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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害怕

殷琬宁天生胆小怯懦,生平短短的十六个春秋里,有过许多的害怕时刻。

譬如,小的时候,因为或对或错的行动,被殷俊责打;

譬如,在不久之前的十六岁生辰那晚做的大梦,醒来之后,害怕梦里的种种真的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又譬如七夕当夜的汾河被那浑浊的河水冲刷淹没,譬如“陆子骥”为了争夺她而蒙上双眼、却被谈会荣暗算,譬如谈会兰被人绑架、生死未卜……

可再没有什么,能让她明明身处在这温暖、甚至燠热的衾被之中,却无法自抑地遍体生寒——

因为她面前的男人,让她根本看不明白。

不,不,她是根本不想看明白。

刚刚睁开眼的一瞬,看到他的脸,身体的反应是最不能骗人的。

她的身体依然是从前的她,她下意识想要扑到他的怀里,却在还未挺,身的时候,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

他是谁啊,他就是那个她从前最害怕、最痛恨的周王林骥呀,她怎么能主动投怀送抱呢?

他骗了她。

他骗了她很久很久。

从一开始,她为了躲避殷府的人追捕,躲进他的马车开始,他便早已经把她认出来了。

可他还假惺惺听着她编造的拙劣的谎言,先是不断用“殷琬宁”这个她编出来的人逼她,等到她终于承受不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他又假装宽宏大度,听着她诉说着对“林骥”的种种痛恨,一副爱她疼她、事事以她为先的样子,诱她入局,让她主动说出悦他爱他、一生都只嫁他一人的话来——

他可真是不愧那些卑鄙无耻、禽兽不如的评价呢。

想到此处,殷琬宁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痛恨自己。

她明明是有机会早早认清这一切的。

在他突然上门提亲的当日,她明明也躲在那殷府的正堂后面偷听、偷看,她和他明明只隔了一个角落的距离。

她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就差一点点,就可以看到他的脸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没有再多看几眼,直到看见他这张脸呢?

殷琬宁无比痛恨自己。

如若当时她就能看见,那么在那马车上与他相遇的时候,她就根本不会对他说的所有话深信不疑、之后再落入他精心编造的骗局,一点一点和他纠缠至今。

纠缠,纠缠。

她怎么就这么天真,这么愚蠢,他说什么她都信他,愿意一直与他纠缠呢?

“林骥……”她的樱唇轻启,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唤着他的名字。

守着她的男人却一脸自得,薄唇似乎还挂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像是满意终于能以真面目对她:“嗯,我在呢。”

这样的语气,就好像她先前戳破他真实身份一事,根本不存在一样。

他本来就是“林骥”,“陆子骥”只是一个泡影。

他的面上有血迹,甚至一向爱洁的他,连那血迹旁都尚有一点点的土痕,身上的衣衫并未换去,还是那个踏碎凌霄、为她披荆斩棘的男人。

可是,她再愚蠢再天真,也不可能找到一瓶忘情的灵药,正正好好,让她忘掉他想让她忘掉的这一段

——可是话又说回来,她凭什么又要忘掉,又凭什么是她来忘掉呢?

“真的是你……”只是短短几个时辰而已,殷琬宁却觉得自己仿佛过了一生一样漫长,她自嘲一般地轻笑,“林骥……”

他却只握住了她的手:“是我,一直都是我。”

“好玩吗?”那双瞳色浅浅的鹿眸里,生平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嘲讽的光采,根本掩饰不住。

“嗯?”可他的眼神坚定。

“我问你,我这是在问你,”她努力克制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再哭,她就是彻底甘拜下风、再也抬不起头来的那一个,“你,你把我耍得团团转,这件事,好玩吗?”

他难得垂下了眼帘,躲避她的直视,“这,这一切不是在玩笑……”

“每天听我骂你,讲如何对你恨之入骨,”生平第一次,她在二人之间充当着咄咄逼人的角色,重复第一次开口的那三个字,“好玩吗?”

男人也被她这样的架势和自己的心虚逼到嗫嚅:“娇娇,你知道我——”

“我说梦话骂你,”她抢白,又是一声嗤笑,“不是一次两次了吧?听着我梦里都要说那样的话,这滋味好受吗?”

她自己以为自己难得占领了道理上和情感上绝对的高地,就连本应该安稳度日的柔荑,此刻也在不自觉微微颤抖。

可回答她的是另一番光景。

明显理亏的男人只能仗着自己高大的身材,轻而易举便欺身上前,堵住了她不断攻讦他的口。

被他反复羞辱的殷琬宁激烈地挣扎,不断推搡着他那不知好歹越靠越近的肩膀。

可这个刚刚才在外为了她杀红了眼的男人,又怎么可能真的让她成功推拒?

他只需要区区单手,便可以将她制住。

握住她的双腕,压过头顶,她被衾下被盖着的双月,退便只需要他半条月,退的力道,就可以死死按住。

连呼吸都困难的殷琬宁,绝望地承认了一个事实:

她一直都是他砧板上的鱼肉,一直都是。

林骥还在与她接吻,只是再也不似从前那般轻柔缱绻,他的舌像是他为了她出鞘的利刃,明明是轻软的,却那么坚韧有力,霸道地堵住她想要反攻的势头,遍尝她口中每一寸写着拒绝和厌恶的领地。

“嘶……”他忍不住放开了她。

是她终于抓住了机会,用尽全力,一口咬在他仍旧不知足的舌根上。

林骥用空闲的那只手,抹了一把流血的嘴角,她的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一清二楚:

“林骥,你禽兽,你活该!”

就在刚刚那有血溢出的嘴角,她前天晚上放肆轻咬的伤口,也还赫然在目。

那时候,他还以“陆子骥”的身份,扮演着她的温兄佳婿,享受着她的恣意缱绻。

而无知无识的她咬了他,还要特地从他的怀里钻出来,笑嘻嘻地看着。

“明天,明天我给你画幅肖像吧,”对未来的变故全然不知的她,放肆地沉浸在新婚的甜蜜之中,仿佛每一个字,都裹着味道甘美的蜜糖,“就把你这破烂的嘴角记下来,这可是我留给你的军功章。”

得意的少女一面说,一面又忍不住轻啄了那是她“始作俑者”的伤处一下。

而那半抱着她、却已经被她完全安排的男人丝毫没有反抗,只不断隔着她所着的薄薄寝衣摩挲着她纤细的月,要肢,闻言,低头在她的耳畔呢喃:

“画,娇娇想怎么画都可以,哥哥不在乎的。但哥哥有个条件,要娇娇让哥哥好好看看,行不行?”

他不用说得太直白,她也明白他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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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哪里。

不过是之前的几日里,她都来着癸水,尽管时常与他动情缠稳,但最后他想彻底除掉她身上的遮蔽,她便又开始忸怩,始终不肯。

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再不肯,便说不过去了。

最后的最后,当然是她自觉先将他吃干抹净,理亏不已,在他的盈盈目光注视之下,一点一点,自己解开了寝衣前襟的盘扣。

里衣是他帮她除去的,长指的指间上薄茧淡淡,不经意的轻触,动作极其柔缓,像是在先行欣赏一个旷世奇作,不敢有半点的亵渎。

“娇娇,你好美……”他忍不住喟叹,目光像是带了神奇的魔法一般,停留在哪处,哪处便平白被勾起了一道伙,让本就半推半就的她面红耳赤。

她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挡,挡住这无尽的齿感,挡住被仔细凝视的羞赧,即使这个凝视她的人,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

但霸道如他,偏不让她这么做。

他只需要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双腕,压过头顶,压在和她一样柔软的枕头上,她便只能让他一览无余。

就像现在、仅仅过了不到两日之后,身份忽然变换、更加肆无忌惮的他,对她所做的一样。

不过,此时的她衣衫完整,脸上还斑驳着别人的血迹,看向他时,那浅色的瞳孔里,早已没有了当时的爱慕和羞赧。

只有源源不断的恨意。

“我活该,”他重复着她对他的指责和控诉,“我活该什么?”

殷琬宁的双手抵在他的胸膛,奋力与他保持着距离,口里仍然是发了力:

“活该被我骂得狗血淋头,活该……活该你听我骂你,但是什么都不干做,最重要的,你根本不敢承认你就是林骥……”

他却重重吮着她红肿的眼皮,语气淡然,“是吗?我不敢?”

仿佛被她指责的人不是他一般。

“男人大丈夫,”她被他这样对待,自然更恼了,“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敢宣之于口,你这算是什么?”

林骥却丝毫没有被动摇,只淡淡阐述着事实:“是你千挑万选的夫君。”

“我没有你这个夫君!”却不料,她的反驳更加激烈透彻,“当日婚书上签下的名字,写的是‘卫娇’和‘陆子骥’,不是‘殷琬宁’和‘林骥’!”

“没关系的,都没关系的,”他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要看穿她此刻失控的外表下,内心底至深至浓的厌恶和胆怯,“‘殷琬宁’和‘林骥’的婚书,很快也会有的。”

“你做梦!你休想!”她与他的淡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我根本不会嫁给你!”

此时,林骥也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了她,但却拉着她的仍在微微颤抖的小手,一并与她覆住她心脏所在的那处,道:

“娇娇,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你真的不爱我,不愿意嫁给我吗?”

“呸!”她直白地否定他,“那是我天真愚蠢,落入了你精心布下的圈套,若我早知你的身份,又哪里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说着,少女就要用那空闲的手,趁他气着,掌掴面前男人那仍然沾着血迹的面容。

“啪”,清脆的一声。

她的掌心已经火辣辣地痛了,他却面不改色。

“你……你……”再怒火冲天,此时也多生了几分犹疑。

而他只把她的手心按在他刚刚被她掌掴的面上,那仗着薄茧戴着扳指的拇指,盈盈地摩擦着她细滑的手背。

“娇娇……娇娇……”他似乎有一声低叹。

“我问你,”她总算找回了一丝清醒,努力克制着自己,“兰兰被绑架,大哥他告密又转身把我关起来……这些,这些……”

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

“是我,”他大方承认,毫不拖泥带水,“是我早早知晓了你二哥,不,栾况的真实身份,所以就和岳父大人一并,将计就计,做下的局。”

“栾况?”这两个字对于不知全局的殷琬宁来说,完完全全是陌生的。

“当年,”他只像从前一样,耐心细致地为她讲来,“谈会兰的外祖父鲍良杰,为了夺取这卢龙节度使之位,对时任卢龙节度使的栾越,发动了兵变。事成之后,他还带人血洗了整个卢龙几乎所有上层的人家,你的二哥谈会芳,便是那栾越仅存的亲孙栾况。”

她被这其中的复杂弄得有些糊涂,半眯着鹿眼,黛眉微蹙:“所以……所以他?”

