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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难养 杳杳一言 51996 字 10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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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第21章

禁室狭小,唯一的窗也被封得密不透风,目之所及只有一张窄床和一盏铜制烛台,

火光摇曳,映在林羡玉的眸子里。

他担忧地望向赫连洲。

大概是赫连洲一次又一次的妥协,让他忘了赫连洲原本是个怎样危险的存在。他丝毫看不出赫连洲眼中燃烧的渴火,还不知凶险、不知死活地主动倾身过去,额头贴着额头,长而翘的睫毛拂过赫连洲的眼睑,像翩跹的蝶翅。

赫连洲蓦然想起他那些花里胡哨的衣裳,又想起那日在苍门关,他穿着一袭艳色的红氅闯进朔北的大漠,如果那日没有救他……

会不会有遗憾?

赫连洲的呼吸更重了些。

可林羡玉浑然不觉,感觉到额头滚烫之后,他惊呼道:“赫连洲,你在发烧!”

说罢就要跑出去喊郎中,可是赫连洲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林羡玉吃痛,嗓音瞬间变得委屈:“好疼啊,你放开我。”

他毫不设防地站在赫连洲两腿之间,因为挣扎,身子不稳,几次踉跄坐到赫连洲的腿上,自觉狼狈,又无处着力,只能撑着赫连洲站起来。温热的掌心贴着赫连洲的胸膛,揪住肩头的薄衣,稍一用力,指尖便沾了血,吓得他仓惶跌回赫连洲怀中。

“赫连洲,你不要吓我。”

他又要流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掉下来,看起来比赫连洲这个受伤之人还要可怜,他哽咽着问:“你到底怎么了?”

赫连洲被他问得怔愣。

怎么了?不过是为了保护他的母妃,服了皇后送来的毒药,往后每年暑热来临时都要体会一次这诅咒般的生不如死。身体里像生了无数只虫蚁,啃食他的五脏六腑,又像往他的心口塞了一只火球,灼烧他仅存的意志。

他想发泄,也需要发泄,但他从记事起便被教导无欲则刚。尚未学字,先学会了克制。

最承受不住的时候,他就躲在这间与世隔绝的禁室里,用匕首刺肩,极致的痛感能使他清醒,流血越多,越是畅快轻松。

“没事,陈年旧疾,不用请郎中。”赫连洲勉强冷静下来,他用了些力气,猛然将林羡玉推开,哑声说:“天不早了,回房睡吧。”

林羡玉却缠了上来,满心担忧地问:“你不要逞强,陈年旧疾也不能强忍着,到底是什么病,郎中怎么说?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在赫连洲耳边絮絮叨叨,搅得赫连洲心烦意乱,只想赶他走,“你不该盼我好,和亲书上写明了夫死可归,你该盼着我早点死。”

林羡玉愣在原地。

赫连洲也意识到自己把话说重了,别开脸,漠声说:“出去。”

良久之后,他听到林羡玉的哭声:“你怎么这么讨厌啊?为什么总说这样的话?”

赫连洲顿时慌了神。

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对林羡玉说重话。林羡玉那样吃不了北境寒苦的人,将来一有机会就会离开的,北祁相隔万里又势同水火,分开后他们必然形同陌路,此生不见。既然注定要分开,不如就当王府添了两双筷子,平日里顺带着看管他,陪他说说话,交集应止于此,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受控制了?

他几次斥责林羡玉逾矩,到底是在提醒林羡玉,还是在提醒他自己?

他下意识去抓林羡玉的手臂,林羡玉用力挥开,怒道:“你别以为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你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我就是寄人篱下所以曲意逢迎,你懂不懂?我就是想让你送我回祁国,所以才会容忍你……”

赫连洲的心刚要凉半截,又听见林羡玉哽咽着说:“听见了吗?你以为就你会说重话?本世子要是说起重话来,比你凶一百倍。”

他自以为是凶狠威胁。

赫连洲却听得怔怔。

林羡玉总是让他心软,明明是最娇气的、无忧无虑泡在糖水里长大的小世子,来到陌生的地方,被敌人呼来喝去,吃不爱吃的东西、被批评、被禁足,到头来还是心怀良善。

赫连洲想:他终于明白心里那份难以言明的情绪是什么了,应该是喜欢。

过往二十七年里他未曾体验过这种情绪。

哪怕林羡玉说的是“朋友”,哪怕他完全没开窍,根本不懂赫连洲眼里的意思,可是赫连洲的心脏还是不断鼓胀,直到破开一个口子。

一只四处乱撞的小蝴蝶飞了进去。

他想,他这辈子都很难忘记林羡玉了。

林羡玉的委屈劲还没过,揪着赫连洲的袖口,抽噎着命令:“你把刚刚那句话收回,听到没有?本世子命你立即收回!”

赫连洲早就习惯了他的眼泪,但不知为何这一次他的眼泪像是热油溅入火堆,把赫连洲的心火引得更盛。就在这时,一阵夜风钻进门缝,吹动烛光,禁室里忽明忽暗,赫连洲骤然收紧手臂,另一只手护着林羡玉的脑袋,翻身将他压在床上。

林羡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赫连洲压上来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左右看了看,又茫然地望向赫连洲。

此刻在赫连洲的眼里,看到他一头乌发铺散在床上,明眸皓齿,胭红的唇瓣微张着,有一种不自知的娇俏,只是眼神依旧懵懂。

赫连洲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伺伏的兽。

渐渐地,林羡玉察觉到了异样,他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眸,在赫连洲的禁锢中动了动身子。

可是赫连洲将他箍得更紧,他刚要出声抱怨,赫连洲先开了口:“我收回刚刚那句话,是我不好。”

林羡玉立即委屈巴巴地撇嘴:“你每次都答应我,每次都不守约,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原谅你了。”

“林羡玉。”

林羡玉歪着脑袋,回答:“嗯?”

赫连洲问了一个很突兀且从没问过的问题:“你很想回祁国吗?”

林羡玉点头,又补充道:“不过还是要等一切稳定下来,再做打算,我知道北境朝局严峻,我不会为难你,会耐心等的。”

赫连洲声音低沉,耳语一般问他:“为什么很想回去?你在那里有心上人吗?”

这是之前林羡玉反复问他的话,林羡玉听得一愣,随后竟红了脸,抿了抿唇,有些羞赧地说:“心上人……还没有,我只是想我爹娘和姐姐了。”

赫连洲听不出这句话的真假虚实,可他从未见过林羡玉脸红的模样,喉头生出几分涩意。他不受控制地俯下.身,隔着薄薄的寝衣,在林羡玉的肩头咬了一口,咬得很轻。

林羡玉张了张嘴,完全懵了。

忽然想起那天,买私货时被赫连洲抓回来,在堂屋外的回廊下,他愤愤地在赫连洲的手上咬了一口,赫连洲怎么这般记仇?

赫连洲始终没有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林羡玉身上,他把脸埋在林羡玉的颈窝里,呼吸粗重,胸膛滚烫,心脏跳动得让林羡玉也跟着心慌。赫连洲像是喝醉了,但很快就清醒了。

他撑臂起身,顺势将林羡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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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了起来。

林羡玉总是后知后觉,直到身上的束缚消失了,他才意识到刚刚的姿势有多暧昧。

一向话多的他都噤了声。

赫连洲也沉默,只将地上的弯刃匕首捡起来,放到桌上,再拿起床尾的锦袍穿上。

林羡玉摸了一下肩头被赫连洲咬过的地方,问:“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伤口——”

“没什么事,我会处理。”

就在这时,木门吱呀一声,门缝忽然大了些,两人齐齐往去,原来是明月跳了进来。

它竖着一双耳朵,警惕地环顾四周,努动着小嘴,见没有草吃,便又跳了出去。

芋泥啵啵

“回去睡觉吧。”赫连洲说。

林羡玉也觉得热,他跟着明月一起出门,赫连洲跟在后面,把木门上了锁。

铜锁咣当,林羡玉回头看了一眼。

这就是萧总管谈之色变的禁室,里面没有钱财,也没有宝藏,只有一只烛台、一张床,还有一个看着很可怜的赫连洲。

他走在前,赫连洲跟在后面。

今晚的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好长。

赫连洲又将禁室外的小门上了锁。

两把钥匙,他握在手中,林羡玉以为他们会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各回各的屋子,可赫连洲一直跟在他后面,走到了后院的檐下。

阿南正坐在屋子门口等他,原本要跑上来,又见到赫连洲,便坐了回去。

林羡玉特意放慢脚步。

“以后你可以随时出门。”赫连洲突然说。

林羡玉愣了愣,没听明白。

“只要不买私货,和萧总管商量好时间,早去早回,都城范围里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为什么?”

“你的身份是怀陵王妃,本就出入自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他竟然不沉默以对,反而有问有答。

林羡玉觉得今晚的赫连洲好生奇怪,他踮起脚,伸出手,在赫连洲的头顶上方抓了抓。

赫连洲问:“你在干嘛?”

