是此刻赫连洲看起来太过危险可怖,还是他在内心深处仍然对赫连洲保留了难以割舍的依赖和亲近。明明怕到极点,却依旧跨坐在赫连洲的腿上,呼吸急促,两腮泛着桃红。
七月,夜太热。
赫连洲把手探进林羡玉的寝衣里,掌心抚过林羡玉的后腰,然后将他压下自己。
营帐外是北境连绵不绝的高山,此刻已经是月中,一轮圆月高悬在群山之巅,银汉迢迢,散作满河星,这大概是绛州今年以来最美的一幅夜景,只可惜林羡玉没机会看到了。
他此刻昏昏沉沉,只觉得胯骨有些疼,很快,赫连洲咬住了他的颈侧。
说痛,算不上。
可林羡玉还是忍不住颤抖。
他觉得整个人都不属于自己了,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又来不及思考。
赫连洲的呼吸也愈发急促,托着林羡玉的屁股,翻身将他压下。
林羡玉在赫连洲的手中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他摆弄。他只能庆幸自己在床上铺了四层羊绒毯,才不至于摔得眼冒金星。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赫连洲的呼吸终于恢复了正常。
林羡玉倏然睁大了眼睛。
赫连洲还没说话,林羡玉已经感觉到他完全恢复了冷静,变回了不苟言笑的怀陵王。
怎么办?我该怎么面对他?
林羡玉慌乱地想。
赫连洲在林羡玉的身上趴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系上林羡玉的寝衣罗带,说了声:“抱歉。”
林羡玉茫然地望着帐顶。
他都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满脑子都是赫连洲的喘息声,以及到现在还残留在他胸口的余温,还有被蹭得有些疼的腿根。
赫连洲走出营帐,不知过了多久,才换了身寝衣,带着满身的凉意,回到营帐。
林羡玉缩在被子里,背对着他。
看起来是睡着了。
赫连洲吹灭了酥油灯,营帐里陷入黑暗,他走到床边,蹑手蹑脚地躺了上去。
他想帮林羡玉掖好被子时,发现林羡玉的肩膀抖了一下,这才知道,林羡玉还醒着。
他心里有十二分的懊悔与无奈。
和七月流火之毒共存了将近二十年,这是他第一次失控。
他惊讶地发现,林羡玉比刺肩出血的作用大得多,他从未如此舒服畅快,全身都变得轻松。但他不能说,更不能以此捆绑林羡玉,那不是君子所为。
林羡玉倒是先开了口,怯怯地问:“你……你好些了吗?”
“嗯。”
他又问:“你这个毒,是每过几天就会发作一次吗?”
其实是每年只有七月暑热时才会发作,但话到嘴边了,赫连洲还是说了声:“是。”
林羡玉转过身,有些委屈,又像是好不容易才痛下决心,“那我就帮帮你吧。”
赫连洲怔住。
“虽然我不明白今天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但是……”林羡玉伸手去摸了一下赫连洲的额头,“但你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他又缩回去,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小声说:“你下次咬我的时候可以轻一点吗?”
第34章第34章
赫连洲在天色微明时醒来。
四周悄无声息,整座军营都沉浸在酣梦之中,赫连洲睁开眼,听到营帐外的呼啸风声,低头就看到怀中睡得正香的林羡玉。
林羡玉侧躺着,枕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呼吸平缓,气息温热。
想到昨晚发生的事,他心潮起伏,不由得搂紧了林羡玉,却无意间弄醒了他。林羡玉动了动,嘤咛了一声,很是不满地用脸蹭了蹭赫连洲的颈窝,咕哝着问:“什么时辰了?”
“天还没亮,继续睡吧。”
“为什么弄醒我?”林羡玉疑惑地抬起头。
赫连洲语塞。
“没有正经事情为什么要弄醒我?”没睡醒的林羡玉脾气大得很,皱着眉头,在赫连洲的怀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怒气未消地说:“这样搞得我都睡不着了!”
