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子再回忆起几个月前在道观,他头一次见到秦回风带着朋友来拜访自己,恍如隔世一般。那时候他已经发现秦凤楼仇恨的消弭,心中喜悦不已。
不,他其实很清楚那都是海市蜃楼,否则为何不敢将自己对蛊虫的猜测说出来?
一切天定啊。
明华宫。
“官家,你还等什么?!”赵太后抓着秦珩厉声道,“快下旨讨伐谋逆之人!”
秦珩被她的指甲抓得生疼,正要驳斥,却见赵太后妆也没化,老态毕露,心中升起不忍。他耐着性子说:“娘,如今凤翎军已经逼到了城门外,举的旗子还是奉我之命清君侧,要献上造反的三王首级。我已经被他高高地架起来了!”
赵太后浑身发抖,看着他怔怔道:“那咱们就——就这么等着他破城?!”她惶然四顾,“羽林卫呢!”
秦珩低落道:“羽林卫的左都统领不知所踪,右都统领带着两万余人去了城楼,剩下九千多还要拱卫皇宫。”
“那大臣们去了哪里?!兵部尚书何在?”赵太后嘶声道,“不是说要调集通州驻军?”
“秦凤楼的军队来得太快,居何关的军队已经投诚,通州的驻军也都束手就擒。”秦珩颓然地坐在金阶上,“我这堂兄委实厉害……先前我还想着怎么给他递台阶,可他却已经釜底抽薪,将我能够得到的援军都收得收,拆得拆。”
赵太后忍不住举袖低泣。
她虽然不曾做过皇后,可是运气绝好,儿子成了皇帝,一辈子也没受过大罪,没想到临到老了,竟要成为亡国俘虏——
“娘,您别慌,”秦珩叹道,“贺固安跟我说,谈依然可以谈,因为秦凤楼为了能名正言顺做皇帝,不会在上京动刀子。他还需要我为赫南太子和凤翎军正名。”
何况他还有高祖的密旨,除了不能再当皇帝,想保住一条命应该不成问题。
“娘,您不是天天抱怨在宫里待着无聊吗?”他安慰赵太后,“等我们出了宫,也许不能像在宫里似的锦衣玉食,可儿子却能带着您四处游山玩水。”
赵太后靠着他,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半晌道:“还有你媳妇儿呢!”
秦珩这才想起赵妍,尴尬道:“皇后与我共患难,又是我的姐妹。我们还未圆房,若她愿意,可归家再行聘娶,若她想跟着咱们,我——我肯定对她好。”
不好也不行啊,赵妍一巴掌能把他打到宫墙上,周大监抠都抠不出来!
贺固安站在殿外听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进去。
小皇帝想得固然美,可惜少考虑了一点,那就是秦凤楼的精神状态如何。
他揣着袖子走在寂静无声的大秦宫里,深深地为自己发愁。本以为等拔除了四王,了结了朝里这帮老骨头,他就可以尽情施展抱负,没想到竟然还要面对乱世。
唉,乱世就乱世,最多换个人辅佐,可他没法和疯子共事啊。
失策。
失策——柳白真咬着软木塞,浑身冷汗,双目无神地望着帐子一角。
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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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后背,原本白皙的背部此时像被热水浇过一样通红,那药水涂抹的瞬间,他简直跟伤口上涂酒精一样,不,应该是被泼硫酸那样的程度!
痛得想死!
不夸张地说,那一刻他真的有死亡的预感。可是卡片并没有激活——所以他自然还活着。
“你这孩子真能忍,”波旬赞道,“晚上我来给你再上一次药,就差不多能取图了。”
什么?!
柳白真瞳孔地震。
还有一次?
他几乎听到自己的生命体征在报警,告诉他,如果再一次,他必死无疑!痛也是能痛死人的!
柳白真不顾一切地开始冲穴,方才那次疼痛让他穴位松动,正是找死的好时机!波旬原本已经走到房间门口,他回头习惯性地看了柳白真一眼,就这么一眼,立刻察觉到对方的异样。
“你疯了么?!”他震惊地冲过来,伸手抓向柳白真。
“呸——”柳白真吐出嘴里的软木,冲他露出一口带血的牙齿,“你给小爷等着!”下一秒真气疯狂冲过闸口,如翻滚的江水冲刷筋脉。
他脸上涨红,双目暴突。
人物金卡光芒大增,旋转着升起,越转越快——
同一时间,秦凤楼骑马立在城门下,前后左右尽是精兵,他高高地抬起手。只要他这只手一落下,前方的凤翎军便会不顾一切冲开城门。
突然间,所有人被一阵光刺了双眼。
“……什么光?”
“光!光!”
“是王爷——王爷在发光!”
秦凤楼那只右手还没放下,他迟疑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护心镜的地方射出金色的光芒。这光越来越盛,很快就要吞没他的身体。
世界倏忽重归黎明的昏暗。
城门前黑压压的军队鸦雀无声。
什六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身前的那匹健马。
那是一匹顶好顶好的骏马,毛色亮得反光,周身没有一点赘肉。
可马上的人呢?
第77章
柳白真冲破穴道的第一时间滚到了床脚,躲开了波旬伸过来的手。不过波旬并没有注意,他吃惊地望着房间正中央那道光。
这道金色愈来愈盛,笼罩了大半个房间,刺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
等到金光一层层收敛聚拢,现出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此人身着血色铠甲,一头黑发用红色发带高高束起,他低头敛目站在房间中央,右手斜握一柄七尺长的斩/马刀。
黄沙扑簌簌从他的铠甲上掉下来,浓烈的血腥气散开。
波旬此生都未曾见过这样的奇景,包括那道光,以及光里突然出现的人。
“这是——”
“什么?!”
他和躲在床上的青年同时开口。
柳白真不敢置信地望着半空中缓慢旋转的两张金卡,又看看金卡下面的人。
对,他的面前同时翻出两张卡,一张是新卡,另一张竟然是那张他最早试抽的卡,卡上一直没有人物信息,现在却突然有了。
【人物:秦凤楼
身份:明鉴山庄庄主
技能:剿匪/断案
爱好:游山玩水/杀贪官
人生格言:我生不为逐鹿来,都门懒筑黄金台,状元百官都如狗,总是刀下觳觫材】
卡上的半裸男子终于转过身来,长眉风目,湿漉漉的长发黏在健壮的身躯上,抬起的手臂有斑驳的旧疤痕——正是秦凤楼。
竟然是秦凤楼?!
