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要孤身站在那里,便无人可?向前一步。
宋既明走进门内,站在士兵之间,手扶着腰间的?刀柄,冷然与他相对:“阁下为何?出现在此?地?”
杨简冷嗤一声,讽道:“宋都统,屋里都闹翻天了,你们就?是这个速度?”
他有些不耐地道:“叫你的?人退出去。”
宋既明向内看了一眼,没看到床后被床帐遮住的?周鸣玉。但是看屋里这个样子,大概也想到了一些,便挥手让所有侍卫退出。
他让自己的?副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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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小榻,试了试绣文的?呼吸,确认她?只是被药迷晕后,也带了出去。
宋既明看了一眼杨简,伸手要了一个火把,将桌上的?灯点亮,而后转身站去了门口,同部下道:“去请位太医来,再去将繁记二位当家请来。”
杨简见?众人退下,方才在模糊的?灯火映照下收了剑放在一边,转而去一旁的?衣架上取了一件外衣,来到周鸣玉面前。
他单膝点在地上,将外衣披在周鸣玉身上,轻声问了一句:“伤到了吗?”
他身上那样肃杀的?氛围又在她?面前通通消散了。
这次的?迷药,药性比周鸣玉从前用过?的?都要重。周鸣玉的?眼皮有点沉下来,但她?却闻到了他身上纯粹的?松香味,厚重地钻进她?的?鼻息,难得地给?她?带来一点清醒。
她?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船舱里那个狭小的?洞口。
周鸣玉强撑着抬头看他,回答道:“没有。”
杨简看到了她?面上的?疲惫与迟钝,心里软了软,又向前倾了些身,抬起她?那只没有拿刀的?手,架上自己的?脖颈,而后扶上了她?后背。
他把她?抱在怀里,稳稳地站直身子。她?细长的?颈子柔软地屈服,发顶依靠在他的?颈边,有些微微的?痒意。
床上的?被褥已经?溅了血,杨简看也没看,直接将周鸣玉抱到了一旁的?小榻上。
他动作堪称温柔地将她?缓缓放下,甚至不忘轻轻托一下她?受伤的?脚腕。
而他打算抽身的?时候,她?的?手臂却没有松开。
杨简回头看她?,正巧她?抬起了一双微有些迷蒙的?眼睛,水汪汪地撞进他深邃的?眼底。
他们的?距离那样近,只要他稍稍侧首,他的?鼻梁就?会碰到她?的?,就?像从前年幼时,他们每一次亲昵地靠近。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回忆了。
久到这一刻杨简甚至开始怀疑,记忆里那个有着明媚笑意的?小姑娘,究竟是不是面前这个安静秀致的?女子。
如果是,她?究竟是如何?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如果是,他们究竟是为何?遗失了那么?长的?时光。
这原本?是他的?十一娘,他的?……妻啊。
杨简的?喉头滚动几下,有些想唤她?的?名字,却始终无法开口。
他真想叫一次她?的?小名,由她?来确认自己这一点复得的?喜悦,可?理智却在紧紧地将他拉回,告诉他一旦开口,那么?现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而在他反复撕扯的?苦涩与绝望里,却是她?先?开口给?予了他那么?一点恩赐。
“杨简。”
她?吐字非常缓慢,非常轻微,但却非常清晰。
杨简确信这是她?回来之后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叫自己的?名字。
他心里扬起些诡异的?喜悦,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压平唇角。
他有些颤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因为再多说一句就?要泄露这样令他有些难堪的?心思。
而周鸣玉依旧用那样秋水盈盈的?一双杏眼望着他,带着一点无奈,三?分迷蒙。
她?的?口吻颇犹疑。
“怎么?又是你?”
第26章
周鸣玉问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是没带任何情绪的。
她就是觉得,自己?坠崖,是杨简先找到自己?,这次有人暗杀,还是杨简先出现制住了那个刺客。
她这次跟来上苑,遇到杨简才几天,怎么回回都是杨简先出现?
但杨简听在耳朵里,却?不?是这样的感觉。
他觉得周鸣玉就是不?耐烦看见他,心里那些五光十色的情绪一下散了个七七八八。
他脸一黑,伸手把周鸣玉的手臂从自己?的脖子上提起来,自己?站直身,把她的手扔回去?:“行,下次就不?是我了。”
周鸣玉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想?着凭杨简现在的脾气恐怕又要犯病,果然便见着他转身往一边走?去?。
正犹豫着要不?要解释一下,又看见他提着一条小毯子回来。
杨简将毯子展开,给她盖在身上,又弯下腰细细地将她腿脚处的毯子掖好,却?一点没有碰到她。
他给她盖好,这才将靠近她的那扇窗户推开了一道细缝。
有些潮湿的晚风扑了进来,周鸣玉这才觉得清醒了些。
她抬眼向外头?看了一眼,真?的下起了绵绵的细雨。
周鸣玉转了一下僵硬的手腕,手指一点点松开了刀柄,而后缓缓道:“大人勿怪,我方才不?是那个意思。”
她顿了顿,解释道:“我是想?感谢大人的。”
杨简没故意说什么话为难她,只是淡淡道:“不?用解释,我又不?能拿你怎么办。”
周鸣玉听见这句话,心里一跳,不?禁抬眼望他神色。可他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俯下身,握住了她手里的那把匕首。
周鸣玉下意识攥紧了向后一收:“大人?”
杨简道:“擦干净还给你。”
他说话算话,抽出?匕首转身去?架子旁边寻了块干净布巾,将匕首上的血擦干净了,又拿回来,放到她手边。
“有鞘吗?”
“有。”
杨简点点头?,道:“那就收起来,别不?小心伤到自己?。”
他记起当日在悬崖下找到她,她手里也是这样紧紧攥着一把匕首。他将那把匕首拿走?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又给自己?准备了一把。
而如果不?是这一把匕首,他今日恐怕来不?及救她。
杨简这会儿看她反应还是比平时缓慢些,估计着那迷药的劲头?还没过去?,便坐在了她腿边,从腰间摸了个荷包下来,从里头?取出?一块糖,往她面前递了递。
周鸣玉下意识向后靠了靠,问道:“是什么?”
杨简想?起来她那些一以?贯之?的谨慎态度,默默收回手,把那块糖塞进了自己?嘴里,然后直接把整个荷包都递给周鸣玉。
“薄荷糖。太医还没来,你先吃一块,提提神。”
周鸣玉将荷包接过来,只是攥在手里,却?没打算吃,眼见着杨简坐在那里,试探着道:“大人,你在此处,我不?方便穿衣裳。”
她就穿了件里衣,外衣就裹在外面,也没穿好。
等下宋既明肯定要进来问她情况,她这样子怎么见人!
杨简只是侧身坐在另一边,也不?回头?看她,免得她窘迫,口?中道:“方才溅了一身血,不?换衣裳直接穿外衣,你也不?害怕?”
他半点不?着急,道:“宋既明肯定去?找你们当家的了,祝含之?是铁定要来的。等她来了再说罢。”
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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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玉有些犹豫,道:“那现在,就让他一直在外面等着?”
杨简凉飕飕地瞥她一眼,咬碎了口?中的薄荷糖:“你管他干什么?”
周鸣玉“哦”了一声,默默靠回去?了。
杨简看她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起身走?到那刺客的尸体旁边,挑了肩上一块没见血的衣裳,将人拎起来拖到了外间,往地上一扔。
宋既明站在门口?,听见动静,回头?看向杨简。
杨简问:“太医还没来?”