赫连洲很无奈,僵着身子不敢动,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帮林羡玉掖了掖被角。
靠近时发现,林羡玉已经睡熟了。
“……”这才眨眼间的功夫。
赫连洲忍不住轻笑,心又软又热。
他不像林羡玉那样嗜睡,他向来醒得很早,这是他从幼年时就养成的习惯。
那时他和母妃在冷宫中生活,皇后派来的宫人仗着势作威作福,对他们百般作践,让他们戴着镣铐清扫宫院,无论寒冬还是热暑,都是日出时起,四更天时才能睡。
静贵妃病重,四五岁的赫连洲承担了所有苦活。脚腕被铁镣铐磨出血,他也不喊疼,依旧弓着身子擦洗地砖,旁人吓得瞠目,他仍脸色漠然,任血一滴滴地落在身后的地砖上。
那时宫中人都以为二皇子是哑巴。
后来进了军营,士兵们也说怀陵王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其实赫连洲也不想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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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千里之外,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什么事能挑起他的情绪,直到林羡玉出现。
这个娇气的祁国小世子,像一只意外闯进朔北大漠的蝴蝶,穿着花里胡哨的衣裳,衣袂飘飘地穿梭在王府的回廊中。他还很爱哭,眼泪像是不值钱的砂砾,扑簌簌地掉不完,可他又很爱笑,从不吝啬于表达情绪。
巴掌大的脸,每天轮番上演喜怒哀乐。
因为林羡玉的出现,原本荒凉的后院多了一棵槐树、一方菜园、两只兔子……一切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甚至在婚后的某天,赫连洲上完早朝还没走出宫门时,就已经开始期待回府了。
用林羡玉的话说,应该是回家。
从此他也是有家有室的人。
赫连洲侧过身子,看着林羡玉纤瘦的背影,伸出手,虚虚地抱住他的腰。
林羡玉身上总是很香,哪怕在北境的风沙里吹了四个月,却还是一身细皮嫩肉。
赫连洲想:玉儿乖,再陪我一段时间,好不好?北境没那么差,大漠孤烟也别有一番意境。等寒冬将至,我就送你回家。
他在林羡玉的头发上印了一个吻,随后蹑手蹑脚地起身,拿了外袍,到营帐外穿。
耶律骐派来的使臣还在军帐中等候消息,赫连洲走过去,告诉他:“转告斡楚王,两地百姓本就是同根同源,民间来往如此之频繁,根本无法断然切割。本王虽然是奉朝廷之旨,前来劝归,轻易不会大动干戈,但如有必要,本王绝不会往回退,还请斡楚王不要心存侥幸,更不要固执己见。”
使臣慌忙躬身行礼:“是。”
赫连洲看着使臣远去的背影,召来桑荣,说:“让乌力罕再调一万人过来。”
桑荣神情肃穆:“您的意思是——”
“这里必有一战。”
“可是您领的旨意是劝降。”
“你认为耶律骐能被劝动?他这样的藩王,即使归降,也是后患无穷。”赫连洲转头又问:“斡楚皇庭的事都调查清楚了吗?”
桑荣点头,开始如实汇报:“耶律骐是老斡楚王的第四个儿子,幼年时意外落马,造成不可治愈的腿疾,从此无法行走,只能坐轮椅,一坐便是二十年。老斡楚王因此很不看重他,他原本也是几个郡王中最没有继承可能的一个,直到五年前,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幕僚。”
“据说此人原本是老斡楚王的幕僚,后投靠耶律骐,在这人的帮助下,耶律骐势力大增,渐渐的,朝中军中都有支持他的人。后来斡楚王病重,耶律骐抓住机会发动宫变,在斡楚王死后便顺利继位。”
桑荣沉吟片刻后说:“只不过,听说那位幕僚在耶律骐继位后没多久就病逝了,自他死后,耶律骐性情大变,变得愈发阴狠。”
“病逝?”
“是,已经离世了,耶律骐曾想将此人的墓迁至王陵,却被他的三哥耶律端上书弹劾,两人因此结下梁子,朝中人尽皆知。”
赫连洲眸中寒光隐现,吩咐道:“将朝廷的劝降书誊录一份,送给耶律端。”
“是。”
桑荣刚走,纳雷又迎了上来,向他汇报官榷的情况:“绛州府令的兵马还守在官榷门口,他派人来问您,此事该如何解决?”
“阿古木已经抓回来了吗?”
“在牢中。”
“你去审一下,让他把绛州府令、知府一干人等贪墨枉法的情况都交代清楚,随后呈报朝廷。他若是不招,就告诉他,这不是绛州,这是我的军营,太子一党保不住他,我有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是。”纳雷领了命。
“审案的事不要告诉王妃,身上要是沾了血,就换身衣裳再去见他,免得他害怕。”
“是,卑职记住了。”
赫连洲望向远处逐渐升起的太阳,又问:“王妃的榷场办得怎么样?”