柳白真几乎忘却身体的疼痛,张大嘴瞪着不远处那人。这么说,秦凤楼明知道他有这手段,他还特地说了密道里那不知名的救命恩人,这人还装模作样的吃醋!
他又看向那张正在使用中的新卡,简直见鬼了,也是秦凤楼!
和此时的秦凤楼等比例缩小复制的战将坐在马背上,带领千军万马兵临城下,一手握着那柄乾元斩/马刀,一手高高举起,而在他的对面,巍峨的城墙上书明华二字,正是大秦的皇都。
那画面栩栩如生,他几乎能透过画面想象场面的宏大,听到战马躁动的嘶鸣和马蹄的乱踏声。
柳白真出了一头冷汗。
这么说,他是在秦凤楼下令攻城的时候把人抽过来的?
他定睛看人物信息——
【人物:秦凤楼
身份:明鉴山庄庄主/叛军首领
技能:*
爱好:*
人生格言:&*#】
全都是乱码,唯独身份那里,多出了“叛军首领”这一称号。既被称为“叛军”,就意味着其身不正,最后的结果……
其余的信息为何都是乱码?
“来人!”波旬镇定下来,往后退了一步喊道。
地牢立刻涌进了许多天魔六阁的杀手,不知这些人使了什么机关,原本困住柳白真的精铁围栏转眼朝两边滑去。秦凤楼立刻被团团围住。
柳白真看着眼前这一幕,该死的眼熟,除了被围堵的人从白若离换成了个人。
“楼哥!”他咽下喉咙里一口血,沙哑喊道,“快救我!”
方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忽然浑身一震,倏忽抬头看过来。秦凤楼只觉得自己站在一层罩子里,许多东西朝他头顶灌入,四周嘈杂,却隔了一层,并不清晰。
他叫秦凤楼,手中有一柄长刀。
他的任务是保护一个人。
那个人叫……
“楼哥——救我!”
秦凤楼猛地抬头,眼前那层罩子突然消失不见,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人。
他脚踢乾元,握住刀柄直刺前方,这一刺力如千钧,寒光扑面而来,挡在波旬前方的五名杀手控制不住地往后退去,横剑在前。
“让开——”他看着柳白真,对波旬低喝道。
波旬双手成掌,掌风掠过身前数名弟子的后背,喊道:“上!”
黑衣杀手们顿时眼白泛红,举剑迎头而上。秦凤楼低头弯腰,避过剑锋,五指用力一旋,带着长刀在后背带起罡风,刀尖便以不可抵挡之势划破数人的喉咙。
鲜血四溅,砰砰几声,尸体落地。
“上!”波旬毫不犹豫接连几掌,又是十几人围了上去。
他立刻转身朝着躲在角落的柳白真伸手,掌心一股奇诡的吸力,竟然直接把柳白真拖曳过来。
“好孩子,这来了个疯子,”他眼神冰冷看着手里的人笑道,“且让我带你去避一避!”说罢就要夹着柳白真在众弟子掩护下离开。
柳白真内伤严重,手脚无力,吐着血挣扎:“秦凤楼——”
“让、开——!”秦凤楼不知为何,一听这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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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的声音心就发慌。他暴怒地一跃而起,长靴踩过一人头顶,当空一刀劈下,硬生生将挡在他面前的杀手从天灵盖劈成两半,心肺肚肠稀拉拉掉落一地。
他哐当落地,踩碎内脏的声音几乎令人毛骨悚然,紧跟着便探手直取波旬面门。波旬不得不抛了柳白真回身应敌,他练的乃是铁砂金刚掌,双手在夹着火炭的铁砂中打磨,最终如同精铁打造而成的盾牌,可谓刀枪不惧!
秦凤楼一刀劈来,已经如山倾倒,波旬却丝毫不惊,冷笑一声迎掌而上,两相交接时竟发出金石相撞的声响——噹——两人都觉肺腑震荡!
波旬暗暗吃惊,心道:这是哪来的神鬼?
秦凤楼却面无表情跟着便撤刀盘过头顶又是接连左劈右砍,斩/马刀于近身并不占优势,可他力气奇大无比,将刀挥得密不透风,不但前后杀手无法靠近,波旬也无法轻易撤离。
两人转眼间交手几十招,波旬两掌飞舞,动作化至虚影,如同暴雨疾风笼罩住了秦凤楼的上下数十大穴,真气流转之下,掌心竟有金属色。秦凤楼双手握刀横挡,下一秒右手握住刀柄中段,用力一拔,直接拔出四尺长形似陌刀的利器,手腕飞花,两刀齐上!
“阁主小心!”旁边有人大呼。
波旬大吃一惊连忙往回收掌,可怎么还来得及?只见那刀光陡然缠绵,如跗骨之蛆,角度极为刁钻地贴着他的手臂刺向腋下,他往后急退,那刀旋起,带起偏偏薄如霜花的血肉。
“啊啊啊——”他惨叫着伸手便抓住那刀,手指吃痛下穿透刀背,用力掷出,一下将旁边躲闪不及的弟子钉死在了墙上。
秦凤楼左手握住乾元趁隙砍向他的另一条手臂,波旬仓促抓过身旁的弟子挡在自己前面,血泼洒半身。
“走!”他双目赤红,捂住受伤的手臂点地一个鹞子翻身,闪入床侧打开的暗门。
秦凤楼还待追去,又被拦住。这些杀手似斩杀不尽的蚂蚁,他眼角瞥到有一个穿着略不同的黑衣人抱着柳白真要进密道,大怒之下狂吼出声,真气狂风暴雨一般借由长刀横扫而过,面前惨叫不断,血肉乱飞,瞬间变成人间地狱。
他伸手就将长刀甩出,刀刃破风而去,疾如闪电般噹的一下钉入密道入口的墙壁,刀柄震颤着,拦住了那黑衣人。黑衣人瞳孔骤缩,惊觉不妙,他还来不及回头,只听到咔嚓一声脆响,脖子传来剧痛,眼前彻底暗去。
秦凤楼暴怒地将尸首朝后甩去,力道之大直接压倒了四五人。他没有去看,而是伸手接过倒下的青年,将对方紧紧地抱入怀里。
“秦……咳咳——”柳白真脸色煞白,“小心,他们的剑……有麻药……”
秦凤楼一手搂着他,一手摸过他的肩膀和手脚,等看到绷带下的伤口,表情变得十分恐怖。
他胸口急喘几下,似乎在平复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小心地将柳白真放下,让青年靠在墙边。
他从臂甲上解下白巾挡住柳白真的眼睛,还仔细在人家脑袋后头绑了个结。
柳白真懵逼:“……等等!你这是干嘛?”