“抓小鬼,”林羡玉一脸认真地问:“赫连洲,你是不是被小鬼附身了?”

“没有。”

平常若是林羡玉问这样的话,赫连洲一定不会搭理他的,林羡玉于是更加惊讶。他立即在赫连洲头顶猛抓了两下,还嘀嘀咕咕念叨着:“小鬼快走,小鬼快走。”

赫连洲低头看着他,眼神温和。

视线蓦然相撞,林羡玉缓缓收回手,转过身准备回屋。走下台阶时,听到赫连洲说:“不会让你等很久的,我会尽快安排你离开。”

林羡玉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惊喜过望,飞扑到赫连洲身前,差点儿就要扑进赫连洲的怀里了,他问:“真的吗?”

赫连洲点头。

“赫连洲你最好了!”林羡玉抱住赫连洲的胳膊,仰着头,笑意吟吟地说:“等我回去了,我会给你写信的,也会给萧总管写。”

赫连洲看着林羡玉的眉眼,觉得他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一些。

“回去睡吧。”他轻声催促。

林羡玉抱起明月转了个圈,又把明月送回兔舍,然后跑去告诉阿南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赫连洲立于檐下,看着他们进了屋子,看着窗户中隐隐绰绰的身影,两个小家伙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屋里传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夜归于寂静。

赫连洲抬眼看了看月亮,以前他只埋头苦战,生死不顾,想着用军功为自己谋出一条生路,竟从未认真地看过天上那轮月亮。

塞北的明月,银辉清凉。

芋泥啵啵

明月不可摘,就像南方的小蝴蝶不能在苦寒的北方逗留太久,这里的冬天太冷。

他准备离开时,林羡玉突然挑开窗,扬声说:“赫连洲,我刚刚忘了跟你说,就算我回了祁国,我也会很想你的,你会给我回信吗?”

“会。”赫连洲说。

林羡玉突然苦恼:“可是北祁之间不通信使。”

“我给你修一条驿道,直通苍门关。”

林羡玉眉眼弯弯,笑着说:“那太好了,我会给你写很多很多的信。”

说完他的神情突然落寞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声咕哝着:“我会很想你的。”

第22章第22章

林羡玉这两天总是梦到狼。

梦里的他总是在一顶白色毡帐中醒来,四周回响着猎猎风声,他揉了揉眼睛,虚浮着步伐,迎着微弱的光线掀开帐帘,只见一头威风凛凛的巨狼正从草原深处,徐徐向他走来。

林羡玉明明惊惧不已,却移不开步伐,眼睁睁地看着巨狼走到他身前,他怯生生地抬起手,抚摸巨狼前额上的疤痕。下一刻,巨狼忽然将他扑倒在地,露出骇人的獠牙,朝他的肩头刺去——

“阿南!”

林羡玉从梦中惊醒。

阿南放下拂尘,迅速跑了过来,撩开床帷钻了进去,“殿下,你怎么了?”

林羡玉额上覆了一层薄汗,两腮泛红。

见到阿南担忧的脸,他才缓缓回过神,反应过来又是一场梦,他掀开裹在身上的锦被,摸了一下肩头那处被赫连洲咬过的地方。

奇怪。

明明不疼,也没留下印记,为什么总是梦到呢?

“殿下,你还好吗?”

林羡玉朝阿南摇了摇头,抓着阿南的胳膊坐起来,温水洗漱之后换上衣裳。

乌力罕又被赫连洲派去了西帐营,他不在的日子,便是林羡玉最轻松的日子。他不仅不用压着嗓子说话,还可以穿着他的祁国绸缎,大摇大摆地穿梭于王府的每间屋子。萧总管瞧见了,远远地喊了一声:“殿下,走慢点,看台阶!”

林羡玉一路穿过回廊,来到赫连洲的堂屋,赫连洲已经上完朝回来了,正背对着门,解开腰间的躞蹀玉带。

听到林羡玉的脚步声,便又扣了回去。

林羡玉几乎是跳进堂屋的,还没站稳就说:“赫连洲!我的小白菜怎么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它们什么时候才能发芽?”

林羡玉对其他人都很尊重,譬如萧总管、纳雷将军、桑大人……称呼十分周全,到了赫连洲这里,却总是没大没小、连名带姓。

赫连洲本想发问,可林羡玉转眼间就凑到他身前,歪着脑袋问:“赫连洲,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他嗓音清脆,喊“赫连洲”的时候总是加重最后一个字,听着像撒娇。

赫连洲便忘了之前想质问的话,回答他:“听见了,你说你的白菜还没发芽。”

“是啊,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每天都在浇水!”

话音刚落,他就拖着赫连洲到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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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正蹲在地上,握着小铲子拨弄他的黄瓜种子,听到脚步声,忙站起来。

“你看你看,”林羡玉指着和三天前没有任何差别的菜园,问赫连洲:“怎么办?”

“把表层的土翻一翻。”

林羡玉还有点疑惑,阿南已经动手了,拿起铲子把原本覆盖在种子上方的一层像结了块的土轻轻翻了翻,他问:“王爷,是这样吗?”

赫连洲点头说是,林羡玉立即夸他:“阿南,你好聪明啊!”

阿南咧嘴笑。

林羡玉拿起一旁切好的甜瓜塞进嘴里,正晃着脑袋,无意间对上赫连洲的视线。赫连洲看了眼阿南,又看向林羡玉,说:“自己的菜园自己动手。”

那意思好像是说林羡玉懒惰。

林羡玉朝他哼了一声,“谁说我不做的?”

他拿了一瓣甜瓜递到阿南嘴边,然后就蹲到阿南身边,一人拿着一只铲子,开始翻土。

林羡玉压根不会干活,不一会儿,就把赫连洲种好的地翻得乱七八糟。

鞋面上都沾了土。

赫连洲看不过去,只好俯身握住林羡玉的手,手把手教他怎么松土。

林羡玉故意跟他攒着劲,赫连洲让他向左,他偏要向右,让他向上提,他偏要向下压,不过很快他就被赫连洲的力气制服。

赫连洲的手常年握长枪,已经生了一层厚厚的茧,尤其是掌心,正抵着林羡玉的指骨,即使没太用力,林羡玉也觉得手背微微刺疼,缩了缩手。

赫连洲也察觉到了,刚要松开,林羡玉已经快他一步将铲子塞到他手里,然后擦了擦手,转身跑到桌边拿了一瓣甜瓜,又跑回来递到赫连洲嘴边,可怜巴巴地央求:“你帮我弄吧,求你了求你了,你最好了赫连洲。”

自从他发现“赫连洲你最好了”这句话很有作用屡试不爽之后,他就天天挂在嘴边。

若世上真有命格,那林羡玉就是天生享福的命。

赫连洲拿他没办法,只能挽起袖子继续。

他的手臂比普通人长些,动作又利落,没过多久,不仅把林羡玉的白菜田松好了土,还顺带着把阿南的黄瓜田也翻了个遍。

林羡玉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他凑过去问:“你为什么会种田?”

“以前军队四处扎营,畜牧耕作都得自己来,我带着人尝试过种菜,但很快就放弃了,北境的风沙太大,天灾也频繁,军队必须随着四季从北到南地迁徙,再加上边塞水源宝贵,不可能像你这样——”赫连洲看了林羡玉一眼,嘴角挂着微微的笑意,“奢侈。”

林羡玉努起嘴,“才没有呢。”

“比起以前在家的时候,我现在已经很节省很节省了,不许说我坏话!”

赫连洲听了这话,笑意微敛。

正要起身,林羡玉忽然让他别动,又从怀里拿出帕子,抬起手,仔仔细细地擦掉了赫连洲脸颊上不小心沾到的灰。赫连洲一直看着林羡玉的脸,等林羡玉察觉到他的视线,他又移开,说:“不出意外,再等两天就能发芽,下个月月初你就能吃上心心念念的白菜了。”

林羡玉眸子都亮了,满脸的幸福,仿佛种子已经发芽,菜已经长出来,送到他嘴里了。

正说着,桑荣走到后院,说有要事禀报。

赫连洲准备离开的时候,林羡玉说:“我也有要事禀报。”

“说。”

林羡玉笑嘻嘻地说:“我今天想出去玩。”

赫连洲点头,“好。”

林羡玉于是蹦蹦跳跳地回了屋子。

赫连洲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随后便按捺住情绪,恢复了平静,走到廊下问桑荣:“什么事?”

“斡楚部落在绛州和渡马洲的边界处发动了一场暴乱,抓了四十二名北境士卒。”

赫连洲皱起眉头,“为何?”

“是太子。”桑荣压低了声音,说:“当初太子为了不让您一举夺回龙泉州,不惜勾连斡楚部落,允诺给予万两黄金,让斡楚王在边境犯乱,逼着您举兵退回苍门关。可是目的达到后,他的万两黄金却迟迟不愿交付,至今还有三千两黄金,以各种名义拖延着,有毁约之势。”

“这样的消息,你如何知晓?”

