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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次日一早,云裳坊收到一个?食盒,点名是送给周鸣玉的。
绣娘替周鸣玉收了,给她?送到房间里。周鸣玉不明所以,当面揭开盖子,待看清里面的东西,被这绣娘笑了半天。
食盒里是东市的那家糕点,放了六种式样,但份量不多,一样只有?四?块。唯独最中间一样栗子糕,一共八块,齐齐整整。
绣娘年轻,难免有?些好奇之心,笑着?问她?道:“是谁这么有?心,特地一大早给你买来?这还散着热气呢。”
周鸣玉不必想都知道这是谁干的。
她?含糊着?回答道:“没谁。”
又?引得绣娘一顿笑。
周鸣玉没多说,摸了块帕子来,把栗子糕取出来一半放在一边,而后把盖子盖好推回去,道:“趁热,给姐妹们分?了罢。”
“舍得?”
“怎么舍不得?”
周鸣玉没当回事,让绣文帮她?把绣活拿上来,自己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做了一天?。
第二日,又?是个?相?同的食盒送过来。
其他的种类都变了,唯独栗子糕没变。
周鸣玉把其他的各取了一样,栗子糕没动?,在绣娘的调笑声里将东西分?给了大家。
第三日,栗子糕没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顺遂心意的巧合?
至此,周鸣玉终于确认,杨简在她?身?边放了双眼睛——
上京城里的贵人们,近来行事全部都低调了下来。
端王府上挂了白,那?位年轻独生的世子亡故,惹得段王妃直接大病一场,几日卧床不起。宫里特派了礼官与女官来主持丧礼,因有?今上授意,规格额外高了一等,只比皇子略逊一筹。
于是各家来端王府上吊唁,可称得上是礼节备至,络绎不绝。
来的人多了,传言也就多了起来。
端王家这位世子来到上京之后声名不显,还不如郡主各处来往更会生事。如今王府丧事,少了王妃在前,反倒是郡主将场面撑了起来。
十几岁的姑娘,眼睛通红,不知是哭的还是熬的,但终归没让端王府上丢脸。
再于是,端王与杨家在上苑的那?桩官司又?被人饶有?兴趣地谈起。
原之琼与杨籍的婚事,在真真假假地传了一个?月之后,终于因一道圣旨,尘埃落定——
赐婚圣旨到达两家的当晚,云裳坊的后门被人扣响。
后门口停着?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从车上下来的人裹一身?深色披风,面容被宽大的风帽挡得严严实实,从后门被人引进了云裳坊。
这是周鸣玉回来之后头一回与原之琼相?见?。
还是之前两人对坐的雅间,照样没有?人陪侍左右。
上次的原之琼华彩锦绣,笑意盈盈,这次的原之琼只余一身?缟素,面如止水。
她?眼睛有?些肿,留下不少血丝,可见?这些日子并不好过。
周鸣玉心想,原之璘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幼时对原之琼也有?过不错的时候,家人之间的关系一向?难以分?裂对待,也许兄长?去世,对她?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
她?觉得即便是陌生人,此刻对原之琼说一句“节哀”,也是应当的。
然而原之琼取下风帽后的第一句话是——
“圣旨已下,我与杨家七郎定婚了。”
她?说这话时,面上看不出什?么喜色,也瞧不出对杨籍有?什?么喜欢。
但既然原之琼如此开口,周鸣玉还是道:“恭喜郡主。”
最起码,万般的不好里,总有?一桩好事。她?不惜谋害兄长?也要得逞的计谋,如今虽拖得久些,到底是实现了。
原之琼闻言,唇角翘了翘,分?明?是笑了出来,眼里也软了下来。
她?嗓子有?些微微的低哑:“自我兄长?出事,你还是头一个?对我说恭喜的人,多谢。”
她?算不得开心,但分?明?是不悲伤的。
这时候再说“节哀”,就未免扫兴了。
周鸣玉也淡下来,没接原之琼这句“多谢”,只问道:“郡主今夜前来,有?何需要?”
原之琼直接道:“我要你帮我对付杨简。”
上一次二人对坐于此,原之琼便说过,只要让杨简痛快,她?无所谓周鸣玉如何。
今日,她?更近一步。
周鸣玉经历了上苑的事,不打算与原之琼同道,拒绝道:“我与他没有?关系,我也帮不了郡主。”
原之琼道:“你的扇子被杨简拿去了。在上苑那?日,你来给我送东西,撞破了杨简的事,以他之谨慎,却只是将你打晕,而没有?灭口。我将你推下悬崖,你若死了,于我们而言都是好事,但他却抢在所有?人之前将你救了上来。之后有?刺客杀到你房里,也是杨简出手的。我说的这些,都没错罢?”
这些事算不得隐秘,原之琼稍作?打听,便可知道,的确是没有?错处。
周鸣玉反问道:“即使如此,能说明?什?么?”
原之琼一点一点抛出了隐藏许久的武器:“周鸣玉,你若没有?自己的小心思,便不必在官眷的衣裳上下功夫。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看见?两件衣裳,便要特地把你叫来,半分?瞧不出你用力过猛吗?”
周鸣玉当初本就是为博眼球,被人猜中心思也是难免,但是上京人人都想攀附权贵,她?所作?所为算不得显眼。
她?也不辩驳,只道:“我自然是想将路走得宽些,可是郡主所为,实在叫我惧怕。”
原之琼闻言,道:“所以你干脆投向?杨简,想借他来防我了?”
周鸣玉觉得可笑,反问道:“如郡主所言,我有?所图,而他谨慎。我要以什?么来投向?他,而他又?凭何信我呢?”
原之琼无所谓地耸耸肩,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想办法,将杨简拿捏在了手里,我又?何必多言呢?”
她?的目光里带着?些志在必得的狠意:“其实你不必对我如此防备。我今日来找你谈,自然是有?将过去放下的诚意。我对你的目的没有?兴趣,你尽可以借我的名义去做任何事情。”
她?一点一点地诱惑周鸣玉,道:“我的封号,难道不比杨简好用吗?”
周鸣玉只觉得原之琼的面目,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狠。
今日她?拒绝了她?,来日她?就会怀恨报复。而若是需要,她?大可再换一张面目来与她?和谈,好像所有?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将她?推下悬崖,她?带来太医想做手脚,她?命刺客前来杀她?,她?来绣坊与她?和谈。
原之琼似乎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可以无所顾忌地按时摆出任何模样。
周鸣玉冷然看着?她?的面目,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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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笑道:“可是郡主,杨简听话啊。”
既然原之琼如此,她?也无所谓做个?可恶姿态。
她?不再表演那?些谨小慎微的表情,反而是骄傲扬眉,夸大其词道:“他去山崖下救我,处处细心。因怕郡主联合太医害我,又?是给我伤药,又?是帮我寻医。回来之后,还处处妥帖照顾。我在他面前放肆,他也只顺我心意,从不生气。”
周鸣玉做足了张扬姿态,道:“如此,我又?为何要舍他,而与郡主同道呢?”