“我去去就来,”秦凤楼犹豫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鬓发,生硬道,“你乖。”
“……”
柳白真一脸便秘的表情,侧耳听面前的动静。
果不其然,卡片抽出来的都是属狐狸的,最喜欢杀鸡,耳边此起彼伏地惨叫,血腥味忽然浓烈到呛鼻的程度。他手腕无力地搭在地上,不一会儿,指尖竟然触碰到黏腻的液体。
……好家伙,血都淌到他这儿来了。
他叹了口气,本来还想跟这人说点啥,现在也不用说了。秦狗看来脑子已经出问题,都不记得人了啊!
他是绝不会承认,刚刚和秦凤楼对视的第一眼,他差点吓哭了——那眼神怎么看怎么冷漠,完全不像认识他的样子。
好在这人哪怕失忆都不忘要救他。
柳白真干脆闭目调息,白若离的内力在此世几乎是逆天的存在,一个小周天过去就已经将损毁的经脉修复得七七八八。
他沉浸入内功运转中,不知外界时间飞逝,等到一个大周天过去,他睁开眼,发现白巾已经取下,面前是一丛篝火。
那人背对着他,杵着只剩半截的长刀,端坐在篝火前。
依然是一身战甲,血迹斑斑。
“秦凤楼?”
柳白真活动了一下手脚,试探地唤道。
那人并不动弹。
他只好起身主动过去,手脚上的伤口已经归拢,行动时只余隐痛,再过几天大概就能彻底愈合。
“秦凤楼,你——”他绕到秦凤楼面前,话未说完,脸色大变。端坐的人并非不回应他,而是已经无法回应。
这人肤色灰败,闭着眼睛坐在那里,乍一眼看去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竟似死去了许久!
柳白真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连忙去摸秦凤楼的脉搏,手抖得几乎感觉不到指尖下面的跳动,好半天,他才终于摸到脉,一下抱住人缓了许久。
幸好……幸好。
他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环顾四周。
无独有偶,这里离万山城入口所在的山谷竟然非常近,难怪四周有隐约的瘴气,也难怪秦凤楼会突然似毒发一样。
只恨他的行李全没了,带给秦凤楼的药也不知所踪!
他伸手掏了掏对方的战甲,从胸甲内摸出来几枚铜制的鸣镝。
“等你好了,小爷再找你算账!”
柳白真拿秦凤楼的袖子擤鼻子,然后捏着鸣镝点地窜上一旁的榕树。虽然身体还痛,但是这种身随意动的畅快感让他忍不住长叹。
他踩着树枝翻到树冠最顶层,俯瞰整片树林。近处已经能看到白纱似的瘴气层。即便看不清瘴气后面的群山,不过他知道万山城就在后头,估计不会超过一千米。
原本他出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万山城用来传递消息的竹鸟,可惜已经被波旬那厮连着衣服一起搜走了。如今只能寄希望在这几枚小小的鸣镝上。
鸣镝不见得能被听到,可他一时想不到别的办法。
若没有人带路,他带着秦凤楼根本找不到正确的入口,更别提他的一瓶清心丹也被拿走了!
柳白真蹲下来,随手折了一根树枝,试了试硬度,勉强凑合。接着他便撇着嘴,拆了自个儿的牛筋头绳,顶着一头蓬乱的长发,把一枚鸣镝插在树枝的顶端,做成简陋的穿云箭。
此时圆月当空,清风拂动树冠。
他跨步立于其上,以树枝做箭,以牛筋做弦,两指做弓,朝向远处的天空大喊道:“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嗖——
穿云箭发出穿透云层的呼啸声疾射而去。
他又做了一支穿云箭,这回换了个姿势,反手射箭:“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嗖呜——
平静的夜空被这一支接一支的鸣镝划破,他一口气射完了全部五个鸣镝,只好咂咂嘴,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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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树。
信号也发出去了,接下来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再说到千里之外的上京,凤翎军的领头之人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不见,这消息立刻便朝四面八方传开。
但守城的羽林卫依然不敢轻易动弹。
不为别的,即便将军人没了,那后头可是实打实的军队。右统领站在城楼上,用千里眼远远便认出了田力秦达等人,这可都是当年跟着赫南太子征战的人,在文帝宣帝两朝默默无闻,不影响他们是大秦仅有的良将。
如此良将,跟着反了。
右统领心惊胆战,气都快要接不上来。
“韦英那个王八蛋!”他气得把千里眼一摔,“若不是老子反应得快,险些让他开了城门,这会儿咱们全都得人头落地!”
他说的是前些时候,外出公干的使团返回上京,带头护卫的韦英却直接带人围了城门卫,在本应宵禁的时候要求城门卫打开大门。
当时他还在衙门值夜,收到消息连滚带爬地带人往这边赶。后来不知怎么的,等他带人过来,韦英自己跑了。
右统领想到他连夜去抓捕韦英的家人,没想到一家子人去楼空,甚至连使团里一个小小的羽林卫,其家中也空无一人。
这明摆着早有预谋要反啊!
“大人,真要打起来,咱们这点子人,哪里抵得过凤翎军?”一名手下低声道,“何况没了他们,还有东禹王……”
右统领沉默不语。
消息递到了明华宫中,赵太后早就扛不住躺下了,秦珩听闻此消息,半天反应不过来。倒是贺固安,一听“人在一阵光芒中消失”这种描述,忍不住挑眉。
多熟悉啊。
他抬手用袖子挡住了嘴角的笑。
啧啧,秦回风啊秦回风,这是老天爷也不叫你当皇帝。哎呀,他贺固安总算不用看秦回风的眼色了。
大概秦凤楼命不该绝,柳白真发出那几支简陋的响箭,原以为什五等人收到信号的几率极小,都准备背着人冒险闯瘴气了。
没想到才过了两个多时辰,他就听到空中传来一模一样的鸣镝声。
这时候的鸣镝作为古代的信号弹,通过控制气孔的大小和数量,制造出的鸣镝能发出不同的声响,代表不同的意思。
他一下振奋起来,再次窜到树上,四下张望,果然在南边看到一行人。
“哎——!什五!”他兴奋地招手大喊,“我——们——在——这——里!”
