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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驳她的方式很特别。

“小娇娇,乖,”她的大红寝衣是对襟的款式,有一排竖着的盘扣,正被他从下至上,一颗一颗地解开,“听哥哥的话,不会疼的,哥哥这是在爱你,乖……”

双腕被他按住,能跑路的月退也被钳制,寝衣的前襟大开,抹月,匈式的里衣便毫无保留,展露在了这个正在低声哄着她的男人面前。

刚好,那颗曾被他们提起的红痣,就在那里衣的最上方,伴随着她因为颤,抖而浅浅浮动的玉波,此刻也若隐若现。

娇羞不已的少女这才扭头看向他,这个一向自持端静、波澜不惊的男人,因着一身大红的喜服,那从来深不见底的眼里,也多了一抹狂纵的猩红。

就在觉察她的注视之后,这个她无比熟悉又顿感陌生的男人,突然吻住了那颗红痣。

深稳,腆饰,每一个接触都让她浑身蘸栗,她婴宁一声,不由压着嗓音喃喃:“唔……好痒,好痒……”

男人却得逞一般低低一笑,放开压了她许久的双腕,握住了她纤细的邀支,将她从卧着提了起来。

但这样,那件早已前襟大开的寝衣,便彻底随着这个动,作而被主人遗弃在了床榻之上。

与那件寝衣同样可怜的,还有这个新婚的少女。此刻的她,只剩一件摇摇欲坠的里,衣而这裡衣的系带,就在她光倮的戟背上,只需要轻轻一拉,她便只能在她的新婚夫君面前,毫无保留、暴露无遗。

无尽的耳止感上涌,她只能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不让他的目光再于那处逡巡,谁知这个动作落在他的眼里,却变成了另一层意思。

男人又低低笑了一下,在她的耳边放肆呢喃:“娇娇这就受不了了?这么主动,想要哥哥好好藤伱?”

“呜呜呜,哪有,哪有……”百口莫辩的殷琬宁只能将这个为非作歹的男人抱得更紧,那两抟阮雪因此而被迫挤着,令林骥心旌摇曳,他用大掌扶住她不着寸,缕的邀际,呼吸埋在她井间,每一个字,都带着沉沉的沙哑:“没有?那娇娇抱着哥哥这么仅做什么,馋这么仅,哥哥怎么舍得不好好藤伱?”

他的渾话越来越不堪入耳,眼看着那大掌逐渐上移,就要去拉开她那羸弱不堪的系带,殷琬宁灵机一动,探身口,勿住他滚动的喉结,撒娇:“唔……娇娇已经沐浴过了,可是骥哥哥,你还没有……”

谁知,这个举动让林骥觉得自己又月,长了一圈,滑,腻的手指再也忍不住,伸手一拉,便拉开了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系带。

里衣落地,闻此剧变的殷琬宁一声惊叫,想要抱紧他,却被他沃住,丰瀛太盛,一手不能掌沃,只能堪堪拢住一端,佳在指缝之间。她白皙的脸颊霎时宏得像滴了血一般,闭上眼不敢再看他,从上到下僵硬至极,只当自己死了,偏偏他那张薄唇,还在说着她根本不敢细想的阆话:“哦?是已经沐浴过了?不如让哥哥好好检查一下,冼干净了没有,好不好?”

眼看又要被他放回那大红的床榻上,正儿八经来仔仔细细“检查”,殷琬宁连忙捂住了他的双眼,急急说道:“我,我突然尿急,好哥哥,让我先去湢室里方便一下,你,你再慢慢来,好不好?”

说着,趁着陆子骥那片刻的失神,面红耳赤的她抓起刚刚被放下又被压住的寝衣,跳下了床,胡乱披好,逃也似的躲进了湢室。

关上了门,殷琬宁就一直站在那扇薄薄的门之后,久久都没有动静。

又过了片刻,她听见了陆子骥向外的脚步声,然后是开门声,关门声。

大约是去别处沐浴兼醒酒,即使他带着几分薄醉,也终归没有将她逼得太紧。

抚着逐渐平稳的心跳,殷琬宁这才稍稍安顿下来,思绪不由乱飘。

可恶,真是可恶,明明已经是两情相悦,她也知晓伦理纲常,他对她做那册子上的夫,妻之事,本就是再自然再合理不过的事情。

何况,以他的脾性,既然答应了她不会把她弄藤,便一定不会真让她不耐,只要她喊了停,即使再难耐,他也必会收住。

但又为何,她依然觉得心里有一道微微的屏障,正在悄然阻止着她,彻底向他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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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心底最深处那仍然埋着的、时不时会自己跳出来的,对林骥的恐惧和担忧?