宋既明示意两个部下上前,将那刺客拖出?去?,而后道:“收拾好了?”
“你急什么?”
杨简直接扯了把椅子,靠着椅背闲闲坐在那,人在外间,却?能让周鸣玉看见他。
宋既明大约能猜出?周鸣玉腿脚不?便,不?好收拾,也没催促,只是同杨简道:“阁下坐屋里,不?合适罢?”
杨籍才被原之?琼赖上,宋既明不?信杨简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屋里除了一个衣衫不?整的未婚女子,没有旁人,杨简却?大剌剌地坐在那儿,半分没有避讳的意思。
但杨简闻言也没动,只道:“我在都统眼皮子底下,哪里不?合适?若你我都出?去?了,里面再出?些什么事?,那怎么办?”
周鸣玉抬头?,看向杨简的背影,知道今日只要他不?从那个座位上起来,便不?会有人进来。
她目光移到那个荷包上面,手指摩挲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出?了一颗放进自己?口?中。
入口?是辛甜清凉的感觉,将自己?尚还有些晕眩的头?脑都冲击得更?加清醒了一点。
周鸣玉听着外面的雨声,忽而心里骂了一句。
该死的杨简!
明明身上有糖,那天她喝药,为什么不?给她吃!
他明明就认出?自己?是谁了。
正想?着,外面有人匆匆行来。周鸣玉听见门口?有人与?宋既明开始交谈,而后杨简站起身,回头?静静地望了她一眼,而后迈步走?了出?去?。
紧接着,灵云进来了。
灵云一脸错愕和担忧,问了周鸣玉感觉如何,这才放下心来。
她到床边,从斩落的床帐底下翻出?那个被打翻的烛台,重新将灯点亮,这才看到一地的血,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她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冷静下来,帮周鸣玉拿了一身新的里衣外衣出?来,帮周鸣玉换上。
“祝当家那边突然来人叫我,说姑娘这里遇到了刺客,吓了我一跳。好端端的怎么赶上这样的事?,受了伤不?说,还冒出?个刺客来,也不?知那些守卫都是做什么的。”
灵云声音小,但是口?中的埋怨和不?满一点都瞒不?住。
周鸣玉接过她递来的梳子,将头?发梳整齐,问道:“我瞧见宋都统来了,等下查问恐怕还要许久。倒是一直麻烦姑娘,半夜还把你找过来。”
灵云避开周鸣玉伤处,慢慢将衣服帮她穿好,口?中道:“这有什么的?若我有了不?便,也要来烦劳你的。至于查问的事?,姑娘不?必忧心。这回祝当家来了,绝不?会让他们好过。这事?先是他们护卫不?力?,由不?得他们先来盘问我们。”
她瞧着最是温柔宽厚的一个人,此刻说起话来颇硬气,半分也不?发怵。
周鸣玉问灵云道:“他们方才将绣文带出?去?了,绣文可有事?吗?”
灵云道:“我来的时候听说了,应当是被迷药迷晕了。等太医来了,再帮她看看就好,姑娘不?必担心。”
周鸣玉将裙摆拉平,向门外看了一眼。隔着帘子看不?大清楚,但能听见祝含之?在门口?掷地有声的诘问。
灵云将脏衣服拿走?,暂时收在一边。周鸣玉看见灵云过去?,请她将自己?的鞋子拿过来。
灵云只道不?必。
她将衣服收好,走?回来给周鸣玉掖好毯子盖住腿脚,又取了只簪子,简单帮周鸣玉把发绾了,口?中低声道:“他今日未必能进得来问话。”
周鸣玉只知道祝含之?待人态度强横,没想?到强横成这样。她探着头?看门口?,祝含之?不?像个来配合宋既明办案的,倒像是个来质问下属的。
宋既明倒是不?卑不?亢,态度十分沉稳,只是半点压制不?住祝含之?。
杨简站在一旁,完完全全地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周鸣玉的视线,他忽而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
隔着帘子和屋内的摆件,杨简应当是看不?见周鸣玉的。但是周鸣玉看见他这个动作,还是收回了视线,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
再之?后,太医也来了。
来的不?是院首,但也不?是先前原之?琼找来的赵太医。灵云出?去?接了一趟,许是得了祝含之?的示意,回来之?后暗暗对周鸣玉用口?型示意“可信”。
周鸣玉便先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这边,老?老?实实地配合太医做好检查和固定,又吃了药,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安养,不?再折腾。
她真?的会怀疑,这样的事?如果再多来几次,整个太医院都要知道她的光荣事?迹。
灵云将太医送了出?去?。
再进来时,换成了祝含之?。她一进来就关上了门,背后果真?没有一个人跟上。
她脸上的怒气尚未完全散尽,但仍然尽量平稳着语气同周鸣玉道:“灵云带太医去?看看绣文,宋既明和杨简那边我已经应付好了,你今日好好休息,不?必管了。”
她看一眼内室的狼藉,扭头?道:“这屋子是住不?了了。我已经找人去?腾房间了,等下叫个伙计来,把你和绣文都移过去?。就在灵云房间旁边,再有什么事?,她也好照应。”
她已然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周鸣玉自然也不?能再推阻什么,只道了一句“多谢”,又道:“这次出?来,没少麻烦灵云。”
祝含之?瞥她一眼,道:“想?谢她?想?好送什么了吗?你知道她在上京有几套院子吗?”
周鸣玉:!
灵云看着比她还小呢,怎么赚了这么多了!
两人正说着,窗户被人从外面轻轻叩了几下。周鸣玉顺着那道缝隙向外看去?,是杨简站在外面,看见她回头?看他,轻轻说了一句:“我先走?了。”
周鸣玉还没来得及回答,祝含之?一步上前,一把将窗户推上关死了。
她冷笑?道:“杨大人,请回罢。”
外头?又轻轻叩了两下,而后窗纸上的人影一闪,转头?消失了。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无人之?后,祝含之?方垂首同她开口?。
“你知道杨简那日杀的是谁吗?”
第27章
周鸣玉听见祝含之这样说,有些不可思议,道:“这么快的时间,祝当家查到他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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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含之挑眉道:“你未免将我想得太有本事了些罢?”
她抚裙坐在周鸣玉身边,压低声?音道:“我从太子那?儿听来的。此人名叫戴峰,是安州娄县的一个小吏。娄县境内有两座铜矿,是归朝廷所有,铜矿平时的一切情况皆是由此人?汇总文书,上报县丞。”
周鸣玉听到这里,惊讶道:“我知道他!”
这倒是让祝含之没有想到,反问她道:“你知道?”
周鸣玉点点头道:“那?晚我只匆匆瞥了?一眼,他被杨简动过刑,人?都没个样?子了?,再加上太暗,我就没看清楚,只是一直觉得?哪里奇怪。若说是娄县那?个戴峰,那?我就知道了?。”
她回忆道:“从前我在南方跟主家出去跑生意,因娄县产铜,有不少铜器生意可做,我们便总从那?里经过。在娄县时,主家曾拜会过此人?,此人?居所不大?,内里却十分豪奢,不像个低品小吏之家,想来平素里是没少借职务之便中饱私囊的。”
她说着说着又发觉了?不对?劲:“可是娄县属于安州,并不在端王封地之内,他来找端王做什么?”