什五顺着声音抬头,远远就看见一个身影在华盖般的树冠上直蹦。
“……”
不是说极危,速来救援吗?
他倒是没想过,柳白真怎么会有他们明鉴山庄的鸣镝,只以为是主子给对方的。等他们匆忙和柳白真会合,这才看到躺在树下的熟悉身影。
“主子?!”
什五一贯淡定,都傻眼了。
主子怎么会在榕州府?主子不是……不是已经在通州那边了吗?
他跌跌撞撞跑过去,单膝跪在秦凤楼面前,打算去看看此人是真是假,就被柳白真打落了手。
“干嘛呢?”柳白真盘腿坐着,不满地看他,“这就是你主子,我使了神通,将他召唤过来了。”
他简单地把自己这两日的遭遇告诉什五,重点讲了讲秦凤楼不认人的问题。
“……要不是波旬把药一并搜走,我都未必会冒险发响箭,”他眼神隐含忧虑地看了一眼秦凤楼,“波旬的徒弟大概被你主子杀得差不多了,但他还没死呢,我生怕没把你叫来,反而引来了波旬。”
什五很懊恼:“我以为是你出了事,不曾想到还有主子,否则我就直接带着老巫祝一道来了!”
他们不敢再耽搁,急忙带着秦凤楼,跟着白坤再次回到了万山城。期间,柳白真偷偷看了一眼秦凤楼的人物卡,上面并没有任何变化。
白容提前等在了半山的出口,看到什五背上的人,那张老脸没有任何变化。
“看来有人为他压制了蛊虫。”
他只看了秦凤楼的脸一眼,断定道。
柳白真和什五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一个人:“长春子!”
白容跟在他们旁边前往小院,闻言点头:“应当只有他了,这世间能了解并压制此人蛊虫的汉医,除了他还能有谁?”
柳白真忍不住道:“白大人,那药被人拿走了……”
“安心,”白容老神在在,“如此麻烦的药,我岂会只做一份?只要再加一只龟虚虫便行。”
众人这才安心。
到了小院,老巫祝指挥着什五安置好秦凤楼,就找来几个药童,让他们准备驱蛊的器物,自己则去了药方,捧来一只黑漆漆的陶罐。
“以秦凤楼的心头血混合龟虚虫做药引,引得此陶罐里的金线蛊吞食,它进入秦凤楼的身体里便不会伤害血的主人。等它吃尽蛊虫和虫卵,我便再制一份药引唤它回来。”
柳白真盯着陶罐,心道,搞半天还是以虫攻虫。
“现在就开始吗?”
老巫祝看看天色,道:“还得等子时,阴气重,阳气弱,放才能放大金线蛊的能力。”
柳白真心中大定,放松下来看了看房间。
“白雅去哪里了?”
老巫祝狐疑道:“怎么,她又犯事了?”
柳白真嘴角轻扯,扯开自己的衣服,让他看还没完全愈合的狰狞伤口,问他:“倘若我要杀她,你站在哪边。”
白容一看他的伤口,就知道是弩箭所致。能伤到这小子,必然不可能是正大光明过招,看时间应当是在这小子刚出谷的时候。
他脑子中灵光闪过,一下想起先前白雅几番诡异的举动。
怪道啊,她天天似是盯梢谁似的!
“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他摇摇头,“不可活啊。”
柳白真满意地笑了。
这便好,反正人他是一定要杀的。
夜半时辰已到,白容小心地取了秦凤楼的血,滴入放了龟虚虫的碟子,等那干瘪的虫尸吸饱了血液,才把虫尸从陶罐顶端的空隙塞入。
陶罐里隐约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听得什五几人纷纷后退。
柳白真探头一看,罐子打开,一条细细的金线动了起来!是活的!
“这条金线蛊,我已经养了几十年,特别聪明活泼。”白容十分得意地戴上蛇皮手套,捻了那金线放到了秦凤楼的眉心处。
只见那细小的虫首像蛇类一般昂起头,一头钻向眉心处的皮肤,就在它马上要钻进去的前一秒——金光大盛——它直接被罩子似的金光弹飞了。
白容勃然变色,老迈的身体一下闪了过去,伸手接住了那条可怜的金线蛊。
大家都被这突发的变故惊呆了。
柳白真猛地起身扑到床边,原本人事不知的秦凤楼,突然笔直地坐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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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第78章
什五眼疾手快,一下把柳白真拽了回来。
“公子别去!”他挡住柳白真,抽出了长剑,“主子不对劲——”
柳白真反手一掀,从他的剑下钻了过去。他当然知道不对劲!秦凤楼那张人物卡现在就在本人的头顶转个不停!
就在这时,秦凤楼整张脸从灰色变成了紫黑的颜色,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的却是虫目。
在场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倒抽一口凉气。即便是和秦凤楼从小一起长大的什五,都忍不住往后连退几步,满脸恐惧。
柳白真怔住了,站在床前一动不动。
“……秦凤楼?”他颤着嗓子轻喊。
对方看向他,虫才有的复眼长在人类的脸上,说不出的恐怖。他那样看着柳白真,黑色还在朝着脖子蔓延,几乎就像人类在逐步变成虫子。
柳白真不敢置信,难道晚了一步,秦凤楼的身体已经彻底被蛊虫占据?他脑子一团乱,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柳……白真……”床上的男人突然说话了。
“你在叫我的名字?”柳白真惊喜地往前一步,“你还记得我?”
男人冲他裂开嘴笑,慢慢地伸出手。
柳白真想也没想也抬起手,下一秒就被白容往后拉了过去。老巫祝脸色铁青,呵斥他:“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想被虫子吃掉吗?!”