“已经搭建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没有商贩肯来。”
“你暗中帮忙推动吧,尽快把榷场办起来,让他高兴些,这里很快就要不太平了,得在大战开始之前把他送回都城。”
纳雷抬头看了赫连洲一眼,他惊讶于赫连洲对王妃的珍视与保护,但又不敢妄言,最后还是点头应下:“是,卑职会安排好榷场之事。”
赫连洲叮嘱完所有事,便去部署军防,经过主营帐时,他脚步微顿,似是对里面的人上了瘾,心神竟不受控制地摇荡了一瞬,想起那人昨晚不知死活的一句“那我帮帮你吧”。
他连昨晚发生了什么都不懂,还要帮忙?
傻乎乎的,被欺负了还往上凑。
他还想不想回祁国了?
赫连洲强迫自己按下一些不该在青天白日里出现的念头,恢复了冷静,继续往前走。
林羡玉这次又睡到日上三竿。
前两日他为了榷场一事,心事重重,懒觉都没时间睡,今日不知为何,不仅睡到将近日中,还怎么都醒不过来。
梦中那头巨狼又出现了,这次它不仅咬住了林羡玉的脖颈,还压在林羡玉的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奋力挣扎都无果。
“殿下,殿下!”
耳边传来阿南的声音,林羡玉倏然清醒,睁开朦胧泪眼,胸口还剧烈地起伏着。
“殿下,你怎么了?”阿南担忧地问。
林羡玉摇摇头,目光仍是涣散的,轻声说:“可能……可能是做噩梦了吧。”
“今天还去榷场吗?”阿南拿来衣裳。
“当然要去了,都怪赫连洲,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把我弄醒,搞得我睡到现在。”
林羡玉怨气满腹地坐起来,挪到床边,准备脱下亵裤时,刚抬起腿,动作就僵住了。
他眨了眨眼。
腿间似乎有种异样的感觉。
那一处的亵裤上似乎有一小片黏湿。
他刚想喊阿南,话到喉咙口了又意识到不对,于是噤了声,有些慌乱地盖上被子。
他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第一反应甚至不是羞赧,而是害怕。
他望向平时和他无话不谈的阿南,想要开口询问,却怎么都不好意思问,阿南比他还小两岁,肯定不会懂的。
这样的私密之事,也不能问别人。
林羡玉感觉到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忽冷忽热,指尖还酥麻麻的。
阿南发现了林羡玉的异样,问:“殿下,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林羡玉连忙摇头,蚊子哼似地说:“阿南,我……想喝麦茶,你帮我去倒一杯吧。”
阿南立即跑去庖房,帮林羡玉倒茶。
林羡玉则是立即脱了亵裤,看都不敢看,嫌弃地丢到一边,换了干净的衣裳。
匆匆吃了早膳,他便赶去了榷场。
达鲁和阿如娅早就在那里等他了,林羡玉脸颊微微泛红,下了马车就走过去。
“殿下,我们夫妻俩连夜做了烤貂肉,”阿如娅把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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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篮子的烤貂肉拿给林羡玉看:“左边的是原本的盐渍风味,右边的是达鲁突发奇想的加了辣椒粉末的烤貂肉,吃起来很辣。”
林羡玉和阿南各拿了一个尝了尝,点头道:“很好吃!达鲁,你这个突发奇想也太厉害了!”
达鲁笑着说:“您说好吃,我们就开心了,这一晚上也算是没白费。”
林羡玉望着空空如也的自家榷场,也突发奇想起来:“要不,找人去绛州城里叫卖?”
达鲁不太懂:“去城里叫卖?”
他看到站在马车边的桑宗,桑宗是陪他哥哥桑荣一同过来的,他年纪不够,还不能参军,赫连洲就安排他陪在林羡玉身边。
林羡玉朝桑宗招招手,桑宗立即跑了过来,林羡玉说:“我们祁国的街道上常有沿街叫卖的人,隔了老远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想吃的人就会急急忙忙地从家里跑出来,买他扁担里的货,桑宗,你不妨帮我试一试。”
桑宗问:“小人该怎么说?”
“你就说,有没有人想买又香又脆的烤貂肉,新鲜的貂肉,吃起来嘎嘣脆,有盐渍风味的还有辣味的,好吃的不得了,就在城外二里地,大家快去买啊,再不买就没有了!”
