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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真话
谈会兰这个提议,很快也得到了谈会芳和容向钦的附和,于是十分顺利便被采纳。
此时,距离开席已经过了很久,谈会荣在对陆子骥说完那番话后兀自喝了一会儿闷酒,谈会芳人是半醉但依然口齿伶俐,谈会英、殷琬宁和谈会兰都微微薄醉,只有陆子骥和容向钦最是清醒。
这个游戏,按照年纪长幼排序,第一个抽签的,便是时年二十二岁的陆子骥。
他抽到的那张签上,对应的骨牌上所问的那必须要说真心话的问题是,这辈子有没有害怕的时候。
陆子骥的长指握着骨牌,目光渐渐从上面的刻写下的字升起到环视着一圈所有等待他答案的人,停在了殷琬宁的面上,最后,才稳稳地说了一个“有”字。
“曾经,有人几次差点丧命——”而当他认真说着这话的时候,他身旁的殷琬宁,却早早将那骨牌从他的手里抢去,无聊得把玩着,似乎根本没有用心在听。
他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我在救她的时候,心底其实隐隐在害怕,害怕……会就此失去她。”
非常简单而圆满的回答,无人继续追问。
殷琬宁也不知有没有听见。
第二个抽签的则是时年十九岁的谈会荣,他抽到的那张签,对应骨牌上的问题则比较豪放,问的是这在座的人里,是否有他心悦的人。
谈会荣若有所思地看向众人,殷琬宁也好奇心乍起,期待他的认真回答,直到目光辗转的谈会荣终于与她四目相对,才郑重说了一句“有”。
话音刚落地,一向爱起哄的谈会英自然好奇不已,连忙追问谈会荣所指的人是谁,谈会荣深吸了口气,似乎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张口直说。
“兰兰,你当时买这玩意的时候,”却是谈会芳突然抢白,看向谈会兰,“他们有没有说过,抽签的人,只需要回答骨牌上的问题,追问的不算?”
谈会兰想了想,还是摇头:“不接受的。”
虽然,她其实也很想知道谈会英追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但转念一想,万一等会儿轮到她自己也被追问,现在开了口子、允许大家追问,到时候若是自己也这样,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于是,谈会荣便侥幸逃过一劫。
第三个抽签的是谈会芳,他抽到的签上,对应的必须说真心话的问题是,在座的人里,有没有他恼恨的人。
谈会芳一刹那尴尬不已,又赶紧去翻了那骨牌的背面,那背面写的是让他当众跳支舞。这下,谈会芳又只好自嘲一笑,抱歉一般说道:
“嗨,我武艺平平,舞艺更是平平,这‘彩衣娱亲’的事,实在是太为难我了。”
于是,拒绝回答问题和拒绝当众跳舞的谈会芳,自动自发地罚了五杯烈酒。
第四个抽签的是容向钦,他抽中的签与谈会荣的一样,都是问他在座的人里,是否有他心悦之人。
容向钦当然不是谈会荣,他的答案也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只见这年轻的公子一面笑着大方承认自己有,一面举起面前的酒杯,碰了碰谈会兰面前的那个。
这个并不出格却十分自然的举动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于是大家都举起酒杯来,共饮一杯。
第五个抽签的是谈会英,他抽中的签上,所对应的那个问题比之前其他人的还要刁钻,问的是如果他和自己的好兄弟或好姐妹同时喜欢上同一个人,他是会平等争取还是放手让爱。
这个问题,对于现在才十七岁的谈会英来说,着实有些难度。只见少年的他俊脸一红,不自觉地看向了谈会荣和殷琬宁,又沉吟片刻,仍旧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他就只能将那骨牌翻过来看反面,反面上写的是,让他当众高歌一曲。
见状,谈会英只能无奈挠了挠头,说道:
“我这个破锣嗓子,让我来唱歌,恐怕受折磨的是你们这些听的人,实在是过于丢人现眼。哥哥妹妹们,我这次出来,刚好带了短笛,用吹一支短笛曲子来代替唱歌的惩罚,行不行?”
谈会荣摆摆手,表示同意了,容向钦也笑道:
“这两日,看到三哥时不时拿短笛出来练习吹奏。我也知道,三哥对这短笛上心,既然带来了,我和兰兰也想听。”
既然无人反对,谈会英便掏出短笛,稍微整理了一番思绪之后,便开始认真吹奏起来。
这是一首殷琬宁并没有听过的北地小调。
曲子悠扬婉转却富有苍凉的诗意,她单手托腮,沉浸在酒意的半醉半醒和短笛乐曲的缥缈无垠中,一直听到一曲终了、桌上的其他几个人忍不住拍手称赞,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三哥,”仍旧沉浸在笛曲中的殷琬宁意犹未尽,“其实,陆公子他也弹了一手好琴,我刚刚在想,若是短笛配琴,你们二人来一次合奏,应该也是赏心悦目的吧。”
放下短笛的谈会英看向陆子骥,又是一脸惊喜说道:
“想不到陆兄这样骑射功夫如此顶尖的高手,也能藏一手好琴,娇娇的建议,不知陆兄你意下如何?”
陆子骥不置可否,只举杯向谈会英敬去:
“陆某有机会,一定与谈三公子切磋一二。”
这下,席上的男子都已经抽完了签,便只剩下了殷琬宁和谈会兰这两个年纪较小女子。
先是轮到殷琬宁抽签。
当此时,因为前前后后的几杯酒,她的醉意也更深了,在拿到那张骨牌后,看来看去,又多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有些看不清。
但,与其说是看不清,不如说是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骨牌上面的问题,才下意识想要用“看不清”来逃避。
问的是,如果她发现最爱的人欺骗了自己,是会戳穿对方的谎言,还是选择装作不知情,隐瞒下去。
即使现在,她已经醉得意识模糊,殷琬宁却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在并州时、自己昏睡五日后醒来的那晚,陆子骥以软骨散的解药,来要挟她答应他的事。
那时候,他说:
“以后,若是你知道了我不得不欺骗你,答应我,你一定要相信,我有自己的苦衷。”
苦衷……欺骗……都会是些什么呢?
是刚刚谈会荣所说的,他陆子骥其实欺骗了所有人,包括谢珣和杜尔姝,其实,他在潞州的家中确实早已姬妾成群,就连孩子都有几个了?
还是一些更深、以她的见识和阅历,根本不敢想象的旁的事?
殷琬宁的柔荑不断把玩着那骨牌,迟迟不肯回答,也并没有要翻过来看看背面的意思。
一旁的谈会兰却已经等不及了,正要开口催促这个姐姐推进流程,却忽然听到大圆桌对面“咚”的一声巨响。
原来,是谈会芳因为起先连续喝了太多烈酒,这会儿实在不胜酒力,一个没坐稳,直接滑到了桌子之下。
这一下,在座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都去了谈会芳那里,准备离开这尚算酒酣兴尽的宴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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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无人在意殷琬宁手里那张牌,到底问的是什么问题。
只有她身边的陆子骥,在跟随众人一并离开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实则仔细看清了,那骨牌上的字。
此次秋猎的地点,在燕山脚下的小镇上,从酒楼里出来之后,眼看天色已晚,谈会英便做主,邀请陆子骥和他们一并,都住到谈承烨的别业之中。
应下的时候,陆子骥多看了一眼已有六分醉态的殷琬宁,此时的她,正在被莹雪稳稳扶着,上了马车,多一句话都没有给他留下。
这间别院,比起幽州城内的谈府都要大上不少,男女的厢房分开,殷琬宁和谈会兰住的地方在西,陆子骥跟着谈会英和容向钦扶着已经烂醉如泥的谈会芳,向东走去。
北地的秋日夜晚,没有了秋阳映照,多添了几分苍凉与肃杀,尤其是酒后,晚风一吹,殷琬宁也自然颇有几分头痛。
她生平几乎没怎么喝过酒,寥寥几次,也是先前在殷府中时,偶尔参加长安中的宴饮,才不得不浅酌几口罢了。
今日,酒楼席上的烈酒和温酒相佐,不仅使她头晕脑胀、昏昏沉沉,更是平添了几丝难以言喻的烦闷。
因而,在她已经洗漱完毕、正要换上寝衣准备就寝的时候,陆子骥的出现,才会使她多了几分暴躁。
伺候她的莹雪和宫氏一看是陆子骥来了,自然知情识趣地退下,只留下殷琬宁半倚在轩窗下的妆台上,多一眼都不愿意给他。
铜镜里照着的她,青丝散乱,不饰妆环,双颊酡红,那双小鹿一样的眸子,正在闪动着恼人的光采。
“陆子骥,这里是谈家的别院,你漏夜擅闯深闺,成何体统?”
心里烦闷的她,开口就是带刺。
但她其实也并没有说错什么,毕竟陆子骥从前的种种逾矩行为,若是被任何一个旁人知晓,这“有违男女大防”的罪名,她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他却只款步走近,站到了她的身后,如松如柏,如峰如峦,清泠的嗓音,从她的上方传来:
“有一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辗转反侧,一定要来向你,问个清楚明白。”
“正好,”她就着铜镜,与他清泠的眸子四目相对,“我也有一事。”
趁着自己今日饮了不少的酒,趁着自己现在还没有恢复理智,有足够的勇气。
但她又一次低估了他,他显然是个掌控局势的高手,手掌只松松垮垮地搭在她单薄的双肩上,光这一下,她就忽然恍惚,觉得自己又被制住了。
她屏住了呼吸,只听得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为什么在席上,你不回答那骨牌上的问题?”
她长睫微颤:“什么问题?”
他尽在掌握:“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她不自觉垂下眼帘,躲了他的目光,“你偷看那张牌了?”
“那时候,”他比先前还要泰然自若,每一个字,都重重咬着尾音,“你只顾着关心你那不胜酒力的二哥,骨牌便随意扔在了桌上,我离得近,为什么就不能看了?”
她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咬了咬朱唇:
“看了就看了,这不过是个游戏罢了,已经过去了,计较这个做什么。”
此时,陆子骥那搭在她肩上的右掌侧移,那带着薄茧而又炙热的掌心,抚住了她光洁的侧颈。
殷琬宁头皮一麻。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他却始终不依不饶,“为什么,你不肯回答那骨牌上的问题?”