原之琼望着?她?,果然浮出了一个?讥诮的冷笑。
她?眼里有?一种对她?愚蠢的讽意,那?讽意之下,却又?沉沉地带出三分?冰冷。
原之琼露出一个?颇荒谬的神色,嘲笑道:“周鸣玉,你觉得杨简喜欢你?”
她?冷声道:“不如我来告诉你。你知道杨简从前有?过一个?未婚妻吗?你知道杨简那?时候有?多喜欢他的小未婚妻吗?”
周鸣玉突然听到此言,抬眼望向?她?倏然凌厉的脸颊。
原之琼的语气锋利如刀:“你知道他未婚妻去哪儿了吗?她?一家满门抄斩,罪证叠了七百余条,奏章是杨简父亲写?的,人是他大哥监斩的。刽子手连续磨了七天?的刀,刑场上的血流到街上,一个?月都没清洗干净。那?几天?上京的百姓里,没一个?敢让自家的孩子上街。”
周鸣玉的呼吸一点点收紧。
那?些从未亲眼所见?的画面,好像尽数浮了起来。她?的家人们,全都在地狱里向?她?伸出苍白的手,死死地,扼住她?的喉咙。
质问她?:谢惜,你苟活于世,为何还未报仇!
周鸣玉放在桌下的手指,死死地攥紧了裙边。
原之琼犹然在继续,道:“你知道杨简那?时候又?在哪儿吗?他老老实实地躲在家里,等风头过了才露脸,但一句话没提到他的这些叔伯亲友。他恭恭敬敬地听他父兄的话,走杨家安排好的路,一路踩着?他未婚妻一家的尸骨高升到如今。当年与他相?识的那?些旧友,没一个?敢与他主动?来往,就连他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敢和他说话。”
她?倾身?问周鸣玉,道:“你觉得他还记得她?的名字吗?这样的人,周鸣玉,你觉得他会喜欢你吗?”——
夜晚的官道伸手不见?五指,杨简压低身?子,骑在马上,将速度提到最快。
春日将尽,夜风在这样的速度里从他颊边划过,依旧冷如寒锋。
回京的官道他已经走过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城门的位置。天?光破晓的瞬间,他在门前勒马,坐骑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长?嘶。
他身?后的茂武在马上展臂举起腰牌,大声喝道:“龙爪司归!”
守城的官兵听到动?静看向?城下,立刻呼人开门。
杨简未等那?扇厚重的城门完全打开,便立刻纵马驰入。
虽此刻百姓尚未醒来,街上还无人,但因入了城内,他的速度便比不得方才,但依旧可称得上飞快。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茂武,茂武立刻会意追上。
杨简对茂武低声道:“你们先去,我即刻赶上。”
话音未落,他手下已经握着?缰绳调转方向?,转向?了另一条街。
茂武还来不及接话,就已经离他远了。
他看着?杨简去的方向?,心中颇无奈地怒吼:那?姑娘有?那?么重要吗?不过几天?没见?,先面圣啊!
入城都有?时间记录,他多跑出去这段时间,若是他们到了他还没来,怎么解释?
他自己也急着?办完事回家啊!
而杨简才不管部下怎么想。他的马转过几道弯,最终停在了云裳坊的后门。
他跳下马,长?吁一口气,微微平复了下呼吸,抬眼对着?某个?方向?挥了挥手,眼看着?飞鸟惊起,而后翻过院墙,提气踏上屋檐。
他步伐很轻,落地无声,平稳而准确地在某扇窗外驻足。
杨简没打算做什?么,只是扶着?窗沿,隔着?窗纸望向?里面,静静地站了片刻后,便要转身?离开。
而窗户却从内里打开了。
周鸣玉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他,面上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
她?就只是很淡很淡地望他道:“大人回来了。”
第32章
此?刻时间太早,杨简本没打算惊动周鸣玉的。
但看?见她拉开窗户,他心中还是有些泛起轻快的开心。
杨简微微移动身形,帮她挡住吹进的凉风,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见她没拿手杖,问?道:“能自己走了?”
周鸣玉点头,道:“走慢些没什么问题了。”
她垂眼看?见杨简披风下摆的一点脏污,又道:“大人才回来,先去处理自己的事罢。”
杨简这?次回来,应当是要先赶去面圣的。绕道过?来,原本只是打算站一站就走。如今看?到她,已是意外之喜。
他点点头,道:“天还早,回去再睡会儿罢。”
他示意周鸣玉关窗。
周鸣玉阖上?窗,往床边走去,坐下等了片刻,才又站起,轻轻地走到窗边,附耳过?去听了听。
外面的人已经走了——
杨简火速换了官服,往宫内飞快赶去。
之前?,他命茂文去南方调查周鸣玉,茂文查到了周鸣玉曾跟随主?家去娄县做生意的旧事。而杨简在?晋州暗查端王许久,始终未能得到与娄县相通的确切证据。
故此?,茂文受命前?往娄县,查到了戴峰的线索。
而那时戴峰已然离开了娄县,杨简收到消息后,便命人紧盯端王,果然等到了戴峰的到来。
他不可能让戴峰面见端王,果断在?端王居所之外便截杀了戴峰,但却没忘记从他口中拷问?一番,确认端王确实与娄县官府达成计划,秘密运送黄铜前?往晋州。
只是杀一个人,杨简绝对可以处理得毫无痕迹。但鉴于戴峰就职官府,又是与端王有关,杨简还是第?一时间禀明了皇帝。
也是因此?,此?举虽然惊动了端王,却得以在?今上?授意下不了了之。即便宋既明与他不对付,但在?查访的过?程中,仍旧是不加深入地轻巧带过?。
而杨简,按理原本应当立刻追去娄县,却被今上?拦了下来。
一来,他已在?人前?露了脸,若是此?时立刻离开此?地消失不见,必然会引起旁人注意,道他这?个指挥使,一定又是去为今上?办事,反倒打草惊蛇。
二来,天家有的是钱,国?中又十分富裕,今上?有意放过?端王。
但端王既知杨简此?举,必然不会毫无动作,果然,他不久便碰到原之琼出事,而周鸣玉坠崖。