对,她明明是林骥的未婚妻,现在却与他人定下婚事、成了婚礼,甚至已经到了圆,房的地步?

若林骥完全知晓了她做下的这些事,是会看在谈承烨的面子上放过她,还是像梦境里的前世时那样,动了他泼天的权势,把陆子骥杀了,然后把背叛他的她囚禁,让她彻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到此处,殷琬宁不禁抖了抖,却忽然觉得小,腹一阵坠痛……

这熟悉的感觉,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了?

直到确确实实看到了亵裤上的点点暗红,殷琬宁心里的侥幸,才彻底被击碎:

当初拟定婚期时,宫氏还特意留意了她的小日子,说是新婚之夜,这样不太吉利。

却不曾料到,她刚刚一番作弄,不仅仅加深了自己对圆,房的恐惧,还把这癸水催来了,也不知她是该哭还是该笑。

殷琬宁长叹一声,又磨蹭了一会儿,换上了湢室里备着的月事带,重新把寝衣的扣子一颗一颗扣好,刚打开湢室的门,陆子骥也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月白的寝衣,头上青丝微湿,眼神也比先前离开时要清明许多,一看便是刚刚沐浴过。

见她出来,男人迈着长腿几步便来到她的身旁,二话不说,便将她打横抱起,埋首在她井间,深深吸了一口,方道:

“娇娇又用香露了?还是哥哥曾经最喜欢的那种。”

殷琬宁只把小脸埋在他的月,匈口,等到他把她小心地重新放回了床榻上,长指要往她的亵,绔处探去,她才赶忙捉住了他:

“骥哥哥……我,我刚刚,小日子来了……”

见他面色霎时凝滞,她以为他仍然要坚持,又抬出了昨日那教习嬷嬷的嘱咐,小声说道:

“嬷嬷说过了,若,若是我来了癸水,可千万要拒绝郎君……”

可他却只将大掌覆住她的小月,复那温暖的掌心传递热源,很快便让她多了几分舒适和放松。男人认真地看着她,眼里溢满了温柔的关切:

“殷姑娘,你把你千挑万选的夫君,都当成什么人了?嗯?”

被点了名的新妇羞红了脸,喃喃:

“只是,我听说,新婚之夜来,来那个,不,不吉利……”

“胡说八道。”男人低斥,然后俯身衔住了她红润的樱唇,继而与她唇佘,交馋。

若说起来,在所有的“周公之礼”里,有哪一样最让殷琬宁不害怕不抵触,那便是接吻了。

而陆子骥,又是个步步为营的猎手。早在对她动心的时候起,他便开始铺垫与她的亲密举动,以至于现在,到了见真章的时候,曾经最为“逾矩”的接吻,反而成了最能让她舒心的亲密。

亲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开了她的唇,又轻轻拍了拍她有些苍白的脸,宠溺着说道:

“乖乖等我一下,这就回来。”

原来,他是出房门去拿她吃过几次的那温经止痛的药剂,顺便吩咐了宫氏和莹雪,为她重新烧开水、灌汤婆子。

眼下已经快要到冬月了,他穿着寝衣躺在她身边时,高大挺拔的身上,也难免多沾了一层寒气。

但,男人的大掌和唇,却还是温热潮湿的。

那被他解下的里衣还在地上静静地躺着,他从后面抱住她,一点一点稳着她的后井,将汤婆子按在她隐隐作痛的小月,复上后,又继续向上,隔着薄薄的寝衣,重新奉住了他刚刚未来得及检查的丰瀛之处。

“骥哥哥……”她的双耳红透,又被他从后蓦然口,交住耳珠,在齿尖细细研磨。

“咱们就寝好不好?今天从早忙到晚,你……你不累吗?”这倒是实话,虽然婚礼的仪式都在傍晚,可需要忙活的事情太多,殷琬宁也一早便起来梳洗装扮,若不是紧张这圆,房之事,她恐怕早就累得昏死过去,没精神同他继续讲话。

可谁知,身后的人活龙鲜健,虽然一句话未答,却一点都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那仔细检查的手不仅没有偃旗息鼓,反而抓住了要害轻,柔慢捻。“唔……”毫无招架之力的她又是一声樱柠。

“娇娇这是怎么了?”始作俑者还在低笑,“哥哥用这双手赢下了比试,好不容易把你娶回来,还不能帮娇娇检查检查?”