林羡玉喊得绘声绘色,把面前的几个人都唬住了,达鲁更是说不出话来。
林羡玉对桑宗说:“你不是一直很想向怀陵王道歉吗?你就拿出那日在街上骂怀陵王的力气来,帮了我的忙,就是向怀陵王道歉了。”
桑宗挠挠脑袋,说:“小人试试。”
阿南却自告奋勇,“我陪他一起去,我和殿下一样是从祁国来的,我知道怎么叫卖。”
于是两个小孩一同坐马车去了城里。
阿南一改往日的腼腆,拉着桑宗顺着绛州城的宽阔街道一路往前跑,嘴里喊着林羡玉教他们的话。绛州城里的人从没见过这样的架势,纷纷被吸引了,有好事者当即出了门,还有达官显贵之家的主人听见了,来了几分兴趣。派了下人骑马赶去。
不一会儿,就有不下二十个人出了城。
桑宗见状,喊得更加卖力。
桑宗问:“阿南哥哥,你为何这么卖力?”
阿南说:“因为这是殿下第一次做大事,我不想看他失败,殿下高兴,我就高兴。”
“你们高兴,我就高兴!”桑宗傻傻地笑,抬高了声量,喊得比阿南还卖力。
等他们回到榷场时,阿如娅和达鲁的面前已经聚了三十几个人,两扁担的貂肉几乎被一扫而空,达鲁惊得手都在发抖,铜板一个接着一个地掉在地上,阿如娅连忙捡起来。
聚在官榷门口的商贩们见到这个架势,心里纷纷泛起嘀咕,面面相觑起来。就在这时,不知何人说了句:“听说怀陵王妃的榷场每年只收五文钱,不管大小商贩都只收五文钱!王妃还不设监官,由商贩们轮流来担任,你们想不想当官?在王妃的榷场里,每个人都能做一天的官!”
众人互相看了看,虽然还是踌躇不定,但人群之中已经有人小声说:“要不去试试?”
很快,有零零散散的商贩赶了过来。
林羡玉帮他们登记入册,还说入场三天之后再收五文的入场金。
榷场就这样开始有了人气。
虽然名册上只有寥寥数人,但也算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林羡玉累得出了汗,拿着帕子擦汗,眸子却是亮晶晶的,脸上满是喜色。
傍晚时分,所有的商贩都收拾东西回了家,达鲁和阿如娅也离开了,林羡玉看着恢复了安静和空荡的榷场,走过去,伸出手抚摸每一顶毡帐,心中无限感慨。
“爹爹,娘亲,你们一定想不到,我现在在做什么,我在做一件帮了很多人的大事。”
“这里的人过得很苦,但他们百折不挠。”
“北境不是我们以为的蛮荒之地,这里有很好的人,还有赫连洲,也不是……也不是……”
“不是什么?”
林羡玉猛然回过头,看到赫连洲在帐门口负手而立。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长袍,看起来英武挺拔,林羡玉望着他,忽然问:“你知道你在我们那儿有一个无人不晓的外号吗?”
赫连洲挑了下眉,“什么?”
“活阎罗。”林羡玉走到赫连洲面前,耸了耸鼻子,“吓不吓人?你可是活阎罗。”
忽然一阵风起,吹动了临时搭建的毡帐,木架晃动,摇摇欲坠似的,林羡玉吓得连忙钻进赫连洲的怀里,赫连洲揽着他,轻笑道:“往活阎罗的怀里躲?不怕我吃了你?”
“不怕。”林羡玉摇了摇头,“等我回了祁国,我要告诉所有人,你根本不是传闻中的活阎罗,你是最好最好的人。”
听到回祁国,赫连洲的眸色暗了暗。
林羡玉毫无察觉,继续说:“你才是最应该继承大统的人,你心里装着北境的百姓,一点私心都没有。”
赫连洲却俯身靠近,轻声道:“你怎知我没有一点私心?”
第35章第35章
赫连洲的私心?
林羡玉一时间还想不出来赫连洲能有什么私心,难道是为了他早逝的母妃?
念及此,林羡玉不由得对赫连洲多了几分怜惜,胳膊紧紧圈住赫连洲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肩窝,嘟囔着问:“你怎么过来了?”