“我,我,”她到底败下了阵来,彻底阖上了眼睛,“我不想被欺骗——”
“最爱的人,”却是他低声抢白,“被最爱的人欺骗?”
心乱如麻的少女想要挣脱这男人的桎梏,但刚刚一个动作,他的长指又顺势箍住了她的下颌,那里有微弱跳动的脉搏,像极了,她此时想要挣扎但终归是徒劳的心。
“那,那你呢,”她挣脱不能,便只能试图反客为主,“当初在并州时,你又是怎么跟我说的?我发现了你的欺骗,现在提前露出马脚,所以你这个人先下手为强,但,其实恼羞成怒了?”
陆子骥的手指收紧,铜镜里的那张举世无双的俊脸,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
“我骗你,我骗你什么?”
惯会说谎的人,轻而易举地拿捏了从来真诚的人。
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你,你手眼通天,你所向披靡,”她乱了方寸,只能徒劳地堆砌词藻,以此发泄她再一次被掌控的不满,“从你出现开始,每一个地方,你都有可能骗我的……我,我从未感受过你的真诚。”
那居高临下的男人,用另一只手绕过她正在微微颤抖的香肩,稍稍下滑,只剩两只长指:
“所以,你承认了,你最爱的人是我,对不对?”
被掌控的少女眸光闪动,咬着牙,不让她此刻湿润的眼眶露出怯懦的端倪,“胡说八道。”
什么最爱,什么他,统统都是胡说八道。
男人却仍旧泰然自若:“若只是你口中的虚情假意,又何必这么在乎?”
殷琬宁再次睁开了眼,与他隔着这铜镜对视,鼓起勇气,学着他先前的口吻,反问:
“所以,你承认了,你就是有事在欺骗我,对不对?”
“最爱”的前提,就是“欺骗”。
可他偏偏伶牙俐齿,只抓着她的疏漏处:“你答应过我的,你会相信我。”
“不,不,”她胡乱地摇头,努力排挤着他对她深刻的影响,“我反悔了,现在我有别人为我撑腰,我,我不再需要你的保护和你那打着保护旗号的占有了,我不需要了。”
他手下却蓦然多了几分力:“可是,你爱的人是我。”
殷琬宁恍然,更是硬了心肠:
“我早就承认过了,你也知晓的,对你,我永远都只有虚情假意,只有利用……现在,就连这利用,都已经不需要了……”
但被她言语羞辱的他并不会坐以待毙,先前还文质彬彬的男人,突然俯身,张口咬向了她一侧那圆润如珍珠一般的耳垂。
殷琬宁低声惊呼,又被他顺势捧住了脸,这一次,她只能与他真实对视。
再次被钳制的她想要用手推开,但又被他察觉,他轻而易举便一手握住她双腕,露出了他尖利的獠牙:
“谁,谁能保护你,为你撑腰?是那个武艺不精脑子空空却永远自命不凡的谈会荣?还是那个油嘴滑舌满肚子小人心思的谈会芳?又或者是,只会冲动任性、做事毫无章法的谈会英?”
列举了她身边之人的种种罪行后,他仍旧不知足:
“殷琬宁,你可真厉害呀,刚来幽州、与你生父相认了没几日,这三个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先前从未见过的哥哥,便都能替你撑腰、为你做主了,是不是你金口一开、一声令下,他们就都会上刀山下祸害、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了?反正,你也不会真的改名换姓,是不是还想着,嫁给谁,都比嫁给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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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他,他们,”被迫与他对视的殷琬宁鹿眼圆睁,鸦羽长睫上都写满了震惊和愤怒,“他们是我的哥哥,我怎么可能嫁给他们?陆子骥,你别说这种混账话,不要用你那肮脏的头脑,来玷污我们纯洁的兄妹之情!”
“肮脏?”陆子骥那原本波澜不惊的眼底,掠过了一丝阴影,他一声冷嗤,“对,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个人龌龊不堪,满脑子除了想你要你没有旁的。”
话音未落,这快被她逼疯的男人突然将她打横抱起,这间厢房并不大,高大如他,只需要几步,便将她抱到了床榻之前。
被粗暴对待的殷琬宁气急,学着他的模样,趁机张口咬住了他的耳垂,只听他“嘶”了一声,便狠狠将这个给他带来疼痛的女人扔在了床榻上。
殷琬宁头晕脑胀,但此刻却意外多了几分清明,落在床榻上后,她一个翻滚,拉住衾被将自己盖上。
但站在床前的男人却俯下了身,只用双臂撑起,便轻松地将她锁在了衾被里。
他那深不见底的黑瞳里谷欠火灼烧,靠近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比上一次的更加深,更加重。
进退维谷的殷琬宁忍不住啐他:“陆子骥,你这个大骗子大坏蛋!”
他却好整以暇:
“就算是大骗子大坏蛋,也是你最爱的人,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她的眼里写满了拒绝,“你这个大骗子,除了骗我还会自作多情,还会拉别人下水!我和哥哥们纯洁的兄妹之情,在你的嘴里变得如此肮脏不堪!你就是这个世上最大的骗子,最大的坏蛋!我才不会爱你呢,永远都不会!”
“纯洁的兄妹之情?”他抓住了她话里短短的几个字,反攻起来,高效又迅猛,“殷琬宁,你可真是天真烂漫单纯善良啊。你若是想要知道,不妨可以试试,现在若是将我换成他们三个的任意一人,看到你这副模样,你猜猜看,他们会对你做什么?”
“你放开我,”她才不要去顺着他那无聊的假设细想,她只着重与眼前,“大骗子,放开我!不然我真的要喊人了!”
男人却并不为她这番无用的要挟所动,反而将身躯俯低,那混合着强烈松柏之气的面容,与她挣扎的热息交错,呼吸相闻。
“说,”他一字一句都咬得清晰明了,“你最爱的人是我。我不仅现在会马上放开你,明日一早,我就会去向你父亲提亲。”
“你这个骗子,”她紧紧咬着嘴唇,绝不会被他的胡言乱语妥协,“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你先把你对我隐瞒的事情告诉我,我再考虑旁的。”
他却凝着眼眸,在她倔强的朱唇上啄了一口:
“我是不是你最爱的人?”
她只移开目光,强调自己的结论:“你是个大骗子。”
“那……”他终于不再纠缠,顿了顿,换了个话题,“你喜欢你那三个哥哥?”
“喜欢又怎么样?”她被他激得几乎失去了理智,口不择言,“随便找个人嫁,也比嫁给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大骗子要好!”
男人的眼底,再一次掠过一丝阴影。他终于稍稍松开了压住她衾被的手,轻柔地、如珠如宝一般地捧起了她的脸,再一次郑重地开口,言语温柔至极,就好像刚刚那个粗暴对待她的,是另一个人一样:
“在这些你随便找的人里,也包含了,你要逃婚的周王林骥?”
第62章不告
烈酒混着温酒,本就更容易让人喝醉。
从那镇中的酒楼回来的路上,秋日的晚风一吹,再加上陆子骥这不速之客的突然闯入和无端纠缠,殷琬宁因为杜康而混沌迷糊的头脑,更加乱了分寸。
以至于,在话题的一开始,他说着“嫁不嫁”这样端重的字眼时,她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是为了逃避天子的赐婚,才千里迢迢来到这幽州投奔亲父,而又因此有了许多新的兄弟姐妹的。
他耳聪目明,她眼里的犹疑自然逃不过他,只听他接着上面的问题,继续问道:
“怎么,是被我说中了?你宁愿嫁给你口中那禽兽不如的周王林骥,都不愿意考虑我,是吗?”
“大骗子大坏蛋,”她紧紧咬着樱唇,“别试图转移话题。什么嫁不嫁的,真是巧言令色,你若不把欺骗我的话说清楚,我就拒绝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在这句话说出口时,殷琬宁其实早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若是她的话真把他惹急了、做出什么出格过分的事,她撑不住,大喊就好。
这里到底也还是谈家的地盘,他不可能不顾及到谈承烨的。
这样想着的时候,果然,压在她衾被上的力道松了下来。
甚至,陆子骥悄然离开的时候,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她知道,他这是彻底心虚的表现,他对她隐瞒之事的重要程度,已经远远大于了他想从她口中听到的那句话的渴望。
在这戛然而止的混乱后陡然陷入了一室的静谧之下,殷琬宁顶着一波又一波涌上头的混沌和晕眩,慢慢蜷起了已经不太受控制的身子,开始一点一点思考起刚刚,自己那与陆子骥争执的问题。
他说,她的三个哥哥都喜欢她,她宁愿随便找个人嫁了,也不会考虑他。
那三个哥哥真会这样?即使,他们之间并无血缘相连,可他们到底是兄妹……
周王林骥那边的婚事,也迟早要有个了结的方式,若是她真的很快便嫁予旁人,那有了谈承烨的保护,林骥那边,会不会就此作罢了?
可……若真是这样的话,她又会考虑嫁给谁呢?
反正,不可能是陆子骥。
反正他也是要走的人了,反正他还抵死不愿将一直隐瞒她的事告诉她……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想着,酒意上头,殷琬宁也胡乱地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头疼欲裂,宿醉的难耐并未消减,殷琬宁却在早餐的时分,从容向钦的口中得知了另一个消息:
在一大早,所有人都还未起身的时候,陆子骥突然说自己家中出了急事,向谈承烨辞行,飞速地离开了幽州。
果然,他这就是做贼心虚。
从长安初遇至今,他已经这样不告而别了好几次。殷琬宁对此本应该习以为常,可等到她彻底醒了酒,她才发现,这一次和之前的几次,还是有不同之处的。
第一,他刻意向谈承烨辞了行,说是自己家中有要事,从前的他从不说明离开的缘由;
第二,他把灰鹰也带走了,幽州这里,便只剩下了殷琬宁、莹雪和宫氏这三个从外地来的人。
也许,轰轰烈烈的告别是为了挽留为了再次重遇,而悄无声息的离开,才是真真正正的“再也不见”。
罢了,与他,本就是萍水相逢的缘分,强留它来做什么?徒增烦恼耳。
在回程的路上,也许是她面上的阴郁实在太过明显,就连一向不善言辞、沉默黑脸的谈会荣,也忍不住在众人停马休息的时候,主动来找了殷琬宁说话。
“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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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会荣粗犷的眼里,还是写着满满的关切,“是不是觉得,好不容易大家出来了一趟,这么快就又要回程,不高兴了?”