又让所有人后退,一圈驱虫粉便洒了出去,床上的“人”立刻放下手,缩去了角落,看上去十分可怜。
柳白真原本还要挣扎的,见状心立刻凉了。
这不是老秦……
再看什五,已经绝望地跪在了地上。
老巫祝看着自己手掌心,金线蛊似是恢复过来,昂起虫首发出古怪的声音,就好像看到什么威胁极大的存在。
他疑惑地看过去,怪了,往日被蛊虫反噬的人,也不是这种表现啊。那基本上都和行尸走肉差不多,没几日,就剩一张皮子了。
“嘶——”他捻了捻胡子,一脸不解,“不对啊,不对不对……”
柳白真听了满耳朵的“不对”,心里难免生出些希望。他再次看向那卡片,上面没有任何变化,反倒安心许多。
没变化就代表人还是那个人。
秦凤楼真要变成虫子,卡片信息怎么也得更新吧?
他看向白容手里的蛊王,回忆起这细细的虫子被弹飞的那一刹,秦凤楼虽然是第二次作为人物卡被抽出来,但保护罩依然发挥着效果。
可恨的是,太有效果了,连救命用的金线蛊都无法进入他的身体。
“白大人!”
什五喊道,“主子好像又发作了!”
两人紧张地转头,就见床上的“人”忽然仰头倒下,高大的身躯开始剧烈地抽搐,手脚反弓,像垂死的虫子正在挣扎,画面怪异可怖。
“啊————!!”
他快速地抖动起来,张着嘴发出长啸,连手脚的皮肤都彻底变成了黑色。与此同时,他身上那层淡淡的金光反而愈发明显,金光越盛,他的反应越大!
柳白真见此有个猜想。
“白大人,你快看,他体内的蛊虫是不是要出来?”
白容对先前这几个年轻人说的什么神通半信半疑,可是秦凤楼身上莫名发出的金光,以及弹飞了他的蛊王,又是他亲眼所见。
他不得不慎重对待这个所谓的“保护罩”,心里猜测,许是和金刚罩铁布衫这类功夫差不多。
“若是防外,老头我还能理解,这体内的蛊也能防?”他忍不住往前几步,探头细细观察。
柳白真没法跟他解释,那保护罩并非是物质层面的保护,而是等同于规则上的排斥,无所谓体内体外,只要是对秦凤楼的伤害,理论上都能被“排斥”出去。
蛊虫自然也可以!
他焦急地看着竹床上的人,对方在他们对话期间,双手卡住了自己的脖子,发出咔咔的诡异声响,两眼翻转瞪向天花板,下肢更是胡乱蹬踏。
白容托着金线蛊抬头,他这屋角有一只蜘蛛借住,这是蛊虫极为厌恶的。寻常蛊婆家中绝对不能有蛛网蚁穴,只是他的金线蛊并不惧怕蜘蛛,故而留了这么一只。
癫蛊的蛊虫看来还是一般虫。
竹床上的人挣扎了足足四个时辰,从子时到天明,什五等着等着,本来还害怕,后来太困了,靠着门睡了一觉。
只有柳白真和白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竹床。
一直到午时,白容瞅准了时间,让柳白真举着竹竿,一下子将竹床上方的茅草屋顶捅了大洞,正午的太阳直射下来,正好晒到竹床上。
秦凤楼猛地僵直,身上的紫黑色就像一条蛇在皮肤下游走似的,快速地褪去,聚拢到了额头,随后又从眉心沿着太阳穴到了咽喉——
“来了!!”白容精神大振,大步跨到床边,伸出手。
柳白真一看,只见老巫祝手心那条金线蛊骤然膨大,如同小蛇,张开了口器,如同等待被投食一样。
他紧跟着看向秦凤楼,对方头朝后仰去,嘴巴不断地张大——他甚至担心那嘴会裂开——然后一道黑影倏地从那张嘴里飞出,带着极为刺耳的嗡鸣!
蛊虫!!
金线蛊骤然窜起半米高,咬住了那个黑影,最后掉到了竹床上!
这全都发生在几秒间,众人还没回神,已经结束了。
柳白真和什五定睛望去,见竹床上,一条小蛇状的金色长虫,咬着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紫黑色飞虫。那飞虫长得极其渗人,生有六对差翅,每片差翅的前缘都有个翼眼,而翅膀中间更是四不像,头部如同苍蝇,中部像是蠕虫,尾部却似蛇尾。
金线蛊就咬着这么个怪虫,仿佛吃什么美味似的,大口大口吞咽,翅膀和麟粉撒得满床都是。
什五捂住嘴,忍不住干呕起来。
柳白真还顾不上恶心,马上去查看秦凤楼的状态。从那虫子飞出去以后,秦凤楼原本灰败的脸色立马恢复了红润,整个人也平静下来,安然入睡。
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个健康的大小伙子。
他心脏砰砰直跳,伸手把住这人的脉,和前段时间不同,脉象平稳有力!
“白大人,您再帮他看看!”他连忙喊白容。
白容正笑眯眯地守着他的金线蛊加餐,闻言不耐烦地咂咂嘴,伸手摸了一下,立刻摆摆手:“行啦行啦,再喝一段时间的药驱一驱虫卵便彻底好了!”
“彻底好了是指他不会再发疯?”柳白真不敢相信地追问,“也不会再失眠和头疼?”
白容叹口气,指着金线蛊旁边的蛊虫残尸:“癫蛊就在这儿,他还怎么发疯!”
柳白真高兴地差点哭了,看那金线蛊怎么看都觉得可爱。
“等秦凤楼好了,我一定买上几大盆虫子给它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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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让秦凤楼亲自送!”他转身把什五拉起来,“什五,你快点送消息给其他人!”
什五吐完了又开始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拼命点头。虽然先前白容也说主子有的救,可后来发生那么多事,主子自己放弃了治病,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想到柳暗花明。
他抓住柳白真的胳膊,看着这人哽咽到说不出话。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里的感激。
头一次见柳白真还是在黑店,这人像死猪似的被倒挂在厨房里待宰,他上去割断了绳子救下人,柳白真拼命跟他道谢……
谁能想到,他救下的不是个落魄少年,是主子的救命良药!