“听说王妃的榷场办得很红火,特意来看一看。”
现在所有人都对着林羡玉喊“王妃”,林羡玉已经听习惯了,也不觉得别扭。可是忽然从赫连洲的嘴里听到这个称呼,还是让他有一瞬的恍惚,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夫妻。
两个男人,怎么能成为夫妻呢?
他想起今早那条亵裤,烫手似地松开了赫连洲,往后退了两步,故作镇定地介绍起了他的榷场:“今天一共来了四个绛州商贩,两个斡楚商贩,有人买完阿如娅的烤貂肉之后,转身看到一个斡楚商贩篮子里的橐驼皮,立马买了一匹,就在一个时辰前,就在这个毡帐里,虽然只有一百五十文,但这可是我的榷场里成交的第一笔买卖,我会永远记住这一百五十文的。”
“阿如娅的烤貂肉真的很好吃,已经有酒铺的老板来问能不能每个月给他们家供货,阿如娅家的日子就要变好了。如果榷场能顺利开起来,每天都像今天这样红红火火,到明年,他们说不定就可以重新盖一座砖土房了。”
林羡玉的眸子亮晶晶的,像两颗夜星,赫连洲在里面看到了一种天真又纯粹的美好。
哪怕林羡玉的愿景幼稚得引人发笑,哪怕林羡玉压根并不知道建一个榷场有多复杂,背后牵扯多少利益,赫连洲也愿意去呵护这份美好。
他说:“嗯,都会变好的。”
林羡玉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临走前,赫连洲让人加固了毡帐的木架,他看着林羡玉上了马车,低声问纳雷:“阿古木审得怎么样?”
“回王爷,差不多了。”
“整理好供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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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呈递朝廷,还有榷场这边,你抓点紧,尽量在两天之内,把原本官榷里的那些商贩都引到这边来。”
“是,卑职已经在官榷那里造声势了。”
赫连洲点头,随后进了马车。
桑宗刚兴冲冲地牵着银鬃马走过来,却看到赫连洲俯身进了马车。他愣在原地,疑惑地问纳雷:“王爷不是不喜欢坐马车的吗?”
纳雷笑了声,“那要看与谁同乘了。”
桑宗听不懂,挠了挠后脑勺,但他也得了机会仔仔细细地瞧一眼怀陵王的银鬃马,银鬃马身姿矫健昂扬,鬃毛在日光下泛起流光。
桑宗看得有些呆了,喃喃自语道:“再过几年,我也要骑马上战场。”
纳雷问:“战场刀剑无眼,怕不怕?”
“不怕,我哥哥说了,将来会带着我,跟随着王爷南下攻祁,夺回龙泉州!”
纳雷闻此却敛起笑容,叹息一声。
“北祁若有一战,王妃该如何自处?”纳雷叮嘱道:“这话别在王妃面前说。”
马车里的林羡玉还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明天的榷场,并不知道周围的暗流涌动。
虽然没做什么累活,他还是像没骨头一样瘫坐着,时而歪倒在阿南身上,又随着马车颠簸,倒向赫连洲。
不过阿南会笑嘻嘻地陪他玩,赫连洲只会用看三岁孩童的眼神看着他,既无言以对,又嫌他吵闹,转身掀开马车的帷帘。
正巧一行军队打马而过。
林羡玉立即扑到窗边。
是一支只有三四十人的马队,为首的人注意到这辆华贵的马车,回首看了眼。林羡玉这才注意到,这个英姿飒爽的首领竟是女子。
那女子容貌艳丽却不失英气,黑发高髻,穿着一身飒爽的银色盔甲,她扬声问:“马车里是何人?”
驭夫道:“回将军,是怀陵王和王妃。”
林羡玉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赫连洲已经说了声:“停下。”
林羡玉愣住。
驭夫收紧缰绳,马车缓缓停下。
赫连洲走出马车时,那女子也翻身下马,动作如轻燕一般干脆利落,朝着他的方向走,熟稔地问:“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坐马车?”
赫连洲没有回答。
那女子挑了下眉,旋即想到:“王妃在里面,是吗?说来我还没见过她呢。”
赫连洲只问:“宫中有消息?”