殷琬宁兴致缺缺:“是有些太快了。”
“那……不如,”谈会荣顿了顿,试探一般说道,“大哥明日,再带你出来玩?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殷琬宁却只觉索然无味,淡淡摇头:
“阿爹说了,这么快回去,是因为你们几个都有公务在身,当然还是公事重要。我和兰兰留在府里,有别的事情做,也并不会觉得烦闷无趣。”
这话不是在敷衍谈会荣。
反正,她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事情做。
哥哥们都很好,在幽州的新生活,也比她曾经预想之中的,还要轻松写意。
才不会想起哪怕一星半点,某个不告而别之人的好处呢。
但,此时此刻正在八百里加急,往长安赶去的林骥,却在恨一切都发生得太过巧合。
他不是不可以逼她,但她那个思维异于常人的脑子,也不知他逼得太紧,她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来。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他了解她,也因此,在那晚离开了她的厢房的同时,他便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立刻向谈承烨提亲的。
凭借着周王的手腕和魄力,他当然可以把自己这商户的身份伪造得滴水不漏;若谈承烨还不放心,他林骥甚至可以暂时委屈自己,也学殷俊那样,做一做谈家的赘婿。
只要,她愿意嫁他,不枉他从一开始便精心安排的骗局。
是个骗局又如何?她若这一世只能被一人算计,那算计她的人,也只能是他。
但奈何,飞鹏传来的消息,却让他不得不立刻动身,赶回长安。
一方面,是晋州的裕王林迈并不安分,可能是当初裕王世子林骅与邹氏之事闹得动静太大,即使自大如林迈,也隐隐后怕,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一点一点地慢慢销毁掉他们父子的所有罪证;
而另一方面,是那个被林骥安排假死后远赴长安,伺机准备状告裕王父子的邹氏越来越心浮气躁,耐不住性子等待,甚至冲破了看守、自己跑到了长安的街市上去,险些就被仇元澄的党羽发现。
告发裕王父子一事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而这件事又必须要作为周王的林骥亲自出面,因而,他便只能暂时将幽州的殷琬宁之事放下。
短短一两个月,只要没有周王逼婚的任何动向传到那边去,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
他对此十分自信。
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几日之后,林骥便躲过了仇元澄的耳目,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长安。
近来的长安,几乎风平浪静,林驰依旧沉迷在炼丹修道的无尽空虚之中,多的心力,都在皇后裴玉容和她腹中逐渐长大的骨肉身上,大部分的军政大事,仍然由权宦仇元澄把持。
有了先前那次突然进宫请求赐婚,这一次林骥再次突然出现在长安、又突然进宫,林驰其实并没有那么意外。
令他意外的,反倒是这个上次连进宫辞行都不顾上、一心忙着追着他心仪的未来王妃去游山玩水的幼弟林骥,时隔两个多月再次来见他,却仍旧是孤身一人。
“六郎,你好不容易进宫来看望本宫一次,本宫已经十分满足,还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本宫并不缺的。”
裴玉容小腹已经凸显,看起来气色尚好,这一次陪着林驰见了这个已经有多年未见的天子幼弟,温柔典雅的她,满眼都是自然的恩慈和关切。
裴玉容出身河东裴氏,族里自前朝起便时常与皇室互相联姻,历经几百年。到了裴玉容父亲这辈,虽然已经没落了不少,可裴玉容自出生起不久便已经被先帝林过看中,更是刚一及笄,便被林过封了太子妃,是当之无愧的一国之母。
她小林驰五岁,在嫁给彼时还是太子的林驰时,林骥也刚刚年满周岁、获封周王。裴玉容与林驰成亲的头三年,那时先帝德宗林过还在,林骥也因为年纪太小一直在大明宫中养着。
裴玉容先是流产失了一子,后又艰难产下一女却不久夭折,因而,在多次生育却膝下始终无人的裴玉容看来,林骥虽名为林驰的幼弟、应该称她一声“长嫂”,实际却更像她的子侄一辈,所以她待林骥,更多了几分疼爱。
两个月之前,久居潞州的林骥突然进宫来,要求林驰赐婚殷氏女时,裴玉容刚刚发现有孕不久。她已经快三十六岁了,也是第八次有孕,怀胎的头两个月格外要紧,林驰为了保险起见,让她只能卧床将养,她因而并没有见到入宫来的林骥。
但,她很快便从伺候的宫人处听闻了赐婚一事,很是为这个终于“开窍”的幼弟高兴。后来,她又看了林骥差人呈给林驰的书信,更是对这位让一向不近女色的林骥夜夜寤寐思服的殷氏女十分好奇。
可是这一次,见到林骥又是孤身一人进宫,裴玉容自然是失望的。
“娘娘从前待臣弟亲厚,娘娘对臣弟的大恩,臣弟从不敢忘。”林骥嗓音朗润,“这些带给娘娘的礼物,也并不是多么贵重之物。只是这次,与殷氏女游历时,臣弟见着稀奇,便想到带来给在长安静心养胎的娘娘掌掌眼,博娘娘一笑罢了。”
裴玉容温柔笑道:
“既然六郎提到了殷氏女,你那位寤寐思服的未来王妃,今日怎么没与你一并入宫来?”
“这一趟,舟车劳顿,”林骥面不改色侃侃而道,“她自觉粗鄙,不配面见陛下和娘娘。”
“六郎,”听着林骥的话里有刺,裴玉容细眉微蹙,“我和你大哥都认为你对她情深似海,这样的话,可千万别在她面前提起半句。”
见时机成熟,林骥便以殷琬宁为由头,将此次进宫的目的,徐徐展开:
“殷氏女从小便被殷中丞养在深宅中,几乎从未出过殷府大门,更遑论走出长安。这一趟,她虽然是开了不少眼界,倒也惹出了不少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裴玉容果然关切又好奇问道。
“就比如,”林骥继续:
“这次,我们路过了裕王所藩的晋州,听闻裕王世子林骅强抢民妇,还失手杀死了对方的夫君。那民妇纠集了许多百姓,在裕王的独女、平康郡主的花宴上公然挑衅闹事,殷氏女便不顾臣弟与裕王的宗亲之因,非要臣弟为那可怜的民妇出头,向裕王父子讨个公平合理的说法。”
听到此处,一直表情淡漠的林驰,却骤然变了脸色。
同样变了脸色的,还有原本微笑着的裴玉容,雍容典雅的一国之母皱起了眉头,问道:
“六郎,那你又是如何处理的?”
“本来,各地藩王都是天家血脉,裕王一脉虽与陛下相隔五代,但裕王到底是臣弟的叔父,臣弟不敢怠慢。可是殷氏女不懂事,见那被林骅强抢又死了丈夫的民妇邹氏实在可怜,便一直在臣弟面前央求,臣弟拗不过她,只好违背了祖训,绕过了晋州太守向敏实,私自查了此事的前因后果,这不查不知道,一查……”
“说吧,”林驰的脸上不怒自威,做了十几年的天子,虽然绝大部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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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里尸位素餐,可到底是九五之尊,“今日在场的,都是家人,六郎你放心说。”
林骥顿了顿,这才从袖笼中掏出早已备好的裕王父子的罪状,毕恭毕敬地呈给了林驰:
“这是臣弟草草搜集到的裕王父子的罪证,裕王一脉在晋州盘踞超过百年,一向欺男霸女、草菅人命。而当今的裕王父子倒卖私盐和私铁、私铸钱币、私开赌场妓./院,桩桩件件,都是有案可查的。不止如此,裕王世子林骅强抢民女、民妇之事也并非只有邹氏这一个孤例,早在五六年前,林骅便已有致人死亡的前科。这一次,亏得殷氏女动了恻隐之心,坚持保下了邹氏,否则,这邹氏恐怕也要被裕王杀人灭口、毁尸灭迹。陛下若是不信臣弟的一面之词,殷氏女也已经将邹氏带来了长安,邹氏此时,人就在宫外候着,随时可以传召。”
眼见着林驰接过罪状,看着那些白纸黑字一条一条的脸上阴云越来越重,林骥再一次沉声补充道:
“另外,臣弟还发现,裕王那边,似乎同仇公公,暗自还有不少的往来……”
“罢了。”林驰却突然抬手,止住了林骥接下来想说的话。
就连裴玉容,也面色沉沉地看向林驰。
“六郎,裕王之事关系慎重,朕仍需要仔细斟酌。”林驰幽幽说道,“倒是你,这一次既然带着殷氏女回了长安,不如赶紧定下你们的婚期,就在长安把婚事办了。反正,咱们皇家也好久没有喜事操办,何如?”