“等一下,”柳白真忽然想到一件事,“我召唤的人最多只能停留三天,也就是说,老秦随时可能自己就回去了,他回去的时候没有预兆,还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呢。”
他只好转身可怜巴巴地瞅着老巫祝。
白容托着吃饱喝足的金线蛊,翻了他一个白眼,转身朝药房走去:“要不是看在我的小虫得了这点好东西……行了,我去搓点药丸子给他带着。”
柳白真嘿嘿笑着,祈祷秦凤楼能待满三天,起码养一养身体再去造反。
秦凤楼这一觉睡得极沉,似乎要补足这段时间失去的睡眠,又从天亮睡到天黑。直到第二天破晓,随着日头照到房间,他才皱着眉头,慢慢睁开眼睛。
他怔怔地看着四周,一切景象都带着淡蓝色的光,清晰柔和。他的眼前没有重影,没有幻象,头脑清爽,没有丝毫的疼痛。
莫非他是死了?
“主子,你醒了!”什五满脸欣喜地凑到他面前,额头还有床沿留下的印子。
秦凤楼反射性地伸手推开他,触手的温热告诉他,这不是他的想象。
“我——”他一张嘴,被自己嗓子的沙哑吓了一跳。
什五拍了拍脑门,赶紧跳起来:“我去给你倒一碗水!”
秦凤楼端着碗喝水期间,什五叽里呱啦把这几日的事情告诉他。
他对于自己领兵压到明华门下还有点印象,身上发光也记得,听什五这么一说,便和自己的记忆对应起来,倒也接受得很快。
“白真呢?”他打断什五问道。
什五一脸“你终于问了”的表情,犹豫道:“公子前头受了你大半夜,这会儿说是有点事要去办。”
秦凤楼镇定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等到什五说到“金钟罩”驱蛊,说到拳头大的虫子从他嘴巴里跑出去,说到那金线蛊吃虫子,他彻底喝不下去水了。
白容早上起来打着呵欠去看药炉,端了一碗药溜溜达达过来,一推门,就看到什五手足无措地大呼小叫,而床上那个,趴在床边吐得直不起身。
“……”
老头看了看手里的药。
这药也是催吐的,但是秦小子已经吐得差不多了,药还喝不喝?
第79章
白容慢吞吞走进房,想了想把药一递:“喏,喝了它。”
秦凤楼吐得脸色青白,抬头看到老巫祝,立刻想到虫子,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什五默默接过碗,“多谢白大人,等他醒了再喝吧。”
白容一看,反正人也昏了,嘲道:“这么大个人,还怕个小虫子!”
什五无话可说。
主子想必八十岁也接受不了嘴里飞虫子……
“对了,柳白真那小子呢?”白容纳罕问道。那小子好不容易把心上人救回来,竟然放心不守着?
什五扫了一眼秦凤楼,轻咳道:“公子说去杀——扫尾去了。”
正说着,柳白真揣着袖子晃了进来。
白容诧异地上下打量他:“你这么快就杀完了人?”
“咳咳咳——”
柳白真险些被口水呛到,色厉内荏地抱臂否认,“说啥呢,什么杀人!”
“是吗?”老巫祝怀疑道,“不杀白雅了?”
柳白真心虚地钻进屋里。
他看看天色,纳闷地问什五:“这都多久了,怎还没醒!”
什五尴尬地笑了笑:“倒是醒过一回,可我不小心说漏了虫子的事儿……这人又撅过去了。”
秦凤楼悠悠醒转,看到坐在自己床边擦剑的青年,刚要喜极而泣,脑子里再次想起什五说的话,‘说时迟那时快,你的嘴巴长得老大,从里头飞出来一只拳头大的黑色虫子!浑身带毛,又肥又亮’……
他捂着嘴干呕。
“……”
柳白真一言难尽地瞅着他:“几个月了?”
秦凤楼瘦了许多,此时长发披散,两眼噙着泪,颇为我见犹怜。他捂着嘴泣道:“相公怎么说这样绝情的话儿?我都受了这样大的罪,相公怎地不怜惜怜惜我——”
“怜惜怜惜,你快闭上嘴吧!”柳白真哈哈笑起来。
没办法,秦凤楼这么大个子做这种痴态实在好笑,偏偏脸确实生得漂亮,有种强烈的反差萌。
秦凤楼见他笑了,不由松口气。
他眼神柔柔地凝视着柳白真,低声问:“相公可原谅我了么?”
柳白真不自在地揉鼻子,嘟囔:“我甚时候生你气了……”
实际上他确实生气,不光气秦凤楼不信任他,也气这人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更气他自己。假如当初能在长春观就说服马道长,他们一起徐徐告诉秦凤楼事情真相,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白容也说了,秦凤楼那次爆发,乃至于突然起兵造反,固然因为常年压抑的仇恨,更多的却是因为癫蛊发作所致。癫蛊会刺激他的神智,让他心昏头眩,放大心中的忿怒凶狠。
如果他没有金手指,秦凤楼最后死了,他可能最终也会接受现实,可他永远没法原谅这个人。
“你,”他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你回去以后,还要报仇吗?”
秦凤楼试探性地去摸他的手,见他没拒绝,连忙整个握住。
他仰面躺在竹床上,看着屋顶一角的蛛网,半晌道:“东禹王我是定然要杀的。若我与小皇帝打起来,最后未必还有力气收拾这个人,所以我打算和小皇帝见一面,有些事,我也得问问他。”
“问完了,再做打算。”
柳白真激动地反抓住他的大手道:“那你等等我啊!今晚,不,明天一大早我就出发,你等我到了你再去见皇帝!”
他还没见过古代的皇帝呢!
秦凤楼嘴角抽抽:“你就不怕我们谈崩了打仗?”
柳白真挺了挺胸表示不怕。
他已经完全放心了,秦凤楼现在脑子很清醒,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未必会造反,但得和小皇帝谈条件。这个他懂!