女子望向两边,随后神色肃然,往前走了一步,压低了声音说:“前日,太子手下的兵部侍郎拓跋於和安挞分别以监查军防为名,各领五千军马从都城出发,拓跋於去了你的西帐营,安挞去了北边的浑塞州。你要提前做好准备,太子不会让你顺利劝降斡楚的。”
赫连洲微皱起眉,思忖片刻,说:“我知道了,多谢。”
“时局已经开始紧张了,说是半年劝降,若大战爆发,也就是这几天的时间了。当初太子为了把你逼回苍门关,给老斡楚王送了万两黄金之事,你到现在还找不到证据吗?”
“知晓这件事的都是太子和老斡楚王的身边人,以现在这样的对峙局面,这条路走不通。”
女人沉声道:“若能找到此事的证据,将来便是扳倒太子的利器。”
他们正聊着,林羡玉则拽着阿南蹲在窗前,偷偷掀开帷帘向外探看。见赫连洲背对着他,和一陌生女子说话,林羡玉目光炯炯,死死盯着赫连洲的后背,问:“那是谁?”
阿南为难道:“殿下,我怎么会知道呢?”
“你觉得那人是谁?”
“瞧着像是王爷的至交好友。”
林羡玉盯着两个人望了许久,直到那女子微微抬起下巴,朝着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吓得倏然放下帷帘,坐得笔直。
不一会儿,马队长扬而去,赫连洲也回到马车里,抬眼就对上林羡玉审视的目光。
林羡玉在阿南身边端坐着,两只手分别搭在膝盖上,和赫连洲隔了老远。
赫连洲微微怔住,“怎么了?”
“那是谁?”
“良贞将军。”
“将军?”林羡玉扑到窗边看着远去的马队,那女子银盔红袍,朝着落日的方向奔去,威风凛凛,他不由得心生崇拜和钦佩。
“为什么不让我见呢?”
赫连洲坐下来,回答:“她是女子,一眼便可看出来你不是女子。”
林羡玉语塞,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他想知道赫连洲和良贞将军都聊了些什么,为什么聊得这般热络,赫连洲甚至是二话没说就下了马车。他猜想是军中之事,而且是很要紧的事。他从来都不过问贺连洲的公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憋在心里。
赫连洲看向林羡玉蹙起的眉头,琢磨了一瞬,忽然反应过来,又问:“怎么了?”
林羡玉连忙摇头,闷声说:“没怎么。”
赫连洲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林羡玉却像是忽然忙起来了,低头看向空荡荡的座位,先是问阿南:“阿如娅的烤貂肉还有吗?我饿了,我想吃。”
阿南呆呆地说:“有,但是已经凉了。”
“那……那我的榷场名册呢?是不是丢在那张桌子上了,被人拿走了可怎么办?”
阿南翻了翻小包袱:“在这儿呢。”
林羡玉松了口气,抬头瞟了赫连洲一眼,见赫连洲还是目光淡淡地望着他,他心中烦闷更甚,又说不出原因。
回到军营之后,晚膳已经送到了主营帐,林羡玉却没什么胃口,一块乳饼咬了半天还剩几口,赫连洲已经做好准备吃他的剩饭了,结果林羡玉盯着乳饼看了一会,不知为何忽然来了精神,猛地把剩下的乳饼塞进嘴里,又喝了小半碗的羊肉汤,吃得干干净净。
连阿南都震惊了。
林羡玉吃完之后就用帕子擦了擦手,说:“我出去走走。”
阿南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又想吃又想跟着林羡玉,痛苦纠结之下,决定一手抓着一只乳饼追了出去,“殿下!殿下等等我!”
留赫连洲一个人在桌边,思绪复杂。
纳雷刚从大牢回来,迎面就碰见急匆匆朝他跑来的林羡玉,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裳,确保身上没有血,才笑意盈盈地走过去:“王妃,什么事这么急?”
林羡玉站稳之后调整了一下呼吸,将两只手背到身后,故作无事地说:“今天……今天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良贞将军。”
“良贞将军?”
“大人了解吗?”
“良贞将军是我们北境有名的巾帼将军,她父亲是安国公,她自幼习武,二十岁就领着她的娘子军抵御了月遥国的突袭,后来皇上封她为良贞将军,许她上朝听政……”
纳雷看着林羡玉的神情,忽然福至心灵,猜到了林羡玉想听什么,便故意扬起声调着说:“若论起亲缘关系,良贞将军和王爷也算是连着亲的远方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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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之前他们一个未娶一个未嫁,朝中有许多人撮合他们呢。”
林羡玉睁大了眼睛,目光愈发凝滞,纳雷正得意于自己的推波助澜,幻想着一向苦行的王爷终于能抱得美人归时,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倒也真是珠联璧合,旗鼓相当。”
“啊?”