那时候他贸然下去救人并不明智,不过?是感情驱使冲动使然,换来的后果就是他一时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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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原之琼攀上?了杨家。
至此?,他查了晋州整整三年?的举动,被今上?彻底叫停。
杨简原本算不上?着急。因为端王暗度陈仓的事情,早已在?耳目控制之下,随时可以被翻到明面上?来。
他难得有了空闲,比起这?些破事,他更愿意多去看?看?周鸣玉。
说到底,她被卷进这?件事中,是因为他的缘故。最起码,此?刻护她周全,是他应该的。
可茂文丢掉了半条命,却给他带回来另一个消息。
戴峰那日在?杨简手下过?了刑,死前?却还是没说实话。每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伺弍耳二5九一四柒端王不是简单的贪污,而是直接私开了一座矿井,不曾有过?任何备案。
那里?所出所有黄铜,全部进了端王的腰包。
这?座矿井不小,下了百余个矿工,为了防止外面传出风声,甚至不许矿工回家,也不许他们的家人探望。
戴峰虽然死在?了杨简手上?,但端王府必然察觉到了不对,所以提前?命人处置。
也因此?,在?茂文顺着这?些矿工的家眷查到这?座私开的矿井时,才遭了毒手,一路被人追杀。
杨简立刻递上?奏折,请求面见今上?。
今上?看?过?,听他请命,允他点好人手,先暗中前?往晋州查证,等确定后立刻回信,莫要惊动旁人。
自周鸣玉的安全由宋既明接手后,杨简已许久不曾见过?她。这?一走即便不出意外,恐怕也要耗费不少时日。
杨简虽然行?动急迫,但当晚仍然叫了丹宁,去云裳坊接周鸣玉找龚大夫看?伤。
那时候他的部下已经出了城,只留下他一个人,巴巴去见周鸣玉,周鸣玉却爱答不理地冲他耍脾气。
若是他时间宽裕,兴许能带她好好夜游上?京。
不得如此?,倒是遗憾。
待和周鸣玉看?过?娄大夫,将她送了回去,他方驾马直追,过?了一宿才赶上?自己的部下。
晋州之地,杨简已秘密去过?许多次,安置了好几处暗桩收集消息,查起事来不算太难。待结束之后,他又特地绕道去了一趟娄县。
此?次来娄县是为查证,待确认私开矿井为真之后,杨简立刻给上?京回了信。
随即,他顺着茂文给的信息,继续暗中查访。
由于白日不许人靠近,也不可多问?,杨简只得夜里?带人私自进去,这?才知道这?座矿井月前?坍塌,将近百个矿工全部压在?了下面。
近百人的性命不是小事,再如何隐瞒也不过?是扬汤止沸,终究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
娄县无法自行?处理此?事,只能让戴峰冒险上?京来找端王,请一个示下。
杨简探得此?事,火速给上?京传信,随后立刻带人快马回奔。
此?事未得上?意示下,不可贸然公之于众,以免天家尚且不知,百姓已因愤怒奋起成祸。
他与其在?娄县干等,不如返回上?京,免得端王再使手段。
他只期望那封信回得足够快,足够在?端王赚得今上?同情之前?,让今上?看?到。
然而,在?回京的路上?,他还是收到了部下的密报,知道了圣旨已下、原之琼与杨籍结亲的消息。
他还是晚了一步——
皇帝下了早朝,才召见了杨简。
“你后面传回的那封信,朕已经看?过?了。矿井坍塌的事,你细细说来。”
杨简恭谨道:“那座矿井的位置事前?请专人勘探过?,出矿量极大,一共上?了一百一十四?个工人,几乎昼夜不休。为免风声泄露,这?些工人是从其他矿井被调去的,去之前?完全不知地址,也不曾告诉过?家人。来到这?座矿井之后,便受专人管制,不休假,不回家,也不可与家人联络。如今矿井坍塌月余,所有幸存工人全部都被关禁,消息依旧被人压制,尚未传出。”
杨简余光看?向皇帝,未见他神色有任何变化,微顿了顿,又继续开口。
“这?座矿井上?的管事之人名叫杜芮,并不是官府之人。杜芮有个姐夫,其女在?晋州,是端王世子的外室。而此?人的妹婿,正是戴峰。”
他直接道:“端王府上?,便是经由端王世子这?外室的亲眷,和娄县官府建立关系,经由杜芮和戴峰的安排,秘密输送黄铜。”
皇帝坐在?主?位,面不改色听杨简一一说完,方问?道:“以你之见,是谁想的招数,这?么干的?”
杨简答道:“臣愚钝,不敢贸然推测。”
皇帝轻轻笑了笑,忽而道:“昔年?朕检查太子功课,也查问?过?他身边伴读。你两位兄长当时都在?东宫,如今一个在?大理寺,一个在?鸿胪寺,年?纪轻轻,都是国?之栋梁。”
他回忆道:“记得有一回,朕去东宫见着了你。你当时都不到十岁,来找你兄长,谁料因此?被拦下了。朕问?了你一个问?题,你答对了,朕夸你聪慧,说来日要赏你。”
杨简记得此?事,躬身道:“臣请命到龙爪司,陛下应允了。陛下隆恩,臣一日不忘。”
皇帝便道:“你那时便聪慧,如今连这?样的事,都没有所见吗?”
上?意难测。
杨简那时年?幼,书读烂了都是忠君报国?,尚不懂得收敛锋芒,见到天颜便意气风发,恨不能将满腹见识吐尽。
到如今,都成利剑,悬于头顶。
端王在?封地偷运黄铜的事做了这?么多年?,皇帝并非一无所知,却一再不言。此?次杨简前?去,又只准查证,不许插手,显见得对端王的处置有所保留。
即便上?苑出了那么多事,皇帝还是默许端王府上?的手段,允了两家婚事。
在?某种情况下,他是要逼杨家保端王。
杨简绝无可能在?此?种情况下,直言是端王主?使。
杨简垂眼,思忖片刻,道:“世子在?晋州,举止不检,生活奢靡。若因此?动了些歪心思,也说不准。”
“之璘啊,恐怕还没有这?样的胆量——”
皇帝发出一句微长的叹,说不准对这?个侄子是什么样的想法。
但他旋即又道:“这?可是巧了。端王上?奏请罪,道他育儿无方、教子不严,养得世子荒靡无度,生出祸心,借外室之戚,倒运黄铜以充私库。端王愿克扣自己年?俸,抽封地收益弥补国?库亏损。”
皇帝将一旁的奏本挑出来,轻巧地掷在?桌前?,道:“世子刚去,刚给了追封尊荣,这?罪名能扣在?他头上?吗?端王这?个年?纪失了独子,朕还没给他什么,就允了他此?求,合适吗?”