“得王爷赏识,一夜从低贱草民成了六品的长史,卑职不甚荣幸,虽才能有限,但也会尽全力为王爷做事,”桑荣告诉赫连洲:“宫中有位常侍与卑职是同乡,卑职将……将每月的俸禄全给了他,他虽瞧不上,但也答应了宫中若有重要的消息,会想办法传递给卑职。”

“只是俸禄?”

桑荣慌忙跪下,不敢隐瞒:“还有……还有卑职父亲留下的一块镇宅的玉石,那东西有价无市,在卑职手里也是无用,王爷不必在意。”

赫连洲沉声说:“你用心了。”

“卑职知道王爷一心为民,从未觊觎过什么,但东宫那位风声鹤唳,并不这样想。王爷御下有纳雷将军和乌力罕小将军两位忠心耿耿的持令将,还有西帐营十几万愿意追随王爷出生入死的将士,是王爷之幸。卑职一介书生,能为王爷做事,是卑职之幸。”

桑家兄弟家赤胆忠心,赫连洲也没想到,那日随口一句“你愿不愿意为我做事”,竟给自己添了一位良将。

这一切还要追溯到林羡玉在仓房中发现了桑宗。那个哭啼鬼,还真是功臣。

好像还因此欠他一个愿望。

赫连洲收回思绪,对桑荣说:“你继续。”

“因为那三千两黄金,斡楚部落似乎很是恼怒,近来频频在边界处引发民乱。”

“斡楚王年初的时候是不是去世了?”

“是,由他的儿子耶律骐继位。”

“耶律骐?”

桑荣说:“是,传闻这位新的斡楚王自幼有腿疾,不能行走,故性情暴虐,阴晴不定。万金之事原本是太子与老斡楚王之间的约定,太子似乎想以此为借口拒送最后的三千两黄金,耶律骐自然不答应。”

“太子那边有动静吗?”

“暂时还没有,但明日上朝,他必然会为难您。”

赫连洲沉默片刻,说:“我知道了。”

“王爷,您真的……从未想过吗?”

桑荣问得隐晦,赫连洲却听懂了,他回答:“没有。”

倘若太子明日真的为难他,赫连洲也不会轻易将太子通敌一事公之于众。

一来必然造成朝野震荡,二来,太子若失势,由哪位皇子继位?

德显帝已经命不久矣,继嗣一事已经由不得他做主,那最后势必变成赫连洲与太子一党的决战,非斗得你死我活不可。赫连洲受够了这样的征伐,他这些年做的已经够多了,他只想夺回龙泉州,然后回到西帐营里待着,他不是喜欢热闹的人,边塞的风沙更适合他。

“可是——”桑荣刚想说些什么,林羡玉忽然跑了过来,他穿着北境女子的蓝色长袍,身上挂着叮叮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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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的宝石。

阿南也换了一身衣裳,因为不习惯腰间的束带,一边跑一遍调整着。

林羡玉跑到赫连洲面前,笑着说:“我出门啦!”

桑荣行礼:“王妃金安。”

林羡玉和他打招呼:“桑大人好!”

赫连洲说:“让萧总管陪着你们一起去,天黑之前回来。”

林羡玉连连点头:“知道啦,我会回来和你一起用晚膳的。”他拽着阿南往门口跑。

桑荣浅笑着说:“每次见王妃,他都是神采飞扬的。”

赫连洲心想:你是没见到他哭时的样子。

直到看着那抹蓝色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一个念头忽然涌进赫连洲的脑海——

将林羡玉更名改姓送到苍门关外很简单,但想让他安然回到恭远侯府,危险重重。

如果……北境没人敢阻拦我,那祁国也没人敢阻拦林羡玉回家了。

这个念头第一次出现在赫连洲的脑海里,让他第一次意识到:也许,他有必须进入这场漩涡的理由.

林羡玉缠了萧总管好久,萧总管才答应带他去北境都城里最负盛名的罍市。

罍市最初只是酒坊聚集之地,后来随着各种商贩越来越多,这块地便成了探宝寻奇的去处,有人卖字画古董,有人卖奇珍异宝,还有人卖符咒神药,总之,罍市里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北境重牧轻商,市集寡淡无聊。有好玩之心的人闲来无事时就会去罍市逛一逛。

很显然,林羡玉就是其中之一。

爱玩,又闲来无事。

萧总管坐在马车里苦口婆心:“殿下,去罍市玩没问题,但是不能乱买东西,要是再祁国私货,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林羡玉打了个哈欠,“知道知道!总管你口渴不渴呀?一直说一直说,我耳朵都要长茧子啦。”

“老奴不渴,老奴还是要提醒殿下——”

话说一半,就听见阿南惊呼道:“那就是罍市吗?好热闹。”

林羡玉迅速掀开帷帘,看到一排灯笼。

一条长长的步行道,两边挤满了商贩,一人占一个摊位,摊位前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新奇物什,迎面便是一张硕大的黑纹虎皮,带着几分瘆人的血腥味,威风凛凛地摆在最前面,吓得林羡玉连忙捂着眼,快步往前走。

第二个摊位是买各式各样的羊皮制品,林羡玉买了一只羊皮手鼓。

阿南看中了一顶羊皮帽,林羡玉嘴上说着“傻阿南,夏天买羊皮帽做什么”,手上却是毫不犹豫,掏出银子付了账。

他还问萧总管想要什么,萧总管笑着摆手:“都是小孩的玩意儿,老奴用不着。”

再往前是一家药材铺,布挂上写着“月遥国神药,药到病必除”,林羡玉一低头就看到一瓶写着“淡痕膏”,阿南也看到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又同时停下,林羡玉站在原地不吱声,阿南最懂他的心思,小声问:“殿下,你是想给乌力罕买一瓶吗?”

“怎么可能?我只是……我只是想着赫连洲眉毛上有一道疤,和乌力罕有什么关系?他那么丑,疤痕去了也不会好看的。”

“那我们买吗?”

“不买。”

阿南点了点头,“那我们走吧。”

林羡玉顿了片刻又说:“算了,还是买一瓶吧,万一有用呢?不然照他现在那个凶神恶煞的模样,连媳妇都讨不到!”

阿南想起以前,京城里也有许多世家子弟嫉妒他家世子,每逢京中有宴请,他们必会聚到一处,给世子使绊子,想看他的笑话。林羡玉命好又机灵,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事后也不会记恨在心,说过最狠的话不过是“多行不义必自毙”,那些人听了也就讪讪而去了。

林羡玉把银子交给阿南,阿南买了两瓶淡痕膏,一瓶给乌力罕,一瓶给赫连洲。

萧总管在后面看得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也难怪王爷为这位小殿下反复破例。

一排铺面逛到末尾,林羡玉买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正准备离开时,忽然瞧见一个不起眼的小铺面。

这商铺只有旁人铺面的一半宽,里面什么货品都没有,唯有一人身穿白色长袍躺在藤椅之中,手拿一册书卷,神态悠闲,仿佛听不见周围的喧嚣。

小小的布挂上写着“算卦”二字。

字迹清隽秀逸。

林羡玉停下来打量他。

许是感受到直直的目光,那人放下书卷,转头看了过来。

林羡玉看到一张极清逸出尘的脸。

饶是林羡玉这样见过许多美人的,也忍不住呼吸微窒,这人像轻柔月光,像蒹葭白露,他不该出现在鱼龙混杂的罍市,他应该莞立水边,拈花拂柳。

“你……”林羡玉下意识问出口:“你是北境人吗?”

“是啊。”那人笑着回答。

林羡玉说:“你不像北境人。”

“那我像哪里人?”

林羡玉不说话了,那人却主动说:“和阁下来自同一个地方吗?”

林羡玉愣住,那人笑着说:“鄙人确实在南方出生,因族人获罪,随父辈流放至边关,无意走失在荒漠之中,后来流落到北境,便在这里定居下来,如今已有十年,阁下要算一卦吗?”

林羡玉见他面善,又许久未见南方面孔,便在桌前坐了下来,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那人晃了晃签筒,落了一签。

“逢凶化吉,凶中有喜。”

林羡玉很是惊讶,转头望向阿南,阿南也被惊住了。

林羡玉连忙问:“什么喜?我……我什么时候能达成心中所愿?”

“不能如愿。”

林羡玉僵住,“什么?”

男人将木签放回签筒,慢悠悠地说:“阁下已经中了上上签,还要怎么如愿?”

林羡玉听了这话,不甚理解,但没得到想要的卦语,心里到底有些不快。

“既是有缘,这一卦便不收阁下的钱了。”那人已经躺了回去,拿起书卷继续看。

林羡玉觉得这人好生奇怪,又有些神秘,看不透似的。

他皱着眉头,步伐沉重地走出罍市,刚钻进马车,才发现赫连洲坐在里面。

赫连洲似乎已经等他很久。

“咦?”他觉得奇怪,“你怎么来了?”

“林羡玉,天黑了。”语气有些沉。

林羡玉立即凑到他面前,讨好道:“我错啦我错啦,我这不是立即回去了吗?”