“他早早就与魏博勾结,又秘密查到了你的真实身份,”这一回,胸中的丘壑早已层峦叠翠的他,每一个字,都说得云淡风轻,“自以为能向本王告密、以此邀功,又教唆着你的大哥谈会荣一起发动兵变夺权,本王和岳父大人,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可是“本王”这个自称,早就宣告了他的与众不同。

殷琬宁只觉得脊背发凉。

他从头到尾,都在算计她。

见她仍然咬着牙,那紧蹙的眉头无异于与“疑惑”二字画上了等号,林骥又继续补充道:

“娇娇放心,他们都已经死了,这里,再没有人怀着不轨的心思,也再没有人会伤害你。”

“放屁!”她生平第一次口不择言,“放屁放屁放屁!”

林骥不恼,反而嘴角噙了笑意,“娇娇,你怎么还会说脏话了?”

“脏吗?”殷琬宁回以一声冷嗤,“我说的话即使再脏,也没你林骥脏吧?还说什么,说什么怀着不轨的心思,不会伤害我……放眼整个谈家上下,除了你林骥,谁还会这样对我?”

男人狭长的双眸,永远保持着神采奕奕,就连话语也不再是冰冷的:“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伤害你。”

“是吗?”她的回复犹如连珠炮,认认真真反击他的每一个字,“可是你把我骗得这么惨,到了实在瞒不住的今天,一句轻飘飘的‘没有想过伤害我’,就企图让我原谅你?嗯?林骥,你以为天底下的人都像我一样,随随便便就可以糊弄过去了吗?”

被一连串反问环绕的林骥,只将她越说越激动的手拿了下来,放在唇边,反复啜吻:

“娇娇聪明伶俐,见微知著,是我实在可恶,实在狡猾,用了下作的手段欺骗了你。”

“所以,”殷琬宁又一次发现了新的问题,一直尖利的声音,也莫名变得嘶哑,“依照你的意思,阿爹,阿爹他一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还一起帮你,瞒着我?”

“是我为了让他放心将你嫁给我,主动承认的。”为了不让她怨恨谈承烨,他把过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阿爹……阿爹……”她却丝毫没有变化,只觉得更加遍体生寒,“原来他一早就知晓,却还是允许你这样欺骗我!”

“那日,你为了我悔婚,不再看那谈会荣一眼,”他始终保持着冷静,似乎从前那个为了她吃醋发疯的“陆子骥”,已经随着他身份的彻底暴露,而完全消失了,“岳父大人他,知晓你对我情根深种——”

“放屁放屁放屁!”最后这几个字却触到了殷琬宁的逆鳞,她再一次不顾从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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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家小姐教养,口出狂言,“我是被你骗了,才会做出那样傻的事!我再说一遍,林骥,我殷琬宁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给我立刻滚出去,滚出幽州,滚出卢龙,我这一辈子,从此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你!”

面对这样的羞辱,林骥没有丝毫的愤怒,正色道:

“你是我向皇兄请求赐婚的王妃,等再过几日,我会把你带回长安。我们重新举行大婚典仪,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林骥名正言顺娶回家的周王妃。”

“滚!”她的态度依旧没有任何转圜,“你做梦吧!”

林骥却没有说话,只掀开了她身上紧紧裹着的衾被,不顾她仍然持续着的激烈反抗,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直到此时,看清了林骥眼里烈焰的殷琬宁,心底隐隐泛起了害怕,忍不住不断惊叫:

“林骥你要做什么?!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大权在握的他只微微偏头,在她耳边低语:

“你以为,这里有人会真的听你的话?”

殷琬宁闻言,这才狠狠地瞪着他,突然停住了叫喊,像哑了一般。

“没错,”他一面说,一面抱着她挪步,“莹雪,还有为你挡剑殁了的宫氏,都一早便知晓了我的身份,她们都瞒着你。”

她的心中凉得透彻,动了动唇瓣,却始终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林骥却已经抱着她打开了湢室的门,和她一并入了内。

湢室里热气氤氲,原来早在她醒来之前,他就已经吩咐了莹雪,预备好了所有的热水。

“你……你要做什么?”她的嗓音早已不复起先那般尖利,如同被流水磨平了棱角的卵石,沉钝而迟缓。

林骥将她放在了那浴桶旁的木凳上,轻柔说道:

“娇娇和我,身上都脏兮兮的,我怎么忍心,不好好帮娇娇洗洗?娇娇最爱干净了。”

第72章大梦

从小到大,林骥都是一个做事干脆果决、从不拖泥带水之人。

刚把自己的想法对着新婚的娇妻说完,长指微动,便要帮殷琬宁除去这身经历了太多的衣衫。

早上,她匆匆出门的时候,因为彼时尚不知晓从一开始便是林骥与谈承烨联手做下的局,以为他真的是因为城外的军营中临时出了事才被谈承烨急急叫走的,所以去谈府时穿的这身衣衫,也是胡乱套了一气。

后来,她便穿着这身衣衫,听闻了谈会兰失踪的噩耗、收到了“林骥”的勒索信、下定决心独自承受灾祸、与谈承烨含泪诀别、被谈会荣捉去囚禁、目睹了宫氏为了保护她含笑九泉……最后,也见证了他的自爆身份。

殷琬宁的天已经变了。

她被他打晕之后,不知是被谁带回了这与他共同生活了不到十日的宅院,在这张与他同床共枕的床榻上,糊里糊涂做了那有关前世的梦。

梦醒,她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不仅仅是梦而已。

晦气,真是晦气。

眼见他慢条斯理地解着她本就乱七八糟的衣扣,殷琬宁突然冷冷开口:“我饿了。”

这话并不是敷衍,不是拖着时间,也不是什么临时起意。

从早上醒来到现在,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个时辰了,她几乎是水米未进。

对,她也确实是不想和他待在一处,她也在赌,赌他还愿意听她的几句话。

没想到,她真的赌对了。

这个在她的梦里一向如狼似虎、现世里只要有机会便对她动手动脚的男人,竟然真的立刻放开了她,只俯身亲了亲她紧绷的嘴角,转身便打开了湢室的房门:

“那就先吃东西,晚上再来洗。”

两人的饭,依然还是在这间他们从新婚至今,一直共同生活的卧房里吃的。

殷琬宁已经趁林骥不在的时候兀自洗漱了一番,重新换了衣衫,林骥也算是知情识趣,只独自在其他地方,做了同样的事。

饭桌上,有一道幽州的经典美食红木烤鸭,需要和着黄瓜丝和葱丝,蘸着甜面酱,裹在面皮里一并吃下去。

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吃这道美食,是林骥和殷琬宁第一次来幽州的时候。

彼时的她,刚刚在谈会兰处碰了壁,他知晓她酷爱美食,为了哄她高兴,第二天便带她去了楼外楼,点了一桌子幽州的特色美食,每一个鸭肉卷,都是他亲手为她裹好,放在她碗里的。

而现在,他还想像之前那样为她做这些,她却拒绝得毫不留情:

“我不会吃你的脏手碰过的东西。”

脏手。

林骥那戴着扳指的手在半路停了一会儿,他也并没有再多一句狡辩,只好再灰溜溜收了回去。

两人又默默吃了一会儿,殷琬宁放下了筷箸,拿出巾帕沾了唇角,只看着面前的残羹冷炙,突然说道:

“有一个问题,我想不明白。”

林骥果然停了下来,认真看着她:“娇娇怎么了?”

殷琬宁依然没有移开视线,仍是只看着那些残羹冷炙:

“在那个梦里,我是在当今的皇后娘娘裴氏难产崩逝、孝期过了的一年之后,才入宫为后的,然后就在被惩罚时阴差阳错遇到了你……可是,现在这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怎么,怎么你……”

怎么你会和那梦里发生的一切不一样,会突然出现在长安,又突然向殷俊提亲,说要娶我?

林骥仍然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没错,那是我们的前世。前世里我最后失去了你,而我在赶去看你的路上,被冷箭射中,生死未卜,再醒来时,却是回到了两年之前。”

“所以……”她再强忍,也忍不住内心的震惊和好奇,“前世之事,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不相信,她一直与梦做着反反复复的纠缠,梦中有太多奇奇怪怪的事情,难道,每一件都是真的,都曾经真实地发生过?

“求我,”说话的男人,眼看着再一次掌握了主动权,唇边似乎噙了笑意,“求我我就告诉你。”

殷琬宁又再移开了目光,咬紧牙关,再也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而刚刚还笑着的林骥却起了身,突然将她从那餐桌旁的凳子上提了起来,却并不是往床榻方向去,而是绕过了那床榻前的落地屏风,来到了窗牗下的书案前。

那书案她用的次数并不算多,最近一次使用,是前日她在谈府里为他画的那幅画像,晚上将画带回来后,她又在这张书案上,再次精雕细琢了一番。

而现在,那幅画还挂在书案旁的黄花梨木书架上,画中的他,却早已不是现在的他。

林骥用结实的手臂一把扫开了书案上凌乱摆放的物件,将还在挣扎的殷琬宁放在了那书案上,扶住她的月,要不让她离开,而后又俯低身体,在她耳边喃喃:

“娇娇,在前世里,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原来‘娇娇’也是你的名字。”

殷琬宁只咬着牙,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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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她的面前,用自己粗壮的月,要阻止她的双月,退并拢,让它们盘住他,让她动弹不得。

多么羞耻的姿市。

“没关系的,你不愿意求我,”他的话也带着满满的无耻,“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会告诉你,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动弹不得的殷琬宁,便只能闭上眼。

林骥沉浸在回忆里,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你还是我的长嫂呢。对,你的梦里那些都是对的,你确实是在当今皇后难产崩逝、孝期结束之后才入主了中宫,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只可惜,你与我大哥林驰大婚的当晚,他便暴病而亡了。”

殷琬宁闻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林骥只沉声继续说道:

“你被那权宦仇元澄定死做了克死我大哥的妖女,他要你为我大哥殉葬,把你关在了停灵的偏殿小屋里,让你日夜都只能跪着。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正撩开了裙摆——”

一面说,林骥也一面将面前殷琬宁的裙摆撩开,那大掌停留在她置于他邀际的膝盖上,他也在不疾不徐地继续:

“这里,你这里跪得又红又肿,也不知道是哪一个胆大包天的宫女,敢给你送药。你以为这种事情,根本就无人知晓,就给自己这里擦药。”

殷琬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所说的那些内容,和她在十六岁生辰当晚,梦见前世的第一场梦里一模一样。

林骥侧头亲了亲她冰凉的耳朵,继续说道:

“小娇娇,你那时候好可怜,比现在可要可怜多了。我听见你给自己擦药时喘的声音,我就忍不住想要见你的面。我进了那个房门,看到你孤零零地坐在那冰凉的地板上,就已经在想要怎么才能得到你了。坐在我邀上,坐在我敛上,不比你坐在那地上好?”