林羡玉想了想:“若是良贞将军中意于赫连洲,那就是一段上等的姻缘!”
“不、不是……”
纳雷刚想解释,林羡玉已经转身往回走了,纳雷“哎哟”一声,哀叹好心办了坏事。
林羡玉一路都在自言自语,他满脑子都是赫连洲和女将军说话时的熟稔,心里一阵惘然。可能是因为从他认识赫连洲到现在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里,赫连洲都像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他独来独往,身边只有同僚、下属和奴仆,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所以今天看到赫连洲和良贞将军侃侃而谈的模样,他竟觉得奇怪,赫连洲似乎变得有些陌生。
他恍然发觉,赫连洲有着他不知晓的另一面,和他不了解的过往。
回到主营帐时,赫连洲已经吃过了,正在脱外袍,他解开腰间束带,随手将外袍挂在木架上,余光瞥到床边的白色亵裤,他正准备拿起来,扔进一旁的木箪里,就听见林羡玉大吼一声:“不许动!”
赫连洲被他吼得愣住,停在原地。
林羡玉冲上来抓住自己的亵裤,团成一团,藏在身后,脸颊泛红,呼吸急促地说:“不许乱动我的衣裳。”
赫连洲先是困顿,很快又反应过来,眼神似有深意。
林羡玉更窘了,往后退了两步。
“放木箪里,晚上我帮你洗了。”
林羡玉连忙说:“我自己洗。”
赫连洲故意逗他:“你会洗?”
林羡玉的脸红得快要滴血,闷声说:“洗衣裳而已,谁还不会?”
他当即就打水洗亵裤,结果搓了半天差点把丝绸做的亵裤揉坏,最后恼羞成怒,把亵裤砸进盆里,嚷嚷着:“我不要这件了!扔了!”
赫连洲就在一旁看公文,闻声勾起嘴角。
今天的林羡玉显得格外急躁。
好像什么都不合他的意。
夜深时赫连洲放下公文,洗漱完换了寝衣回到营帐,林羡玉正在床上打滚,看见他进来才停下,泥鳅似地钻进被子里一动不动。
赫连洲躺下来,正要闭目,就感觉到一旁传来一束直勾勾的目光。
他转头望去,林羡玉又缩进被子里。
赫连洲觉得好笑,抬手在林羡玉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林羡玉立即冒出来,怒道:“你干嘛?”
赫连洲侧过身子,问他:“你想干嘛?”
林羡玉垂眸不语。
赫连洲看着他的模样,心尖微动,有个期待已久的念头闪过,难道……他懂了?
可下一刻就听见林羡玉闷声说:“你原来不止我一个朋友,我不是你唯一的朋友,我不高兴了。”
赫连洲只觉得心头一簇火又被林羡玉浇灭了,这回换作他烦躁了,他直接把林羡玉从被子卷里捞出来,拎到自己身上趴着。
不是朋友,就是爹爹。
他到底是没开情窍,还是脑袋缺根筋?
林羡玉无措地望向他,“你怎么了?”
他两手抵在赫连洲肩头,努力撑起身子,却被赫连洲一只手就压了下来,林羡玉感觉到了赫连洲胸膛的滚烫,想起之前亲口答应过的话,于是把脸埋在赫连洲的肩头,小声问:“毒发了吗?又要我帮忙吗?”
他说得单纯,单纯到好像即将发生的事不包含任何情欲,只是简单的“帮忙”。
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懂?
可能是大战在即,他们即将面临分离,赫连洲短暂失控,理智落了下风。他忍了太久,不想再纵着林羡玉了,一只手从林羡玉的后腰慢慢往下探,在怀中人耳边问:“林羡玉,你昨晚是不是做了不能见人的梦?”
林羡玉忙说:“才没有!”
“那你的亵裤怎么脏了?”
林羡玉呆住,眼眶瞬间泛起泪花。
第36章第36章
赫连洲感觉到林羡玉的身体在发烫,颈间的雪白皮肤像是洇了淡红色的墨,一点点地晕染开来,到脸颊、再到耳根,最后化作无助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赫连洲的胸膛上。
林羡玉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本就羞得不知如何是好,还被赫连洲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他整个人臊得都快冒烟了,眼泪还不争气地流出来,他恨不得一头撞在羊绒毯上。
他捂住赫连洲的嘴,哽咽着说:“你闭嘴,不许问!”