他给赫连洲讲今天的所见所闻,神采飞扬、绘声绘色、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狭小的空间里,他的每句话都像挠在赫连洲的心上,让赫连洲觉得痒,呼吸都随之加快。

他说了什么,听不清楚。

只看到他胭红色的唇瓣,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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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

可是又听到他说:“那个人竟然说我不能如愿,我是不是不能回家了?”

赫连洲猛地回神。

林羡玉扑到赫连洲怀里,仰着头,可怜巴巴地问:“赫连洲,我真的可以回家吗?是不是还有很多困难?”

他最近很爱撒娇,尤其喜欢往赫连洲怀里钻,赫连洲会推开他,他再找机会钻进去,像玩一场游戏。

这一次赫连洲没有推开,他抱着林羡玉,垂眸说:“可以回去,再等一等。”

林羡玉立即转悲为喜,把他买给赫连洲的小玩意拿出来,然后说:“他说我已经抽到上上签了,我的上上签是不是就是遇到你啊?”

赫连洲怕自己的手掌弄疼林羡玉,所以只碰了碰他的头发,“是吗?”

风吹动马车的帷帘,夜风微凉,林羡玉往赫连洲怀里钻了钻,他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靠在赫连洲的肩膀上,说:“当然了,在这里能遇到你,幸甚至哉。”

第23章第23章

阿南被萧总管拖着,在马车外面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天完全黑了,萧总管才说:“阿南,你进去坐吧,我和驭夫坐外面。”

阿南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还焦急着,想着世子怎么进去之后就不出声了?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结果一进去就看到他家小世子靠在王爷的肩头睡着了。

睡得香香沉沉。

腿边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赫连洲朝阿南点了下头,阿南便蹑手蹑脚地钻进来,把东西收拢进布袋,然后小声问赫连洲:“王爷,我来照顾殿下吧。”

赫连洲却说:“不用。”

阿南微怔。

他坐在一旁,偷偷用余光打量赫连洲,心想:若不仔细瞧,王爷和殿下这样还真像一对寻常夫妻呢,之前在侯府的时候,侯爷和夫人也是这般恩爱,可……可我家世子是男孩啊!

马车徐徐驶回王府,道路颠簸,林羡玉在睡梦中蹙起眉头,哼唧了两声。

赫连洲便将肩膀完全放得更低些,身子完全倾向他,林羡玉在赫连洲的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蹭了蹭额角,呼吸又平稳了。

阿南看得呆了。

赫连洲忽然问:“他在家时也这样吗?”

阿南连连点头。

不知是不是眼花了,阿南竟然发觉一向不苟言笑的王爷刚刚好像弯了下嘴角。

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已经到了王府后门。

赫连洲本想将林羡玉抱下去,手已经到了他的腰侧,还是收回,只将他放在软垫上,对阿南说:“把他叫起来。”说完便下了马车。

阿南凑过去,拍了拍林羡玉的肩膀,轻声唤道:“殿下,殿下。”

林羡玉玩得累了,醒来也是睡眼惺忪,还留了一半的魂在梦中,迷迷糊糊地咕哝着:“等一等,我……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阿南疑惑:“谁?”

“算卦先生,”林羡玉把脸埋在臂弯里,和困意作斗争,嗡声说:“不是,算卦的美人。”

阿南扶着林羡玉坐起来,“明天再去问吧,殿下,到晚膳的时间了,您先起来。”

“晚膳!”林羡玉瞬间来了精神,眸色也清明许多,他环顾四周:“赫连洲呢?”

“王爷已经进去了。”

林羡玉当即坐了起来,掀开帘子准备探身出去时,恰好看到远方的弯月悬于天山之上,这是塞北独有的巍峨壮阔。林羡玉想:日后回到祁国,说不定我还会想念这番景象呢。

他径直去了堂屋,庖房早将晚膳端上了桌,林羡玉进去时,赫连洲已经在桌边坐下。

林羡玉忽然想起:“对了,还有一个好东西没给你看呢!”

他拿出两瓶淡痕膏放到赫连洲手边。

“听说是月遥国的神药,祛疤淡痕有奇效,你试一试呢,说不定有用。”

赫连洲看了一眼,“罍市的货没几样是真的,也就你这样的傻子相信。”

“什么?”林羡玉大惊。

他摘下瓶塞,凑到鼻间闻了闻:“有一股药味啊,怎么会是假的呢?”

他大失所望,正要把淡痕膏塞回布袋,忽听赫连洲说:“怎么是两瓶?”

“给乌力罕的,”林羡玉眼珠一转,又说:“阿南买的。”

阿南张了张嘴,然后闭嘴。

赫连洲将两瓶淡痕膏从林羡玉手中拿回来,说:“等乌力罕回来,让他试试。”

林羡玉眨了眨眼,半晌才心满意足地笑了,又有一丝不解:让乌力罕试一试,拿一瓶就好了,赫连洲为什么要把两瓶都拿走呢?

萧总管端上一盘凉凉的水晶羊羔片,林羡玉的思绪就瞬间被带走了。

他喝了好几天的茯苓甘草茶,又戒了几天的荤,终于把肝火降了下来。现在再看到羊肉,竟有几分久别重逢之喜。

他夹了一块到嘴里,细嚼慢咽,然后眯起眼睛,满足地“嗯嗯嗯”了起来。

萧总管笑着问:“殿下,嗯嗯嗯是什么意思?”

“好吃!”

赫连洲在一旁忽然开口:“那看来不用吃菜了,把菜园关了吧。”

林羡玉明知道赫连洲是在逗他,还是忍不住闹脾气,见赫连洲的筷子即将落在羊羔片上,他当即眼疾手快地伸出筷子,抢先一步夹起来,塞进自己嘴里。又凑到赫连洲面前,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

赫连洲看了他一眼,林羡玉脸色一变,又变成讨好模样,放下筷子,两手搭在赫连洲的胳膊上,说:“我的小白菜和小黄瓜就靠你了,求求你,不要不管它们。”

赫连洲没搭理他,但林羡玉知道,赫连洲的沉默就是默许。

他重新坐了回去,继续吃饭。

虽然他嘴上说得“好吃好吃”,实际上也没吃多少,一块豆饼拿在手里吃了好久,放下筷子的时候还剩下一半,放在盘子里,朝赫连洲撇了撇嘴,说:“吃不下了。”

“嗯。”赫连洲没说什么。

阿南正好也吃完了,就跟着林羡玉回后院了。

赫连洲看到林羡玉盘子的半块饼,不动声色地夹起来,放到自己碗里。

萧总管笑着说:“小殿下一看就是没挨过饿没受过苦的。”

赫连洲沉默片刻,说:“是好事。”

若政风清明,国富民丰,就不该有人挨饿受苦。只可惜太子醉心于阋墙之争,哪怕赫连洲一退再退,也消不去他的疑心。

终是百姓受苦。

次日,和桑荣预料的一样,赫连洲刚上朝便遭到了太子党的诘难。

太子果然拿斡楚之事试探赫连洲,他当着群臣的面,问:“斡楚部落无故发动暴乱,抓了四十二名北境士卒,怀陵王如何看?”

赫连洲答:“应调兵驱之。”

“绛州和渡马洲的接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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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是畜种交易最频繁的地界,人口稠密,若是调兵驱逐,必然引发百姓恐慌,依本宫看,不如劝降。”

群臣神色各异。

劝降斡楚,这根本是天方夜谭。

斡楚部落与北境本是同根同源,只因地处偏僻,资源匮乏,几十年前突然发兵占据北境以西一带,自立为斡楚王。此后多番侵扰北境边界,欲攻夺渡马洲、绛州一带的天然草场为己用。长久以来,北境南有祁国,西有斡楚,腹背受敌,直到十年前赫连洲的西帐营腾空而出,斡楚部落才消停一些。

太子把这个任务交给赫连洲,很明显是想让赫连洲当众难堪。

怀陵王是出了名的莽夫武将,让他劝降不如让他攻城。

赫连洲还没说话,太子党羽已经开始一唱一和,兵部侍郎说:“王爷镇守西方,常年受斡楚的侵扰,早已忍无可忍,怎甘心劝降?”