这就是祝含之要说的了?:“端王封地在晋州。娄县虽不在他封地之内,却紧邻于他。这样?大?的两座铜矿,能将一个县城小吏喂得?比州官都饱,谁看了?不眼红?”
周鸣玉想起自己先前在上京时,曾去过端王府,当时瞧着陈设昂贵精致,原以为是亲王应有的配置,谁会想到这么一出?
周鸣玉有些想不明白,道:“可是端王封赏一向不薄,晋州又是富庶之地。即便没有这点铜矿,也是一等富贵了?。”
祝含之提醒她道:“所以你要好?好?想想,除了?钱,还有可能是其他什么东西?,值得?原之琼杀你一次不得?,又费力派死士来杀你。”
周鸣玉原以为那?刺客身上能留下?什么线索,但如今听到是死士,便可知是查不出什么了?。
但越如此,便越可证明他们想要杀周鸣玉的决心,便越可见他们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门外有伙计来敲门,说房间收拾好?了?,需不需要现在抬周鸣玉过去。
祝含之听声?,应了?句“稍等”,随即便站直身子,道:“宋既明调了?两个翊卫来守在此地,你之后的安全可以放心。至于杨简,他方才也在旁边,既然听到了?宋既明的安排,那?么为你考虑,以后应当是不会再来了?。”
周鸣玉想到今晚的情形。她下?床灭灯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瞬之间,而杨简能立刻进?入房间出现在刺客身后,若说不是当时便守在跟前,恐怕没有别的理由解释。
周鸣玉温吞吞地开口问道:“他们想要杀我,不会等了?这么多天,我回来那?日便该下?手了?,但那?晚杨简来过。之后一日,是宋既明来查问过我,加强了?守卫。他们等到今日,是抓住了?守卫的漏洞,认为无人?在此,才来的?”
祝含之意味深长道:“应该罢。”
她点到为止,施施然转身出去了?。紧接着便有伙计进?来,扶着周鸣玉上藤椅,灵云也带着两个侍女进?来,帮周鸣玉大?概收拾了?东西?,一齐换了?个房间。
外面一片漆黑,只听得?见雨声?错杂,雨势不小。周鸣玉一出来,就看到门边放着一把伞。
深青的伞面,平整的油纸,伞骨比寻常用的更粗更长些,显见得?撑开来要更大?些。
灵云原本是拿了?把大?伞来的,此刻看到那?把伞,也疑惑了?下?,一时没想到是谁放在这里的。
正?打算回头叫人?拿去问问,却听周鸣玉开口向她要那?把伞。
灵云拿起来,递给周鸣玉:“姑娘知道是谁的?”
周鸣玉接过,道:“大?概能猜到。”
她撑开来看,一把素净的大?伞,什么多余的花样?都没有,倒是伞面确实大?很多,即便她坐在藤椅上,也能不淋湿自己。
灵云在一旁笑道:“这把伞倒好?,姑娘坐着也淋不到,可巧就放在这里。”
周鸣玉唇边泛着一点浅浅笑意,道:“可不是吗?正?好?让我用了?。”
春雨淅沥,都从她裙边擦过,不曾濡湿她一点半点——
周鸣玉自此后还真的就清闲了?下?来。
宋既明那?边没再来查问过她,无非就是派了?两个翊卫过来轮番守着,又加强了?些守卫而已。
周鸣玉白日偶尔去阮娘子那?边帮忙,有时就在自己房间里,和绣文一起画图刺绣。
张浮碧也来过几次,陪她说话画图,拉着绣文一起打花牌,还稍微提过一句,在准备着宫里的女官遴选。
周鸣玉一连几日晚上休息时,都听着屋顶安安静静的,没有什么瓦片响动的声?音,便知道,前头晚上总听到的瓦片响,果然是杨简一直在屋顶守着。
只是杨简再也没来过。
没见过人?,也没在外面敲过她的窗户。
周鸣玉安安稳稳地歇了?半个多月,兴许是因为体质不错,伤处都恢复得?很好?。她寻思着若是再快些,兴许在围猎结束之前,她能下?地走路。
但这也没能实现。
因为围猎突然结束了?。
端王世子原之璘因坠马伤颈,久治不愈,逝于上苑——
回程时,周鸣玉仍旧是与祝含之同车,绣文则被打发去后车,与繁记其他人?同车。
此次回京安排匆忙,但车上还是布置得?十分妥帖,甚至还有为周鸣玉准备的脚垫。
周鸣玉遥遥看着端王那?边都挂了?白,心中唏嘘。
她幼时与原之璘并不十分熟悉,只知道是原之琼的兄长,杨简也只是因为兄长的关系才与他有些来往,故而也不亲近。
那?时候原之璘看在眼里,不过是个与旁人?一般无二的俊朗少年。好?长街打马,好?赏月观风,好?醉酒题诗,好?琴下?舞剑。来接原之琼时,会给她带点心,带礼物,将小小的妹妹高高地抱起来,笑吟吟地回家去。
所以对?于前些日子在端王府里那?一场态度轻浮的相见,周鸣玉一直觉得?奇怪又荒唐。
她对?原之璘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感?,所以如今,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感?。
对?她而言,就只是一个知道的故人?而已。
前几日原之璘坠马,她只知道他伤到脖子,伤情严重,但因一直未有车马回京的预备,再兼之太医院一直井然有序,旁人?照样?狩猎玩乐,周鸣玉便以为他的伤情尚可控制,兴许之后会有好?转。
谁料他居然死得?如此突然。
周鸣玉不信祝含之日日在外面,会半分都不知道其中内情,便问道:“有关世子之事,祝当家可听说什么吗?”
祝含之正?打着帘子,看外面车马启程,闻言回头放下?手,问:“你想打听什么?”
周鸣玉问道:“我原本以为世子的伤,应当不至于如此的,是否太过突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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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含之指了?指自己修长的颈子,轻飘飘地道:“坠马摔伤,本就可重可轻,伤在这里,更是可大?可小。你觉得?原之琼算计她兄长的时候,考虑过这些吗?”
这一对?兄妹小的时候,算不上是一等一的亲密,但也绝对?是关系很好?的。周鸣玉当初得?知原之琼故意算计原之璘的时候,心里是有些惊讶的。
端王仅有原之璘一子。如今端王尚在,是原之琼的倚靠,来日端王不在了?,世子袭爵,那?原之璘便是原之琼的倚靠。
无论原之琼是与谁家结亲,都需要背靠这个王位,作以有力的支撑。而原之璘应有尽有,也不至于撇下?自己这个妹妹不管。
她若是聪明些,便不该这样?算计原之璘。何况有端王在,也不会允许她下?这样?的手。
周鸣玉又想起那?日祝含之说,这套马鞍,兴许原本是原之琼打算给自己用的。
她脑子里线索几转,忽而道:“原之琼不是因为要算计和杨籍的婚事,才把马鞍换给原之璘的。她是因为知道杨简杀了?戴峰,为了?防止后患所以……可为什么是原之璘?”