赫连洲目光坦然,丝毫没有歉意。
林羡玉觉得掌心都在发烫,他挣扎着要从赫连洲的怀里解脱出来。
可是今夜的赫连洲也像是变了性子,不管林羡玉如何挣扎,他的手劲都不减分毫,仍用沉沉的目光望着林羡玉。就在林羡玉找到机会想从他的臂弯里溜下床的时候,他忽然将林羡玉塞进被窝里,没等林羡玉从晕眩中回过神来,他已经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周围瞬间陷入黑暗。
林羡玉只能依稀看见赫连洲的轮廓,帐外的风声人声都消弭了,耳边仅有赫连洲的呼吸声,带着让他心颤的危险气息,在锦被里愈发放大,仿佛天地之间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林羡玉的思绪已经完全乱了,任赫连洲把手伸进他的衣摆,掌心揉着他的腰,还逼问他:“昨晚到底梦到了什么?”
林羡玉抽抽噎噎,说不出话来。
“以前从来没有过吗?”
“没有……”林羡玉委屈地圈住赫连洲的脖颈,企图用讨好的姿态唤醒赫连洲的人性。
赫连洲却咬住他的耳垂,林羡玉吃痛地喊了一声,两条腿来回地蹬,哭诉道:“好热,赫连洲你身上太热了,我要喘不过气了。”
“不是答应了要帮我吗?”
林羡玉怔怔地停下来,赫连洲的唇从林羡玉的耳垂,滑到他的脸颊。
林羡玉感觉心脏如擂鼓一般,响得发疼。
“玉儿,你真的长大了吗?”赫连洲的嗓音愈发的哑,隐忍到了极点。
林羡玉听不懂赫连洲的话,他已经十九岁了,怎么还不算长大?
于是讷讷道:“长大了。”
他抬起手,摸了摸赫连洲的脸颊,轻声说:“我明天就开始看医书,我一定能找到解毒的法子,一定不会让你再这样痛苦了。”
他说得真诚,叫人心软。
赫连洲无奈地笑了声,在林羡玉的唇角碰了一下,轻到根本不算是一个吻。
赫连洲想:玉儿,我还能不能等到你真正地长大?到那时,你是否还在我身边?
这一次林羡玉的胯骨没有疼很久,赫连洲很快就放过他,掀开被子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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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羡玉呆呆地缩在被窝里,看着赫连洲走出去,又看着他端着一盆温水走回来。赫连洲将棉帕浸进温水里,洗涤几番,拧干了之后走到床边。
“玉儿,过来。”
林羡玉愣了一下,然后从被窝里钻出来,爬到床边,赫连洲帮他擦了擦脖颈上的汗。
林羡玉仰着头,乖乖地让他擦。
赫连洲转身去洗帕子,回来时解开了林羡玉的寝衣罗带,他的眼神不作停留,动作利索地帮林羡玉擦了擦上半身,然后就从楠木箱里拿出一件干净的寝衣,让林羡玉换上。
他照顾起林羡玉来,比阿南还熟练。
林羡玉觉得赫连洲看起来有些奇怪,但赫连洲眉眼舒展,望向他的眼神又是温和的。
林羡玉还是喜欢床下的赫连洲。
平日里的赫连洲虽然总是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威严,又板着脸不爱笑,可林羡玉知道赫连洲会永远纵容他的小脾气,知道他回默默在他身边陪伴他、保护他。可是每次一到床上,赫连洲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像是凶猛的野兽,和他梦里的巨狼别无二致,林羡玉只觉得害怕。
换上干净的亵衣亵裤之后,林羡玉又回到被窝里,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赫连洲回来,等到迷迷糊糊地陷入梦乡,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日光从营帐的缝隙中透进来,他下意识喊了一声:“赫连洲。”
本以为赫连洲一定早就离开了,却没想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低沉声音:“醒了?”
林羡玉转头望过去,看到赫连洲穿戴整齐地站在桌边,他连忙坐起来,揉揉眼睛,惊讶道:“你怎么还在?”
“处理了几份军报,”赫连洲抬手指向桌上的一册书卷,说:“有时间的话,把这卷书看一下。”
说罢就要离开,林羡玉忙喊住他:“赫连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