又一人说:“斡楚不同于祁国,和我们北境本就是同根同源,衣食住行都无甚差别,这些年虽然势同水火,但从未禁止通婚通商,民间关系密切。更何况君上仁德,曾亲口说过,斡楚不可剿灭,若能劝降,实是北境之大幸。”

德显帝执政时的国策一出,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赫连洲身上。

赫连洲若执意要调兵,便是违背了国策。

很明显,太子党想让赫连洲知难而退,想让赫连洲亲口说出那句“臣弟无能”,想让所有不愿依附于太子党的朝中大臣们都明白——

赫连洲不过一介匹夫,只会领兵打仗,没有帝王之资,不要再对赫连洲抱有幻想。

赫连洲遥望向太子。

半月前的渡马洲贪墨案让太子彻底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心里清楚,只是没想到,太子的下一计来得这样快。

在他最动摇的时候,太子推了他一把。

太子想让他退,他便不能退。

他的肩上担着许多人,西帐营里的将士还要封功受禄,乌力罕才十六、纳雷和桑荣不过三十出头,正是建功立业的好年纪,他不能往后退。

他退了,这些人都再无出头之日。

还有后院那只蝴蝶,要回南方。

他抬手行揖礼,对太子说:“臣弟领命,定在半年之内劝降斡楚,不负圣恩。”

每个字都慷锵有力,掷地如有金石之声。

朝堂登时鸦雀无声。

太子脸色剧变,赫连洲遥望向他:“待臣弟劝降斡楚,必将两国之间的旧账一一算清,还边境一片太平安定。”

他加重了“旧账”二字,含义清楚。

不光是太子能听懂,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也都听懂了,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太子差点冲下台去,幸而有中常侍挡在他面前,才没有失态。

中常侍低声说:“殿下知道的,新的斡楚王耶律骐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怀陵王只是领命,并不代表他能做成,若做不成,便是滑天下之大稽,殿下勿惊。”

太子于是强压下震怒,扬声说:“那本宫和众位大臣便在宫里,等着二弟的好消息了。&quot;

“无事,退朝。”

赫连洲刚出宫门便领了十来个人,和桑荣一同去渡马洲和绛州的交界地打探情况。

北境的四十二名士卒还被关在斡楚部落的营帐之中,新上位的斡楚王意图绛州,在营帐之后是即将压境的五万大军。

赫连洲刚到绛州,就在离绛州城门不足十里的地方,和传闻中的耶律骐打了个照面。

耶律骐看着年纪尚轻,身形虽然高大,但病容枯槁,弱不胜衣,坐在镶了金边的轮椅中。听闻怀陵王就在不远处,他缓缓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如同寒潭沉星。

“怀陵王。”他轻声念道。

“十年前就是你将斡楚逼退到这里。”

他忽然笑了,但眸色仍是冷的,嗓音邪狞:“这一次,本王必夺绛州。”

桑荣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觉遍体发寒,转头望向赫连洲,赫连洲坐在银鬃马上,似乎也察觉到了耶律骐的挑衅。

劝降,的确并非易事。

赫连洲对桑荣说:“写信给纳雷,让他先调五千兵马来绛州,配合绛州总兵做好部署。”

桑荣低头,“是。”.

回都城需要两天的路程,赫连洲和桑荣一路商讨了许多对策,但不管行何种办法,都是困难重重。

路上还遇到一阵狂沙,吹得赫连洲几乎止步不前,仿佛天意昭示,劝降斡楚一事也如此艰难。赫连洲有些累了,肩上的重担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驿馆歇息时,他也一夜未眠。

第二日回到都城,他刚下马就觉得脚步沉重,本不想去后院打扰林羡玉,还是没有忍住,穿过狭长的回廊,走到后院。

林羡玉在家。

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随后又觉得这念头实在可笑:这不是林羡玉的家。

今日阳光正好,嗜睡的林羡玉又窝在躺椅里睡着了,长发散乱,身上盖着白色的薄毯,毯子上还沾了几朵小小的槐花。

赫连洲只觉得脚步愈发重了。

他走到林羡玉身边,低头望去,林羡玉大概正在睡梦中吃着祁国的翡翠白菜,嘴巴咂了两下,嘴角还微微翘着。

赫连洲怕自己手上的茧弄疼林羡玉,所以只俯下身,隔着薄毯轻轻覆住他的手。

赫连洲不得不承认,他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无私,他还是有私心的。

虽然注定要分开,他还是起了贪念。

林羡玉能不能在他的后院里再住一段时间。这里有久烧不灭的银骨炭,有密不透风的羊绒毯,菜园里的蔬菜也长出了嫩芽,离苦寒的隆冬还有三个月。

你不要急着离开,好不好?

林羡玉忽然动了动,赫连洲如梦初醒般回过神,藏起不能宣之于口的贪念,收回手负于身后,变回了平常的淡漠神色。

林羡玉刚睁开眼就看到赫连洲,还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揉了揉眼。

赫连洲依旧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他。

赫连洲临走前急匆匆地回来告诉他,去一趟绛州,前后五天。所以林羡玉今天哪儿都没去,从早上等到下午,等得昏昏欲睡,结果一睁眼就看到赫连洲,简直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事了。

“你回来了!”

他掀开毯子就要往赫连洲怀里扑,赫连洲却往后退了一步。

这还是林羡玉第一次扑了个空。

他怔怔地望向赫连洲,赫连洲说:“我刚回来,身上脏。”

林羡玉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扁了扁嘴,开始吐苦水:“小白菜发芽了,我想写信告诉你的,可是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它会发芽的。”

“可这是我们一起种的小白菜,我想让你知道它每天的变化。”

“这样还舍得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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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倒让林羡玉犯了难,他还真有点不舍得呢,咬着嘴里的软肉,皱眉沉思,但他也不是矫情的性子,扭捏了几下就说出了心里话:“舍得,因为我真的很想吃它。”

赫连洲轻笑,连日的疲惫就这样一扫而空。

林羡玉问:“我听萧总管说,太子又为难你了,你是不是很辛苦?”

赫连洲说:“没有,不算辛苦。”

林羡玉总是像没骨头一样,站着站着就往赫连洲怀里粘,赫连洲这次还是没让他如愿,握住他的手腕,说:“我先回去沐浴更衣。”

“好吧。”林羡玉失望地留在原地。

赫连洲从温热的浴桶里出来,擦了擦身上的水,换了一身新的寝衣,还没系上腰侧的缎带,林羡玉就跑了进来。

“赫连洲,你尝尝——”

赫连洲快速将缎带系好,抬头望去,只见林羡玉呆立在门口,直到赫连洲轻咳了一声,他才眨了眨眼,傻兮兮地说:“我还没有看过你头发放下来的样子呢!”

赫连洲穿着一身苍青色的寝衣,他松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林羡玉竟然有种陌生感,半晌才捧起小碗,接着说:“尝尝萧总管做的冰乳酪。”

赫连洲坐到桌边,林羡玉便捧着小碗贴了过来,“很好吃的,我都吃两碗了。”

赫连洲刚接过来,他又把凳子搬到赫连洲身边,非要粘着赫连洲坐。

赫连洲把汤匙放到一边,直接拿碗喝,一口就是半碗,两口就喝完了。

本来也没什么,直到转头和林羡玉的眼神对上,林羡玉立即笑得东倒西歪。

“赫连洲,粗鲁粗鲁!哪有人这样吃冰乳酪的?简直是猪八戒吃人参果!”

赫连洲没搭理他,林羡玉又凑上来:“好不好吃?”

问得好像冰乳酪是他做的一样。

赫连洲还是点头。

林羡玉突然伸出手指,抵在赫连洲的脸颊上,赫连洲心神剧震,刚要起身,就听见林羡玉说:“你这里有一道很细很细的血口子,已经结痂了,怎么回事?”

声音里满是担忧。

赫连洲都没注意过,“回来的路上遇到尘暴了,可能是不小心被砂砾划伤的。”

“我去找药!”

赫连洲下意识握住他的手,将他拽了回来,心里想着:林羡玉,你又没有龙阳之好,为什么对男人也可以如此撒娇?

嘴上却说:“你不是买了淡痕膏吗?”

到底还是应了私心。

林羡玉完全没有察觉到赫连洲的神色变化,还凑到赫连洲的脸前,仔细瞧了瞧,咕哝着:“你不是说罍市里卖的都是假货吗?”

“试试,说不定有用。”

他把淡痕膏拿给林羡玉,林羡玉问:“另一瓶给乌力罕了吗?”

“嗯。”

“你都不知道这是真货还是假货,怎么就敢给他用?”

“他皮糙肉厚。”

林羡玉噗嗤一声站出来,转身去添水的小木桶里洗了下手,再拿出帕子一边擦一边问:“你是怎么说的?”

“说是你买的。”

林羡玉皱着脸:“你这样说,他肯定不会用了,白白浪费了我的银子。”

“你为什么一定要让他用?”

“因为他是你的养子啊,”林羡玉将淡痕膏的木塞拔出来,指尖探进去,拭了一点乳白色的软膏,“脸上有那么长的一道疤,多难看啊,将来还要不要娶媳妇了?”

他凑到赫连洲脸前,仔仔细细地涂着。

“本世子大人有大量,才不和他那种小孩一般见识呢!”

赫连洲说:“他上过战场杀过人,你和他比起来,谁是小孩?”

“上过战场有什么了不起?你又偏心!”

赫连洲想:我的心还要怎么偏?

林羡玉不敢给赫连洲涂太多,只涂了薄薄的一层,还鼓起嘴巴,对着那道细细的血口子吹了吹气,那股风吹到赫连洲的耳廓,

赫连洲先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

他想推开林羡玉,可是林羡玉靠得太近了,近得他无处着力,只能屏息。

“赫连洲,我最近交了一个朋友,就是那天在罍市给我算卦的人。”

赫连洲的眸色倏然冷了。

“他长得很好看,还知道很多很多事情,卦象占卜,诗书礼乐,他全都通晓,简直是博古通今,改天我要让你见一见他。”

赫连洲只听到第一句:“很好看?”