第63章归来
这一回,原本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藩地潞州、天子林驰的幼弟周王林骥,违背了祖上定下来的那“之藩亲王未奉召不得入京”的规矩,光明正大地在长安,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林驰和裴玉容一心想让林骥赶快彻底定下与殷琬宁的婚期、成家立室,但林骥却用了种种理由虚与委蛇、推脱阻挠,这众多的理由中,最让林驰和裴玉容无法拒绝的,便是远在潞州、那林骥的生母贤太妃范英仪,此时仍然还在病中。
这话不假,范英仪确实病了。
自从那七夕前夕在潞州,她意外与亲子林骥私自请婚来的未婚妻殷氏女相见,之后又因为这殷氏女与林骥起了不小的龃龉、两人又彻彻底底地谈崩,她被林骥强行送回了潞州之后,范英仪便实在是气闷郁结、心烦难耐,甚至卧床不起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最近,才勉强出了一次周王府。
这样的身体情况,若是林驰和裴玉容将她强行从潞州接到长安来参加林骥与殷琬宁的婚礼、喝殷琬宁敬的媳妇茶,恐怕很有可能,会让喜事变成结果不好的坏事。
因而,即便林驰和裴玉容催得紧,林骥依旧没有松口,只说等贤太妃的身体再好一些,再来定婚期也不迟。
当然,林骥面不改色扯下的谎又不止这一个。
裕王父子之事关系重大,彻底解决也非一朝一夕之功,林驰为了林骥在长安住得安稳,便将林骥的皇兄、已故的襄王林骓当年之藩前在长安中的府邸特赐给了林骥。
除了林骥的近身护卫飞鹏和灰鹰之外,并无旁人知晓,林骥口中因为“身体不适”不便见任何外人的未来周王妃殷琬宁,此时根本就不在林骥的身边、甚至都不在长安。
林骥有自己完完整整的打算。
等到裕王之事彻底尘埃落定,他便会立即动身,再一次赶去幽州。
毕竟,这位为了迎娶王妃大费周章的天子亲弟,想要的,只是那口是心非的王妃殷琬宁,亲口答应嫁他为妻。
如此而已。
但长安毕竟是帝国的首都,潞州周王收集晋州裕王罪证、又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打击裕王父子势力的消息,很快便在城中上下传得沸沸扬扬,已经许久不见长女殷琬宁踪影的御史中丞殷俊,更是很快便成了这场舆论风暴的中心。
毕竟,在一众外人的眼里,他这位当今的御史台首揆,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当年的他,便曾经在高中进士后被卫祁和袁氏夫妇相中、入赘卫家在仕途上走了捷径;曾经为他提供了无数资源人脉的老靠山、正牌夫人卫氏在去世后,又给他留下了“天生凤命”的长女做倚仗。
这个长女,在卫氏死后的十几年里被养在深闺,虽最后无缘中宫,却能嫁给天子亲弟、潞州周王做正妃。
周王六岁便离开长安,往潞州之藩。在此番作为之前,早已蛰伏多年,一出手便是不俗,天子借他的手除掉裕王的势力,毫不拖泥带水。
恐怕,不久之后,这位年轻有为的亲王,就会在朝中与权宦仇元澄分庭抗礼,殷俊平白得了这样的女婿,何愁不更加平步青云?
但,只有殷俊自己知道,在长女殷琬宁和卫远岚当年留下的陪嫁宫氏接二连三突然失踪之后,他脑海里对自己和冉氏当年联手做下的恶事被旧事重提、被翻案的恐惧,早已经远远超过了即将成为亲王岳父的喜悦,整日都生活在诚惶诚恐、惴惴不安之中。
最终,在他的再三递帖恳求之下,殷俊才有机会,进入到如今被亲赐给周王居住的府邸,见上这个未来的女婿一面。
他央着林骥的理由合情合理,说是有两个多月不见长女,十分想念。但,一直到了最后离开的时候,他都没有机会见到殷琬宁。
林骥说起殷琬宁的病情时,倒是面容温和,与殷俊旁敲侧击问裕王之事时那冷厉严肃,完全截然不同。
但最终,当殷俊再次提起给长女殷琬宁请了长安的名医看看时,林骥还是彻底冷下了脸。
他说,宫里的太医们已经来为未来周王妃瞧过了,她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长途跋涉、没有休息好罢了。殷俊若是执意要自己请大夫来看,那便是质疑宫中太医的医术,传到天子耳中,恐怕对殷俊自己也不好。
话已至此,殷俊还能说什么呢?他与冉氏现在能做的,不过是加紧人手,再好好搜寻一下宫氏的下落罢了。
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还在后面。
不出几日,天子林驰突然公告天下,说裕王林迈与世子林骅内勾权臣外设私法,在晋州欺男霸女草菅人命,证据确凿罪无可恕。裕王父子被褫夺封号、开除宗籍,包括尚未定亲的平康郡主一道,全家即刻问斩,晋州裕王的藩地,也全部收归朝廷。
但,本来与裕王无瓜无葛的殷俊,竟然也会因此被牵连。
起初,是丢了两个儿子殷玮宁、殷瑜宁已经定好的亲事。
这两门亲事,都是在两个月前、天子突然将殷琬宁赐婚给周王林骥之后,巴结勾连的人迅速上门定下的。但殷俊没想到,这两家又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同时没有走漏半点风声,便主动上门退了婚事。
这之后又没过几日,户部尚书罗参联合朝中其他几名仇元澄的党羽告发殷俊,说殷俊身为监督朝中官员的御史台之首揆,却与其他官员暗中勾连,私相授受、党同伐异,根本不配为御史中丞。
殷俊这还没定下的周王岳父,并没得到多少实际的好处,反而受到了这场由裕王一案引发的牵连,由手握实权的从三品大员一下被贬至空有头衔的散官正五品朝议大夫,地位一落千丈。
要知道,当年卫远岚病死、殷琬宁被算出“天生凤命”时,殷俊也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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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从五品。过了十余年,宦海浮浮沉沉,殷俊几乎又被打回原形不说,在他被弹劾、向未来女婿周王求救时,周王非但没有帮他说话,反而还落井下石,向原本应该是周王政敌的仇元澄一党提供了更多殷俊私相授受的证据。
裕王与仇元澄有勾连,周王此番算是补偿给了仇元澄,一手鞭子一手糖。
而被未来女婿开刀、只作了彰显铁面无私工具的殷俊,回府后,面对冉氏的泪如雨下,这才终于想明白,自己当初对卫远岚和卫府所做的一切,不是没有报应,而是报应,终有落到他们头上的一日。
难道,他殷俊踏入宦海十几年,就要这样坐以待毙吗?
但在朝堂上风驰电掣的林骥,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照顾这位“未来泰岳”的心情。
处理完裕王之事,收拾殷俊是顺手的,至于最后,如何处置殷俊和冉氏、还有那些所有曾经欺负过殷琬宁的人,必须要当事人殷琬宁自己做决定,才好彻底了了这算是家宅后院中的、连绵十几年来的恩怨。
不过,这个“当事人”,却并没有让林骥半点省心的意思。
因为,就在殷俊被贬谪的同一日,长安的周王府里,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幽州的信。
同前世时、最后在两军交战前线上林骥收到的信相同的是,这一封信,同样没有署名,是匿名告密信。
但同样的,信上都言之凿凿地书写了一件令林骥无比恼怒之事——
就在他离开幽州的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从长安殷府逃婚至卢龙幽州的未来周王妃殷氏,已经答应了,要嫁给卢龙节度使谈承烨的长子谈会荣了。
林骥强忍住将信一把撕得粉碎的冲动,立刻通知了飞鹏和灰鹰启程赶往幽州,就连再次进宫向林驰辞行的规矩,都完全抛在了脑后。
回头,就说范英仪突然病情加重,他来不及进宫了吧。
骑上快马,星夜赶路的林骥,也第一次在灰鹰和飞鹏的面前,展露了恼羞成怒的一面。
殷琬宁,你可真是出息啊,我才走了这么点时间,你转头,就要嫁给别人了?
*
幽州谈府,已经慢慢习惯了新生活的殷琬宁,倒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嫁给谈会荣的这个决定,有多么的不可理喻。
在陆子骥突然不辞而别之后的这一个多月里,凭着殷琬宁的努力和用心,即使是一开始最不能接受她这个“外来之人”的谈会兰,也早就与她打成了一片,甚至还主动提出要让她搬到自己的闺房里,两姐妹同吃同住,感情甚笃。
他曾经评价她的那句“我的娇娇又乖又软,讨人喜欢,你连采露这个萍水相逢的妹妹都能迅速相处融洽,又何况是谈会兰?”也到底没有说错。
只是,这个正确评价了她的人,自己没机会看到了而已。
因而,“讨人喜欢”的殷琬宁,接受谈会荣以“长兄”身份的不断示好,也并不算什么。
骑马、打猎、爬山、放风筝,从前与陆子骥一同做过或者没做过的事,谈会荣都尽力陪她做了。
不仅如此,知晓她酷爱各类美食,从不沾染烟火气的谈家长子还一头扎进了庖厨,变着法地学做了各地美食,稍微有所成就,便第一时间来给她尝鲜。
和这些好处比起来,陆子骥做过的那些,又算是什么呢?
他虽然为了她,得罪了雍州的地头蛇,可最初的时候,他逼她做了他的小厮,对她呼来喝去;
他虽然为她精心布局,破了灵济寺之中的“私通”构陷,可转头他便逼她承认了真实的身份,还要她主动勾引,才肯继续带她走;
他虽然带她见了挚友、为她放了满河的烟花,可他在知晓她有断绝之意时,为了将她留在自己身边,竟不惜骗她吃下了软骨散,几日都不能动弹
——更不要说一次次地占她便宜,动不动亲亲抱抱,也不管她是否愿意了。
当然,她后面所说的这些,都是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在外人面前,陆子骥可是个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谁人看了,不称赞他善良体贴、慷慨大方,不远千里将来历不明的她平安送到幽州来投奔生父?
那宫氏和莹雪,就是典型的例子。
在知晓殷琬宁同意了谈会荣的求娶之后,这一老一少两个婢女,分别前前后后劝了她好几次,说嫁人是女子一辈子的事,需要慎之又慎,不能因为谈会荣现在对她的好,就忽略了所有成亲后可能的风险。
风险?风险是什么?
是她殷琬宁明明是周王的未婚妻,却敢如此正大光明嫁给节度使之子吗?没关系的,早在询问她是否愿意嫁给谈会荣时,谈承烨便保证过,天子的赐婚,她不必放在心上,凭心做决定即可。
又或者是,谈会荣现在对她算是无微不至,在谈承烨百年之后,可能也会像当初的殷俊一样,翻脸不认人?
可是,这个风险,即使放在了那个屡屡不辞而别、一封书信都没有给她留下的陆子骥身上,也同样存在的呀?