“主要是我得和旧部有个交代,”秦凤楼跟他解释,“我当时受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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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贸然做出召集旧部的决定,如今我更不能轻易退缩,否则皇权在上,我这些手下纵然不死,家小也再无安宁可言……所以我必须要安顿好他们,为这些人找好退路。”
他并不是没想过推翻文帝这一支,可是他也知道,如今世道尚算清明,四王还不曾图穷匕见,倘若造反,他和凤翎军定会遭世人辱骂憎恨。
可蛊毒发作,那一瞬间,他仿佛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就像亲眼目睹自己被一个陌生人附身,往往一闭眼,再睁开就发现自己到了另一个地方,干了许多事,可他竟丝毫没有印象。
多恐怖。
幸好——
“幸好你把我拉回来了。”秦凤楼忍不住抱住柳白真,闭着眼忍住鼻腔的酸意。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见到小骗子。
柳白真很想感动一下应个景,可惜他立马想到有笔账要算。
“说到拉,”他拽开对方,眯眼望着他,“我第一个召唤的就是你,这事你打算瞒我到何时?”
秦凤楼悄悄往后缩了缩,偷偷扯开衣襟,露出依然壮观的胸肌,然后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
十分造作。
柳白真眼睛控制不住地往那儿瞥,忍不住咂咂嘴。
唉,当初怎么没发现呢,怪道他看着秦凤楼的八月十五觉得眼熟。
两人眼神对上,很快开始拔丝,空气都粘稠起来。无奈这里并不是吊脚小楼,而是医院病房,何况他们两人,一个手脚伤口未愈,一个被蛊虫侵染许久,伤了元气,天时地利人和哪一样都不凑巧。
秦凤楼给他出主意:“你跟什五一起出发,直接到运河码头坐船上通州,到了通州码头再骑马,一日夜就到上京了……我还没跟你说,西靖王父子的首级已在我那里,到时候你可以带着首级去祭拜应秀峡和婵素。”
许久没听到师父和师叔的名字,柳白真兴奋的神情黯淡下来。
他想到婵礼,心里又是伤感,又是愤怒。
“你管他做什么?他身为徒弟和人子,无能为师门报仇,有甚资格指责你?”秦凤楼嗤笑,“依我说,你就该把西靖王的首级甩到他面前,逼得他认你做苍山剑阁的阁主!”
不是他维护自家人,小骗子不管是内力还是身法,都已步入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列,反正苍山剑阁没了应秀峡和婵素,没了郑英,本就一盘散沙,倒不如让小骗子接手过去。
“算了吧,”柳白真摇摇头,表情平静,“我现在又不爱用剑,当什么剑阁阁主。再说,我也不爱当什么主……”
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还当过班主任,管四十多个小崽呢!
他仰头长叹:“我就想等事情一了,找个山头隐居,到时候便问马道长要些竹子和菊花种一种,过一过天天睡到自然醒的退休生活。”
秦凤楼闻言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在遇到柳白真之前,他从未见过不到二十岁便想金盆洗手的人。
“别去找山头了,我那县衙还留着,到时候你可随我住在县衙,”秦凤楼给他画饼,“那附近有几座名山,无事还能去田间慰问老农,还有些童子十分可爱。”
他不说,柳白真都忘了这人还是个小官儿。
秦凤楼摸摸他的脑门:“最重要是解决山河图的事,这件事只能由皇家出手。我要杀东禹王,也是因为他不会放弃宝库,有这么一个威胁在,咱们去哪里都不得安宁。”
柳白真目露凶光:“那就杀了他!”
刚凶完,就沮丧地塌下肩膀,可怜地瞅他,“楼哥,我的朴真还在波旬那儿,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给我丢了……”
朴真从外表看毫不起眼,说不好听点,和砍柴刀也没啥区别。波旬光顾着逃命,哪会在意那一把刀哦!
他低头看着膝盖上的剑,要不是刀没了,他何至于在这儿擦剑。
秦凤楼叹口气:“我的乾元也只剩一半了。”
两人同病相怜地抱在一起。
第二日,三人收拾好行礼准备出谷,白容搓了几瓶泥丸,分给三人带着。
“你们每人都带一些,以防丢失。这是方子,”他塞了张纸给柳白真,“带回去给长春子,他便知道要怎么为秦小子调理身体。”
柳白真收好方子,三人郑重地朝白容行礼。
“白大人,您帮我多看顾白水。”他说着看向远处,他们来去匆匆,也许是担心暴露,这次白灵并没有告诉他三哥自己回来的事。
此去一别,天南地北的,他们兄弟可能很久都不会再见。
白容冲他们摆摆手。
三人一路上山,钻进了出谷的山洞,快到洞口的时候,柳白真停下了脚步。
秦凤楼和什五同时回头看他:“怎么了?”
柳白真清了清嗓子:“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个东西忘拿,等我半个时辰就好。”
说罢转身,往拐角一转人就不见了。
第80章
柳白真掉头回去,留下秦凤楼二人面面相觑。
“你可知他去做甚?”
什五想了想,谨慎道:“公子大概是要去杀一个人。”
柳白真带着什五的剑快步返回万山城,直接从半山平台侧面下去。他一路借由灌木遮掩,避开了几波上山的采药人。
不到一刻钟,他便从后绕到了前任城主白瑶的小楼。
“……娘出去一趟,你不要总是躺着,也去帮忙采采药,兴许还能认识个好儿郎。”白瑶絮絮叨叨地推开门走出来。
“娘,你快走吧!”白雅的声音隔了老远都能听出憋屈。
柳白真立在小楼旁的榕树上,居高临下看着白瑶离开小楼。等对方消失在小路尽头,他便提着剑悄无声息地一跃而下。
这件事他想了好几天,自从听到波旬说正是白雅告密,导致他刚出谷就遇袭,他便打定主意要杀掉白雅。如果不是他有金手指,如今他和秦凤楼会如何简直不敢想象,何况这里头还涉及凤翎军八/九万人的性命。
往大了说,甚至会导致整个大秦战乱不休。
所以白雅必须以死谢罪!
柳白真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推开门,他还在心底盘算,先了结白雅,然后再找机会把天魔六阁给灭了,最后再解决雇佣天魔六阁屠杀柳家堡的真凶。
只有解决了这些人,他才能高枕无忧地退休。
白雅正懒洋洋地靠在窗边,望着外头的湖泊发呆。
不知波旬是否抓到了人?
她想到柳白真,既心虚又恼恨,若不是此人引来了姓秦的疯子,她怎么会痛失情郎,还得天天忍受母亲的奚落!