林羡玉先是点头,随后忽然皱起眉头,在赫连洲之前先愠怒起来,一口咬在赫连洲的肩膀上,气鼓鼓道:“我说了那么多,你为什么只关心他好看?你还从来都没有夸过我好看呢!”

第24章第24章

林羡玉自然是好看的,毋庸置疑的好看,可是他非要赫连洲形容出来,这就把一向不善言辞的赫连洲难住了。赫连洲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眼睛好看。”

林羡玉半点都没消气,扑到赫连洲身前,追问:“只有眼睛好看吗?我的鼻子不好看?”

“好看。”

“嘴巴呢?”

“你——”赫连洲错开视线,无奈道:“林羡玉,你就不能谦虚一点?”

林羡玉不以为然,扭身就走,还不忘冲着赫连洲耸耸鼻子:“连夸人都不会,真笨!”

赫连洲静静看着他。

林羡玉装作没瞧见赫连洲眼底的乌青,命令道:“罚你闭门思过,禁足一天。”

赫连洲挑了下眉。

攻守易势,现在换作林羡玉叉着腰,凶巴巴地问:“听到没有?”

赫连洲说:“听到了。”

林羡玉这才满意,赫连洲看着那抹浅绿色消失在门边,忍不住轻笑着摇了摇头。

他知道,林羡玉是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回到后院,林羡玉照例先去给自己的小菜园浇了水,然后去兔舍里看看明月和羌笛,帮它们换了新的草料,摸了一会儿它们的长耳朵。阿南把晒干的衣裳收回来,叠好放进橱子里,然后拿起扫帚,去清扫院子里的灰尘。

原本荒地似的后院已经焕然一新,草木繁盛,绿意盎然,空气中还有一股淡淡的馨香。

林羡玉只是做了一点小事,便嚷嚷着累了,睡在躺椅里遥望夜空,忽然说:“赫连洲看起来好疲惫,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他。”

阿南握着扫帚,“我们能帮王爷什么呢?”

“太子让他劝降斡楚,听萧总管说,斡楚人穷凶极恶,一心想将北境的土地占为己有,让他们归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赫连洲若是做不成,太子一定会拿他大做文章。赫连洲为了这事连家都没回就去了绛州,他心里一定如泰山压顶一般,面上却不透露半分,而我只能陪他说说话,打打趣,帮不了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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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羡玉重重地叹了口气,原本只装了吃喝玩乐的脑袋里陡然增添了烦恼。

这还是人生头一回。

他望向天际的星,又嘀咕道:“萧总管说,在我出现之前,赫连洲从来不插手朝中的事,他现在置身于危险中,恐怕也有我的缘故。”

“可是……”阿南想了想:“殿下,我们能做什么呢?我们对这里一无所知。”

这话突然点醒了林羡玉。

也不是一无所知,赫连洲和萧总管都不愿跟他讲,但他不是认识新朋友了吗?

赫连洲去绛州的第二天,林羡玉实在无聊,便又去了一趟罍市。下了马车,他就直奔最角落的占卜铺子,却不见那人的踪影。

铺子空空如也,只剩一条布挂。

林羡玉刚要失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阁下是来算卦的吗?”

他一回头,就看到那日见到的男人,还是穿着一身白袍,手里握着一卷书,见到林羡玉时勾唇一笑,如清风朗月。林羡玉只觉眼前倏然间亮了,看得微微愣怔,半晌才说:“那日一见,甚是投缘,还没问先生姓名。”

“兰殊。”

林羡玉默念他的名字。

兰殊走进铺子,放下手中书卷。

他把卦筒摆到桌子上,半天也见不到一个客人,却来了一位罍市的监官。

那监官穿着麻布短褂,趾高气昂地走过来,敲了敲桌子,说:“这个月的场位费,赶紧交了,不然就把铺子让给别人!”

兰殊神色未变:“说好了月底交。”

“其他铺子都是月初就交给我了,你懂不懂规矩?赚不到钱就赶紧走人!”

兰殊的目光很是冷淡,似是不屑,那监官受了刺激,当即就要掀了他的桌子,林羡玉冲上来按住桌角,“说好了月底交,为什么月初就来催?这是罍市的规矩,还是你的规矩?”

监官愣住,随即勃然大怒,攥紧拳头就要挥动:“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你可知我是——”

阿南拿出令牌,扬声道:“这是怀陵王妃,还不跪下!”

话音一落,半个罍市都安静下来,那监官也吓得不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着林羡玉磕了两个头,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王妃到来,失了分寸,求王妃见谅。”

“场位费到底是月初交还是月底交?”

监官几乎把脸埋在土里了,仓惶道:“月底,是月底,小人再也不敢了。”

林羡玉看向兰殊,兰殊眼里既没有震惊,也没有感谢,但他还是站起身子,朝林羡玉弯下腰,行礼道:“谢王妃替小人主持公道。”

一旁的商贩们也纷纷跪下。

“谢王妃主持公道!”

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就这样结束,监官狼狈逃离之后,兰殊倒像个局外人一样,问:“王妃为何仗义执言?”

林羡玉看着他,“你说你是祁国人,在这里能遇到祁国人不容易,能帮自然要帮你一把。”

兰殊忽然笑了,“小人说什么,王妃便信什么?”

林羡玉脸色陡变,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他原以为相由心生,谁知道长成这副模样的人竟会践踏别人的善意?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登时恼怒起来,转身就走。

阿南替主子打抱不平,两只手按在桌边,朝兰殊吼道:“从没见过你这样没良心的人!”

兰殊望着阿南的脸,忽然蹙了下眉头。

阿南转身追上林羡玉,两个人都有些气闷,尤其是林羡玉,原以为他乡遇同胞,实则真心错付,他一脚踢开路上的石子,对阿南说:“这里不好玩,我们回府吧。”

就在这时候,兰殊走了出来。

“王妃。”

林羡玉回过头,看到兰殊朝他走来,待到他身前便躬身行了大礼,垂首道:“小人浅薄,轻慢了王妃,实难宽恕。”

林羡玉觉得这人实在奇怪,本不想再理他,可看他的眉眼总有几分熟悉之感,思忖几番还是开了口:“你是生在祁国吗?”

“是。”

“你真的叫兰殊?”

“是,小人姓兰名殊,不曾隐瞒。”

就这样,也算是相识了。

次日林羡玉又出了府,兰殊还躺在卦铺之中,生意惨淡门可罗雀,林羡玉几乎要怀疑他是兰殊这些日子里唯一的客人。

兰殊看到他和阿南来,没像之前那般随意,旋即起了身,领着他们去了罍市以西的一片僻静草场。兰殊还留有几分南方口音,说话时总让林羡玉想起家中光景。

他问了占卜之事,最后又聊到诗书礼乐,两人虽不至于相逢恨晚,也有了几分投缘的交情,林羡玉还免了他的“小人”之称。

林羡玉说到兴头上时忘了压嗓,话一出口便愣住了,他骇然望向兰殊,兰殊却神色平静,说:“我没有听见。”

“你——”

“殿下以真诚待人,我也必然以真诚待之,”兰殊顿了顿,说:“所以王妃就是王妃,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

也算是一句极坦诚的话。

林羡玉倏然动容,眼眶微热。

他男替女嫁,险些丧命,本是一条最坎坷悲惨的路,可偏偏遇到一群好人。

第二天他起了个早,先跑到前院,把门推开一条窄窄的缝,确认赫连洲还在床上沉沉睡着,还不忘叮嘱萧总管,早上不要清扫院子,不要发出动静声,让赫连洲好好睡个懒觉。

随后他便乘坐马车出了门。

他想去问一问斡楚部落的事。

兰殊无所不知,也必然了解此时的战局。

阿南对这个兰殊有几分天然的敌意,他总觉得他家小世子太轻信于人,坐在马车里,他小声咕哝:“快三十岁的人了,没有家室也没有一份正经的营生。殿下,还是让王爷先见一见这位兰先生吧,以免他是别有用心之人。”

“他不是。”林羡玉格外坚定。

“您怎么知道他不是?”

“我的感觉啊,我看人很准的。”

“您一开始还以为王爷是坏人呢!”

林羡玉哑然,有些窘迫地说:“臭阿南,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顶嘴了?”

阿南闷声不语。

林羡玉刚下马车,兰殊正好坐在草场上晒太阳,见到他来,起身笑了笑。

林羡玉立即跑了过去。

阿南本想托着他的胳膊走过去,林羡玉却健步如飞,径直往兰殊的方向冲过去,好似一见如故、八拜之交,完全没顾上阿南。

阿南停在原地,看着自己落了空的手,怔愣许久,眼皮耷拉下来,慢吞吞地背过身去。

“兰先生,”林羡玉跑到兰殊身边,开口便问:“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斡楚部落的事,我想知道怀陵王……有没有胜算?”