听到这里,殷琬宁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气结到几乎失语:“你……你……”

林骥只揉着她已经微湿地掌心,勾了勾唇角:

“我什么?”

“你无耻!你下流!”她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

“从前到后,”可是,能大言不惭说出这种话的男人,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她的辱骂而动摇呢,不过大方承认罢了,“从开始到现在,我一向,都对此毫不遮掩,不是吗?”

殷琬宁又气又恼,恨得咬牙切齿,却根本挣不开他的束缚,依然维持着那羞耻的姿市。

她越是这样,他反而愈发兴奋,话也越来越多起来:

“娇娇你自己说说,那个时候你才不到十八岁,而我那个大哥林驰已经四十二了,和你亲爹一样的年纪,他凭什么可以在我长嫂孝期刚过的时候,就堂而皇之地把你立为了新的皇后?嗯?幸好,他大婚当晚没有把你如何,把你完完整整地留给了我……不过,就算不是这样,也无所谓的……我从来都不在乎你有没有过别的男人,就像,如果当日我从长安赶回来时,你已经与谈会荣成亲了圆房了,我也只会毫不犹豫提刀杀了谈会荣,然后把你抢到我的身边来一样。”

殷琬宁实在不想再听他的疯言疯语,于是深吸了口气,重新又拐回了起初的话题:

“天子,天子他……在大婚的当晚,他是因为服了丹药,才,才突然倒地的……”

梦里的许多细节,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哦,这样吗?”林骥的语气,不辨喜怒,“这倒是很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从我记事的时候起,他和我的父皇,便都有那头风的毛病。即使是看遍了天下的名医,都是没有办法根治的。所以,他们后来,就都沉迷于炼丹修仙,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们头风发作时的痛苦……”

殷琬宁却不说话了。

“娇娇,”林骥用指背轻抚她柔嫩的脸颊,像看稀世珍宝那样看她,“第一次见我时,你以为我是那仇元澄手下的‘林公公’,还害怕我因为去探望了你而被责罚,拼了命地让我赶快走赶快走。你说,你连你自己都保不住了,还想着不能牵连旁人,这么温柔善良,我怎么舍得让你再受委屈?所以,我干脆捧你坐上太后的位置,在外,你是一国之母的太后,我是网页,我要向你磕头行礼、俯首称臣;在内,我也是你的裙下之臣——”

说着,他竟然已经将她的裙子解开,垫在了她的屯月,退与那坚硬的桌案之间。

“前世的时候,我与你有过很多姿市,但就是没有这样的。宫里议事的正殿、我接见群臣的地方,都有这样的、比这还要宽大的大案,但我,却没有机会和你这样……”

他按住了她的后背,逼她和他靠得更近,殷琬宁被这样的齿感激得湿了眼眶,银牙咬碎,恨恨说道:

“林骥,你千方百计骗我,不就是为了我与你这样?”

这样,不过是她曾经梦里与他做过千百遍、可现世里从未真正与他到那一步的,夫妻之事。

他只衔住了她的耳垂品尝,末了,仍伏在她的耳边低喃:

“若真是那样,在我发现你逃婚的第一眼,我便要直接向你表明身份了。”

强取豪夺,他最擅长做的事。

何至于陪她跑了几千里,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殷琬宁只觉得厌恶,偏头躲开,冷冷说道:

“不要用你的花言巧语来哄我,前世里你对我造下那样大的孽,现在你又骗了我这么久,让我对你回心转意?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林骥却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漏洞,乘胜追击:

“回心转意……小娇娇,回心转意这四个字的前提是什么,你冰雪聪明,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言多必失的少女只能咬紧牙关,并不理睬得寸进尺的他。

“回心转意,”他的笑像是暖春煦风中松柏,“那便是先前对我有意……当日,你以为我被那谈会荣所伤,飞扑到我的怀里,那时候你说的那些话,我可还都记得。撒谎的人,可是要接受惩罚的,嗯?”

“那,那,”她心慌意乱,“那也是过去……”

但不知怎么回事,越是心慌意乱,她便越是觉得眩晕无比,话音未落,头却似灌了铅一般,直直往林骥的身上倒去。

再然后,殷琬宁便从混混沌沌中醒来,自己却觉得像是飘在了空中一般,眼里见的,竟然真的是前世之事。

前世里,已经怀了林骥骨肉的她与宫氏一并,同样千里迢迢从长安逃到了幽州,因为有了宫氏这个人证,她便十分顺利地与谈承烨父女相认。

从谈会荣到谈会兰,谈家的五个人对于殷琬宁的到来,反应各不相同。彼时的他们,只知道她是谈承烨与从前的情人生下的女儿,却对她的真正身份和她有孕背后之事一无所知。

同现世里一样,谈会荣对殷琬宁的到来十分欣喜,从一开始便不停地献着殷勤,对她也是倍加关心。

谈会兰则依旧是难免嫉妒,打一开始起便想方设法针对殷琬宁。不过,容向钦安慰谈会兰,说殷琬宁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又是大着肚子来投奔谈承烨,已经十分可怜了,谈会兰又即将嫁给他容向钦为妻,实在没有必要将心思都放在殷琬宁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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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的谈会兰毕竟已经十五岁了,心智已经成熟了不少,即使心中仍然存有不满,也并未表现得那样明显。

只有身世隐秘的谈会芳小动作最多,也同样地,对所有人的反应都洞若观火。明面上,他不与任何人亲近,对殷琬宁,也没有表现得如谈会荣、谈会英那般殷勤;暗地里,则悄悄拱火,让谈会荣趁着殷琬宁此时刚刚来幽州、对所有事都并不熟悉的时候,直接向谈承烨提出要迎娶她之事,做她那腹中骨肉的便宜老爹。

不仅如此,谈会芳还已经暗自查明了殷琬宁的全部身世,也知晓她与摄政王林骥在朝中的纠缠,强行按下不表。

而另一方面,殷琬宁则将林骥强占她、逼她怀上孽种一事向谈承烨和盘托出,谈承烨为了这个唯一的女儿怒发冲冠;几乎同时,谈会荣也在谈会芳的暗示之下,向谈承烨提了果断起兵的建议,谈承烨为了女儿向林骥报复,冲动之下拍案而起,当即做了这个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决定。

反正,现在的天下本来也并不安定,卢龙又在谈承烨的经营之下蒸蒸日上,兵强马壮,趁着中央朝廷因为皇权的更迭和宦官的斗争激烈动荡,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不做这个偏安一隅的藩镇,转而谋取天下。

起兵谋反的伊始,卢龙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其中,又以谈会英和容向钦所带的两支先锋部队,最为勇猛,向前推进最快。

而相反的是,气量狭小、脾气暴躁的谈会荣,则因为贪功冒进,指挥失利、屡屡受挫。

谈会芳惯常以弱示人,这一次谈承烨起兵造反,他也并未出头,没有单独带领一支人马。此时,他已经知道时机成熟,于是便以心疼大哥的姿态,为谈会荣出谋划策,将早已伪造好的、容向钦与魏博私下里串通勾连的证据交给谈会荣,让谈会荣到谈承烨面前告密,并让他再次提起了容向钦的祖父容见徐与鲍良杰当年的恩怨。

时机恰好,就在他告密之前,谈会兰又因为嫉妒,在谈承烨面前说了殷琬宁不少的坏话,谈承烨气恼不已,糊涂之下,便相信了谈会荣对容向钦的构陷和污蔑,勃然大怒,收回了容向钦的兵权,把容向钦从前线紧急召了回来,还暂时将他和谈会兰先关了起来。

谈会荣尝到了甜头,决定再次向谈承烨求娶殷琬宁,谈承烨自然要征求自己这个亲生女儿的意见。因为先前殷琬宁被谈会兰排挤欺负的时候,谈会荣曾经挺身而出,之后他又屡屡献殷勤,殷琬宁被谈会荣一时的花言巧语所蒙蔽,再加上,她身怀六甲又确实需要人体贴照顾,于是便欣然同意。

但事实上,谈会荣对殷琬宁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感情,殷琬宁腹中的骨肉与他没有半分关系。尤其是在她已经与他举行了简单的婚礼,这婚后短短的几日里,他发现她总是心不在焉、似乎一直都还在念着那腹中骨肉的亲生父亲,又加上谈会芳适时地将自己查到的、殷琬宁与林骥之事添油加醋地告知了谈会荣,谈会荣便更是觉得自己头上绿云盖顶,想要发疯对殷琬宁人身不利,又被谈会芳劝阻下来。

当然,谈会荣对自己态度的变化,殷琬宁也都统统看在了眼里,她也逐渐意识到了谈会荣此人十分危险。恰好此时,她又偷偷听到了谈会荣与谈会芳密谋陷害了容向钦与谈会兰之事,准备向谈承烨揭发他们的罪行,却不巧被谈会芳发现。

谈会芳知道,留下殷琬宁的性命,不管是对谈承烨还是林骥来说,都十分有用,于是便与谈会荣合谋,将殷琬宁悄悄软禁了起来。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迟早有被谈承烨发现的一天,所有的一切,都必须要做一个了断。于是,谈会荣便在谈会芳的不断拱火之下行事越来越疯魔,甚至借着向谈承烨汇报军情的机会,将谈承烨也当场毒死。

而与此同时,才从前线赶回来的谈会英,却发现自己明明离开了不多久,幽州大本营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于是,他便难得沉着冷静,分别找到机会,单独见了容向钦和殷琬宁,两方都说,是谈会荣主谋搞得鬼做的孽。