死者为大,他又要放过?了。
杨简听到这?句话,心里?十分平静,一点意外都没有。
他其实无所谓端王有多么胆大包天。
他也无所谓原之璘这?个愚蠢的倒霉鬼是不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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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罪才丧了命。
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句。
“那么那八十九个无辜丧命的百姓,要如何处置?”——
杨简离了宫中,径自回了杨家。
他直接去找杨宏,又遇到杨籍被杨宏撵出来的狼狈样子。
他有些想不通,这?个愚蠢的兄长,明明知道父亲不看?好这?门婚事,何必天天上?门找骂?
杨籍脸上?的沮丧与狼狈却也只是出了门就消散,仍旧是笑意轻松的天真模样。
他看?见杨简,快步走过?来,满面关切地道:“怎么穿着官服就来了?刚从宫里?出来罢。这?么久没见你了,母亲很想你,要不回去换身衣裳,随我先去见母亲罢?”
杨简淡淡道:“兄长替我向母亲问?安罢,我先去见父亲。”
杨籍顿了顿,小心道:“八郎可知道了?我与郡主?定婚的圣旨下了。”
杨简道:“我知道。”
他没什么表情,杨籍看?着他,反倒又笑出来,道:“我就知道和你说是对的。父亲和大兄都不满意,我若多言,便要黑脸。还是八郎对为兄更好。”
他又要习惯性地絮叨起来。
杨简打断他道:“兄长。”
杨籍恍然大悟,道:“好,我不废话了,你去见父亲罢。”
言罢又不忘叮嘱他道:“你说话放软些,别再让父亲骂你。”
杨简说好,迈步走了进去。
杨宏见到他来,冷然哼了一声,道:“你还知道回来?”
杨简拱手行?礼:“父亲,儿回来了。”
杨宏蔑道:“你不是要阻这?桩婚事吗?不惜把消息传得上?苑人尽皆知,丢了杨家月余的脸面,可做成了什么?”
第33章
当初将两家可能联姻的消息传出去的人,其实?是杨简。
原之琼设计了这件事,算不?得光明正?大,不过是倚仗杨籍愿者上钩,才和杨家谈起了条件。
对于原之琼来说,尽快落定是最好的。
但是杨简偏偏就要将此事传得人尽皆知,才好占个上风,将杨家摘出来。
此计算不?得对原之琼友善,但终归有效。
杨家不?会主动推进此事,而端王府上迫于舆论?也不?会上赶着冒头,此事便好拖延一二。
杨宏都不?必动脑子想,也知?道外面那些风言风语,都是这个一心向?外的儿子传的。
杨宏原本想看看他放下豪言,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可如今圣旨已下,他也不?过如此。
杨简听到父亲的挖苦,心里倒也没什么波动,只是道:“若说做成?了什么,倒也不?算毫无所得。”
他迎着杨宏看向?他的目光,道:“儿这几日,去了一趟娄县。”
杨宏道:“你为陛下做事,向?来守口如瓶,不?必此刻特地说来。”
杨简道:“算不?得特地。晋州是个什么样子,随便去个人也能打?听出来。父亲不?是第一天?同端王打?交道,不?会不?知?道的。”
杨宏的确知?道。
他看着这个不?听话?的儿子,问道:“你入朝也有几年了,咱们父子两个,终于能够好好谈了?”
杨简太明白自己的父亲在这件事上是何等想法了。
杨宏不?*七*七*整*理会不?知?道皇家对世家的禁锢,他比谁都不?希望一个聪慧的王女嫁给自己那个愚钝天?真?的儿子,这无异于将杨籍的掌控权交给对方。
而对方一定可以顺势而上,占据杨家的一席之地,为自己谋利。
所以看到杨籍荒谬地欣然接受此事,杨宏会分?外嫌弃杨籍的愚蠢。
但同时,作为一个掌权的当家人,他又比谁都有野心。
端王只是一个亲王,原之琼只是一个郡主,而杨籍,只是他许多孩儿之中最平庸的一个。
他花了最低的成?本,就可以得到一大笔利益,若将来真?有风险,他大可毫不?可惜地舍弃。
儿女的婚姻对他而言只是一桩生意。
而这桩生意是划算的。
杨简淡道:“我自然不?肯看着兄长?走错,只是如今,既然父亲和七兄都肯,我何必多劝。”
杨宏闻言很轻地哼笑?了一声。
但旋即,杨简又忽然转变了语气,道:“只是七兄与我同胞,我绝对不?可能让他和原之琼成?事。如今只是定婚,离成?婚还早,他别想去晋州。”
杨宏哂道:“你这两次回来见我,不?都撞见那个孽障了吗?他恨不?能天?天?求我去王府定亲,你能拦得住他吗?”
杨简沉声道:“七兄拦不?住,父亲不?肯拦,但我仍要拦,这就是我与父亲的区别。”
杨宏打?量了杨简一会儿,忽问道:“你觉得我满脑子利欲熏心,全然不?曾爱护你们是吗?”
杨简垂首,道:“儿不?敢。”
杨宏哼道:“我也不?妨告诉你,端王在晋州的确不?干好事,将来便是失了圣上庇护,凭杨家的根基和手段,也能将你兄长?捞回来。”
他顿了顿,又道:“那个小姑娘,也算七郎幼时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不?怕翻天?。”
听到这话?,轮到杨简嘲笑?了一声。
他讥讽道:“原之琼的根底哪怕是人尽皆知?,恐怕七兄也只作不?知?。”
杨宏却道:“既如此,又何妨应了他?”
他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冰冷的威严:“也该叫他撞回南墙,方知?自己何等天?真?可笑?。”
“撞不?上。”
杨简的面色极平静,眼底却尽是坚决。
他拱手向?杨宏一礼,道:“不?日之后,儿将奉命前往晋州。回来时,便不?会有这桩婚事了。”
杨简直起身子,道:“父亲若没有别的话?,儿退下了。”
他漠然地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杨简。”
杨宏沉厚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不?止是七郎的婚事,你母亲已然在为你相看合适的世家贵女了。”
杨简的脚步落定,回头时整个人的气场都冷寂了下来。
“我有未婚妻。”
他一字一顿,道:“我们交换过庚帖,拜过两家父母,有阖族长?辈见证。婚书犹在,我不?需要别的人。”
杨宏格外不?在意他的态度,道:“那不?是婚书,是你不?知?死活从火盆里捞出来的废纸。你母亲自然会为你寻觅合适的女子,你从前能干脆答应,如今也可以。”
杨简果断道:“我不?同意。”
杨宏道:“你大可以同你母亲商量,挑个中意的。但是外面那些,你注意分?寸,别当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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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飘飘的语气,说得杨简背脊发?凉——
杨简退了出来,又去面见母亲,说起自己之后不?久要外出公干的事,但没有细说自己要去哪里。
杨夫人知?道杨简的公事不?好多说,并未细问,只是难得见杨简与杨籍两个儿子一起过来,十分?高兴,留着他们一起说话?吃饭。
杨籍一贯笑?脸对人,哄得杨夫人十分?开心,杨简话?少?,难得的是安安稳稳地陪着,一直坐到了晚饭时候。
杨夫人直接便吩咐侍女,让去给杨宏传个话?,叫他今晚不?许过来吃饭。
杨宏还就真?的没有回来。
母子三人谈笑?着吃完晚饭,难得破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待吃完饭后,侍女上来收拾,杨夫人随便找了个借口,叫杨籍去取件东西?,打?发?走了他。
待只剩下母子二人,杨夫人方问道:“你一下午心不?在焉,在想什么?”