祝含之见她这么快反应过来,笑了?笑,侧身去匣子里翻了?翻,摸出一封信件来递给周鸣玉。
“这信才给太子殿下?看过,我没烧,留给你看一眼,可别说我没帮着你。”
周鸣玉知道祝含之借助各地商铺收集消息的事,此刻点点头接过,展开来看,才发现这是一封有关戴峰的详细密报。
戴峰的妻子有两位兄长,大?哥攀着戴峰的关系,如今在一座铜矿做事,算是成了?个说得?上话的小头目;二哥虽不在矿上,却长年在晋州,他的女儿,如今是原之璘的外室。
周鸣玉皱起了?眉,推测道:“所以,端王府是借着原之璘这边的线,从矿山那?边私自敛财?”
而杨简既然敢杀戴峰,必然是已经有了?戴峰贪污的具体证据,甚至于,他已经查到了?戴峰与端王府的生意往来。
所以原之琼才要一边将她这样?的目击者?封口,一边去处理此事的后续。
祝含之又取出一个信封给她,这一次纸张的厚度,明显要比前一封厚了?不少。
周鸣玉打开来看,林林总总,全是原之璘这些年在封地里做的荒唐事。
他尚未娶正?妻,但已有了?不少姬妾,府中养着一堆,外面还养着一堆,更莫要提秦楼楚馆里的那?些。甚至于,他还为此强抢过民?女,打死了?人?家的父兄,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
他这个年纪还不曾成婚,便是因为如此。当地的高门不肯将女儿嫁他,上京的世家稍一调查,也是不肯。
周鸣玉看得?眉尖紧蹙。
所以那?日在端王府,原之璘让她感?觉不适的那?种感?觉,并不是她多想了?。
他就是老*七*七*整*理病犯了?,见到个女子便拔不动腿。
周鸣玉将信收好?,完完整整地还给祝含之。祝含之直接取了?个干净的大?口茶杯,将这两封信点燃了?,扔了?进?去。
周鸣玉看着跳动的火焰,一点点把那?些荒谬的字眼烧成灰烬。
这件事的因果终于有了?解释:“他们已经做好?了?取舍,若是今上问罪,就拿原之璘来顶罪。总之原之璘一死,所有事都可以死无对?证。”
可她仍然觉得?荒谬:“可是他们完全不必做到这一步。此事说白了?不过只是贪财,这样?的事历朝历代屡禁不止,端王只要向今上摆对?态度,完全不必要原之璘的性命。更何况,端王只有这一个儿子可以袭爵,便是从此处想,也轮不着原之璘去送命。”
她问祝含之道:“这其中还有隐情?”
祝含之眼见着火苗消失,轻轻晃了?晃,看见里头已是一片黑灰,便将茶水倒进?去涮了?涮,直接泼了?出去。
她有些嫌弃烟火味,将帘子掀了?起来透气:“你觉得?这些消息,我派几个伙计出去,几天能查得?到?”
她上身倾向周鸣玉,轻声?道:“这些是讨巧,跟在别人?后头捡了?漏。你能看见什么,都是些无关紧要、无所谓叫人?看到的东西?,不是全貌。”
祝含之目光颇深:“不过没有傻子在前面冲锋陷阵,咱们也听不到这些消息,是不是?”——
而冲锋陷阵的傻子本人?,此刻正?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呕血。
几个人?围在他身边,有的剪衣服,有的拿着纱布紧按止血,有的连忙去拿药往他嘴里塞。
茂武哭得?稀里哗啦,拿着棉布擦他口中呕出的血:“茂文坚持住啊!没事了?!主子和大?夫都来了?!没事了?啊!撑住!”
杨简站在一边,看着成了?血人?的部下?,脸色分外阴沉。
第28章
周鸣玉回到上京之后,换了马车,仍是回到云裳坊去。
当时来人接绣文去上苑的时候,只说周鸣玉伤了脚,行动不便,所以直到如今,姚娘子依旧对她坠崖和遇刺的事一概不知。
周鸣玉为避免她知道太多反而担心,便提前嘱咐了绣文,只解释说自己?是骑马不小心摔了,多余的话全都没有说。
她在上苑时,虽然几次受伤,却都有意识转移重心以卸力,再加上她那时接受的是太医们的治疗,所用的是太医院的药物,而祝含之与张浮碧也给她送了不少名贵药品,所以如今恢复的状况相当好?。
也就二?十?天的工夫,她拄着手杖,自己?移动是不成问题了。
饶是如此,姚娘子看见周鸣玉拄着手杖下车时,依旧十?分心疼,赶紧从门口迎上来。除了几个简单的问话,多余的话都没说,赶紧找人和绣文一起扶着周鸣玉回房休息。
姚娘子一早得?了她们今日?回来的消息,提前找了几个绣娘,把周鸣玉的房间?打扫收拾了一遍,换了新的被褥,还做了个新的脚垫,不软不硬的,放在床上正好?让她垫脚。
直到坐到房里,姚娘子才顾上与?她好?好?说几句话,问问情况。
之后,绣娘们挨个抽空来探望周鸣玉,不过都得?了姚娘子的叮嘱,记得?要让周鸣玉休息,没有久留。
周鸣玉和她们说完话,差不多便到了晚饭的时候。姚娘子特地叫人熬了骨汤,让绣文把饭端上去。周鸣玉便等绣文在床上架了个小桌,和她一起吃饭。
绣文虽没经历坠崖,却是经历了后面那桩遇刺。虽然自己?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想起来仍然后怕。
她不确定?地问周鸣玉道:“咱们这次回来住在绣坊里,真的安全吗?那位宋大人是宫里的,肯定?不会像在上苑一样派人来守着。如果那些人还想来害姐姐,我们怎么办啊?”
周鸣玉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
他们当时是害怕她也看到了戴峰,转而让杨简或者宋既明等人知道。但一来,她一直没有戳破此事,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二?来,如今已过去了大半个月,如果她要说,早就说了。
一直没有动静,多半是罢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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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安抚绣文道:“我们在上苑住了那么久,之后一直平安无事,想来他们觉得?我算不上什么威胁,没必要这样大动干戈,之后就放弃了。”
绣文道:“要不我来陪你住罢?”
周鸣玉拒绝了,她玩笑着同绣文道:“绣坊的屋子小,床也小,偶尔挤一挤也就算了,天天挤怎么睡得?好??你放心,你不就住我旁边吗?如果真有事,我就敲一敲,你肯定?能听到。”
这是她们两个以前经常玩的小把戏了。
她们两个的房间?紧挨着,床榻挨着同一面墙壁,一个用指节轻轻敲一敲,另一个在另一边就听得?到。
她们从前还因此定?了一套暗语,偶尔靠敲墙来沟通。
绣文于是点点头?,道:“那你晚上有什么需要,一定?记得?叫我。我挨着墙睡,肯定?能听到。”
周鸣玉说好?。
两人吃完饭,正要收拾行李,却见姚娘子进来寻周鸣玉。
周鸣玉还以为姚娘子有事,便问道:“姚娘子有什么事吗?”
绣文将?小桌子拿走,姚娘子坐在了床边,问她道:“底下来了个叫丹宁的姑娘,说是自家主子与?你在上苑约好?了,今晚要出去一趟,看个大夫。我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字,不知道她主子是谁,问了一句,她也不说,只说你知道,叫我来问一问。你可真约了什么人吗?”
周鸣玉一听,惊讶道:“丹宁?”