谈会英正要找谈会荣理论,却发现就连谈承烨竟然也已经被谈会荣毒死,当即勃然大怒,与谈会荣兄弟阋墙、缠斗起来,两人打得难解难分,谁也没有将谁彻底拿下。

而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谈会芳也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他其实是个文武全才,根本远胜谈会荣与谈会英,但多年以来,他为了自己的终极目的,一直都在众人面前隐藏着自己的真实实力。他只一出手,在几招之内,便与谈会荣一并,将谈会英当场杀死。

面对谈会芳突然爆发的武力,谈会荣反应过来后,十分错愕,但正是这个当口,他又被谈会芳直击要害、一招毙命,在临死前,他才听到了这位隐藏在背后的终极赢家,说起了自己多年筹谋的布局,还有真实的身份。

之后,谈会芳又依次杀掉了容蔚、容向钦和谈会兰,只留下了还有利用价值的殷琬宁。

谈会芳知晓殷琬宁对林骥的感情复杂,便逼着她亲笔写下了书信,送到了中央军的前线、林骥的手上。书信的内容,却是冒充了已死的谈会荣的身份,说殷琬宁已经嫁给了“他”,她肚子里的骨肉,出生以后也会认“他”做父亲,让林骥单独来相见。

而殷琬宁被迫写完,谈会芳却在临走时,将外面变天的所有事一一告知了殷琬宁。

单纯天真的她,认为是自己的到来害死了所有的人,悲痛欲绝,动了胎气,血崩而亡。

大梦一场,看完了前世所有人结局的殷琬宁,才终于晃晃悠悠醒来。

原来前世之事,竟然到了如此惨烈的地步。

哪里都没有太平。

而她来不及感慨,刚刚一睁开眼,便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似曾相识。

“娇娇醒了?”是林骥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荡。

“你……你……”大梦初醒的殷琬宁迟疑着,仍旧是没有完全确认下来。

“没错,是我。”林骥承认得毫不拖泥带水。

“我给你的饭里,又加了软骨散。”

“你既然不肯跟我回长安,那我也只能,再用一次这样的办法了。”

第73章绝望

殷琬宁只觉得深入骨髓的绝望。

上一次林骥对她这样,她还企图用撒娇求饶的方式,让他放过她。

彼时的她,仗着自己的身份比他高,也知晓他一贯不会真的拿她如何,便可以恣意娇纵。

但现在不一样了。

两次,两次她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就连她从前寄予厚望的生父谈承烨,原来也早已经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和他一起瞒着她,让她乖乖地嫁给他。

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除了顺从他。

“林骥,”她的语气难免清淡,“你这样对我,阿爹他……她知道吗?”

她当然是指用软骨散这件事。

“他不知道。”林骥的回答干脆,“但他知道的是,你一时难以接受,只让我好好哄你。”

“那,那你还敢……”殷琬宁迟疑着。

“我怎么不敢?”他狭长的眸子里光焰闪烁,似是有烧不尽、灭不完的火,“我为你做了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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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了这一步,又有什么是不敢的?”

殷琬宁被裹在衾被里,因着那软骨散的作用,并不知晓自己那衾被之下究竟是什么样,她也不敢放宽了心思去真切地感触,反正以他的脾性和发了狂一般不管不顾的样子,大概,他已经趁着她昏迷时,将她……

想到此处,从发现林骥的身份直到现在,一直都强忍住没有流泪的她,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到底什么都没有留住。

“对,你敢,你什么都敢。”她根本不可能停止嘲弄的语气,好像天生以来,所有的大胆嘲讽,都是为他预留的一般。

“你可以给我下药,让我成为你的奴,和前世里,你对我做的事一模一样,你都可以的。”

他本就不是她以为的他。

“你先前对我承诺的,什么不圆房、不要子嗣,统统都是假的,你已经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我很快也会和前世一样,身怀你的孽种,然后被关起来,因为对你恨之入骨,所以专门写一封信,字字句句,都是对你的控诉和指摘。”

“信?”林骥一直不语,却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没错,”殷琬宁眯着眼睛,“既然你是重生之人,那在前世里,你应该也收到了我亲笔写的那封信吧?”

林骥的眼底掠过了一道阴影。

殷琬宁见状,也终于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那封信明明是谈会芳逼着她写的,可这前世之事,又有谁能够作证?她混淆视听来报复他那用心险恶的欺骗,又有何不可?

“你想得没错,那封信是我主动写的。”她继续用那些歪曲的事实激他,“我因为你的强占痛恨你至极,大哥他对我很好,又主动求娶,我为什么不嫁他?我既嫁给了他,让你的骨肉认他作父,又有什么问题?”

林骥的拳头越握越紧,那张世间罕有的俊朗的面上,竟然第一次青筋四起。

他向来是波澜不惊的,但若这泓静水一旦“惊”了,便是惊涛骇浪。

殷琬宁适时地闭上了眼。

她既然敢撒谎,说出这谁也证实不了的事,大不了,便也是同他鱼死网破。

他因为这件事恼羞成怒,杀了她也好。

下一世,她变成了旁人,就再也不会与他纠缠不清了。

可谁知,殷琬宁在黑暗和浑身动弹不得里又等了片刻,没有等来她以为的、落在身上的“惩罚”,反而是一阵开门、关门的声音。

原来是林骥出去了。

殷琬宁那凝在眼眶中、一直没有流出去的热泪,也终于沿着她光滑细嫩的脸颊,缓缓滴落,留在了枕巾上。

湿哒哒的一片。

可是她才从梦里醒来不久,此时也再睡不着,她便只能盯着头顶的帐子发怔,却不想刚刚魂飞了天外,耳边忽然又传来了一阵破窗之声。

她因服了软骨散,根本无法转头,只在那之后顿觉一股寒风从那破窗之内吹入,继而,一个不算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了她的上方:

“娇娇,是我。”

原来是谈会英。

这个只比她年长了一岁的少年,浓眉大眼,清俊疏朗,永远一身利落的劲装,勾勒着他尚未完全成熟的线条。

到了此刻,殷琬宁也不得不承认,和林骥相比,她的这三个哥哥,各有各明显的短处。

只有林骥看上去最完美无缺。

样貌、出身、才华、手腕。

但他却最不是个东西。

“我知道,我这么来看你是不对的,”谈会英的脸上有诚恳的羞赧,“但,但我就是忍不住……娇娇,你是不是也是才知道,陆兄,陆兄他……”

“对,”殷琬宁苍白一笑,“我也被他骗了,我被他骗得团团转。”

“娇娇,”谈会英语气突然沉稳起来,“你……认我是你三哥吗?”

殷琬宁不明白他突然这么说的意思,沉吟片刻,也同样认真地答道:

“我从小便是家中的长女,只有弟弟妹妹,没有哥哥姐姐。来幽州,与阿爹相认,有了你们,我自然都当你们是我的——”

“可是我不想做你的三哥。”谈会英却突然抢白。

一想到昨晚梦见的前世之事,殷琬宁霎时鹿眼圆睁,嘴上却是迟疑:“三哥,三哥你……”

“昨晚上,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我忘了是如何开始的,只知道,我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从头到尾看了一出完完整整的大戏。醒来之后,大梦恍然,我又想起大哥和二哥都已经死了,我们昨日经历的一切,与梦里那些,又全然不同……”

殷琬宁眨了眨鹿眼,期期艾艾地问道:

“三哥,你是梦见了阿爹为了我起兵对抗朝廷,而二哥他,怂恿着大哥作恶,最后二个把所有人都杀死了,是吗?”

“对,对,”谈会英眼前一亮,“娇娇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殷琬宁只看着雪白的帐子长叹一声,“那不是梦,那是我们所有人的前世,是真真正正发生的事……”

她以为独独她自己梦见了,却不想连谈会英也梦见了。

除了谈会英之外,还有谁,大家都梦见了吗?

“你,你是说,前世?”谈会英仍旧半信半疑。

“是的,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瞒你。三哥,”殷琬宁顿了顿,“我也正是因为预知了前世事,这才放下了长安的一切,来到幽州投奔阿爹的……”

谈会英的眼中闪过了复杂的神色。

“三哥,原来你也梦见了吗?”她越想前世的梦境,越觉得恐惧和后怕,以及深深的、无法遏制的愧怍,“前世的结局都是我一意孤行的恶果,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你们……”

若没有她,谈承烨不会冲动起兵,被谈会芳钻了空子,最后害死所有人。

她才是那个罪人。

却不料,一直关切地看着她的谈会英,突然握住了她留在被衾之外的手,说话的语气,竟然微微颤抖:

“这怎么会怪在你的头上?是大哥愚钝、二哥用心不纯,这才造成了最后一切无法挽回的结局……娇娇,我,我知道你是被陆兄蒙蔽,我也不知道他都对你做过些什么,有一件事,我,我今天,必须要亲口告诉你。”

殷琬宁心下一沉:“三哥,你说。”

“其实,我……”谈会英的俊脸通红,“我也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只是,先前见你与陆兄夫妻恩爱,又有大哥为例,我,我自然是不能说什么……娇娇,你还记得秋闱那晚,我们一起玩兰兰带来的那个真心话游戏时,我抽中的那张牌吗?”

殷琬宁缓缓眨了眨眼。

此时的她,依然沉浸在谈会英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之中,根本顾不得其他的。

何况当日她醉沉了好几分,现在想来,也只记得谈会英吹的那只短笛的曲子。

“娇娇,”见她迟疑,谈会英面不改色,仍然紧紧握着她的手,“你不记得没关系的,可我一直都记得的。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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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牌上的问题问的是,如果我和自己的好兄弟同时喜欢上同一个人,我是会平等争取,还是放手让爱。”

这一下,再反应迟钝的殷琬宁,也忍不住心中一颤。

“我早就知道,大哥钟情于你,而我,我又何尝不是呢?”谈会英继续说着,看着她的眼神,更多了几分真挚,“只是,有大哥,有陆兄,我又算什么,你会多看我一眼吗?”