杨简直接道:“父亲说,家中在琢磨我的婚事了。”
杨夫人无奈地笑?了笑?,道:“就为这个,值得你一下午坐在这,都闷闷不?乐的?”
杨简没有用面对杨宏那样的强硬面对杨夫人,只道:“母亲,我的婚事,先放着罢。”
杨夫人轻叹一声,道:“这些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定下的。你放不?下过去,我自然愿意给你时间,但你难道一辈子都不?肯走出来吗?”
杨简看着母亲,问道:“不?可以吗?”
他的目光没有躲闪,道:“我不?是杨家第一个这样做的,也没有妨碍到谁,如此,也不?可以吗?”
杨夫人默然一瞬,拍拍他的脸,道:“八郎,不?必听你父亲的。”
她笑?意分?外温和慈爱,道:“为你挑选妻子,只是做母亲的,不?希望你困于过去,并不?是要你作为杨家的孩子,担负起家族的责任。”
她分?外轻松地同他道:“就算要担责任,天?塌下来还有你大兄,哪儿能轮得到你?”
杨简垂首,轻轻地笑?了笑?。
杨夫人也松了口气,道:“这些事你不?愿意,有母亲在,你不?必管。”
杨简点头,道:“多谢母亲。”
杨夫人遥遥看见杨籍回来,轻轻拍拍他,道:“七郎回来了。有他陪我呢,你去罢。”
杨简犹疑地看着杨夫人。
杨夫人和蔼笑?道:“不?日就走了,要见谁,还不?快去见吗?”——
于是杨简一路走来,停在了云裳坊的后门。
后门背街,一条小巷远不?如主街繁华,也没亮灯,昏沉沉的一片。
杨简就在这黑暗里背靠在墙上,越过墙头看着今早破晓时,曾停留过的那一扇窗。
那扇窗里点着灯,暖黄色的光映在窗纸上,温暖又明亮。
杨简甚至能看见,偶尔周鸣玉慢慢走过的时候,在窗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影子。
他心里在想,她脚伤尚未好,怎么不?好好坐下休息。
他心里在想,她八成?又在做那些细致费眼的绣活,但肯定把他要的那张帕子丢在了脑后。
但他唯独没想,要进去看一看她。
他几次与她来往,杨家人知?道是迟早的事。他倒是有心将她一直守在身边护着,只怕她自己心里并不?情愿。
如此,他见她越多,就错得越多。
杨简在夜色里沉默着望了许久,终于直起身子准备离开,而那扇紧闭的后门却吱呀一声被人拉开。
周鸣玉穿一身浅碧色的裙子,拄着一根细细的木质手杖,扶着门边从院子里迈步出来。
她站定在门外,将后门重新阖上,目光清婉地望向?杨简,笑?道:“大人来了,怎么不?进来?”
杨简怔在了原地。
他站在一片阴影里,身形被黑暗完全吞没,寂静狠狠地压在他的肩上,让他半分?移动不?得。
而周鸣玉亭亭如春色清碧,被晚风静静地吹向?了他的方向?。
他脑海里有那么一刻,浮现出一道冰冷的声音,对着周鸣玉说,别过来,别再过来。
可他的心里又卑微地软下来,浮起万分?的欢喜,等待着她的靠近。
周鸣玉慢慢来到了他的面前。
她偏头望着他,借斜斜一点月色,想要看清他的面目。
“大人怎么不?说话??”
杨简垂首看向?她,喉头几滚,最后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冷不?冷?”
周鸣玉摇头道:“春天?都快要过去了,不?冷。”
她笑?一笑?,道:“大人办完自己的事了?”
杨简点点头,强行让自己乱七八糟的脑子镇定下来,问她道:“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周鸣玉只笑?,道:“秘密。”
杨简轻轻笑?一笑?,没有多问或者逗弄她的心思,打?算说此时晚了,让她回去早早休息。
而周鸣玉望了望正?街的方向?,指了下那边同他道:“大人既然来了,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杨简问道:“你的脚伤怎么样了?”
周鸣玉道:“我去看过龚大夫了,他要我适当走路。我今日还没走几步呢,大人要一起走走吗?”
杨简这才说好,陪着她慢慢走过去。
主街人多,杨简怕碰着她,没有往那边走,只是放缓了速度,顺着这条偏路和她一起走。
长?街寂静,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余下偶尔几声鸟鸣,随着周鸣玉手杖磕碰在路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这条路走到头,是上京城中的文昌湖。两个人顺着湖边一路走,眼见着就要到人多的地方。
周鸣玉顿下脚步,拉了拉杨简的袖口,道:“大人,我们在这边歇歇罢。”
杨简看了不?远处渐熙攘的人群,又看了一眼她,最后道:“想游湖吗?我们坐那个小船,去歇一会儿。”
周鸣玉说好。
杨简便叫来个划乌蓬小船的船家,给了他钱,而后扶着周鸣玉到了岸边。
他一脚踩在岸上,一脚跨在船上,稳稳地站住了,向?周鸣玉伸手。
周鸣玉将手杖换到左手,右手扶着杨简手臂,跨到了船上。
杨简怕船不?稳,一路扶着周鸣玉,直到她在船舱里稳稳坐下,才松开了手。
周鸣玉以为他要坐在自己对面,谁料他又出了船舱,坐到了船尾拿起船桨,慢慢将船推离了岸边。
那船夫没有上船,小小一艘乌篷船,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杨简划得慢,但是非常平稳。他没有往明亮人多的地方去,只是找了一处芦苇丰茂而安静昏暗的地方,这才停了下来,放下船桨,坐到了周鸣玉对面。
他淡淡问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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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想与我说什么?”
他才不?信上天?会给他这样的好事,让周鸣玉主动邀他出游,主动与他笑?语嫣然地说话?。
周鸣玉听到此问,似有些犹豫,手指捏着裙边摩挲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壮起了胆子。
她慢慢向?前移了一点,鞋尖往前抵了一寸,正?碰到他的靴子。
绣着花枝的裙边抚上他的衣角,她的身形微微向?前探了一些。
周鸣玉在月色横落里抬眼看向?他,问道:“大人今日为何来?”