她胡乱想着心事,听到脚步声,还当是白瑶不放心她又回来,顿时不耐烦地回头:“娘,都说我待会儿——”
话音戛然而止。
白雅惊讶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青年,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正是柳白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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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尖叫道,慌乱地扶着窗棱站起来,四处张望。可是显然,她的虫囊被收走,手脚的伤又还没有完全好,跑是跑不掉的。
意识到这点,她面带恐惧地朝后缩去。
柳白真两手一摊,笑道:“我为何不能在这儿?”
白雅强笑道:“你不是出谷去了吗?姓秦的杀了我丈夫,还打断我的手脚,我同你们已经扯平了……你、你还来找我作甚?”
“你说呢,”柳白真缓缓抽出长剑,“拜你所赐,我被波旬抓住,身上多了四个窟窿,难道不该找你报仇?”
白雅吓得差点摔倒,看着他的眼神就跟见了鬼似的。
“柳白真,你都死了,要报仇也该去找波旬,”她哭着喊道,“又不是我杀你的,你快走啊——”
柳白真顿觉无趣,身影一闪,逼至白雅面前,对方还来不及叫出声,剑光划过,她的脖子上便多了一道血痕。
白雅只觉得脖子好凉,下意识地伸手去捂,却又摸到热乎乎的血。她低头一看,双手全是血。
她陡然反应过来,这是她自己的血,剧痛才姗姗来迟。她软软滑到地上,伸手颤抖着去拉柳白真的裤脚,可是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血渐渐泅开。
“你想对我说什么?”柳白真低头看她。
白雅怨毒地盯着他,嗓子里只发出些怪异的音符,没一会儿,那双美目的瞳孔渐渐扩大,最后彻底凝固。
她死了。
柳白真轻轻一抖剑,剑身恢复了银白。
他转身离开小楼,刚出门就看到白瑶回来。他如果想避开自然能避开,不过既然遇上了,也没什么要躲的。
白瑶脚步匆匆地上楼,抬头就看见柳白真站在门外。她也许猜到了什么,脸色刷的就白了,摇摇欲坠地扶着墙。
“我女儿,”她艰难问,“还活着吗?”
柳白真语气平淡:“死了,一剑割喉。”顿了顿,他看着对方问道,“你要向我寻仇吗?”
白瑶听到白雅已死,神情惨败地闭上眼。过了许久,她才红着眼睛摇头:“她那样的人,迟早会被杀死,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我心里,早有准备了。”
话是这么说,她依然伤心。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小时候长得玉雪可爱,粘她那样紧,稍微不见她,便“阿娘、阿娘”地喊个不停……
她捂着脸哭,让他走:“白雅毕竟是我女儿,恕我不能忍受看到你,快走吧。”
柳白真沉默半天,还是道:“未免你误会,我还是要说清楚。白雅将我的事透露给了天魔六阁,害我一出谷就被波旬所俘,所幸命大,活着回来了。且波旬本打算召集人手偷袭万山城,如今他的弟子死伤大半,他也逃跑了,不然——”
白瑶愕然地抬起头,脸上尤挂泪珠。她直觉面前的青年说的都是真话,也就是说她白瑶的女儿险些就要害死整个万山城!
这么一想,何其可怕!
她勉强站直了,认认真真对柳白真行了一礼:“多谢恩公为我白寨……除害。”字字诚恳,字字血泪。
柳白真有些佩服白瑶了,能不徇私情的人世上少有。换成是他,明明反派系统抽出了秦凤楼,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对方那边。
可见领头人不是那么好当的,起码得不护短呀。
“城主高风峻节,柳某佩服,”他低叹道,“我与白雅之间有血仇,但我却受万山城的庇护之恩,城主日后若有事需要襄助,我愿鞍前马后以报之。”
白瑶动容,苦笑道:“我只希望没有那一日,多谢柳公子。”她目送柳白真离开,转身推开门的时候,眼泪再次滑落。
柳白真一路狂奔钻进了山洞,边跑边打开卡池。那张最新使用中的金卡静静地在卡池里旋转,他顺手点开看,只见那人物信息的身份一栏,又重新变回了“明鉴山庄庄主”。不过下面依然是乱码。
他一口气跑出了瘴气层,远远看到秦凤楼牵着一匹马站在树下。火红的龙树如同一蓬火焰,黑衣男子站如青松,衬着好似一幅画。
他骤然放松,露出大大的笑容朝对方跑去。
“哪来的马?”
他忍住雀跃,绕着棕马来回看。
秦凤楼纵容地看他,温声道:“什六他们先前寄养在附近寨子的马匹,本是方便什五腿好了赶路,现在便宜了咱们俩。”
柳白真这才发现少了个人,好奇道:“什五呢?”
秦凤楼嗔他:“我们好些日子不见,要他在中间多碍事——我让他自己先走一步了!”他说着就翻身上马,又俯身朝柳白真伸手。
柳白真兴奋地搓搓手,试图往秦凤楼身后的位子窜,被对方挡住。
秦凤楼哭笑不得打他的脑门:“柳相公,你看看我多高,你多高,你往我身后坐,到时候驾着马是打算往沟里去?”
柳白真不高兴地瞅他:“什么意思?我分明长高了!”说罢就强行上马,非要往秦凤楼后头挤。
秦凤楼只好随他去,还主动往前挪了挪腚。待两人终于在马上安顿好,柳白真伸手从他的身体两侧过去,想要拉住缰绳,突然发现一件事——他完全看不到前面的路。
“你怎么长得这么蠢大?!”柳白真痛心疾首斥道。
“……”
秦凤楼气笑了,抓住还在他身前乱摸索的手,反手从他背后扣住腰,直接往自己怀里一拉,就把柳白真弄到了前面,面朝下横挂在马背上。
柳白真死鱼眼挂在那儿,心里发誓若将来他长到一米九,一定要拎着秦狗逛大街!
秦凤楼大笑起来,两脚轻踢马肚,棕马高昂地嘶鸣着四蹄飞扬跑了起来。柳白真昂昂直叫,拽着他的腰带翻身坐正。
“万一你突然就回去了怎么办?”他靠在秦凤楼怀里严肃道。
秦凤楼紧握缰绳,下巴却垫在他肩膀上,很自信道:“我会待满三天。”
说这话的人,当晚就消失在了篝火旁。
柳白真撑起胳膊,衣衫半褪,愕然地看着面前的空气。好家伙,他不记得秦凤楼的裤子有没有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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