兰殊脸色一怔,沉默片刻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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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

林羡玉有些着急:“你对北境的种种了若指掌,怎么会不知道斡楚呢?”

兰殊逃避似地望向别处,“殿下,我真的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

两个人僵持了许久,兰殊始终闭口不言。

林羡玉的声音有些哽咽,说:“我不想看他满面愁容,我想替他分忧。”

这话像是刺痛了兰殊,他深吸了一口气,徐徐讲来:“北境与斡楚原本都是游散于莫卑山一带的赫仑族人,以游牧为生,顺寒暑逐水草而居,只是百年前北方爆发前所未有的天灾,尘暴、干旱……赫仑族人不堪其扰,决定向南方迁徙,只留下几万人留守家乡,也就是之后的斡楚。后来南迁的部落逐步壮大,成了北境国,斡楚部落虽然名义上是斡楚州,实则地处偏远,不管是商贸还是文化,都远落后于其他七个州,斡楚部落自然心生愤懑。”

林羡玉说:“因为他们本是为了守住家乡根脉才留下的。”

“是,”兰殊继续道:“四十几年前,斡楚部落的首领宣布脱离北境,自封为王,其后他们不断侵扰北境,只为蚕食更多土地,扩大他们的领土。斡楚部落生于苦寒之地,军士的体魄都强于常人,南侵的雄心从未泯灭。”

“所以……劝降很困难,是吗?”

“几乎没有可能。”

兰殊的话一说出口,林羡玉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他连忙用袖子擦掉,反驳道:“你怎么敢断定呢?这世上有什么事是绝无可能的?”

“因为我曾是斡楚王的幕僚。”

林羡玉呆住。

兰殊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内侧,轻声说:“我知道耶律骐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清楚地知道,劝降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林羡玉瞬间灰了心,他再想追问“耶律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兰殊已经面露苦色。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发现兰殊的目光远远地落在阿南身上,他问:“怎么了?”

兰殊笑了笑,“我有一个小我十来岁的弟弟,很多年前就因病去世了,若他还活着,应该和王妃的书童差不多大。”

林羡玉没问过兰殊的身世,就像阿南说的,这个人很可疑也很神秘,生于祁国,长于北境,快三十岁的人了,没有家室也没有一份正经的营生,甚至曾经还是斡楚王的幕僚,现在才知道,他还有一个早夭的弟弟。

林羡玉想:兰殊还藏着多少秘密呢?

带着这个疑惑,他往缓步往阿南的方向走,拍了拍阿南的肩膀,阿南抬起头。

“阿南,你怎么了?”林羡玉问。

阿南摇了摇头,扶着他的胳膊上了马车,“我们早点回去吧,殿下,今天风大。”

林羡玉快到王府门口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阿南的小情绪。

阿南七岁时被人牙子卖到侯府,然后就一直是林羡玉的书童。他从小就乖,嬷嬷教他什么他总是没过几天就学会了,做得像模像样。他做事勤快又不怕苦,虽然比林羡玉小两岁,但总是像哥哥一样照顾着林羡玉。

他从来不抱怨,被家里的管家和嬷嬷责罚,也只是傻傻地笑,半夜还要去林羡玉的屋子里,帮林羡玉盖被子,换汤婆子。

林羡玉从来没见阿南的脸上流露出这种落寞的神色。

阿南刚要走出马车,林羡玉就把他拉住了,说:“就算他是我的新朋友,但朋友只是朋友,谁都比不上阿南在我心里的位置。”

阿南倏然抬起头。

“阿南是家人,是我的弟弟。”

阿南垂眸道:“我只是家仆,怎么能是殿下的弟弟呢?”

“你怎么是家仆呢?在我心里,我们早就是亲兄弟了。我们一起长大,一起来北境,将来还要一起回祁国。”

阿南这才露出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把林羡玉头顶的发簪扶正。

林羡玉前后只花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所以回来时,赫连洲还没有醒。

萧总管一直在堂屋门口候着,林羡玉压着声音问:“王爷醒了吗?”

萧总管摇了摇头,奇怪道:“王爷都好多年没睡过这么久了,他以前总是天不亮就醒的,打仗的时候能两天两夜不睡。”

“他又不是铁做的,怎么会不累呢?”

林羡玉轻轻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赫连洲的屋子冬天看时简直是家徒四壁,夏天再看倒显得清凉,屋子里唯一一抹颜色就是床头的小金葫芦。

林羡玉走到床边,用指尖拨了拨小葫芦。

小葫芦在床头晃悠起来。

赫连洲还沉沉睡着。

平时总是林羡玉在躺椅上睡觉,赫连洲看着,这次颠倒了位置,林羡玉觉得新奇。刚要俯身去碰一碰赫连洲的鼻尖,赫连洲猛然睁开眼睛,视线如鹰隼一般,抓住林羡玉的手就将他摔到床上。

“啊——”

赫连洲的床上就铺了一层薄薄的褥子,林羡玉砸上去和摔在地上没有任何区别,他的肩膀和腰胯都生生砸在床上,痛得嗷叫出声,忍不住蜷起身子,在赫连洲的被子上打了个滚。

赫连洲常年在军营之中,常有奸细偷袭,防备之心过重,这一套动作完全是本能。直到听见林羡玉的呜咽声,他才猛然清醒。

“怎么是你?”赫连洲束手无策地望着床上痛到打滚的人,又后悔又无奈。

林羡玉完全没力气回答他,惨白着小脸,连声喊疼,赫连洲只好俯身问:“哪里疼?”

“肩膀……”

豆大的泪珠从林羡玉的眼眶里掉出来,赫连洲完全没了主意,怕自己手劲过重,右手握了握拳,放松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伸过去,揉了揉林羡玉的肩膀。

“肯定肿了。”林羡玉把脸埋在被子里。

赫连洲想要解开林羡玉的衣裳查看,明明是北境的女子袍服,他却不知如何下手,还是林羡玉说了声:“束带的结在后腰。”

他笨拙地解开束带,蓝色的外袍倏然从肩头落下,里面是林羡玉从祁国带来的白色丝绸里衣,上面绣了金色的并蒂莲纹样。

赫连洲望过去时,先看到他不盈一握的腰和浑圆的臀,绸质的里衣贴着身形,遮不住弧度,赫连洲不禁想起那日他在浴桶里看到的旖旎风景。

清晨,床上,两个人。

林羡玉却浑然不觉危险,趴在被子上抽抽搭搭,委屈得不行,一个劲地说:“赫连洲你欺负我,你欺负我!”

他解开自己的里衣,领口大敞,露出光洁白皙的肩膀,问赫连洲:“这里有淤青吗?”

赫连洲感到嗓子发干,匆匆看了一眼,便说:“没有。”

林羡玉又撩开后腰的衣摆,“这里呢?”

“没有。”

林羡玉刚要拨开裤腰,赫连洲按住他的手,哑声说:“床上铺了被褥,不会有淤青的,就你最娇气。”

“可是我好疼啊,”林羡玉脱了鞋,在赫连洲的身上踹了一脚,“都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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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赫连洲一把抓住他的脚腕,将他往床边拽了拽,望着别处,说:“先回房去。”

林羡玉却赖着不走,“不要,你帮我揉。”

他大概是从瞬时的疼痛中缓过来了,又变回生龙活虎的样子,非要和赫连洲闹。

钗子掉到地上,发髻都散了。

就在这时,乌力罕推门进来,匆忙道:“殿下,西帐营急报,西帐营急——报——”

乌力罕一转头就看到床上的画面。

他家英勇神武战无不胜的王爷,正倚在床边,缴械投降般的,任那个破王妃欺负,丝毫不还手。

乌力罕呆住。

赫连洲反应很快,几乎是在乌力罕冲进来的一瞬间就掀起被子将林羡玉裹起来,塞到自己身后,但乌力罕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说话的声音、敞开的里衣……

乌力罕陡然意识到:这个破王妃,好像不是女人。

第25章第25章

“出去。”

听到赫连洲震怒的斥责声,乌力罕才猛然回过神,他难以置信地望向床榻之上的赫连洲,又看到赫连洲身后那个裹在锦被之中、正蛄蛹着探出头来的人,只觉得天崩地裂。

刚刚他急着冲进来,只扫了一眼,便看见那个破公主衣衫半敞,单薄的斜襟里衣分明是男人的款样,他的神态、他的声音……

分明没有半点女人的羞怯!

他本就觉得这个祁国公主处处透着古怪,明明是宫规森严的闺阁公主,却全然不知察言观色,张口闭口就直呼王爷名讳,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丝毫没有半点公主的端庄。他原本只觉得厌恶,此刻才发觉出异样,又想到萧总管身为男人,竟可以随意进出后院,难不成……

“我叫你出去,听见没有?”