“睡觉吧睡觉吧!”她咬着牙呜咽,一点都不想回应他不怀好意的逗弄,“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起床去给阿爹请安呢!”

“不用担心,”那要害与盘扣混做一团,他也将解和压的举止混作了一团,“我已经让莹雪他们到那边说去了,你身体不适,阿爹不会怪你起晚的。”

眼见着如此合情合理的借口都被他糊弄过去了,羞愤欲死的少女彻底恼了,转过身,正对着他身上那浓郁的松柏之气,说道:

“我,我要睡觉了!你不要再对我动手动脚!”

他轻轻捏住了她的小下巴,问她:“不舒服了?”

“不舒服”这个形容,实在太过笼统。

若要她说是的话,那确实因为癸水带来的小月,复坠痛,在止痛的药剂起效之前,让她还是无法忽略;

但若要她说不是的话,他方才的那番“检查”,仔细体味,其实,她还是觉得舒服的,但……她是女子,应该娇羞怯懦,怎么能主动说这种话呢?

于是,她只能小心睁开他的手指,抱着怀里的汤婆子又往床榻的里侧缩了缩,嘟囔道:

“反正,反正你别乱动了,骥哥哥,咱们来日方长,我人都已经嫁给你了,难道还能跑了不成?”

面前的男人噗嗤一笑,伸手把她捞回了怀里,这一次,不带任何的情,欲只是温暖的宠溺:

“瞧瞧,你都把我说成什么了?好好睡觉,等你的小日子走了,我可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最终,这个热热闹闹的新婚之夜,殷琬宁还是被陆子骥抱着,深沉而安定地,进入了梦乡。

但很不凑巧,在陷入沉睡之后,她竟然又一次梦见了林骥。

与这个面目模糊的衣冠禽,兽见面时,她竟然是一丝不,寡的。

彼时的林骥正鸦在她身上,动作具体,和她在那册子上看到的描绘,完全一模一样;不仅如此,她虽然是始终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离开她的身,体时她却将,他那幅躯,体上的全部细节,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还想看清,我是怎么药你的?殷琬宁,想不到你看起来羞答答的,其实在这件事上,还是个如狼似虎的。”林骥一面沃住她的脚踝,一面如他口中所说的那般,重新整理自己的动,作像个听话的圣人。

而这一翻,却让她陡然看清了另一个东西——林骥的右侧大月,退上有一个纹身,图案是一只欲飞的仙鹤。

仙鹤品性高洁,是脱俗出尘之鸟。

却被林骥这样的人堂而皇之地纹在身上,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第67章取暖

早上醒来的时候,殷琬宁仍然还在陆子骥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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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来了癸水的小月,复已经不那么难受了,他从武屏山那时起便为她准备的止痛药剂,还是那样管用。

窗外寒风呼啸,他的怀抱却温暖如春,在靠近她原本的不适之处,隐隐有一团火,热的温度,他按在她后月,要的大掌,也比昨晚她睡着的时候,更加滚烫。

这个男人根本不需要烤火取暖。

再一睁眼,殷琬宁立刻便对上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正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不知在谋划些什么。

咦……他醒了有多久了?又这样那样,看了她多久了?

“早,早……”从小到大都向来是一人独眠的她,第一次要面对晨起时与旁人一并醒来之事,也不知道,其他的新妇在新婚第一日晨起,会如何处理这样尴尬的局面?

尽管心悦,但这样亲密共眠,她到底还是有些羞赧。

“娇娇终于醒了,昨晚……睡得还好吗?”晨起的他,嗓音也多带了几分沙哑。

“嗯……还好吧。”她讷讷点头,尚未完全清醒。

“是吗?”他语带疑惑,仍然在认真地看着她,“可是,我听见你说了好多好多的梦话,是梦见什么了?”

梦话?

殷琬宁这才后知后觉,原本还沉浸在晨起尴尬的混沌,陡然间浮现了昨晚入眠不久的梦境。

那是一个深深的、令她遍体生寒的梦境,只需要回忆一个角,也足够使她立刻清醒过来。

梦话……她不会,将那些都喊出来了吧?