杨简没答。
他只是想要见她,哪有许多为什么?
而她又问道:“大人……喜欢我吗?”
第34章
周鸣玉的眼睛很亮,在晦暗的夜色里,犹然望得见波光潋滟,山水墨绝。
谢惜离开的时候年纪还太小,杨简没能见过她长大的模样,偶尔想起她,只能按照她小时候的模样幻想,可是千百种模样在脑海,却也总觉得差些什么。
周鸣玉实在是和从前不像,模样也不比小时候那样出挑的漂亮,可是一双含情?目,实在看得人难以不心颤。
杨简的心里在狂颤。
然而他的面上?仍旧死死地绷住了?,一丝变化都没有表露出来。
他坐在原位垂眼,精准地注意到?了?她每一处精心算计过的小动作,很愚蠢,但也很可爱。
他好整以暇地等着她下一个?笨拙的小计谋。
周鸣玉看着杨简,半晌得不到?回应,抿了?抿唇,便要退后,却见他忽然伸了?伸腿。
她本来以为?他是要靠近自己的。
可杨简却是伸直了?腿,对着她那边的座椅狠狠踢了?一脚。
乌篷船本就狭小,杨简这?一下又用了?力气,船体?立刻向那边大幅度地倾倒过去?。
周鸣玉猝不及防,被往后甩了?过去?,狠狠地贴上?了?船壁,磕得她腰背微痛。
但她此时根本顾不上?这?点痛。
她都快躺下去?了?!
文昌湖引得是活水,湖底极深,周鸣玉是真的没想到?杨简居然敢夜里在水上?发这?个?疯。
她被吓了?一跳,直接惊呼出声。
“杨简!”
她的眼睛惊恐地睁大,整个?视线里都是杨简平稳坐在对面的姿态,好像旁观者一般看着她的慌乱。
他一点都不害怕和这?条船一起翻过去?。
好在这?船停在了?一片厚重的芦苇之间?,有芦苇作挡,才不至于翻船,很快就岌岌可危地稳定下来。
但是杨简的脚还踩在这?边的座椅上?,施力保持着这?船倾斜的状态。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露出作为?指挥使时的锐利模样,冷笑着同她道:“原之琼让你用这?种手段对付我?”
周鸣玉终于稳下来,双手紧紧扶着船沿,道:“你果然叫人一直盯着我!”
杨简躬身站着,扶着舱顶,悠闲地踩着船沿,笑道:“原之琼在上?苑没能杀你,回了?上?京,宋既明也护不了?你。我留人保证你安全,你倒反咬我一口?”
周鸣玉恼道:“就是因为?你一直和我纠缠不清,她才会觉得我投靠了?你,才来不停地找我麻烦。”
她抗议道:“你赶紧把?放在我身边的人撤回去?!”
杨简点点头,痛快答应道:“行。”
横竖原之璘已经担下了?罪名,原之琼也如愿达成了?婚约,那么周鸣玉看到?戴峰的事?也就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她的确是安全了?。
但他仍旧没动。
周鸣玉不知道他还想干什么,又道:“你还不把?船扶回去?,等会儿真倒了?!”
“没大没小。”
杨简看着她生?气的模样,斥她道:“我上?次就想说你了?,谁给你的胆子,直呼我的大名?在心里这?么骂我几次了??”
周鸣玉没回答他这?句话,只是看着他,面色紧绷。
她咬着牙沉声道:“杨简,你再不起来,我要生?气了?。”
杨简记得她是不怕水的。
但她此刻的脸色真的不好看。
他听?到?她的话,只微顿了?一刻,立刻便抬起脚,直起身使力向反方向一压,将船桨捞过来推了?一把?,迅速将船体?扶正了?。
船还未稳下来,杨简立刻把?船桨丢到?一边,过去?扶她:“你……”
下一刻,周鸣玉起身,冲着他扑了?过去?。
周鸣玉睚眦必报,非要让他也试试这?个?滋味。
她看准了?他的位置,快狠准地推向他的肩头,想借船起之势,借机将他推倒。
最好自己也能把?船压过去?,也让他遭回罪。
她都看清楚了?,那边也有芦苇,横竖船倒不下去?、她进不了?水,没什么可怕的。
但杨简的武艺勤习了?这?么多年?,几次出生?入死,早就超出周鸣玉的预估了?。
他反应奇快,在她扑过来的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她发间?的鲜花香气刹那间?扑面而来,整个?人宛如春日柔软一树花枝般窈窕吹落,正落进他的怀抱。
杨简的上?身半分不曾对她设防,坦荡地伸手,将她整个?揽在怀中。
她身形有些削薄纤瘦,可他那一瞬,却恍然有些圆满的舒畅。
但他仍没忘记要护着她。
杨简脚下稳稳抵着船舱,十分自如地顺势坐了?下来。
他右手紧紧固定着周鸣玉的腰,而左手则顺着她身侧滑到?她膝盖,向上?提了?一把?,非常体?贴地护住了?她的脚踝。
也正因如此,周鸣玉直接坐上?了?杨简的腿面。
周鸣玉没报成仇,反倒白送到?他手里,整张脸因为?这?样亲密的姿势,一下子烧起来。
这?是杨简!
这?可是杨简!
她背后和腿弯温热的触感,让她整个?人如雷击般轻轻地颤栗起来。
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报复这?么一下。
周鸣玉气急败坏地拍他肩膀:“放开!”
杨简本就没打算对她怎样,如今情?形也不过是意外。他将她这?样抱进怀里落定的此刻,自己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阿惜长大了?。
那个?被他自小抱在臂弯里的谢家妹妹,如今已长成这?样亭亭的女子。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第一个?完整的拥抱。
如果八年?前没有那桩祸事?,他们早该成为?恩爱的夫妻。
这?拥抱还是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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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简没打算对她如何?,不过是意外才导致了?如今的境地。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孟浪和荒唐了?。
可是安静下来,他又有些不舍得松手了?。
杨简故意笑她道:“不是你自己过来的吗?周鸣玉,现在算是你得逞了?吗?”
周鸣玉的手抵在他的肩上?,气恼道:“不是大人故意的吗!”
杨简点头,干脆承认道:“是故意的。审犯人哪有不故意的?”
周鸣玉道:“谁是你的犯人?”
杨简问道:“那你还不招吗?原之琼让你这?么干的?”
周鸣玉只想赶紧让杨简放开她,于是道:“她想杀我,我还听?她的,我哪有那么蠢?”