因此,殷琬宁并没有理会宫氏和莹雪的反复劝阻,反而与听说了此事后十分兴奋的谈会兰一起说说笑笑,还给谈会兰画了一幅,十分生动好看的人像。
而她早前又重新给采露画的那幅,已经仔细裱好,被她珍重地收了起来。
这门婚事,虽然嫁娶都在谈府,但谈承烨对待自己这个唯一亲女的婚事,仍然万分看中,一切都以最隆重的样子来办。
三书六礼,一个都不能少;给殷琬宁的嫁妆,准备了一百二十八抬;不仅如此,为了让新婿新妇婚后住得自在,老父亲又特意着手添置了一间新的宅院,就在距离现在谈府的不远处。
这样的安排,婚后的谈会荣与殷琬宁,既有自己新婚夫妻的空间,又能时常过来与父亲与弟妹们团聚天伦,可谓是用心良苦。
问名和纳彩过了之后,便是纳吉与定婚书了。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谈府上下专为此礼做了精心的准备,提前算好了黄道吉日与吉时。
身着华贵新衣的谈会荣与殷琬宁,向既是公公又是泰岳的谈承烨行了简单的礼之后,才将目光,落在了谈彪呈上来的聘书上。
谈会荣的脾性,自从在谈会芳的鼓励和怂恿下,决定放手追求殷琬宁以来,便沉稳冷静了不少。
从前,他虽是谈家长子、是小辈们的大哥,但他到底武艺才艺俱是平平,无论公事私事,在父亲、弟妹们面前,难免忙中出错,时常口不择言,引起尴尬和龃龉。
而眼下,在一次次不怕拒绝厚着脸皮示好、并慢慢得到殷琬宁的回应之后,他也渐渐明白了如何为人夫之道,学会宽宏大度,不去计较即将嫁给他的殷琬宁从前与那陆子骥之事,只待将来。
因此,那封装裱精美的聘书呈到面前时,谈会荣几乎片刻也没有等待,拿起笔,便在那新婿处,签上了“谈会荣”三个大字。
而正当他兴致勃勃地看着即将嫁给自己的、娇美无比的妹妹,等待她也在那新妇处签上“卫娇”这个名字时,堂外却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大喝:
“娇娇,不许签!”
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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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会荣又惊又怒的,是被那突然点到名字的妹妹,竟然真的立刻放下了笔,和众人一并,向堂外看去。
而那里,如迅雷一般冲进来的,竟然是哪个已经杳无音讯了快两个月、他以为已经彻底消失的,潞州商户,陆子骥。
第64章抢婚
一时间,鸦雀无声。
就在满堂上下之人,包括今日的主角殷琬宁都仍处在惊愕之中时,身着劲装、一路风尘仆仆的陆子骥,已经冲到了殷琬宁的面前。
下一刻,早就是毫无矜贵公子仪态的他,一把便抢过了她原本准备下笔签字的婚书,看都不看一眼,毫不留情地撕了个粉碎。
然后,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又立刻朝着早已经目睹一切、怒不可遏的谈承烨单膝跪下,拱手,慨然而无比诚恳地请求:
“谈大人,请恕陆某斗胆,请谈大人将爱女卫娇,许配给陆某!”
谈承烨尚在迟疑、并未开口回答,被这一番变故当众羞辱的谈会荣早已反应了过来,登时怒发冲冠,拎起陆子骥的衣领,一拳就要打过来,却被同样反应迅速、立刻冲上来的容向钦生生拉住了。
“陆子骥,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来搅和我的婚事?”即使被容向钦拉住,恼羞成怒的谈会荣,仍然没有半点要放过陆子骥的意思,抬起腿,就要朝仍然跪在谈承烨面前的陆子骥踢过去。
哪知陆子骥眼疾手快,即使那双凌厉的眸子一直在恳切地看着谈承烨与殷琬宁,在谈会荣的狠狠一脚即将落在他腰部时,这个武功盖世的男人仍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双臂猛然接住那条腿,并借着谈会荣踢来的势头,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谈会荣一把掀翻在地。
“陆子骥!”到了此时,沉默了许久的谈承烨这才怒道,“这里是谈府,由不得你嚣张放肆!”
被掀翻在地的谈会荣也赶忙狼狈地站了起来,不顾仪态,抹了一把被嗑出的鼻血,对陆子骥吼道:
“你,就你还有脸说什么,口口声声向阿爹求娶娇娇,你也配?当初,你一声不响离开的时候,可有想过娇娇,向她交代过自己的行踪?你,你可有把她当成自己人?”
陆子骥看了那一直一语不发的殷琬宁一眼,她此时樱唇紧闭,一双鹿眼惊恐地闪着犹疑的光彩,眼眶微湿,不知是在担忧谈会荣的伤势,还是在感动于他如此大胆的抢亲行为。
“我从前为了娇娇,几次舍命相救,反观你谈会荣呢,你又做过什么?”陆子骥不慌不忙地反驳,只见他倏尔眸色一凛,不顾谈会荣想要抢话的意图,继续说道:
“你做的那些,不过是些讨巧卖乖的小伎俩罢了,不是吗?而你又知不知道,与娇娇成亲,会负上巨大的代价?你这个懦夫,有没有想过,如何面对这些问题?”
果然,谈会荣闻言面色大变,本来是要张口反驳的,又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这样的反应也十足地说明,关于逃婚之事,殷琬宁和谈承烨,根本没有同谈家其他人说起过。
“娇娇,”此时,谈会荣再质问殷琬宁的语气,便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愤怒和不信任,“你到底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
在这样一个黄道吉日、纳吉定亲的好日子,被自己的大哥兼未来的夫君当众怒斥,殷琬宁自然手足无措,又惊又惧,凝在眼眶的热泪也在不可遏制地汹涌,她嗫嚅着,只能求助一般看向谈承烨。
而谈承烨见眼下的场面颇为难堪,只挥一挥手,准备让婢仆们先扯下,将此事从长计议时,谈会荣却忽然梗着脖子,对陆子骥说道:
“不管娇娇究竟怎样,既然你陆子骥回来,男人之间,公平起见,为了争夺心爱的女人,都免不了来一场决斗。只有赢了的人,才有资格与娇娇谈婚论嫁,你,敢不敢和我比?”
陆子骥冷冷扳动手腕,点头表示同意:
“上次在燕山围场,你两次输给我,手下败将,这一回,你以为你就能赢我吗?”
于是,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演武场。
此时的秋日,正是阳光明媚、秋风猎猎的时候,但这一回的几人,神色却各不相同,心中的所思所量,更是各异。
谈会荣提前换上了一身劲装,来到了陆子骥的面前,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枚圆形方孔的铜钱,说出的每一个词,都满满写着“胜券在握”四个大字:
“今天,我们还是比射箭,如何?”
陆子骥见状,淡淡问道:“是要比射穿这枚铜钱吗?”
只见谈会荣那张粗犷的脸,轻蔑一笑,道:
“不错,不过有条件。你我都蒙上双眼,让娇娇站在百步开外的位置,手持这枚铜钱。我们两人轮流比拼,谁先将手中的箭矢准确射穿这铜钱的方孔,谁便有资格,迎娶娇娇,何如?”
“大哥,你疯了吗?”听到此处,谈会英忍不住了,率先出声反驳,“你这样,会伤了娇娇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谈会荣乜了谈会英一眼,并不搭理,只直直看着陆子骥那双深不可测的双眸,挑衅一般说道:
“自上次在燕山围场上败给了你,这两个月以来,除了好好陪娇娇之外,余下的时间,我都在勤力练习。我既然敢提出这样的比试,自然是有万分的把握,绝不会伤到娇娇,你呢?陆子骥?你若是不敢跟我比,便是自动认输,娇娇嫁我为妻,你决不能再行阻挠。”
陆子骥不语,只看向了站在一旁沉默着的殷琬宁,问道:
“娇娇,你敢如你大哥所说的那般,站在百步开外、手持这枚铜钱吗?”
被点到的殷琬宁,怯怯地环视着众人,再想逃避、犹豫不决,也知晓已经到了该自己表态的时候。
被迫处于风暴中心的少女,又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一般,这才终于说道:
“只要……你们敢,我有什么不敢的?”
这不是在交给命运。
但所有的事,都不能无疾而终,须得有个结尾。
最终,再踟蹰了片刻之后,殷琬宁这才收敛了心神,依照谈会荣的话,慢慢走向百步开外的位置,停了下来。
而那两个为了娶她而大打出手、几乎你死我活的男人,在她如今的视野里,都只能隐约辨出身形。
高大伟岸的那个是陆子骥,而谈会荣怎么看,终归是差了一些。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想些什么。
想着过去与两人相处的点滴吗?可是,嫁给谁这件事情,本来就应该由她自己做主;
想着盼望谁能赢下比试吗?事到如今,她仍旧没有完全从惊变最初的错愕中回过神来,甚至,从几个月前她生辰之日的那场梦的开端起,她便一直浑浑噩噩,没有清醒。
没有清醒……没有清醒……
因此,即使在陆子骥不告而别的最初那段日子里,她再也没有梦见过林骥,却反复在梦里,与他相见。
梦里的他,还是那样冷那样矜贵,他的身边姬妾成群,他有子女绕膝,他们一起笑话她天真,他说什么她都相信。
醒来后,她又以“不清醒”做掩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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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反复告诉自己,他终究有离开她的一日,然后转头,接受了谈会荣的示好。
可是……那些好,和陆子骥的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当初在长安,是他答应了她的无理要求,将她带出了城、躲过了殷府的寻找;
在去雍州的路上,是他用了巧计帮她从那些歹人手里脱出,最后还帮官府解决了这些为非作歹之人;
雍州城里,是他带她开了眼界,也是他排除万难,将她从窦建宏的魔爪里救出来,为她解毒,始终以君子之礼待她,并未趁人之危;
灵济寺的亲吻,汾河边的烟花,他把她从死神的手中抢回来,还因此伤口发炎溃烂、高热不退
——哦,就那个伤口,也是为了她的横冲直撞、差一点受伤,白白受的一刀。
他早就明白地表达了对她的爱慕,而她呢,她多残忍呀,一次次花言巧语,一次次用“虚情假意”做挡箭牌,拒绝回答他有关“爱”的问题。
是她真的不爱吗?