姚娘子称是,道:“真的认识?今日?你才刚回来,天又?晚了,这是谁家的姑娘,这时候来约你去见大夫。”
周鸣玉听见姚娘子这话,没忍住笑了一下,道:“可不是吗?虽说上京没有宵禁,也没有腿脚不便,还让人晚上出去的。我磕了碰了也就算了,这些高门小姐若是出了事,咱们可担待不起。”
姚娘子十?分认可地点点头?。
周鸣玉不大在乎,道:“姚娘子替我回绝了罢,就说我腿脚不便。她家主子那般善解人意,不会为难我的。”
可姚娘子却没走,有些为难地从袖中取出个东西来。
“她这是猜中了你不想去,特地叫我拿这样东西来。说你只要看到了,就明白?了。”
周鸣玉垂眼看见姚娘子手中的东西,笑容凝滞在脸上。
已经发旧了的白?色棉帕子,颜色黯淡的半枝海棠。
她可太认识了。
她今日?才回来,没多久,这东西就到了她眼前。
这哪是上门请她,这分明是债主讨债来了。
这债主说不定?还想要她念在自己?让她好?好?吃了顿饭的份上,心怀感谢呢。
姚娘子看见了周鸣玉的脸色变化,无语道:“你这是认识了个什么人?这到底是真心担心你病情的,还是个故意来找你事儿的。”
她将?帕子一折拢在手里,道:“若是个来找事儿的,我替你回了。咱们也不是什么软柿子,随便什么人上门都能拿捏你。京城里头?,天子脚下,谁能这般无法无天?”
周鸣玉心道:这位还真能。
她轻轻叹一口气,无奈道:“倒不是来找事儿的,不必担心,就是脾气太娇贵了些,得?顺着毛捋。”
她从姚娘子手中将?帕子接过来,道:“找大夫的事,是在上苑说的,我只当是随口。今日?既来接我了,我便去一趟罢。”
姚娘子依旧不知道这是谁,但看周鸣玉不说,也就没有多问,只道:“那叫绣文帮你收拾,我先下去让她稍等。”
周鸣玉说好?。
绣文在旁边听完这一串话,见姚娘子出去了,这才扶着周鸣玉下床更衣,口中还在念叨。
“这杨大人是怎么回事?说他不仔细罢,他还记着姐姐的脚伤没好?,一回京就带姐姐去看大夫;说他不仔细罢,在上苑半个月也没来一次,今日?不叫姐姐休息,大晚上的还要姐姐出去折腾。”
周鸣玉换了身衣裳,移到镜前梳头?。她手里拿着那张旧帕子,摩挲了两下,果断把抽屉拉开,压到了最下面。
绣文看见了,一边帮她拢发,一边问道:“姐姐不打算还他了?”
周鸣玉心里不忿道:本来就是她的东西,干嘛要还给他。
她拿起簪子在妆奁里来回翻捡,口中不屑道:“他也没少为难我。我把他这帕子用脏了,他就要我做个新的赔他,还说这是他的宝贝。谁家宝贝这样随意拿出来给人?”
绣文挑挑眉,促狭道:“姐姐,这话你给我说过了。”
周鸣玉不记得?了:“是吗?”
绣文点头?,从镜子里看向?她:“别光顾着说了,簪子用哪只,挑好?了没有?用银的还是用玉的?哪支戴在头?上显眼啊?”
若是连这样的打趣都听不出来,周鸣玉就是白?混了。
但是她头?发还在绣文手里按着,动也不方便,只能反手把绣文打了一下,啐她满口胡话,而后拿了一支最普通的木簪子递给她。
“用这个。”
绣文被打了也不知道收敛:“真用这个?”
“就这个。”
周鸣玉将?簪子塞到绣文手里,自己?摸了个最素净的银珠坠子挂到了耳朵上。
收拾妥帖了,她才扶着自己?手里那支木杖,慢慢移下去。
楼下,丹宁虽有姚娘子作陪,但并没有落座,只是规矩地合手站立。听见楼梯上传来动静,这才回头?放眼看来。
看见周鸣玉,她不动声?色迅速打量她一遍,上前一步道:“周姑娘不必着急,慢些来。”
周鸣玉望向?她微笑应声?,待下来了走到她面前,方颔首见礼:“丹宁姑娘好?,劳姑娘久等了。”
她是认得?丹宁的。
丹宁的年纪比杨简还大一岁,打小就放在杨简身边照顾他,原是杨家人给他以后预备的。但杨简那时日?日?缠着谢惜,并没有要收丹宁的打算,只是一直当作侍女,稍大些便换了小厮,不让她近身了。
但丹宁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思,一直好?好?照顾杨简。那时他与?谢惜走得?近,她年纪大些,也没少照顾谢惜。
周鸣玉幼时是很喜欢温柔细致的丹宁的。
如今她瞧丹宁,已然换了妇人发髻。
这都是和周鸣玉无关的事了,但看到如此,周鸣玉的眼底还是淡了三分,觉得?这次和杨简几番往来,真是好?没意思。
她维系着礼貌的微笑,同丹宁向?外去。
马车一直停在外面,车夫已经摆好?了脚凳。丹宁在一旁扶过周鸣玉手臂,同绣文道:“这位姑娘请回吧,最多一个时辰,我们就将?周姑娘送回来。”
绣文又?看了一眼周鸣玉,松开手,同丹宁颔首行了小小一礼,大着胆子道:“我家姐姐腿脚不便,不敢劳烦姑娘照顾,还是让我跟着罢。”
丹宁笑道:“我知周姑娘腿脚不便,自会照顾的,姑娘放心。”
周鸣玉猜测是不想让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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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去,便回头?同绣文道:“既然不久就回来,你别担心,回去罢。”
绣文这才松了手,叮嘱道:“那姐姐小心。”
周鸣玉点点头?,一手扶着丹宁,一手扶着马车,慢慢挪了上去。
车夫在另一侧打起车帘,周鸣玉抬眼一望,看见杨简坐在里面闭目等待。
他听见动静,方睁开一双漆黑的眼睛。
天色昏暗,马车里更是看不分明,但他的眼睛好?像仍旧是明亮的。
他向?她伸出一只手,一个迎接她到来的姿势,等待着她伸手。
“你来了。”
第29章
周鸣玉知道杨简这回过来,是存了要避讳的意思的。
他这辆马车并不显眼,也并不大,看着实在普通至极。他也没让自己那两个显眼的近卫跟在旁边,而是只?选择带了个侍女来模糊视线。
难免姚娘子会以为是哪家的姑娘来找周鸣玉。
也因此,杨简全程没有下车,即便开口与周鸣玉说了这一句话,声音也并不算大,足以让她听到,也足以被街上的人声淹没。
而周鸣玉低下头,权当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扶着车门边移进?车厢里,只?坐在门边的位置。
杨简目光凝在她身上,见她这般冷淡的态度,缓缓将手收回来。
他示意车夫出发,周鸣玉却?回头对车夫道了句:“还?请稍等?,先莫驾车。”
车夫愣了下,因为看不见杨简神色,便转头去看丹宁。丹宁立在一边,微微点了点头。
周鸣玉瞧见了,遂转身面向杨简。
杨简坐在阴影里看着她,等?她说话。
周鸣玉垂着首,没有对上他的目光,口中道:“大人相邀,我不敢不来。只?是日前大人已同我说过了那位龚大夫的住处,待改日有空,白日里方便,我自然会找人同我去的。今晚就不劳烦大人走?这一趟了。”
她低头看着鞋尖,半天没听见杨简回应,便打算直接转身下车。
杨简却?果断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
他向车外吩咐:“走?罢。”
车夫应声,赶着马车向前走?去。
周鸣玉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心里有些?着急了,手臂挣了下,却?没挣开。
她生出些?恼意,道:“大人,我今晚不去。”
杨简没松手,轻轻哼了一声。见她不肯转过来,便倾身道:“你若不想去,找人下来打发我就是,何必在上面收拾好亲自下来。你瞧着我对你好脾气,觉得我能白白等?你,由着你出尔反尔,是不是?”