“三哥,我……”面对曾经的兄长这样的话,殷琬宁只能嗫嚅。

“现在大哥他犯了大错,得到了属于他的惩罚,他死了,你呢,你又接受不了陆兄的身份……”谈会英顿了顿,“可不可以,也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只要你点头,我就带你走,我不怕他们的,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的,我们私奔,好不好?天涯海角,到处都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可是,现在的殷琬宁,早已不是过去的殷琬宁了。

若是放在从前,面对这样一番突如其来但真挚热情的告白,她会欣喜,会自得,会感慨也有人真正欣赏她爱慕她。

可现在的她,在那初初的一片被冲刷得体无完肤的空白之后,慢慢浮上心头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愧疚。

谈会英是多么干净和纯粹的人,知道大哥谈会荣对她有意,他为了十几年的兄弟情,便将情感藏了起来;当初她与林骥大婚时,他又一路笑着祝福,从没有生过什么破坏的心思。

一直到现在,她与林骥之间的裂痕越来越深,他这才鼓起勇气,想要用自己的热忱和直接,来改变她这被人掣肘的境遇。

他不像林骥,他不会逼她,只会说“只要你愿意”,让她做出从心的选择。

是她不配,配不上这样的好。

“三哥……我……”所以,她更不忍心伤害他,可她大脑混沌,不知该如何拒绝。

但她还来不及把后面要说的话说出来,那双一直握着她手的温暖,却突然松开了。

是林骥。

林骥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谈会英的身后,又悄无声息地将谈会英打晕。

那么,他也一定听到他们兄妹之间的对话了。

他听到谈会英对她的告白了。

眼看着他冷冷抽出了短刀,殷琬宁忍不住惊叫:

“林骥,你,你别!”

林骥的眼神比他手中的短刀还要锋利,看向她:“我别什么?”

她心乱如麻,目眦欲裂:“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不要伤害他!”

她不能再连累无辜的谈会英了。

尽管现在,谈会英已经是谈承烨膝下唯一的养子,碍于谈承烨的情面,林骥也许并不会把事情做绝。可是,以殷琬宁对林骥脾性的猜测,他既已听到谈会英说了那样的话,他恐怕真的会杀了他。

“殷琬宁,”林骥的话语,也第一次暗含了嘲讽之意,“这是你知晓我的身份之后,第一次求我。”

她只咬紧了嘴唇。

“但却是为了别的男人。”是失望,还是指责?

“阿爹已经失了两子,”她努力维持着不让自己崩溃的情绪,“若是你再……阿爹他,阿爹他不会原谅你的!”

林骥闻言,仍然握着那短刀,却欺身上前,攥住了殷琬宁颤抖的下颌:

“那你呢,你会原谅我吗?”

语焉不详,含糊不清。

“我本就恨你入骨,”这样的耻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的泪水满溢,“若你再因我,伤了三哥,我,我当然——”

林骥却轻柔而不可推阻地堵住了她早已混沌不堪的樱唇,品尝着她口腔里的苦涩,恣意放纵,末了,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拇指放肆地揉着她的唇珠,让她生了疼:

“既然求我,那你是不是,应该拿出求我的姿态?”

“我……”她知道,他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好,我答应你,我跟你回长安。”

林骥满意地勾了勾唇角,这才放开了殷琬宁,当着她的面,将还倒地不支的谈会英五花大绑了起来。

末了,他才转身对她道:

“我把你的三哥带上,让他跟我们一起去长安,让他代替阿爹,见证你与我的大婚,如何?”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谈会英明明是他的“情敌”,他却要这样像人质一样将谈会英绑在身边。

“你,你,”殷琬宁气结,“你这样对三哥,阿爹他不会原谅你的!”

林骥却嗤笑一声,并不回应,只将尚在昏迷的谈会英带了出去。

片刻后,他回来,把殷琬宁从衾被里捞了出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穿着寝衣,衣衫完好,不像是被欺负过的样子。

“你心疼他了?”他的言语冷,可眼神确实炽热的。

“你这么做,”她只就事论事,不想陷入与他新一轮的纠缠之中,“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就是心疼他了,对不对?”他捻动她耳垂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他明明知道你都嫁给我了,却还敢这样闯入你的房里,作为一个外男,见到你在这榻上的样子……你说,你自己说,他是不是该死?”

她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始反驳:

“可是,你,你曾经也对我做过同样的事……”

“有吗?”林骥剑眉微蹙,顿了顿,“喔,是有的,但那又如何?你我早有婚约,你迟早会嫁给我,但是他谈会英呢,他有什么?仅仅是因为他钟情于你,所以你就可以原谅他对你做下的这些越界的事?”

“你……你……”她不得不承认,他的兴师问罪,有几分道理。

于是只好再用口齿不清来掩盖心底的心虚。

“不过,”林骥却并没有穷追不舍,只亲了亲她的鬓角,“你能答应,心甘情愿跟我回长安也是好的。谈会英他从小长在幽州,去见识帝都的繁华、开开眼界,你觉得,阿爹会不同意?”

“那是我的阿爹不是你的阿爹!”她咬牙反驳。

“娇娇,”他不满足地又亲了一口,“你何必嘴硬?你说什么前世,主动写的那封信来气我,嗯?其实,昨天晚上,他们所有的人都梦见了那前世之事,阿爹也告诉了我,那封信,是谈会芳逼着你写的,对不对?”

原来,不止谈会英和她梦见了,他们所有的人,都梦见了……

像是给幽州的一场漫长的、夹杂着无数前世因后世果的闹剧,画上一个匆忙却交代清晰的句号。

这一世,因为她的逃婚和林骥的重生,一切都变了。

结局变作了未知。

而这尚能改变未来的砝码,刚刚才因为她妥协了他,而被她狠狠扔了出去。

殷琬宁咽下了口中难耐的津液,缓缓道:

“林骥,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林骥却怒极反笑:

“我为什么要放过你?你是我的妻子,我与你在定下婚书时便说过的,生同衾死同穴,我为什么要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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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琬宁不说话了,只又一次,阖上了眼帘。

“你如此恨我,有想过你自己吗?嗯?”他的话语凌厉。

殷琬宁不明所以,依旧没有开口。

“你还记得你的宫妈妈死前,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吗?不仅仅是你母亲的死,还有你那祖母乔氏的死,你都忘了?”

殷琬宁骤然睁开了眼。

是啊,这两日来,她都只顾着生林骥的气,宫氏临终时说的那些话,她统统都忘了!

她可真是不孝啊,刻骨铭心的杀母之仇,她怎么能就这么忘了?

就连刚刚,谈会英提起要带她私奔,她竟然有那么一刻动摇,想过真的要和他一起离开,挣脱林骥的掌控。

“没关系的,娇娇,”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和动摇,林骥亲吻她的眼睛,“她们都不会怪你,只要你好好跟着我,这些仇,你一样一样,都能报回来的。”

“林骥你卑鄙无耻!”发现他企图的她再一次忍不住破口大骂,“竟然,竟然想用这样的方法来威胁我?你以为,我殷琬宁离了你,我自己不能报这些仇吗?”

“可是,你的身份,本来就是周王妃。”他还是那样泰然自若。

“不,我不是。”能与他撇清关系的所有努力,她都要尝试。

“对,你不是,”林骥难得从善如流,“我和你并没有关系,你爹只是你爹,你娘也只是你娘,你再孤身一人回到长安去,不是周王妃,只能再做殷俊的乖女儿。”

“我……”她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了。

到了这个时候,殷琬宁也不得不承认,林骥说的话,都是对的。

不做周王妃,她还能做什么呢?在长安公开,她不是殷俊的女儿,而是谈承烨的女儿?那么卫远岚呢,当年红杏出墙还珠胎暗结?

她不可能让九泉之下的母亲忍受这样的骂名,再说,若她真与林骥翻脸,即使谈承烨愿意为她撑腰,在长安这样的地方,林骥的地盘上,可以想见,为了报母仇,到时候的局面,一定会弄得两败俱伤、不可收场。

所以,虽然她现在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谈承烨,她也大约猜到了谈承烨的想法:

林骥名义上还是殷俊的女婿,让林骥出面来惩罚殷俊和冉氏,是最好不过的事。

也许,谈承烨和他们一样,在梦见前世那起兵造反之后的最终结局后,也一样选择了更为温和的方式吧。

为了卫远岚、为了乔氏,她也必须再与林骥虚与委蛇。

“骥哥哥。”她甜甜糯糯地唤了他。

“嗯?”他的眼角都因为这三个字而带了几分笑意,“终于舍得改口了?”

她吸了吸鼻子,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

“你,你把这软骨散的解药给我,我们,我们圆房吧……”

第74章出发

尽管因为那软骨散的药力,殷琬宁现在根本就动弹不得,可她自己知道,现在的她,早已满脸羞红。

她万万想不到,主动要求圆房,这样的话,在她的有生之年里,竟然真的能从她自己的口中说出来。

就在不到十日之前,她还在哭着主动抱着林骥,说既然圆房之后就会有子嗣,可她害怕因为生育而带来的痛苦,求他忍一忍,暂时不要和她圆房。

那个时候,他说的是什么?

那时他还叫“陆子骥”,还是她的“骥哥哥”,他的目光和声音,俱是温柔到能够掐出水来,而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又都是无比令她安心:

“娇娇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娇娇什么时候想要哥哥了,哥哥随时都可以给的。”

原来,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却不是以她心甘情愿、欢天喜地的方式。

她知道林骥图她什么,也知道他对她动了些许的感情,现在的她,只需要稍微主动一点、勾一勾手指,他便能够俯首帖耳、按照她想要的方式去做。

她多贪心啊。

他们两人之间,一直都是这样的。

从前史书上、话本子里,史官们秉笔直书,写的那些耽于酒色的亡国之君,不都是这样的吗?

尽管她再不情愿相信和理解,她自己也是那以色侍人的祸国妖女,从今往后,都永远匍匐在他之下,最后替他去背负那亡国灭种后、千夫所指的骂名。

很好,很好。

是她遇人不淑、识人不清,是她因为从小缺爱,遇到伪装精致、步步为营的他,便奋不顾身地交了这颗心。

都是她应得的,都是她应得的。

那在她心里早已被口诛笔伐了不知多少笔墨、现在也恨不得用眼神杀死的林骥,听完她这不情不愿的“圆房之语”,用长指掰过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

“能听到娇娇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我十分欣慰。”

一字一句,分明就是对她加倍的侮辱。

眼角的泪珠仍旧是不争气地滑落,只需要刹那便快要流到她的唇角,他却突然伸出了佘头,像猫儿一样,忝得很干净。

殷琬宁忍不住浑身颤栗。

“要圆房?”他砸着嘴,似笑非笑,“可是我现在又不想了。”

她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林骥现在的样子,像是一只食髓知味的猎豹,猫儿虎儿一类的野兽凶猛,也最擅捉弄猎物,会将其玩得死死的,然后才慢慢品尝。他慢条斯理地说:

“反正在前世里,我早就把你吃过无数次了,我都数不清,先前我答应了你的,并不急于这一时。”

听到他这样说,本就羞愧不已的少女更是气急:“林骥你——”

“怎么,”他却只用长指,止住她想要破口大骂的樱唇,“又不叫骥哥哥了?是骥哥哥叫得又不顺嘴了,不好听?”