没有清醒……没有清醒……
若是她清醒,便能立刻从这自欺欺人里摘出来,撕开她用惯常的伎俩、企图蒙混过关的心,让一贯逃避又善于逃避的她,彻底看清——
即使她害怕承认也不敢承认,他不辞而别前的那一晚,他那个让他们最终不欢而散的问题,真正的答案。
是,她最爱的人是他,从头到尾,都是他。
醒悟过来之后,眼前的一切,都是不太真实的。
殷琬宁心乱如麻。
比试的那边,谈会荣已经蒙上了双眼,第一个射出了那支箭,箭簇顺利穿过她哆嗦着举的那枚铜钱。但,她被惊出的一身冷汗,竟然比她的后知后觉来得还要自然和迅速。
身体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
就像过去的两个月里,谈会荣曾几次以各种方式试图抱她、亲吻她的手背,都被她找了各种理由推开一样。
曾经的她,天真地以为,她只是被迫接受着陆子骥对自己的种种逾矩行为,但原来,这些都是她不知不觉,动心的证明。
因而,在她再次看向已经蒙上了眼、张弓搭线准备射箭的陆子骥时,她便逼着自己看清他的每一个动作,极目而视,绝不再逃避选择。
从来不敬神佛的她,也忍不住不断地祈祷,相信她深爱的人,一定有这个能力,也和谈会荣一样,射穿她手中的这枚铜钱。
但变故却来得这样突如其来。
就在陆子骥自信的右手即将松开的一瞬,他身旁脸如寒冰的谈会荣,却出其不意地一脚踢向了他的膝盖。
陆子骥全神贯注都在手中即将射出的箭簇上,躲闪不及,被迫单膝跪下,那手中的箭也刚好松开,偏离了最先他预计的路径。
百步之外的殷琬宁,也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此时一心只想着陆子骥安危的她,随手便扔掉了手中的铜钱,以生平从未有过的速度,直直冲向了他,扑到他还未及站起的怀抱里,毫无顾忌地抱住了这个她日思夜想的男人。
“骥哥哥,你没事吧?”又惧又喜的殷琬宁泪如雨下,仔细看着他,“自从你走后,我,我其实一直都在想你,我好想你……是我任性,是我错了,差点害你又一次受伤……”
陆子骥也摘下了蒙眼的布条,紧紧回抱怀里已哭成泪人的少女:
“没事的,娇娇,哥哥没事的……让你担心,都是我不好……”
此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谈会英跑了一圈,重新跑了回来,他手里握着的,是陆子骥刚刚射出的箭,上面,竟然还穿着那枚铜钱。
谈会英微微喘着气,仍然忍不住感叹道:
“陆兄的箭法,是愈发厉害了,竟然这样,也能射中。所以……这场比试的结果算什么,两个人打平了?”
“不,不!”殷琬宁从陆子骥的怀里起来,不顾盈着泪的鹿眼,连连阻拦,“不用再比试了,我心意已决,这一生一世,都只嫁骥哥哥一人。大哥,”
她又朝着怒火中烧的谈会荣说道:
“如果你因为我的鲁莽和冲动,受到了伤害,我,我……”
“大郎,”此时,一直默默观战、一言不发的谈承烨发了话,“你为了得到胜利,竟然不顾娇娇的安危。阿爹一直都没有说话,并不代表阿爹支持你这样糊涂的行为。现在,娇娇亲口做了选择,你也并没有赢了陆子骥,是时候,该收手了吧?”
“阿爹!”谈会荣那满是戾气的脸青筋暴起,目眦欲裂,“我才是你的儿子,你,你怎么能帮外人呢?”
“还有你,”谈会荣转头,又朝着陆子骥吼道,“你说什么,娶娇娇会负上巨大的代价。语焉不详的,那代价到底是什么?你,你敢不敢说出来,说出来让大家听听,是不是你为了威胁我,不择手段危言耸听的?”
“大郎!”谈承烨却突然一声震天的怒吼,在场所有人都一个激灵,“此事已成定局,你再闹下去,阿爹要对你不客气了!”
“谈大公子,”此时的陆子骥已经站了起来,虚虚揽着还在流泪不止的殷琬宁,对已经恼羞成怒的谈会荣,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不容置疑:
“那件事,并非我危言耸听或是纯粹无中生有。我陆彻之为人光明磊落,也绝不会拿娇娇的事情行这下作的手段。只是,这终归是我与娇娇之间的事,并不需要,向你这个外人交代。”
秋风里,他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不容质疑。
“外人”“内人”,又是如此张扬地宣示着主./权。
这日的晚上,在谈府谈承烨的书房里,来了一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不速之客。
那来人身材颀长,挺拔伟岸,峨冠玄面,一双狭长的眸子,剑眉如刀一般锋利,深不见底的瞳孔里,不知藏了多少秘密——
正是今日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谈承烨的爱女殷琬宁,那口口声声说着今生今世,都只爱他一人的,陆子骥。
“坐下吧。”老父亲并未流露半点的惊讶之色,只淡淡说道。
谁知,这来人单膝突然一弯,毕恭毕敬,向谈承烨行了一个大礼:
“岳父大人在上,小婿今日行事实在过于鲁莽,小婿之错,罄竹难书,请岳父大人责罚。”
烛台昏黄的灯光影影绰绰地照在谈承烨的脸上,这个今年四十有一的男人,那双原本如鹰隼一般犀利的目光,此时也多了复杂的隐忍。
他置于膝上的食指微动,深深吸了口气,才缓缓开口:
“陆子骥,今日之事,我稍后计较你的过错。曾经你送娇娇来幽州与我相认,想必也定然是知晓的,娇娇从长安逃婚出来,究竟背负着什么……”
“事到如今,小婿再不敢瞒岳父大人,”仍旧跪着的男人毫不犹豫,沉声说道,“其实,小婿就是潞州周王,林骥。”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那绝不可能被复制的、代表周王的腰牌,双手呈给了谈承烨。
但谈承烨只摆了摆手,并没有接过的意思。那双眼底掠过一丝阴影,言语间沉稳如松,却丝毫没有半点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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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瞒你说,早在娇娇提起你、我第一次见你时,我便已经起了疑。虽然我始终也查不到你真正的底细,但我也早就料到,你的出身并不简单……否则,今日就凭你,一介商户,你能阻止得了大郎和娇娇的婚事吗?”
林骥颔首,话里话外,无不是由衷的钦佩和恭敬:
“岳父大人殚尽竭虑、全为娇娇一生幸福计,而小婿却暗地里用着不入流的手段,小婿简直自愧不如。”
谈承烨波澜不惊,那只大掌一面不自觉摩挲手中的镇纸,一面说道:
“林骥,既然你主动承认了身份,那……我也不妨开门见山。你可知道,娇娇为什么会逃婚吗?”
林骥面不改色:
“知道,她之所以有今天,全都是因为我。”
谈承烨眉头一皱,手里的动作暂停,等着林骥继续说话。
“她所说的那些梦里的事,”林骥干脆直白,没有丝毫隐瞒,“确确实实,都发生过……是我对不起她,她不愿意嫁给我,完全事出有因,完全合情合理。”
“可是……”一向果决、从不拖泥带水的谈承烨,听到林骥的这番直白,也开始犹疑不已,“娇娇说过,梦里的她会在当今皇后崩逝后入住中宫,但,现在明明……”
明明都还没有发生。
“那些都不是梦,是未来,实实在在会发生之事。”
尽管知晓此事说起来诡异至极、一般人根本不会相信,林骥还是努力凭着自己,让眼前这位镇守一方的慈父相信他所说的,接纳他的一切。
“岳父大人,不管您相不相信。娇娇梦里的那些,都是小婿亲生经历过的,是……前世之事。小婿是重活过一次的人,也许是上天怜悯娇娇前世结局凄凉,愿意给小婿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才让小婿,回到了一切发生的两年之前,现在。”
“若……你说的都是真的,”谈承烨仍旧皱着眉,不断摩挲着镇纸,“我又怎么能相信你,是心甘情愿改过自新、真心实意为娇娇好?”