周鸣玉反驳道:“我既知是大人亲自来了,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视而不见吗?”
杨简反问?道:“你那日不肯同我说话,当着我面关窗的时候,可吃了熊心豹子胆?”
周鸣玉狡辩道:“那日是晚上,也没有旁人在场,我自然是要多顾忌些?的。”
杨简道:“如今这场面也差不多了,你怎么不顾忌?”
周鸣玉不肯向杨简低头:“总之我今日从上苑回来,奔波一路很累了,就是不想去。”
杨简细细望着她,她便将头偏到一边去。
他看着她忍耐倔强的神色,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她手臂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放缓了声音道:“我又是怎么招惹了你?”
周鸣玉依旧不看他,只?道:“是我今日累了,不肯出去。大人送我回去罢,改日我会去看大夫的。”
杨简没说话,半晌松了手,起?身往门口挪了挪,坐到了自己对面,像是要和车夫说话的样子。
周鸣玉松了口气,以为他是要送自己回去了。
谁知他直接抬起?一条腿,脚跟落在周鸣玉的座位旁边,脚尖直接踩在了车壁上,将周鸣玉死死地拦在了车里。
马车狭小,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膝盖互相错开,依旧还?是碰在一起?。
杨简这一动作,惊得周鸣玉不轻,下意识往里移了一下。
可惜车厢不大,也移不到哪儿去。
杨简将手臂撑在曲起?的膝盖上,轻松地靠在车壁上,同她道:“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了?我给你的药,你一次都没用?过罢?你说改日去看,那又是改到哪日?”
周鸣玉不满道:“自然是得空了就去。大人何必如此强横?”
杨简笑道:“我都懒得问?你何时得空,总之你自然是忙碌的。今晚正好我有时间?,来都来了,就去看看,看完我就送你回去。”
周鸣玉仍然是那句:“我今日累了,不想去。”
杨简无奈地看她一眼,最后道:“就今日罢。就当是方便了我,我今晚有空。”
周鸣玉心里仍然不肯,但杨简摆明了不让她走?,外面的车夫也不会听她的。
马车已经走?了这么远,去看看大夫,终归对她没坏处。
她臭着脸,偏头坐稳,不再理会杨简了。
杨简从一旁取过一个油纸包,打开来放在她手边,道:“栗子糕,还?热着,吃点?”
周鸣玉闻见了栗子清甜的味道,但她这会儿不想理他,便将纸包合上推到了一边。
杨简看到了,唇抿了抿,却?没说什么,安静地侧过了头。
上京的夜晚依旧繁华,虽然非年?非节,路上依旧人潮如织。马车在其中穿行得十分缓慢,周鸣玉能清晰地听见外面的人声嘈杂。
她自打长大后回到上京,晚上几乎一直在绣坊里制衣,并没有过再次夜游上京的机会。
今晚还?是回来后的头一遭。
说来好笑,从前她尚是谢惜的时候,倒是喜欢晚上出来。可是那个时候,家中兄长陪伴她的次数,却?远远不及杨简。
即便是家中兄长带她出来,最后也多半被?杨简截胡。
兄长们怕她一个小姑娘受到冲撞,总让人提前备好车马,坐在车里玩,其实就不那么有意思。
但是杨简总会半道杀出来,拦下他们的马车,而后两步跳进?车厢里,给谢惜塞些?好玩好吃的东西,给她说哪里有新鲜的玩意儿。
说到最后,就会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一看。
那时候杨简口中说的东西,是谢惜所能听到的最有趣的东西。但凡他邀请她一起?去,她便没有一点想要拒绝的念头,欢天喜地地说好。
杨简就会叫停马车,自己跳下去,再把?谢惜从车上抱下来,还?不忘丢给兄长一句,让他先回去。
周鸣玉想她那时候好大的胆子,怎么就敢一个侍女都不带,就跟着杨简穿过半座上京城。
真?是半点不怕杨简丢掉她。
两人一路沉默,只?听着外面的嘈杂声,渐渐随车走?过人流密集的主街,转向了行人渐少的小道。
转角的时候,周鸣玉听到外面有乞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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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中说着自己几天没吃饭了,求贵人赏口饭吃。但马车不停,很快将他抛在后面。
周鸣玉想起?自己那些?没饭吃的日子,知道肚子饿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便抬手将耳上一只?银珠坠子取下来,飞快从窗边扔了下去。
那乞儿高喊着“谢谢贵人”,声音渐远。
又不多时,马车终于停下,车夫对着车里道:“主子,到了。”
杨简应声,这才把?腿放下来,利索地跳下车去。
周鸣玉将自己的手杖拿过来,慢悠悠地挪到车边,却?发现车夫没有摆脚凳,甚至连人都没有在旁边。
只?有杨简站在那里,扶着车边,向她伸手。
周鸣玉两只?手紧紧握着手杖,动作上一点也不回应他,道:“大人,还?是拿脚凳罢。”
杨简没动,只?道:“麻烦。”
周鸣玉气得牙痒痒。
麻烦她也不能跳下去啊!
正僵持的时候,杨简直接伸手,从她臂下穿过,揽住她腰,另一只?手绕过她腿弯,一把?将她抱了下来。
周鸣玉一下手杖没拿稳,丢在了地上,连忙道:“大人放我下来罢,我手杖掉了。”
车夫已经叩开了面前的院门,杨简径自抱着周鸣玉走?了进?去,只?对身后的丹宁丢下一句:“帮她拿下手杖。”
周鸣玉还?记得丹宁看她的目光,不乐意让丹宁替她拿手杖,口中道:“那太麻烦了,我——”
杨简直接打断她:“不麻烦,你老实点。”
他抱着她,手臂的力?道相当大,和在周鸣玉身上箍了铁一般。周鸣玉就是不老实,也绝对没有摔下去的机会。
而这两句话的时间?,杨简已经走?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齐,还?搭了不少架子,在上面晾晒些?不同的药草,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些?中药的清苦味道。
这位龚大夫头发花白,能看出来岁数已经很大了,但腰背还?算挺拔,看得出来身体不错。他站在门口等?着杨简,待看到杨简抱着个姑娘进?来,笑一笑没有多言,当先领着他走?进?正厅。
杨简将周鸣玉放在椅子上,这才回头向他颔首行礼:“龚大夫,这么晚过来,麻烦你了。”
周鸣玉觉得这样进?来实在尴尬,但也没忘记了道了句“龚大夫好”。
龚大夫同她道了句“姑娘好”,这才回头与?杨简道:“麻烦谈不上,你也未免太粗鲁了些?。”
杨简瞧了一眼周鸣玉,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说,是她不老实。
他口中戏谑道:“是我的不是,姑娘勿怪。”
龚大夫叫杨简回避,只?让丹宁留下帮忙,这才帮周鸣玉检查了伤势。周鸣玉自觉恢复得不错,龚大夫也道她体质好又年?轻,没什么大问?题,又问?她,平时都敷什么药。
周鸣玉说了个名字。
龚大夫应了一声,去一旁净手,见她收拾好了裙摆,才叫杨简进?来。
他一边在药柜里取药,一边问?杨简道:“我先前给你的药膏,你怎么没拿去给周姑娘用??”