见她的那双会说话的鹿眼又满满都是愤怒,胸有丘壑的林骥,反而更加气定神闲:

“我和你,还有一场大婚,我要把你留到那个晚上,到时候,会让娇娇吃饱的。”

收回了手指,趁着她还在错愕,林骥又是微微一笑:

“明早,我们就出发回长安。本王已经叫人通知宫里了,等到从幽州赶回去,马上就可以定下婚期,很快的,会让娇娇饱饱的,娇娇可千万千万不要着急。”

末了,他又慢悠悠补充了一句:

“哦对了,潞州那里,确实有本王的母亲,你在晋州也是见过她的,贤太妃范氏。这一回,本王也把她从潞州接了,一并到长安去,作为长辈,她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

林骥说到做到,第二日一早,他便与殷琬宁一道出发了。

林骥并没有给她服下那软骨散的解药,而是独自上手,细心为她穿戴整齐,然后直接把她抱到了灰鹰驾驶的马车上。

那昨天擅闯殷琬宁卧房的谈会英早已被林骥放了,他自知自己胆大包天又唐突无礼,在殷琬宁面前说了那番放肆的话,自觉羞愧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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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得知林骥能同样让他跟着一并去长安时,他很感慨林骥的宽宏大量。

既然身为殷琬宁夫君的林骥都并不担心谈会英跟着去会如何,那么,多一个人保护她,谈承烨更是乐见其成,还说正好让他跟着,去开开眼界。

临别的时候,谈承烨、谈会兰和容向钦都来相送。

因为身上还有药性,殷琬宁不便动作,她靠在马车的窗边,莹雪为她将马车的侧帘掀起来,让她看起来一切如常,可以自然地同他们说话。

殷琬宁也猜到了,林骥并不会主动将软骨散之事告知他们,她为了能让林骥替她达成复仇的目的、也自然不可能再这个时候挑起争端,话里话外,都只说自己因为那谈会荣和谈会芳挑起的兵变被吓得生了一场大病,前两日一直都卧床不起,临到头了,也没有机会去向他们辞行。

谈会兰和容向钦都来到了马车的面前,容向钦虚虚地揽着谈会兰,谈会兰则眼圈红红,抬着脸,无不诚恳地对殷琬宁说道:

“姐姐,前世里,因为我的任性,间接害死了你,也害死了我们大家……”

殷琬宁当然知晓,谈会兰现在所指的,不过是前世里她向谈承烨进谗言一事,只摇了摇头,温柔劝慰道:

“兰兰别想了,那些事都已经发生了,过去了那么久,你再想,也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烦恼,对不对?”

谈会兰眨眨眼,抬手胡乱抹掉了落下的泪珠,复道:

“姐姐此番进京,可一定一定要保重。我虽然不懂事眼界也不够广,却也知晓京城长安里藏龙卧虎,到处都是构陷和危机,姐姐你原来的家……”

“别多想,兰兰,”容向钦适时插话,阻止了谈会兰的发散,“有殿下在,不用担心。”

殷琬宁笑着附和道:

“是啊,兰兰,你就留在幽州这里,好好陪陪阿爹。经过了这么多事,我们大家,都憔悴了太多——”

此时,她又把目光移到了身在远处并没有上前来和她说话的谈承烨身上,继续说道:

“尤其是阿爹,大哥和二哥的事,他一定一定很伤心……”

这话戳中了小小谈会兰的心窝,她也含着泪点头:

“姐姐你放心,你们都走了,这里就只有我和希哥哥在,我一定会努力的,绝不会让阿爹失望!”

短暂的话别之后,林骥便带着一行人,踏上了奔向长安的路途。

谈会英和飞鹏骑马,灰鹰驾车,马车之内,就只有林骥、殷琬宁和莹雪在。

因为要赶着时间,这一次出发,便比来的时候行得更快、路上停留的时间也更少。

第一天,刚出幽州城不久,林骥就让殷琬宁服下了解药,殷琬宁想着这一路到长安的舟车劳顿,也就暂时没了心力去和林骥计较那沉重的欺骗之事,只安心闭目养神。

当然,到了晚间投宿的时候,他们二人作为“名正言顺”的夫妻,自然还是宿在了一处。同一张床榻,同床异梦,谁也没有动谁。

既然林骥忍得住,她也再不想做那低贱讨好之事。

一路快马加鞭,几日之后,他们便又回到了晋州。

对于殷琬宁来说,晋州这方土地,给她留下了太多刻骨铭心的回忆,这一次,不需要她主动提及,林骥却让灰鹰在入城之前,驾车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是采露的长眠之地。

当日,殷琬宁借着给采露送葬的机会,想要摆脱还是“陆子骥”的林骥独自上路去幽州,因而并没有送采露最后一程,她的心中一直都有愧疚。

那幅她在幽州谈府里重新为采露画好的肖像,似乎莹雪出门的时候,也一并帮她带着。

这一次来,她在采露的墓前停留了很久,想了很多事。

谈会英因为不知林骥与殷琬宁先前的诸多恩怨,只从这墓碑上刻的名字里,隐约推测出故人是个少女。因为先前谈会荣与谈会芳兵变之事变得沉稳了许多的他,便一字不问,跟在殷琬宁的身后,默默矗立了良久。

后来,他们重新回到了主路上,进入了晋州城,路过曾经的裕王府门前时,殷琬宁这才发现门可罗雀,煊赫一时的裕王府早已凋零。

林骥看着她望着曾经的裕王府门口出神,定定道:

“那晚我不告而别,不为旁的,只为赶回长安,向皇兄状告这裕王父子的罪行。好在一切顺利,他们这些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的蠹虫,才全家一起被问斩了,还了天下一个公道。”

殷琬宁这才放下了侧帘,却也只斜斜地乜了一眼林骥,并没有开口答话。

曾经她问他,那从长安到雍州路上几个想要对她不轨的歹人该如何处置,他嘴上说着自己是“区区一介商户”、管不了那么多,回头,却干净利落地将那几个歹人一并收拾了;

而回想当初在晋州,面对裕王世子林骅的罪恶盈天,他却劝她不要多管闲事、要明哲保身,但背后却又直截了当地做了许多的事,甚至不惜暂时放弃与她相处的时日,风驰电掣一般回到长安,直接将裕王这个在晋州百年来盘根错节的势力连根拔起,手段可谓顶级。

这么想,她看不懂他,又或者说,她从来都看不懂他。

看不懂也无所谓的,这些对于她来说,本来,也没那么重要。

她是身负家仇的人。

马车再一次停在了谢宅的门口,只是与上回不同的是,他们面前的不再是谢宅的偏门角门,而是谢宅的大门。

许久未见的谢珣和杜尔姝亲自在门口迎接他们的到来,很显然,在来之前,林骥已经向他们亮明了身份。

只是不知,当一向放浪形骸、不羁于世的谢珣知道自己这位多年知交的故友非但不是出身低贱的“商户”,反而是当今天子唯一在世的亲弟时,内心会有着怎样的波澜。

但殷琬宁并不太关心这些,她只与杜尔姝坐在一处。

“陆子骥”的真实身份是周王林骥,那么很显然,“卫郊”的身份则无疑是天子亲赐给周王的王妃殷琬宁。

即使殷琬宁并不算多么敏感,可她也明显能够觉察,她身旁的杜尔姝的拘谨,和讨好之意。

这个“知心姐姐”,终究还是和她有了些距离。

但在这谢宅之内的接风洗尘的宴会上,表现和先前大相径庭、有了一些距离的,又岂止杜尔姝一人?

即使如谢珣一般、一贯风流写意的浪荡公子,在这个宴会上却连连称自己最近染了严重的风寒,不宜饮酒,生疏而客气地,回答着林骥的几番普通的关心之语。

但最终,几杯宴酒下肚,林骥却还是突然按住了谢珣的手,认真而诚恳地说道:

“学琛,如果你以为,我来晋州只为了给你摆王爷的谱拉王爷的款子,那你我,便枉做了这么多年的知交好友!”

谢珣闻言,连忙放下了颤抖的筷箸,就要跪下认错:

“殿下,殿下抬爱,草民实在惶恐!”

林骥伸手拦住了他,又将他重新按回到了宴席上:

“学琛,你仔细想想,在你的面前,我何时又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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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我既专门在晋州停留,除了要带娇娇去给采露祭扫以外,更重要的,是为了你。”

谢珣这才抬起了眼,难得与林骥的目光对视:

“殿,殿下……”

“我知道,”林骥眸色微凛,循循善诱,“你为何多年来为何一直都在消极避世、一直都在放浪形骸虚度光阴的理由,若是我来,我告诉你,可以有办法实现你的理想抱负,你愿意,跟我一并去长安吗?”

谢珣满眼都是躲闪:

“殿下既知我的选择,又何必,何必——”

“不,”林骥抢白道,“正是因为与你相交多年,我既知你本性,也知你有辅弼大才。这些年来,你空顶着陈郡谢氏的名头消极避世,你可敢扪心自问,他日到了九泉之下,你又有何面目,见那当年对你抱有无限期望的父亲?”

谢珣听着字字锥心,只能泪如雨下:“彻之,我,我……”

话到嘴边,才又想起面前的人不是“陆彻之”而是周王林骥,又匆匆改了口:

“殿下,朝堂的水太深太浑,我这种独爱孤芳自赏又不容于人之人,倘若真是为殿下带了麻烦,我,我实在是……”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见老友动容,林骥的眼眶却也微微湿润,他依然坚持着自己的目的,“哪一个,不是你的夙愿?难道你谢学琛不信任我,你不愿意相信,跟我回长安,可以一起开创这空前绝后的太平盛世?”

此话着实太重,不仅仅是谢珣,杜尔姝、谈会英,就连一直默默吃喝的殷琬宁,也被惊得直直看向了林骥。

“我既向你表明了身份,”林骥丝毫不为所动,一字一句,“想要劝说你跟我一并回长安,我还有一事相求。你我多年知交,我也不怕向你告知实情,我身边的这位谈公子,是卢龙节度使谈承烨的三子,而娇娇的生父,也是卢龙节度使谈承烨。”

谢珣与杜尔姝对视了一眼,眼底掠过一丝阴影,并没有接话。

林骥见状,自然继续:

“我身为藩王,与藩镇勾结,乃是死罪。我将这样要命的把柄亲手交给了你,学琛,你可还愿意信我?”