*
林骥与谈承烨深谈良久。
在他离开之后,接受了太多信息的谈承烨,又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的祖上虽然曾经是名门望族,但在谈承烨出生之前,谈家便早已没落,连多一个人口吃饭的余钱都拿不出来。
三岁,谈承烨的父母相继去世。
他被迫流落街头,和尚、乞丐、道士、小偷、放牛娃,在他十岁遇到师父之前,为了生计,他什么苦活累活脏活都做过。
后来,他遇到了肯收他并教他武功和读书的师父,并就此安安稳稳过了八年,但在德宗宝历十七年的四镇之乱和泾原兵变之后,他失去了师父,并开始在京畿一带游荡谋生。
与卫远岚不顾一切地相恋相许、海誓山盟之后,谈承烨北上延州,很快又遇到了新的贵人,鲍良杰。
鲍良杰是在延州、汾州一带有名的镖局头目,专门与当地的官府合作,负责押送那些出自官家、北上与突厥互市的商品。
原本,谈承烨有机会以此做跳板、寻求更多与官府合作的机会,然而,在那几年里生意越做越大的鲍良杰,却频频在出事时被官府推出去做背锅、挡枪,平白损失了许多,对官府的积怨也越来越深。
直到被压得喘不过气来,鲍良杰忍无可忍,这才下定了决心,带着镖局手下的兄弟,去河朔三镇重新闯荡。
而刚好,鲍良杰有个从前认识的知交好友,名叫容见徐的,人就在卢龙,颇有点资源。
去幽州有人介绍,算是多条门路。
作为寥寥几个愿意破釜沉舟、抛下一切跟随鲍良杰去幽州从头再来的人,本就出色的谈承烨,便更受鲍良杰的器重。
到了幽州后,鲍良杰在从前的好友容见徐的举荐下混了个小官,而他枭雄本色,有了谈承烨这个武力、智力俱是不凡的心腹为臂膀,很快便纠集了越来越多的人马。
他们北上与匈奴抢地盘、南下与成德和魏博的藩镇势力周旋,逐渐蚕食了不少土地和城池,在当时的卢龙,很快声名鹊起。
而就在鲍良杰的野心逐渐膨胀时,当时的卢龙节度使栾越,也对他们这股势力愈发忌惮。双方很快便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整个幽州都风声鹤唳之时,鲍良杰果断决定快刀斩乱麻,在毫无预兆的背景下发动兵变、刺杀栾越,之后,兵变成功,鲍良杰也正式夺得了卢龙节度使之位。
之后,为了斩草除根不留后患,鲍良杰不仅杀光了栾越留下的所有手下,还亲自带人血洗了他们各自的府上,全部家眷,包括婢仆,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上位的手段如此残忍恶劣,鲍良杰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不仅因为害怕走漏风声、而失手杀掉了当初举荐他来幽州的好兄弟容见徐,在兵变时,他还在关键时刻果断放弃了三个儿子里唯一长大成人的鲍思明。鲍思明从小便跟着谈承烨出生入死,为人颇有胆识、文武双全,鲍良杰早已将鲍思明视为日后板上钉钉的接班人,但这一次的放弃,使得鲍思明最终被栾越所杀。
在尘埃落定后,鲍良杰自知一生为了上位作恶太多,恐怕寿数不长,将来必不得好死。因此,他才没有勉强谈承烨认他作父、甚至入赘为婿,只求谈承烨用心对待他唯一剩下的骨肉、小女儿鲍思昕。
谈承烨因着与鲍思昕私下里的约定,在鲍良杰面前扮演了快一年的恩爱夫妻。只可惜,天不假年,鲍思昕的情夫表哥很快因病去世,鲍思昕也在生下谈会兰后殉情。
鲍良杰并不知其中的缘由,只当自己当年作孽都报应到了子女的身上,就在文宗元庆六年、谈会兰出生仅一年之后,鲍良杰在一次酒后驾马时突然浑身抽搐,从马上跌下,当场毙命。
谈承烨虽为鲍良杰心腹,可一生光明磊落、从始至终反对并没有直接参与鲍良杰的暴行。接手卢龙节度使之后,他也在容见徐的独子容蔚的辅佐下,改革正事、摒除积弊,治理卢龙刚柔并济,卢龙在他的手里一片繁荣。
他这一生,对得起贵人鲍良杰和鲍思昕,对得起被鲍良杰失手杀害的容见徐和他的子孙容蔚父子,更对得起鲍思昕留下的女儿、被他捧成了掌上明珠的谈会兰,独独对不起在他离开后默默等待、独自抚养他们女儿的卫远岚。
想到此处,谈承烨摩挲着那块被谈会兰砸碎、后来又勉强靠着镶嵌手艺修复起来的玉佩,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岚岚,我们的女儿长大了,有了深爱她的、和她深爱的人。她和你一样,都那么讨人喜欢,也可以为了爱大胆追求。今天,我这个缺位已久的父亲,替她做了这个决定,若是真的有错,你就来我梦里找我,好吗?”
*
就在谈承烨书房的不远处,刚刚盖成不久的厢房里,谈承烨唯一的亲女殷琬宁,也在默默垂泪。
但不同的是,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
嫁给陆子骥,明明是她当着众人、亲口做下的决定。可是当夜深人静,她独自凝望着天上清冷的明月时,她的心下又开始隐隐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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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后悔吗?
她不会后悔的,其实早在她看见那聘书上的“新婿”二字时,她却突然恍惚,把那“谈会荣”三个字,看成了“陆子骥”。
是担忧吗?
谈会荣由此的记恨、谈承烨无尽的纵容,还有与陆子骥成亲之后,被周王林骥知晓时可能的波谲云诡……
殷琬宁一生都胆小怯懦,做的第一件大胆的事是逃婚,第二件,就是不顾一切,选择与陆子骥成亲。
既然如此,她也必须要拿出面对一切、承担一切的勇气。
可眼下的情绪,不是后悔不是担忧,会是什么呢?
一声长叹之后,她却突然被满身松柏之气的男人,抱入了熟悉的怀里。
这个一向不守规矩的陆子骥,怎么又这样明目张胆夜闯她的香闺?
“娇娇怎么哭了?”不请自来的男人借着月色看清她略微红肿的鹿眼,轻柔问道,“是……不愿意嫁给我?”
殷琬宁摇了摇头,“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只是觉得,与你成亲,做你的妻子,有些太不真实,我实在不敢相信……”
“是啊,”他俯身吻住了她湿漉漉的眼,“在那辆马车上,你从我座位下钻出来的时候,我又怎么会想到,你就是我未来的小妻子?”
谁料,她却听到“小妻子”三个字颇为刺耳,朝后稍稍躲了一下,又掐他手背:
“什么大妻子小妻子的,你可别忘了,你说过的,这一生都只会有我一个女人……”
男人任凭她如何用力掐,都一动不动,那双向来凛冽的双眸里,写满了柔情:
“是是是,是为夫失言,没有什么‘小妻子’‘大妻子’,生生世世,都只有你一个……”
殷琬宁面颊潮红,听到这样的承诺,也忍不住主动搂住了满口甜言蜜语之人的脖子,小脸埋在他的胸口,瓮声瓮气地说道:
“骥哥哥,你那时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就走?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还有还有,我都已经答应要嫁给你了,当初你欠我的问题,还是没有回答我呢。你说,你逼不得已要欺骗我的,到底是什么?”
第65章成亲
月光缥缈,月色朦胧,林骥的心下也一片柔软。
能再一次这样放肆地抱着她、听她斩钉截铁说着此生只愿嫁他一人,是他自从重生以来,一直梦寐以求的事。
但,越靠近他的目标,他便越要沉着冷静,决不能再出半点纰漏。
他不能再一次失去她了。
因此,他便不能将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暗潮汹涌,向此刻软在他怀里的少女和盘托出。
他确实迫不得已。
早在从长安接到那封告密信开始,他便知晓这其中的复杂,不仅仅是他的真实身份这一件事情。
还有前世里,在谈承烨起兵之后卢龙的风云突变、波谲云诡,都是眼前这心思单纯又天真善良的少女,万万承受不起的。
若所有的事情不期而至,又会给她带来多么大的震慑和困扰呢?
因此,他只轻轻拍着殷琬宁的后背,一字一句,继续编造着他言不由衷的谎言:
“潞州的家中出了急事,我必须赶回去处理,来不及跟娇娇说,是我的不对。”
“这一次回去,我也向我的母亲说了我们之间的事。我早就想,在回来时向你阿爹提亲,所有求亲所需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就想给你个惊喜,谁知道,我刚回到幽州,就听闻了你的婚讯……”
殷琬宁闻言,原本软软的身躯突然僵了一下,这才复又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林骥一眼,又心虚地垂下了眼帘:
“你,你走了之后杳无音讯,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恰好此时,大哥他,他又对我示好,我想着……”
“想着什么?嗯?”林骥佯装恼怒,长指轻轻捏了一下她的纤腰,“想着我走了,不要你了,随便抓一个男人陪你,也无所谓?”
她痒得直躲,嘻嘻笑道:
“哪有随便抓一个男人这么离谱……唔……大哥,大哥他真的很好……”
谁知这话真的惹恼了他,他突然攥住她的小腿,一路往下,将她脚上的绣鞋脱下,长指逡巡,作势要挠她的脚心:
“到了现在,还在跟我提你大哥的好是不是?嗯?都是要嫁给我的人了,嘴里怎么还有别的男人?”
进退失据的少女蓦然想起了当日在武屏山,她因为害怕蜘蛛而扭了脚、最后被他强吻一事,赶紧低声下气,软软求饶:
“骥哥哥、骥哥哥宽宏大量,娇娇以后再也不会在骥哥哥面前提别的男人了,好不好?骥哥哥快放过我吧。”
她是真的很怕痒也很怕痛。
男人闻言,勾了勾唇角,将少女的玉足握在手心,轻柔说道:
“好,好,以后都听娇娇的,好不好?至于周王那件事,你阿爹虽然拥兵自重、手眼通天,卢龙在这边,也是家大业大,可我们也不能太自私。成婚之后,我们离开这里,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不做连累他们的事,好不好?”
“好,”心下暖融融的少女仰起了脸,在男人□□的下巴上主动落下一个湿润的吻,“看山,看海,日出日落,草原湖泊,深林雪野……骥哥哥你可不能食言,我身子娇弱,到时候,走不动了,你可必须要背我!”
“背你还不简单?”他啄了一下她诱人的樱唇,“上次在武屏山,背你一路下山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趴在我的背上睡着了,小呼噜一打,口水也淌到了我的领子里……”
“唔……”少女满脸娇羞,赶紧捂住了男人陈述事实的薄唇,“你,你怎么都不能记住点我的好,尽记着这些记着我丢脸的时候了……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听到没有?”
*
有了谈承烨的鼎力支持,殷琬宁与陆子骥的婚期,定在了半个月之后。
其实,原本为殷琬宁与谈会荣所定的婚期,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东西也早早就开始备下了。后来,要结亲的新婿换了,原本所有的事情都应该重新拟定,但陆子骥一心要早早成婚、自己都不介意,谈承烨和殷琬宁,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这期间,骑马、打猎、爬山、放风筝,这些曾经谈会荣陪着殷琬宁做过的事,陆子骥又陪着她做了一遍。
不同的是,他们会趁着婢仆们远远跟着不敢靠近、四下无人的时候,紧紧相拥,然后亲密拥吻。
另一面,陆子骥又常常与谈承烨单独深谈,一谈就是一两个时辰。谈会芳和谈会英等人,谁都不知道这对未来的翁婿究竟在谈些什么,这两个心怀天下的男人,左不过博古论今、针砭时弊,谈承烨也并未对众人说起过在卢龙会给陆子骥任何一官半职,只有容向钦,默默在谈会兰面前感叹:
“我怎么觉得,在大人面前,我要失宠了?”