杨简似笑非笑看了周鸣玉一眼。
周鸣玉听着龚大夫的话,想起?那几瓶被?束之高阁的药,本就有些?尴尬,此刻看见杨简眼神,更是直接扭过头去回避。
杨简同龚大夫道:“是我疏失了。”
龚大夫听到这话,颇新鲜地瞥他一眼。他自然知道杨简是不会有疏失的,如此说,无非就是他送去了,而人家不肯用?罢了。
龚大夫倒是许久没见过杨简这副倒贴别人还?不稀罕的样子了。
他回头又看了周鸣玉一眼,转过身来继续拿药,忽而同杨简轻声道了一句:“也好。”
杨简听见了,也明白了龚大夫的意思,在旁边轻轻地嗯了一声。
龚大夫调配好药,写了个方子向周鸣玉走?过来,叮嘱道:“这瓶伤药用?酒化开,外敷。姑娘先前喝的药方,我看过了,是好方子,但现在姑娘好了许多,可以换方子了。我另写了一张,姑娘按这个吃。等?什么时候能走?路了,来我这里复查。”
周鸣玉道谢,双手接过,又想起?这是在外面看病,便去掏腰间?的荷包准备付钱。
龚大夫瞧见了,道:“姑娘不必付了。杨简这小子欠我的,这趟诊金就让他付。”
周鸣玉拉下脸,执意自己付了,道:“我岂敢叫杨大人给我付诊金。龚大夫别为难我了。”
龚大夫看她如此,偏头瞥了一眼杨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转头来收了周鸣玉的诊金。
杨简看着周鸣玉收拾药方和药品,突然道:“今日既来了,龚大夫给丹宁也看看罢。”
丹宁没想到杨简突然提到自己。她抬头看见杨简的平淡神色,又看见一直低着头不与?杨简对视的周鸣玉,心里忽然就明白了杨简的意思。
她只?怔了片刻,便立刻笑开,对龚大夫道:“龚大夫帮我也看看罢。我自前几年?生完孩子,一直容易腰酸,若有什么法子让我回去试试也好。”
周鸣玉听见“孩子”,手底微顿。
龚大夫已经与?丹宁坐在另一侧把?起?了脉,叮嘱她平日在家,要多注意休息,不可过分劳累,又说要给她拿个草药包,让她热敷。
丹宁笑着说好,又回头同杨简道:“公子这回可听见了,我是不可多劳累的。”
杨简偏首看着低头不语的周鸣玉,笑道:“可惜,茂武最近还?要跟着我出去一趟,没法让他回家照顾你。改日我安排个妈妈过去照顾你。”
周鸣玉听到这里终于反应过来。
她有些?讶异地望向丹宁。
细心温柔的丹宁,居然嫁给杨茂武那个傻子了?
凭什么?
杨茂武好大的福气!
第30章
龚大夫帮丹宁看好,起身去药柜边,快速帮丹宁配好了药包。
杨简看着周鸣玉的略显尴尬的脸色,满意起身,向龚大夫告辞。
他十分自然地走过来,打算像来时那样,抱着?周鸣玉出去。
周鸣玉看出他的意图,麻溜从椅子上坐起来,拿手杖撑住自己,同龚大夫道:“今日叨扰龚大夫,小女先告辞了。”
杨简没她动作快,但意识到了她不肯让自己抱她出去,于是手上转了个弯,替她把药包拿在了手里。
周鸣玉迟了一步,但也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他拉扯,于是径自转身往门边走去了。
杨简也不强求,朝丹宁使?了个眼色,让丹宁上前去扶住周鸣玉,自己走在后面,也不着?急追上。
他与龚大夫并肩,缓步走在最后。
杨简看着?周鸣玉的背影,轻声问道:“龚大夫方才为?她检查,可发现什?么没有?”
龚大夫颇有深意地?问道:“你想知?道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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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杨简敛眉,声音沉下,认真道:“她从前日子过?得苦,受了不少罪,我不知?她是否有什?么旧伤暗疾,也不好多问。若是您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费心帮忙,为?她诊治。一应所需,您向我开口就是。”
龚大夫看他面上诚意,这才轻叹道:“你这样用心,可你家中,不会同意罢?”
杨简眼底一闪而过?一抹厌色,道:“这与我家中没关?系。”
龚大夫可惜道:“大病没有,小病不少,多的是要慢慢调理的地?方。她许是从前用过?不少虎狼之药,身体多少都有损伤。只是今日初见,相交不深,我都不曾多提。有关?这些,你可知?道吗?”
杨简眼底愈深,闻言却只是摇头,道:“是我不足,她不肯同我说。若是之后她来这里复诊,还请龚大夫多费心。”
龚大夫点头道:“这是自然?。”
二人走到院子门口,杨简请龚大夫留步,拱手一礼。周鸣玉站在马车前回身,亦对龚大夫一礼。
杨简转身过?来,车夫才会意地?去打起车帘。
周鸣玉看着?就头疼。
方才她就请车夫放脚凳了,车夫硬是不去,丹宁也不帮忙。
如今杨简过?来,也不多言,直接伸手将她抱起,放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动作却十分仔细,半点没让她的脚磕到。
待安顿好了她,他才大步跨上车,依旧还是坐在她的对面。
她低着?头,看见自己的裙摆盖住他的靴尖,便慢慢扯着?裙摆收回来,又觉得自己的膝盖碰到了他的腿侧,于是又贴着?车壁挪了挪。
杨简看见了她的小动作,心里却笑今日这车选得好,她躲也躲不到哪里去。
他故作不察,同她道:“龚大夫从前在太医院供职,与如今的院首同门,如今好几位太医都是他的徒弟。他让你之后复诊,你莫要因为?和我作对故意不来。”
周鸣玉听?见杨简话中的“太医院”和“院首”,心中一动。
她先前在上苑打听?过?太医院的事,却没了后文,这几日本就没想到新的突破点,谁知?杨简今日带她来这里,居然?有了收获。
但她不确定,先前绣文声称口误叫的那句“舒太医”,是否还是经由那位苏太医的口,传到了杨简的耳朵里。
如果是这样,那么杨简今日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图,便不好琢磨了。
周鸣玉默默垂下眼,应道:“我知?道了,多谢大人引见。”
杨简看她如此乖顺,就知?道她脑子里又在想些杂七杂八的了。
他看她两眼,伸手又从旁边取出个小食盒递给她,道:“趁你看诊,让人去买的。这会儿起风了,冷,吃点暖暖身子。”
他打开盖子,露出里面的纸包,周鸣玉看见上面写的店铺名字,微有些惊讶。
她记得这家糕饼铺子,是东市那边的老字号,每日分量有限,若不是早起去排队,是根本买不到手的。
也不知?道杨简用了多少钱,这会儿去买,还能?买这一盒热乎的点心。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那包被她推开的栗子糕,也是这家铺子的招牌之一。
她幼时很喜欢吃这家的栗子糕,杨简那时候没少给她早起去买。倒是她这些年在外面,口味渐渐没以前那么刁钻了,对这些吃食也不敏感了。
居然?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周鸣玉看见食盒里这几样点心,还隐约散发着?热气,便问道:“这家铺子我听?说过?,每日都要早起排队去买。这个时间,怎么还有新鲜的?”