话已至此,谢珣再无言语推脱,只能从凳上起来,伏地叩首:

“殿下隆恩,学琛没齿难忘。”

林骥赶忙将他拉了起来:

“既是如此,此番你与我一同入京,谈公子便扮作你的亲弟,你为他伪装一个新的身份,何如?我记得得,你原来确乎是有……”

谢珣也连连点头:

“殿下并未记错,原本,我也有一个与谈公子年纪相仿的胞弟,可惜他早早夭折,我便成为了父亲的独子。殿下已这样真诚待我,我为谈公子伪造一个新的身份,又有何难?”

说着,他又转了实现,看向了谈会英:

“我的胞弟,大名‘谢珂’,字‘学瑛’,谈公子你大名‘会英’,与他也算是有几分缘分的。”

等到来事已了,谢珣和杜尔姝这才终于恢复到了上次殷琬宁和林骥来时的模样,席上也开始了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到了高,潮时,曾经殷琬宁提议的林骥抚琴、谈会英吹笛的合奏,也在其他人起哄之下,统统都变成了现实。

好不容易,酒酣兴尽,自然要下榻休息的。杜尔姝知晓殷琬宁与林骥已在幽州成亲,便贴心地为他们安排了共宿的厢房。

刚好,是上次林骥来时,他住的那一间。

殷琬宁整个晚上都几乎在回想着上次来晋州之事,一直到此刻,看到那朝南边的圆形的轩窗,看到漏挂在轩窗一角的如钩的明月,才恍恍惚惚,回过了神来。

又是一个残月之夜,再一次来,她与先前的心境,已然是大不相同了。

莹雪最擅察言观色,早早便为林骥准备好了醒酒的茶汤,正正好好,摆放在拉那轩窗之下的桌案上。

茗烟袅袅,恰如孤峰耸立,可是无论是这盏茶的主人还是这间宅邸的主人,都已经不可挽回地,走向了一条浑浊入世、不再孤芳自赏的道路。

林骥轻叹了一声,牵起了殷琬宁的手,和她一并坐在了轩窗之前,那清凉如水的月光洒在了他穿着并不厚实的身上,像是为他披上了一层薄薄浅浅的纱衣一般。

晋州城里前几日刚下过雪,这两日,天气回暖,残雪化了大半,如今已只剩下星星点点。

林骥又将殷琬宁抱在了怀里,埋首在她的颈间,嗅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殷琬宁却十分不耐烦,偏头,低低说道:

“既然喝了酒,就早点歇息吧,明日一早便又要启程赶路。这次,把东桓先生和杜娘子一并带上,路上所需的时间,可能会更久。”

林骥的目光落在她优美精致的下颌线上,并不回应她此刻的“克己复礼”,只沉湎过去:

“娇娇,害记得你我上次在这里,这样坐着是,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吗?”

殷琬宁屏住呼吸,她并不想回答他。

但她忍不住,却已经在回想了。

那晚,他们聊了很多很多,他的酒量、他与谢珣的相识、他的琴技……当然,还有他曾经欺骗过她的事。

初初相识时,他说他早已有了家室,家中妻妾成群、好不热闹。在她被谢珣和杜尔姝告知这一切都是他的谎言时,她曾经天真地生出了许多不该有的欢喜。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对他动情的。

而大梦一场之后,现在看来,她却宁愿他是那样骗她的。

至少,他不是“林骥”。

若“陆子骥”仅仅是“陆子骥”,而不是“林骥”,一切都该有多好呢?

房中并不明亮的烛火,在此刻突然“噼啪”炸响,而殷琬宁也因为深溺于悲伤,悄然滑落了一滴泪。

“哭什么?”他从她的香气中抬起了头,借着清凉的月色看她,“我刚刚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殷琬宁不言,正要抬手去抹掉那滴出卖了她的眼泪,却被他按住前臂。

男人轻柔地吻去了泪水,不由喟叹道:

“今夜的月光很美,但依旧没有你美丽万分之一,娇娇,不许再哭了,好不好?”

她偏头不看他,不看他的眼睛,不看他的脸。

他反复欺骗她、又在他暴露之后对她威逼利诱,现在,连她悄悄落泪都不允许了,这究竟是什么样的道理?

“眼泪要省着点,都流干了怎么办?”他不顾她明显的不满,话里话外意有所指,说完,那双既能弹琴又能杀人的手,突然向她的邀下探去。

她猜不到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与他“久经沙场”的她,只隐隐约约感到危险临近,自然是要从他的身上起来,却又被他轻而易举地按住。

他今晚劝服了谢珣,又自然是喝了不少的酒,即使已经饮了醒酒茶,身上也依然还带着淡淡的酒气。

被这样的他一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就像着了魔一样,理智和勇气都渐渐消散,真的就不再挣扎,一动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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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

林骥将她的双臂打开,再环住他的脖子,用手掌微微将她的双月,退分开越过冬日里有着毛茸茸厚度的裙摆,停留在她那早已一塌糊涂的所在。

眼泪不从眼中流出,还有别的去处。

“娇娇,”他似乎低低笑了一声,又得意又满足,“我刚刚在回来之前,已经仔仔细细地净过手了。”

第75章婆母

殷琬宁慌了,申上也不由自主地阮了。

随着先前那从未见过或听过的触感排山倒海一般地袭来,作为新手的她实在忍不住,发出了一些自己听来都觉得奇怪的声音。

似呢如喃,非泣非诉。

这世上,有许多柔阮的东西,像餐桌上被切得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像丝绸锦缎的被衾、冬日里紧紧包裹全身的熨帖,又像少女的皮肤,仿佛随便掐一下,都嫩得能沁出水来。

而到了现在,殷琬宁仍然是这样的少女。

只是,作乱之人,根本不会承认这是在对她的“欺零”,深渊似是无底无尽,只想让他不断申入探寻。

但林骥到底还是停了下来,因为一点薄薄的祖艾,他不想就此破坏。

清冷幽寂的月光之下,殷琬宁的小脸因为种种而憋得通红,在秋日里熟透的红苹果,也不过如此,但苹果却没有她这一双鹿眼,在雨水丰收之下,愈发水光潋滟。

同样水光潋滟的,还有他那长了薄茧的长纸,邀带之下的布料都被她打湿,她艰难地想要往后挪动,堪堪离开他的掌控,却早已意识混沌,怎么可能逃得掉?

“林骥……林骥……”她只能不断重复着他的名讳,嗓音缥缈,不得要领。

“嗯?娇娇怎么了?”他得逞一般地低笑。

“你,你要是,要是想要我,我,我现在就宽衣解带……”少女无奈控诉,每个字都碎成了一片一片,“呜呜呜……我绝不要你这样……”

她的衣衫明明完好无损,身材纤弱的她,因为那样的播蓝而被迫斜斜地倚在他宽大的月,匈膛上,微微出着气,思绪渐渐清明,她知道的,在这皎洁清冷的月光之下,他刚刚对她做了多么令她不齿的事情。

“不不不,”林骥的那张俊脸,仍旧是古井无波的,只有眼眸里偶尔闪出的亮色,出卖了他此刻心底的油然而生的邪恶,“是娇娇想要了,哥哥让你宝宝的,不好吗?”

“你……你无耻至极……”殷琬宁早已卸力,耳边是他的这番轻薄之语,更是觉得完完全全无地自容。

“无耻吗?”他嗓音一沉,却突然申出了那两跟水琳琳的长纸,趁着她还在张着樱□及促地呼吸,毫不留情地径直鳃了进去。

“唔……”尚未完全复原的她,被这更加越届的动做吓得鹿眼圆睁,□中有不属于她的东西,兔又兔不掉,雪上加霜的是,他还用另一只手按住了她胡乱挣扎的后脑勺,强迫她这样品尝自己。

“是不是很甜,娇娇?嗯?”那两只首纸与她的香佘纠馋在一处,仿佛搅动情天谷,欠海的戟,稍一上下,便引来了更加忷永的狂风骤雨。

即使再不情愿,在他的反复倾轧之下,她也又下了一场雨。感受到衣袍更诗的他,又浅浅一声满足的低笑,趁着她的神志混沌,在她耳边说道:

“娇娇明明喜欢得很,何必这样自欺欺人呢?我早就说过的,不会提前和你圆房,但你若是想要,我就会想方设法来满足你的,哥哥是最爱你最疼你的了,过了这么久,娇娇难道还不知道吗?”

然后,说话放肆的男人,便将那首纸从她的□中撤出,替换上的,是他自己的唇。

“尝尝,哥哥也要好好尝尝,”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滚滚的烫意,“娇娇的申上,哪里不是甜的?哥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看看,娇娇是不是糖做的,嗯?”

殷琬宁自己都不记得,这一晚到了最后,她究竟是如何度过的了。

她只知道,第二天一大早,林骥早已神清气爽收拾妥当,而她神色恹恹,和所有的人再次一起,踏上了奔向长安的路途。

从晋州开始,虽然多了谢珣和杜尔姝同路,但他们二人同乘的是另一架马车,殷琬宁想要多和杜尔姝说说话,都只能在中途休息或夜晚投宿之时。

一行人又再次路过蒲州,在蒲州当地最有名的酒楼歇脚吃饭时,又听闻了一件事。

原来,是当初与那无耻之徒阎京合谋陷害殷琬宁的蒲州太守之女姜燕燕,不日,彻底出家为尼。

下山之后,姜燕燕曾经也有好几门上好的婚事,只是茶余饭后谈论这些的百姓们都不知为何,这些婚事到最后全都无疾而终。

武屏山就在蒲州的辖内,在场知晓姜燕燕出家真相的,也不过就殷琬宁、林骥、莹雪和灰鹰飞鹏而已。

殷琬宁回忆起当日在灵济寺内的种种,仍旧唏嘘不已。

事情一旦发生,便迟早都会有个了断。

再次出发,他们没行三日便已经快要抵达雍州。

在距离雍州城还有几里路的时候,驾车的灰鹰,先向林骥递上来一个消息:

由于林骥在从幽州出发时便已经放下了消息,林骥此番回到长安,是从潞州带着大病初愈的范英仪和一直在潞州周王府内为范英仪侍疾的殷琬宁一起准备行大婚典仪的,因此,雍州太守宋度也早早便收到了消息,已经将比林骥和殷琬宁早出发的范英仪先接到了。

林骥听完,淡淡地“嗯”了一声,又看向了殷琬宁一眼,先打发走了灰鹰,这才伸手握住了她膝上的小手,道:

“别怕,有我在,贤太妃她不可能把你如何的。”

此时已近申时末刻,马车辚辚,因为即将进入雍州城而行驶缓慢、摇摇晃晃,夕阳的光亮被那同样摇摇晃晃的侧帘打得斑驳不堪,殷琬宁无心温存,反倒因为灰鹰的这番禀报想起了当日在晋州花宴上发生之事,冷冷问林骥道:

“当日,贤太妃差一点就要与我见面了,是你从中作梗,她才没有机会戳穿我的身份的?”