转眼便到了婚礼的前夕,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即使谈家没有主母,谈承烨作为父亲,还是为殷琬宁请来了专门的教习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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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习嬷嬷的作用,主要是教导殷琬宁,如何与夫君正确进行夫妻生活,以及,日后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当家主母。
不过,殷琬宁的身份虽然并未在幽州和卢龙公开,但这教习嬷嬷察言观色、大概也明白一些。
节度使的女儿不需要做宽宏大度的贤妇、操着当家主母的款子尽心尽力为夫君弹压后宅考虑子嗣,唯一需要好生教导的,不过是怎样在由少女成为少妇的初./夜,多懂一些知识、少吃一些苦头罢了。
因此,那教养嬷嬷才在把那些图册郑重交到殷琬宁的手上之后,又好生仔细地讲了一番。
“新婚初./夜,第一次会疼是难免的。姑娘若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了,一定要向郎君开口撒娇,郎君顾惜姑娘的身体,会疼姑娘的。”
“事前和事后都要仔细清洗,到时候外面伺候的人必不会少,姑娘可千万不要嫌麻烦。”
“为子嗣考虑,今后的房,事也不宜过频,若姑娘来了癸水,可千万要拒绝郎君。”
“看姑娘身娇体弱,怕是容易留下痕迹的,若郎君控制不好,姑娘一定要提醒他,若是弄到了衣衫遮不住的显眼处,被人看见了,平白惹人议论,对姑娘不好。”
最后这句话说完,殷琬宁还未来得及翻看那册子上画的究竟是什么,小脸先腾地一下红了。
红痕……蚊子包……
这还是当初在雍州和武屏山时,自己闹出的笑话呢。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之后,她就又要重新面对这个问题了。
那嬷嬷看殷琬宁脸红了,面上也并无多一分表情,习以为常地指了被殷琬宁僵僵攥在手里的画册,说道:
“姑娘先看看画册吧,若有哪里不懂的,不要怕羞,立刻提出来,奴婢会给姑娘讲明白、讲透彻的。”
而早就羞愤不已的殷琬宁,只好胡乱翻了几下手里甚至有些发烫的画册,映入眼帘的每一页上姿,势和角度都不一样,那画上交,叠的男女面容沉醉,她随意一看,竟然不自觉替换成了自己和陆子骥的脸……
可刚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她便更觉得自己已经堕落到如此淫,荡不堪,“啪”地一下阖上了册子,像扔烫手山芋一般,生生塞回给了那教习嬷嬷,胡乱说道:
“多,多谢嬷嬷指教……这,这些,我都明白了……若,若是日后还有不懂的地方,我会再专程去请教嬷嬷的。”
那嬷嬷自然也见惯了这样的场景,有哪家待嫁的姑娘会不为此事脸红心跳的?若是在这时候强行灌输,对方也根本听不进去,浪费时间。
于是,教习嬷嬷便施了礼,缓缓退了出去。
而在殷琬宁身旁,一直默默听着的宫氏,见她仍旧红着脸,青葱的柔荑不断翻搅着手中的巾帕,柔声安慰道:
“姑娘,陆公子是个会疼人的,姑娘大可以放心。”
而此时,依旧羞涩的少女,突然想起了什么,抬眼,与关切她的宫氏四目相对:
“妈妈,当年阿娘成亲之前……是不是,也被教导过这些?”
站着的宫氏心想,教导,当然是教导过的。
只不过,当年卫祁和袁氏早早便开始为卫远岚的婚事做准备,请教习嬷嬷也很早。
卫远岚心中抵触,只能硬着头皮学了,本来是深深厌恶此事的,却在几日后见到谈承烨,将这些所有学过的东西,主动用在了谈承烨的身上。
虽然已经时隔十几年,宫氏仍然清楚记得,在谈承烨被卫远岚邀请、留在她闺房中过夜后的第二日,自己在伺候卫远岚沐浴时,看着卫远岚胸口那唯一的一块新增的红印,听着卫远岚口里低低念着“谈郎”,宫氏虽从未经人事,也明白卫远岚这一次,并没有看错人。
而这一回,卫远岚的女儿卫娇,也并没有看错人。
只是宫氏还不知道,为了心爱的女人费劲手段的周王殿下,究竟准备将自己的真实身份,隐瞒到何时。
第二日,大吉,宜婚娶。
殷琬宁早早便起床,开始梳洗打扮,从头到脚,无不喜气洋洋。
她身上的嫁衣是十几个绣娘日夜赶工缝制的,头上遮脸的盖头,是她与谈会兰一起在灯下绣的,一针一线,都是姐妹两人对婚后的美好期盼。
虽然两宅相隔极近,陆子骥依然头冠簪花、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了谈府门前迎亲,催妆诗念了一首又一首,谈会英、谈会兰等人,才肯放他进门去接新妇。
三十二抬的大轿差点施展不开,为了彰显派头,陆子骥特意骑着马、带着坐在花轿中的殷琬宁到幽州街市走了一圈,这才回到了装饰一新的新宅之中。
而等到与谈承烨、与宾客的繁复流程走完,殷琬宁终于可以坐在婚床上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同牢合卺、解缨结发,需要新婿将新妇头上蒙着的盖头挑开。
戴了凤冠快要整整一日的殷琬宁早已脖子酸痛,一听到陆子骥熟悉的脚步声,便立刻沉着娇嗓说道:
“骥哥哥,我好累……能不能,我们先行了礼,你再出去,向宾客们敬酒?”
话音未落,男人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前,郑重将她头上的盖头挑开,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精心装扮的面容。
满心富足的矜贵公子俯下身,正准备亲吻独属于他的新妇,却不想她凤冠上的珠翠挂住了他的青丝,再一动,让他这一丝不苟的高髻,瞬间便多了凌乱的端倪。
殷琬宁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又撒娇道:
“骥哥哥莫要急,先帮我把这凤冠摘了,好不好?”
男人依言照做,凤冠被摘下、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他又迫不及待回来,轻轻攥住她小巧利落地下巴,向她甜甜笑着的朱唇吻去。
“姑爷……”已经改口的莹雪,还是被迫在他们耳鬓厮磨的关键时候,出来做了丑人:
“外面的宾客已经在催了,大人也说,姑爷先去敬了酒,回来再行礼,可好?”
心潮澎湃的林骥也知道,此时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为了避免她的口脂粘在他的嘴上、出去了又被善意的取笑,恋恋不舍的男人只温柔地在他的小女人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拍了拍她交叠在一处、略显紧张的双手,说道:
“等我回来,很快就回来。”
在外面等着把林骥灌醉的宾客,绝大部分,都是卢龙上下的人。为了掩人耳目,林骥早早就在谈承烨的同意下,专门安排了人来假装他“陆家”的人。
至于之前向殷琬宁主动提起的“母亲”,则因为身体不适,待在潞州无法过来。等到他们婚礼结束、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他会带她去潞州,见自己的母亲。
当然,深知范英仪脾性的林骥根本不会这么做,在见皇室之人之前,他必须要先让她接受他的真实身份。
不过,这些都不是现在新婚的他需要考虑的,真正让他头疼的,是面前这些一个一个排队祝贺他迎娶佳妇、向他不停敬酒的宾客们。
当然,这个里面,并不包括差一点就要和殷琬宁定亲的谈会荣。
早在那日比试结束、殷琬宁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说出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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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只嫁给他之后,谈会荣便借口操练兵马,日日宿在了幽州城郊外的军营里。
即使今日,谈家因为林骥与殷琬宁的婚事一片喜气,谈会荣也只打了一声招呼,并没有回来。
不过林骥才不会考虑谈会荣半点。
等到那些灌酒的宾客们终于放过了他,自恃海量的林骥也难免有了几分薄醉,回到新房时,脚下竟然生平第一次有了虚浮的感觉。
进门后,只见他的娇妻虚虚地倚靠在拔步床里侧的床柱上,铅华洗尽,又换上了一身大红的寝衣。
听到他的脚步声,略显疲惫的少女立刻惊醒,从床上走了出来,指着屏风前的东西,娇娇说道:
“婚礼婚礼,礼没有行全怎么行?骥哥哥,你食言了,让我等了好久好久。”
林骥赶紧牵起她微凉的小手,唤了莹雪进来:
“是我不对,给夫人赔不是了行吗?”
于是,同牢合卺、解缨结发,即使带了几分薄醉,他依旧与她郑重完成,一点没有纰漏。
等到所有婢仆们退下,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坐在大红婚床上的林骥,才又突然握住了殷琬宁的手,将它按在自己的心口,哑着嗓子道:
“夫人,还有一个礼,没有全……”
知晓他所指为何的新妇一刹那面红耳赤,扭过小脸,小声嘟囔着:
“哪,哪有什么礼没全,都全了呀……”
“是吗?”他追着她红透的耳,吐气如兰:
“还有周公之礼呢,娇娇忘了?”
第66章检查
此时,陆子骥身上的酒气太重,比那日他们一行刚到晋州谢宅、他被谢珣拉着喝了几乎一整个晚上时,还要浓重了几分。
而这身酒气,早已盖过了这个矜贵公子的身上,那原本仿佛自带一般的浓烈的松柏之气,他靠近殷琬宁时,便让本就心慌意乱的她,更添了许多紧张。
面红耳赤的少女推着他厚重的肩膀,想起了昨日那教习嬷嬷的嘱托,讷讷道:
“嬷嬷说了,之前……和,和之后……都要仔细清洗才行。”
谁知,半压在她娇躯之上的男人,听她此言,只在她光洁的玉颈落下了一个吻,笑道:
“娇娇这是在嫌我不干净了?”
她被这湿,热弄得有点痒,连忙伸了小手徒劳地盖住,双眼只盯着大红的喜帐子,期期艾艾:
“是,是我害怕了……”
男人却轻轻压住她的腕子,不让她再乱动了:
“害怕什么?害怕我口,乞了你?”
一想到她那随意看了几眼的册子上,那些令她无比脸红心跳的动作也会发生在她和面前穿着大红喜服的男人身上,殷琬宁早已红透的小脸颜色又深了几分,小声补充道:
“嬷,嬷嬷还说了,会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