杨简帮她把纸包铺开,淡淡道:“我钱多。”
周鸣玉撇嘴。她记得以前错过?了时间,即便是多给那老板三倍的价钱,老板都不肯多做的,过?了这么久,连老字号的店家都变了,居然?也会拿钱办事了。
难为?她回来之后,还多番可惜早上没空去买。
周鸣玉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热腾腾的糕点还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她被暌违许久的美味刺激得胃口大开,便问杨简道:“他家最有名的不是栗子糕吗?大人不爱吃?”
杨简帮她举着?食盒,看着?她没良心的样子,轻嗤一声,道:“来的路上我不就给你了?是你自己不吃。”
周鸣玉半分未察觉到此刻二人动作的不妥,只是顺着?杨简的话问道:“大人丢了?”
杨简随口应声道:“对,丢给龚大夫看门的那两条黄狗吃了。”
周鸣玉无语道:“龚大夫门口哪有黄狗?”
杨简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道:“我还以为?你那会儿忙着?和我作对呢,原来还有功夫去看有没有狗啊?”
周鸣玉不想提来时给他甩脸色的事。
若让他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丹宁与他的关?系,那就真的没法解释也没法收场了。
毕竟他的事,如今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杨简自然?也猜到周鸣玉方才想*七*七*整*理到了什?么。如今误会解开,没有再提的必要。
他淡淡揭过?,同她道:“那包栗子糕凉了,今晚就算了。你想吃,我明?早叫人买给你。”
叫人买给你。
周鸣玉道:“不必麻烦,我也没那么爱吃。”
没那么爱吃,还一连吃了这么多块。
当?他坐在她对面,完全是瞎的啊?
杨简直接爽快道:“行。”
周鸣玉一路低着?头打牙祭,半点没意识到他们?的姿势已经在杨简有意无意之下慢慢拉近。
她就着?杨简捧着?食盒的动作,一直到马车磨磨蹭蹭地?停在云裳坊门前。
周鸣玉感到马车停下,便将纸包包好,同杨简道:“大人,那我就先走了。”
杨简这才挺直腰背,换了个姿势,伸手拦她一道:“先不急。”
周鸣玉于是突然?发觉杨简伺候了她一路。
好在黑暗暂且遮挡住了她的表情,她就装作什?么都没反应过?来,问道:“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杨简翻开手掌伸向她,笑问道:“我的帕子呢?”
周鸣玉只觉得他满面阴险,口中道:“我今日才回上京,挑料子,绣花样,也还要段时间呢。”
杨简解释道:“我是说,我的旧帕子呢?”
他半点不想让她逃脱,细细道:“来的时候,我叫丹宁拿着?那张帕子去找你。你自己留下了罢?那是我的东西?,你不还给我吗?”
呸,什?么你的东西?!
周鸣玉见他这样一副不还便不让走的无赖模样,只得咬牙道:“大人稍等,我去给大人取来。”
杨简根本不接招,故技重施,伸腿拦住她,道:“得了罢。我现在放你跑了,你铁定不会回来了。”
他敲了敲门边,对外面道:“丹宁,去把她身边那个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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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来。”
丹宁在外应声而去。
杨简回头看向周鸣玉,又问道:“还有一样。之前在上苑,我放在你门外那把伞,你收到哪里了?”
果然?是他的。
周鸣玉装傻道:“我不知?什?么伞。待我回去了,问一问她们?,再和大人说。”
杨简笑道:“我看着?你撑伞去的新房间,你转头就说不知?道?”
他那日在窗外,原本想和周鸣玉说话,却被关?上了窗户。他立在原地?一会儿,半晌未听?到里面声音,方知?祝含之戒备他,这才退远了些,在远处守着?,想看周鸣玉换了房间再走。
周鸣玉没想到他那日居然?一直在,心里一颤,不知?道自己和祝含之在房间说话,他究竟有没有听?到。
后又一想,自己未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祝含之也是谨慎之人,特?地?等了许久才开口,应当?是没事的。
她试图岔开这事,便倒打一耙道:“大人好生小气。自己的大氅说弄坏就弄坏,到了我这,一把雨伞都要斤斤计较。”
杨简解释道:“不是和你斤斤计较。若是别的东西?,送你就送你。但是那把伞,不能?送,只能?借。”
他退了一步:“若没有,只当?是我借丢了,不是你弄丢了。”
那把伞,可以是他借丢了,却不能?是送了她后,被她弄丢的。
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前些年,他未想过?她能?回来,早做好了一生都两不相见的准备。可如今她回来了,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再经历一次。
兴许将来终归是要散的。
但绝不能?是因为?在一个雨夜里,他仅仅不愿她淋湿的心意。
周鸣玉原本没想那么多,听?到杨简非要她还伞,还以为?又要像先前的帕子和衣裳一样,死缠烂打蹬鼻子上脸,向她多要一样。
却唯独没料到,他居然?是这样的念头。
她淡淡道:“若是丢了,我再买把新的还大人。”
杨简坚决道:“那我就不要了。”
借伞与送伞,本就是不一样的。
话落一时沉默,绣文来到了车前,唤了她一声。
周鸣玉便侧头对着?车外道:“绣文,你去把那张帕子取来。”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那把大伞,一起拿下来。”
杨简坐在她对面,听?见这话,心里放松了下来,没忍住垂首在阴影里弯了弯唇。
他俯身,将食盒盖好,放到她手边。
“多的带回去吃。”
周鸣玉问道:“那这个要怎么还大人?”
杨简故作大方姿态,道:“送你了。就当?谢周姑娘一片好心,肯将我的宝贝还我。”
周鸣玉不屑道:“谁家宝贝只值一盒剩点心?”
杨简笑一笑,道:“你又能?有多少好心,这些点心还不够?”
周鸣玉气结。
不一会儿,绣文从楼上跑下来,将东西?递进车里。
周鸣玉接过?,还给杨简,没好气道:“要不要给大人点盏灯,好好看看东西?有没有破损?”
杨简的指腹从帕子的绣样纹路上轻轻摩挲过?去,道:“检查过?了,是我的东西?。姑娘慢走,我就不送了。”
周鸣玉没看到他这个动作,道了句告辞。
杨简将药包一齐递给她,又叮嘱道:“我接下来几日不在上京,你照顾好自己。若有什?么事,可以去青鱼巷十三号找丹宁。”
周鸣玉心道绣坊离那边不近,真有什?么事,哪里来得及跑过?去找人?
她没打算去找丹宁,但她仍旧说好。
她打起车帘,先把药包和食盒递给绣文,而后摸着?手杖,踩着?脚凳走了下去。
她回头,站在路边,颔首一礼,预备着?送马车离开再走。
但马车却没动。
丹宁看了眼车内,会意回头,对周鸣玉道:“起风了,姑娘腿脚不便,先进去罢。”
周鸣玉看了一眼密闭的车厢,点了点头,对丹宁一礼,回身走进了绣坊。
她回了房间,叫绣文点灯,自己慢慢挪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了一道小缝。
灯亮了。
街上,那辆马车终于缓缓移动,渐行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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