杨简点点头,道:“没白念叨你那么多回,算你这?回听?话。”
周鸣玉以为?他还要继续问,谁知他只用一条腿撑住了?她,另一条腿向后撤了?撤。
而后他抱着她的腰,使力向前,顺势单膝跪下,提起她将她送回原位坐好。
他动作可以称得上?是相当温柔。
周鸣玉忽然想起小的时候,自己还没有开始练武,没什么耐力,玩久了?就会累。
那时候的杨简就是这?样,把?她抱在怀里,或者背在背上?,每次送到?家放下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不注意碰到?了?她。
那时候,常有长辈笑话他说,在家的时候也不见八郎这?样抱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倒是出来了?,才有个?好兄长的样子。
她那时候,因为?这?样,有一段时间?,很不受杨家弟弟妹妹们的欢迎。
但杨简私下里教训过他们,平日里,他们再不乐意,还是得恭恭敬敬地和她打招呼。
她知道,除了?家人以外,这?世上?不会再有比杨简对谢惜更好的男子了?。
他直到?如今都对她这?样好。
可他怎么就姓杨呢?
杨简扶着周鸣玉坐稳,抽手退了?回去?。
周鸣玉想自己一定是糊涂了?,才会这?样鲁莽地抓住他的手腕。
他没有穿武官的官服,而是一身宽袍大袖的常服,袖口的刺绣用了?特别的流金线,摸起来有微微的硌手,这?是繁记的东西,兴许又是她做的……
她怎么在这?么混乱的时候,还能想到?是流金线!
周鸣玉的手指一寸寸收紧了?。
杨简被她拉住,没有继续后退,就保持着这?样单膝跪地的姿势,面对面地望向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周鸣玉看着他深寂的眼睛,再问一遍:“大人喜欢我吗?”
杨简安静地凝在原地,顿了?顿,方问她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处境?这?里没有旁人,你一个?姑娘家,腿脚不便,而我是一个?会武的男子。让你这?样做的那个?人不怀好意,你这?样谨慎,难道想不到?吗?”
他其实是在撤退了?。
他胆怯地不敢面对她的追问,只能假作虚张声势的强大,来掩饰自己的畏惧和颤抖。
而周鸣玉反问道:“谁会让我这?样冒险呢?”
她这?样谁都不肯信任的人,谁会让她这?样冒险呢?
杨简扯一扯僵硬的唇角,道:“你觉得我不敢对你怎么样?我们才见过多久,你就觉得我是个?好人?”
他的声名一片狼藉。
他的罪名罄竹难书。
若真有地府审判罪恶,恐怕他再无来生?,恐怕他再见不得她。
周鸣玉摇头,道:“你对我没多好,你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杨简的眼睛里微微泛苦。
周鸣玉与他的目光对望,道:“可是我这?样问你,你会给我回答的,对罢?”
她还在等这?个?回答。
杨简深深地看着她,终于落败地垂下眼。
他不再看她,只是微微侧过脸,伸出空着的手,将她肩头散乱的发,轻轻地拨到?她的背后。
“周姑娘。”
他头一次这?样彬彬有礼地唤她,很认真的口吻,不带任何?的玩味和调笑。
“你我相识不久,你尚不知我的为?人。你我相交不深,你尚不知我的过去?。”
我们如今,该是你不知我,我不知你。
“你可知我接近你,存的是什么样的心思??抱的是什么样的打算?你对我一无所知,怎么敢向我问这?样的问题呢?如果我骗了?你,你又知不知道呢?”
而周鸣玉更是大胆。
她伸出手,直接抬着杨简的下巴,向上?一抬,逼着他再次对上?自己的目光。
“大人只顾左右而言他,是或不是,这?样难出口吗?”
她不知死活地逼迫他,要一个?答案。
杨简看着她执拗的脸,一直看,一直看,直到?看见她眼睛里埋藏在最深处,那一点微微闪烁的不确定。
他想他还是太熟悉她了?。
所以一眼就看得出她这?样不坚定的心思?。
十一娘啊,你今晚一大错,机关算尽,何?必非要与我对视,叫我看清?
十一娘啊,你想要骗我,你险些,就真的能骗过了?。
杨简微微侧头,绕开她放在他下巴的手,垂下头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周鸣玉不知道他在笑自己的可怜。
她只感到?他忽然扭动手腕,挣开了?她的手,直直顺势而上?捏住了?她的手臂。
她藏刀的地方。
杨简能感觉到?她的身形一瞬间?就绷紧了?。
他看到?她另一只手已经迅速收回防备。
但无所谓了?。
“喜欢。”
十一娘,我爱慕你啊,十一娘。
他倾身而来,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后颈,侧首轻轻吻了?上?去?。
第35章
杨简吻得很轻。
他以一种十分虔诚的姿态倾身向她,分明是冒犯的动作,却又露出一点恳求的仰望。
被他蹭过?嘴唇的瞬间,周鸣玉整个人都?颤了颤,不?由自主地抬起被他擒住的左臂,拽上了他那一边宽大的袖子。
于是他更?加放肆地靠近,直到把她整个人都重新拥入怀里。
那些随水而来的喧嚣人声全都渐渐远去了,她没有精力顾及其他,垂下眼,只能看见他近在咫尺的眉目。
那样锋利的模样,此刻只剩下珍重的温存。
杨简抱着她,可相贴的动作却十分轻柔。周鸣玉稍稍一动就退开,看着他小声骂:“登徒子。”
她口吻一点都?不?凶,像有情人打情骂俏。
杨简便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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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鼻尖若即若离地蹭着她的脸颊,低着嗓音故意说:“你活该。”
周鸣玉在他腰侧掐了一把,但他腰腹紧实,这一下挠痒似的。
她仿佛很委屈似的道:“明明是你动手动脚。”
那又怎样呢?他也不?会为她鸣不?平。
杨简的手掌还在她颈后,手指一下有一下摩挲着她的颈侧。他嗯了一声,无?赖地承认自?己?的罪行,又问:“那你呢?喜不?喜欢?”
周鸣玉脖子有些痒,没忍住缩了一下,狠狠道:“不?喜欢,讨厌死了。”
但她嗓音软软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杨简手下使了些力按住她,她颈侧血管里汩汩的血液在他掌心跳动,一个好鲜活的她,就捧在他手心。
他又问:“喜不?喜欢?”
周鸣玉苦着一张脸,做着徒劳无?用的躲避,犹自?嘴硬,拿他说过?的话来?堵他。
“你我相识不?久,相交不?深,我都?不?知道你是这样轻浮的人……”
他蹭着她的脸,轻轻在颊边吻了一下。
“喜不?喜欢我?”