林骥坦荡承认:“是,是我做的。”

殷琬宁继续追问:“那她当初连夜离开晋州,也是你做的。”

林骥点头:

“没错,所以我那时才会让你安心待在晋州过完七夕,只不过,没想到后面——”

“我可真是蠢,”殷琬宁咬着牙恨恨道,仔细一比对,更是忍不住感慨自己,“我怎么会那么蠢?那日在那聚宝赌坊里,我与贤太妃偶遇,我都已经觉得她长得十分眼熟、和一位故人相似了,却死活没有想到,与她相似的人就是你。”

殷琬宁看着林骥的眸色微动,继续说道:

“若是,我在发现她就是周王的生母贤太妃时立刻就联想到你,我又怎么可能,会被骗到和你成了亲才知晓真相?”

林骥将她的手握得更紧,道:

“是我处心积虑,你骂我可以的,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都已成定局,你再生气,也是与过去的自己作对,没必要这样的,乖,听话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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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低地“哼”了一声,不说话了,只盯着自己的绣鞋。

林骥见她似乎听进去了,正色继续说道:

“她虽是我的生母,也随我一道之藩潞州,可是我与她的关系,从小就很不好。你既是我的王妃,我自然会护你周全,娇娇放心。”

可是新媳与婆母,又哪里是那么容易便不产生龃龉的?

雍州太守宋度,亲自出城迎接周王林骥一行,把所有的排场摆尽,一直到来到了太守府前,殷琬宁却仍然是心下忐忑的。

对外,范英仪是大病初愈,又是林骥长辈,自然不可能出来迎接,宋度提起时,也说是贤太妃舟车劳顿需要休息,她早早就吩咐过了,若是林骥一行到了,也不必去通报她。

但出于礼数,殷琬宁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不去拜谒的。

毕竟,林骥对外早就放出了风声,他们两人是一直都待在潞州给范英仪侍疾的,若是这前后脚到了雍州太守府上,她却明知范英仪舟车劳顿而不去关怀,岂不平白惹人非议?

她还想要靠着“周王妃”的名头,彻底为卫远岚和乔氏复仇呢。

范英仪被安置在了太守府内单独的一个僻静小院之中,算是迎合着她“病患”的身份。殷琬宁特意先换了一身衣衫,只带着莹雪一人,拐过这小院内的通幽曲径,来到范英仪已经居了两日的厢房门前。

来人通报,只请了殷琬宁一人入内,隔着屏风,她便只能隐约瞧见里面那斜斜靠在软榻上的妇人身影。

之后,房内的全部奴仆,便都自动自发地出去了。

殷琬宁心下惴惴。

“来了?多少还知道点规矩。”范英仪的声音懒懒散散,却也透着点点的病态,“站在门口做什么,过来吧。”

殷琬宁无法,只能慢慢挪步,绕过那屏风,停在范英仪斜躺着的软榻之前。

只犹豫了一瞬,她便双膝一软,完整而又恭敬地,向自己这位未来的婆母,行了一个稽首大礼。

“民女殷氏琬宁,拜见贤太妃娘娘。”她努力咬清每一个字。

“抬起头来。”范英仪只懒懒说道。

殷琬宁依样照做,与范英仪四目相对。

这个小小年纪入宫为皇帝妃嫔、原本就生得雍容典雅的妇人,与当初在晋州的赌坊里相见时相比,确实憔悴了不少。她那双与林骥有着五六分相似的凤眼,眼角随着年纪的增长不可遏制地微微向下,也似是承受着无尽的疲惫。

“你这一下打扮,”待到范英仪也将她看清,便干笑了一声,道:

“却比上次在晋州见你时,要美貌动人许多了,怪不得六郎他如此看重你。”

“美貌”“动人”“看重”,这些词在殷琬宁听来,刺耳得不得了。

诚然,范英仪这样说话也没什么错。当初去赌坊时,她为了保持低调,可以挑了一身最不显眼的装束;而与林骥重新上路之后,她作为未来的周王妃,吃穿用度比之过去好了十倍不止,即使是今日,她为了见范英仪还是专门选择了低调的衣饰,与当初相比,也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

“娘娘谬赞,”殷琬宁只得淡淡回复,“民女姿色平平,又哪里敢与太妃娘娘的国色天香相提并论。”

范英仪扯了扯嘴角,却仍然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我老了,年轻时我便不得先帝的宠爱,若不是因为生了六郎,又哪里会有今日?当日,在晋州的赌坊与你相遇时,你便看我囊中羞涩仗义出手,想必,六郎如此看重你,除了美貌之外,也是因为你心地善良,对不对?”

想到当日,殷琬宁只觉得尴尬,顿了一顿,才勉强回道:

“当日在赌坊,民女不识好歹,贸然想要为娘娘慷慨解囊,那时不过觉得是举手之劳而已,实在不足以让娘娘牵挂至今。”

“殷氏,”范英仪似乎冷笑了一声,“你是六郎亲自去求陛下赐婚的王妃,这一别数月、音讯全无,我这个六郎的生母,又怎么能不牵挂?”

殷琬宁再愚笨,也知晓范英仪这是在点她与林骥人并不在潞州、以范英仪生病做掩护之事,当日的任性逃婚、她本来是卢龙节度使谈承烨的亲女、她与林骥“成亲”一事,都是万万不能让旁人知晓的,于是她只能继续坚持保持着对外与林骥一致的口径。

“是民女贪玩,”她再次低下了头,根本不敢与范英仪对视,“民女央了殿下陪民女放肆,完全没有顾及娘娘您一人在潞州。过去的种种,都是民女的错,是民女害殿下玩物丧志的。”

一面说,她一面掐着自己的掌心,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明明一切都是林骥的错,是他非要缠着她,而今到了他的母亲面前,她却要主动将这些“罪责”统统揽在自己的身上。

还是幽州好,还是父亲谈承烨好,即使谈承烨对她隐瞒了林骥的身份,他也事事为她考虑周全,根本不可能这样来为难她。

殷琬宁心中酸酸的。

“机灵又心善,”范英仪拢了拢发丝,又干笑道,“懂得替六郎遮掩,也不算是朽木不可雕也。不过,在晋州当日,你既已与六郎在一处,为什么明明在赌场里与我相遇,却在事后没有主动,像今日这样来拜谒我?”

殷琬宁心中抽紧,又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仍旧没有抬头:

“是……娘娘,实不相瞒,是,是民女当日并不知晓娘娘您的身份,殿下,殿下他也并未将这些告知民女。至于第二日,那花宴上娘娘照民女相见,却阴差阳错地错过了,这些,也是民女根本就不知晓的……”

什么不知情,什么阴差阳错。

这个殷氏女,长得倒是有几分过人的姿色,可惜脑子也不太好使,这样错漏百出的辩解,也好意思提?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就连晋州的裕王一脉都已经被连根拔起了,除了吃这个哑巴亏、认下了当日的种种错漏,谁还能做谁的证?

不过,就算范英仪以最坏的心思去揣度殷氏女,这殷氏女事后知晓了范英仪的身份后,害怕她对她的磋磨,于是便使了狐媚的招数,让她那个色令智昏的儿子,出面将她这个做母亲的强行带走。

是真蠢也好,是扮猪吃老虎也罢,她当初的预感总是有几分道理,她并不喜欢这个未来的儿媳,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殷氏女都配不上她的六郎。

但范英仪自己,因为上次与林骥的那场激烈的争吵,已经在潞州大病了一场,现在的她,也更加懂得了韬光养晦的道理,不到时候,绝不会露出狰狞的爪牙来。

比如现在。

范英仪用力假笑,这才伸手,将在地上跪了好久的殷琬宁拉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软榻边边,闻着这少女身上若有似无的幽香、看着她被衣衫紧紧包裹着的不堪一握的腰肢和比芙蓉还要娇艳的面容,范英仪强行压下了心中的厌恶,又换了个温柔的语气,说道: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从小久居深宅,向往府外的天地本就不是什么错事,有六郎陪你,我也是极放心的。只是,你难道就不好奇,当日,我又是怎么发现你身份的?”

当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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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琬宁鹿眼一转,讷讷思考了半晌,仍是不能抓住事情的原委,便只能无奈摇头。

范英仪见状,将她的双手握在了自己的手里,说话时也满是柔情蜜意:

“因为,六郎给你的那张银票上,有周王特殊的印记。倘若当时,你不因为心善想要帮我将那张银票拿出,我又怎么会发现了其中的奥妙?”

银票?殷琬宁的太阳穴不住一跳,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

第一是,她记得自己初初与林骥相识时,那四个从长安到雍州路上的歹人,林骥也是同样给了他们银票,她以为他就此放过了他们,现在才知道,原来那银票可以用来标记、找人;

第二是,既然在晋州时林骥给莹雪的银票上就有周王的印记,那么他也许早已做好了随时暴露身份的可能,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了,拖着拖着,拖到了谈会荣与谈会芳兵变那日。

见殷琬宁面色苍白,范英仪自然是不会知晓她心中所想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只当她懵懂、惊愕于皇家的种种特./权特殊之处,又笑着补充道:

“琬宁,你与六郎相处的时日尚浅,他身上有许多的事,只有我这个做娘的和他才知晓。你从小便没了生母,可怜得很,若是六郎欺负你了,你大可以到我这里来,我会替你做主、为你撑腰的。”

刚刚还是“殷氏”,现在,故作亲昵,又换成了“琬宁”。

殷琬宁听到这两个字,心下却又是忽然一阵冰凉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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