赫连洲第二次出声呵斥,乌力罕浑身抖了一下,他知道赫连洲已经快到发怒的临界了,满腹的怨言再盛也只能生生吞下。

他两手握拳,忍着气,默默转身走了。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

听到脚步声离去,林羡玉迅速钻出脑袋,小脸涨得通红:“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赫连洲只是说:“没关系,他不敢乱来。”

林羡玉的神色依旧惊慌不定,“他会不会去揭发我?他本来就讨厌我,之前就要为了你去刺杀太子,现在更是不可能容下我这个隐患,赫连洲,我——”

“他不敢。”

赫连洲只一句便安抚了林羡玉。

林羡玉悬着的心微微落下,凑到赫连洲面前,故意问:“你会保护我吗?”

那日在西帐营,赫连洲刚刚得知他的身份,不仅没有对他痛下杀手,反而把他背下山。回营帐之前,他曾怯生生地问赫连洲:“你可不可以保护我?”

那时赫连洲回答:“不可以。”

可是这一次,他看着林羡玉的眸子,轻声说:“会。”

林羡玉倏然笑了,转念又想到兰殊的话。

劝降绝无可能。

他不禁垂眸叹息,赫连洲察觉到他突然低落的情绪,问:“怎么了?”

林羡玉摇了摇头,“如果我能帮到你就好了。”

赫连洲意识到林羡玉可能已经知道他领命劝降斡楚一事,沉默片刻,转头望向他,说:“你照顾好自己,不要以身犯险,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我知道了。”林羡玉又要卖乖,说着就要往赫连洲怀里躺。

赫连洲抵着他的肩膀,故作冷淡地说:“把衣裳穿好。”随后便拿了件外袍穿上,出了门。

乌力罕正抓着马鞭,把萧总管拦在庖房边,逼问道:“那个祁国公主到底是不是真的公主,你知道的是不是?快点告诉我!”

萧总管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脸的茫然:“什、什么真公主假公主?老奴一概不知啊。”

“你分明知道!”乌力罕开始回忆起从苍门关匪乱到大婚再到迄今的种种,陡然皱起眉头,恍然大悟般:“还有纳雷,你们都是突然就对他百般好,好像完全不在乎他是王爷最憎恶的祁国人一样,是不是因为……他压根不是公主?”

“您说什么呢?公主就是公主啊。”

“你再装傻!老萧,你非要我动真格的——”

乌力罕刚想用马鞭吓唬萧总管,就听见身后传来赫连洲冷冽的声音:“几场胜仗把你打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他吓得立即收手,转过身面对着赫连洲低下头。

赫连洲看了萧总管一眼,萧总管会意,从乌力罕手里拿走了他的马鞭,交给赫连洲。

赫连洲接过来,甩起就是一鞭,掺了银丝的软梢抽在乌力罕的肩膀上,乌力罕疼得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面上却不敢露半分。

萧总管心疼得伸手想拦,赫连洲的第二鞭就接踵而至,乌力罕的胳膊立即渗了血。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乌力罕跪下,说:“我不该对总管不敬。”

“总管是你的长辈,从你五岁入府时起就照顾你的衣食起居,对你如亲生儿子一般,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动真格?”

赫连洲把马鞭甩到乌力罕面前,厉声问:“你想动什么真格?”

乌力罕把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颤动。

“你和纳雷同为持令将,但论起资历能力、遇事的冷静、处事的周全,你哪里能比得上他?军中对你的身份常有议论,你倒好,不以为耻,还洋洋自得起来,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这一条马鞭敢抽公主,抽总管,你将来还想抽谁?”

赫连洲一发火,整个院子都静得叫人喘不过气。

乌力罕此生最怕赫连洲,也最敬重赫连洲,他最不想从赫连洲那里听到“你配不上持令将一职”这样的话,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锥心。

他始终低着头,不敢回话。

萧总管见状立即打圆场,“知道错就行了,王爷,您知道的,小乌将军也没有坏心眼。”

赫连洲却不应,仍冷眼看着乌力罕。

乌力罕朝向萧总管的方向,依旧跪着:“总管,我错了,我不该对你无礼。”

萧总管连声说:“好好好,快起来吧。”

可乌力罕还是没有放弃,壮着胆子迎上赫连洲的目光,说:“王爷,我怀疑公主的身份有假。”

萧总管脸色都白了,无措地望向赫连洲。

“你怀疑什么?”

“他是男子,他不是真正的嘉屏公主。”

“是。”

赫连洲直截了当的一个“是”瞬间把乌力罕砸得头晕目眩,“什、什么?”

“我说他是,他就是。”

“祁国敢这般戏耍我们,这不正是挥师南下的好借口,王爷,您为什么要包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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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是无辜的。”

乌力罕哑然失言。

赫连洲负手而立,余光望了一眼后院,低声说:“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我没有追究他的身份,也轮不着你来追究。你可以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不相往来,但在人前,他是怀陵王妃,你须得对他放尊重些,不要让人发现了端倪。”

见乌力罕不说话,他又问:“听到没有?”

良久之后,乌力罕才说:“听到了。”

“他前几日特意为你买了淡痕膏,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你毕竟是我的养子,将来还要娶妻,脸上的疤如能淡去,岂不更好?”

乌力罕神色怔怔,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赫连洲看着他,似是不忍,放缓了声音说:“把伤口处理一下,半个时辰后,过来向我汇报西帐营的军情。”

赫连洲转身离开,萧总管看他走远了才急忙走上来扶起乌力罕,只见乌力罕眼底有泪花闪现,又不愿被人看见,立即用袖子抹了。

“哎,小将军,以后就别针对王妃了。”

乌力罕磕磕绊绊地回房,咬牙切齿道:“你也替他说话。”

“老奴和王妃相处久了,心里的确对他有了几分偏护,但老奴算什么,萧总管压低了声量,对乌力罕说:“你没发现,王爷十分在意王妃吗?王爷以前一年就回两趟都城,自从成亲后,他都多久没回西帐营了?”

萧总管摇了摇头,叹道:“傻孩子,你怎么就什么都看不出来呢?”

乌力罕愣在原地。

是王爷在意王妃,不是王妃勾引王爷。

乌力罕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他忧心忡忡地想:那以后南下攻祁的大业,还能继续吗?.

林羡玉一直到晚上才知道乌力罕挨了两鞭子的事。

一口茯苓茶差点儿就喷出来了。

“什么?赫连洲打的?”

阿南拿帕子帮他擦了擦嘴,“是,我听萧总管说的,乌力罕的胳膊都被抽出血了。”

林羡玉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阿南口中的赫连洲和他平时见到的赫连洲好像不是同一个人,又觉得乌力罕挨的两鞭子有他的原因,心里顿时一团乱麻,只问:“乌力罕他还好吧?”

“萧总管说身体无碍,战场上刀剑无眼,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只是他挨了王爷的一顿骂,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一下午。”

“还骂他了?”林羡玉更心虚了些。

他有些坐不住,想了想还是走到前院,装作若无其事地路过了乌力罕的屋子。

屋里还亮着光,看来没睡。

他刚准备让阿南凑过去听一听乌力罕正在做什么,房门倏然打开,乌力罕捧着一盆洗脸水正准备倒出去,刚跨出门槛就看到林羡玉。

王府里家丁少,除了门房就是马夫,赫连洲和乌力罕都是亲力亲为,没有佣人服侍,整个王府只有林羡玉最像金尊玉贵的主子。

林羡玉见他出来,吓了一跳,正准备故作镇定地离开,视线还是忍不住望向他的肩膀。

裹了好几层的白纱,看起来伤得很严重。

乌力罕觉得丢人,皱起眉头狠声说:“看什么看?”

林羡玉哼了一声:“谁看你了?”

“别以为瞒住了身份就万事大吉,王府外还有那么多人盯着,你迟早要成为王爷的拖累。”

这话简直戳到林羡玉的肺管子了,他怒气冲冲道:“你除了会说风凉话还会什么?亏得我们还给你买淡痕膏,立即还给我,你不配用!”

乌力罕放下脸盆,回房拿出淡痕膏。阿南跑上来接过,还顺便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林羡玉叉着腰说:“你就让那道疤永远留在你的脸上,当一辈子的丑八怪吧!”

乌力罕扭过头去,竟没有反驳,默默回了房间关上门。

林羡玉吵架没吵过瘾,又跑到赫连洲的房里继续发泄。

赫连洲正在灯烛下看绛州的地舆图,远远地听到“噔噔蹬”的脚步声,便知道是谁来了。

他刚抬起头,就看到怒气未消的林羡玉。

“赫连洲!”

他故作可怜,先扑到赫连洲的桌前,半个身子趴在上面,说:“我讨厌乌力罕!”

赫连洲眉梢微挑,“他又怎么了?”

林羡玉立即绕过桌子,站到赫连洲身边,绘声绘色地讲述刚刚发生的事:“……他竟然把淡痕膏还给我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以后再跟他说一句话,我就是……就是太子赫连锡!”

这可真是毒誓。

赫连洲轻笑,林羡玉更不满了,扯住他的衣摆:“你还笑!看看你教出来的人,对本王妃没有半点起码的尊重。”

赫连洲心尖微颤,不露声色地问:“你是王妃?”

“至少名义上是,他该对我恭敬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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