他已经开始自?暴自?弃地胡搅蛮缠了。
反正已经认输了,反正已经承认了,他无?论如何也要?听她说一句。
真?也好,假也好,就对我说一句罢,阿惜。
而她听到他第三遍问,终于好心放过?了他。
她用很小很低的气声,很快地嗯了一声。
周鸣玉是在为难他,故意不?想他听见,故意想让他求自?己?。
好容易逼得他先开口,先低头的便落了下风,她有好胜之心,绝不?让他这回还高高在上。
这一个狭小的船舱,这一片偏僻的湖面,连鸟鸣都?听得断续,凭杨简的耳力,哪里听不?到她的声音?
这个肯定的回应让他难以遏制地无?声笑?了起来?。
但他不?必看她,都?知道她心里那一点小心思。
他又何妨宠着她呢?
他低下头,当真?装作没有听见的模样,轻轻地啄吻她:“好姑娘,快告诉我罢。”
周鸣玉被他的气息弄得脸颊微痒,一个劲地躲他,身形向一旁斜过?去。他也不?松手,就一个劲地跟着她,两个人斜斜地靠在船舱里。
她被他闹得直发笑?。
这样泠泠的笑?声听得杨简心里愁云尽数驱散,他的眼里、心里,此刻只剩下了她,就只剩下她。
杨简一下又一下的亲昵,逼得周鸣玉退无?可退。
她无?可奈何地在他的怀抱里屈服,伸手攀上他的肩膀,柔软地求饶:“你别闹我了。”
杨简这才微微退开一些,却也只是一些:“可我还没审出结果呢。”
周鸣玉道:“如此是屈打成招,不?能算数的。”
杨简看着她水润润的眼睛,问道:“那你认不?认?”
周鸣玉的目光细细地扫过?他面容每一寸。他已经从明亮意气的少年,成为了一个成熟深沉的男人,可是他望向她的目光里,仍旧如旧日一般,是独一无?二的偏爱。
她知道他早就知道了自?己?是谁。
她知道此刻他在看着自?己?。
在他这样缱绻地望过?她千千遍的时候,她早已望过?他万万遍。
这是杨简啊。
这是她少时便喜欢过?的、便唯一喜欢过?的,她的杨简。
周鸣玉的手指顺着他的肩膀、脖颈,一点一点上移,最后拂过?他鬓边,轻巧地捏了捏他的耳朵。
“我认罪了。”
此时心乱,是我之罪。
宗亲在上,请宥半刻。
她仰首迎上了他。
她捧着他的脸,眼睫颤抖得像蝴蝶振翅,却依旧坚定地把吻落在他的唇上。
今晚已经荒唐到此种地步,若她死后终要?去向家?人请罪,那何妨再荒唐一点。
她微启唇,咬了他一口。
跟我一起下地狱罢,杨简。
杨简闷闷哼了一声,旋即立刻回应了她。
他直接向后坐了下来?,抱着她重新坐到自?己?腿上,手里将她脚踝轻轻放在一边,而后立刻将她抱住,一手按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后脑,紧紧地按向自?己?。
他在飘飘然的快乐里患得患失,再用她给予的痛意证明存在,这样的浮沉让他寸寸生?出贪心,不?肯给她一丝逃离的余地。
他要?她只顾眼前,只顾当下,只顾得他——
暗卫一个人,在文昌湖边等了很久。
前些日子,杨简离开上京之时,特地安排他去云裳坊守着,茂武亲自?给他指了哪扇门哪扇窗,说若是这位周姑娘出了意外,叫他提头来?见。
如果是杨简,他是不?敢多问的。
但因为是茂武,所以他多问了一句:“前几天?主子从上苑悬崖底下抱回来?的那位,是这位吗?”
自?谢家?十一姑娘死后便再没近过?女色的主子破天?荒地抱了个姑娘回来?,他们都?传遍了。
茂武很严肃地提点了他:“主子的事,别多打听。”
而后临走的时候又丢下一句:“是这位,上点心。”
于是暗卫一直很上心。
他吃在树上,喝在树上,睡在树上的时候,还不?忘睁一只眼盯着那窗户里的动静,同时还要?记着在这位周姑娘开窗看向外面的时候,摇一摇树枝,把鸟都?惊飞给她看。
他想这周姑娘每次看到飞鸟都?笑?,必然是十分开心。
自?己?任务获得额外的成功,自?家?主子高低回来?得赏。
今早天?未亮的时候,杨简回来?了。
暗卫是没想到杨简居然一回来?连宫里都?不?去就立刻来?了这里,但是仍旧会意一笑?,躲远了看着自?家?主子隔着窗户和人家?姑娘说话。
他觉得不?错。
周姑娘若是能给他当主母,那真?是他家?主子的福气。
后来?杨简赶着回去,又安排他继续盯着。
他愈发尽职尽责,想着自?己?以后成为主母身边第一好手,也能在这个故事里有姓名。
暗卫一边幻想着自?己?的美好前程,一边琢磨着照自?家?主子临走时依依不?舍的样子,估计今天?完事了还得来?。
果然,晚上就来?了。
但来?是来?了,却一直站在院子外头看着,也不?出声也不?说话,甚至都?没让他避开,明摆着是没打算进来?。
暗卫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合格的部下,有必要?帮自?家?主子一把。
于是他很轻、很轻地,踢了一下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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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鸟雀叫着扑棱了下翅膀,很快又落了下来?。
暗卫深藏功与名,想:主子啊,我就帮你到这儿了。
没过?多久,周鸣玉真?的换了身衣裳下来?,绕到后院来?走了出去。
暗卫想,杨简没让他走,那他的任务还是要?保护周姑娘的,所以这个时候,他得跟上去。
他绝对不?是为了偷看自?家?主子怎么跟周姑娘相处。
他也绝对没有骂了一路自?家?主子不?解风情,居然一句话都?不?说,还反让周姑娘邀他一起游船。
但船上他是跟不?上去了。
他只能绕着湖边,尽可能离船近点。
他要?保护周姑娘嘛。
瞧瞧那小船在芦苇荡里左仰右*七*七*整*理翻的,他都?差点忍不?住冲过?去了。
那么娇弱的姑娘家?,自?家?主子是真?的不?懂怜香惜玉,半点都?不?仔细。
后来?那船终于稳了。
暗卫在树上平静无?事地睡了一小觉之后,那船终于慢慢划了出来?。
他看着二人上岸时明显与去时不?同程度的亲昵,露出一个胜利在望的微笑?。
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能升职加薪了——
虽然春日将尽,但是夜晚的水上还是有些凉意。乌篷船两面漏风,杨简怕周鸣玉冻着,便摇船往回走。
周鸣玉以指为梳,慢慢梳理有些杂乱的头发,还要?低声抱怨他揉乱了自?己?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