“我……我……”殷琬宁一时之间慌乱不已,找不到合适的话语,“骥哥哥,我梦话里,都说什么了?”

只见男人沉了面色,一脸不情不愿地说道:“你喊了别的男人。”

她迟疑着,仍旧抱有侥幸,“是——”

“对,就是林骥,”却被他抢白,“你喊了他的名字。”

昨晚上,是她与陆子骥的新婚之夜,她却做了好久好久不着边际的梦。

她不仅梦见了林骥,还梦见了与林骥没羞没臊地做着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

脸皮再厚,心中的愧疚早已满溢,殷琬宁悄悄红了眼眶,连忙伸手,紧紧抱住了面前略带愠色的男人,呜咽着:

“对不起骥哥哥,对不起,我,我,我梦见他……”

“你梦见他什么了?”他的嗓音又沉了几分。

“梦见……梦见……”实在对那羞愧的源头无言以对的少女,不得不将自己棉签这名正言顺的夫君搂得更紧,用以掩饰自己红透的脸颊,又嗫嚅了两句她自己都听不懂的话,这才小声说道:

“梦见他,他,他对我做,对我做那夫妻之事……还有,还有他那里……我都看到了,好,好大一包……呜呜呜……骥哥哥,我对不起你……我,我都嫁给你了,但我还梦见了别的男人……梦见了别的男人对我那样……呜呜呜……我对不起你……”

她清冷又温热的泪水,很快沾湿了他胸前的寝衣,她嘴里断断续续的话语,也彻底让这进退两难的林骥生生僵住。

一向足智多谋、游刃有余的他,面对这样的局面,第一次感到那因为束手无策而深深的无力。

原先他想着,自己慢慢把这娇妻的心融化、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距离他能真正对她承认自己的身份,应该也不会太远了。

因而,即使昨晚该做的那事,因为她的突发意外、临阵退缩而并没有做成,他也是不着急的,再过十天半个月,该完成的事总能完成。

她的全副身心,迟早都会是他的。

所以,在天还没亮便醒来时,纵使身,下的斜火快要将他烧旺烧尽,纵使他想趁着她尚在熟睡,先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地品尝她,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谷欠望,这个以完全伪造的身份与自己的未婚妻成婚的天之骄子,强行按下了心中咆哮的恶狼,只静静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睡颜。

“林骥……林骥……”

她又在梦里唤他的真名了,林骥哭笑不得。

回想上一次这样,还是她被采露牵连跌落入了汾河,被他从浑浊的河水里捞出来,生死难辨、意识模糊不清的时候。

那时的她浑浑噩噩,嘴里念的是什么?

喔,是“我殷琬宁,这一生,到头,终究没有嫁给你……真好啊,我也算是,干干净净了。”

现在呢,她已经嫁给了“他”,却不知道嫁的人就是“他”,在梦里,仍然还要咬牙切齿地唤他的名字。

而她梦中之事,甚至比他现在做的那些,还要激烈百倍千倍。

多么讽刺,多么狼狈。

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孽是他亲手造下的,梦是他控制不了的,除了能让她彻头彻尾地爱上他、越来越离不开他之外,一向智计卓绝如林骥,也必须要承认,现在的自己,束手无策。

他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了。

但林骥的手还没放在她已经哭到颤抖不已的脊背上,她嘴里的话,又一次令他心震难耐:

“还有,还有,我……我甚至看到,林骥的右侧大腿上,有,有一个仙鹤的纹身……清清楚楚,是一个仙鹤的纹身……呜呜呜……骥哥哥,这些都是假的吧?你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吧?我真的真的恨透了林骥,我,真的不想再梦见他了……”

假的,怎么会是假的?

那个仙鹤图案的纹身,是范英仪在他四岁父皇驾崩那年,专门找人给他纹上去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那纹身甚至只会在他浑身灼,热的时候,才会赫然出现。

也就是他与她情到浓时、行周公之礼的时候。

林骥的头顶,狠狠抽痛了一下。

但眼看他新婚的娇妻越哭越厉害,强忍住眩晕和咆哮的冲动,无可奈何的林骥还是只能轻柔地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温言安慰: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哪个正经人会在身上纹那样的图案?况且,娇娇又没有见过他,怎么会看到那些东西?都怪我不好,昨晚明知你来了小日子,还是折腾了你,害你半夜里胡思乱想,梦见了那个禽,兽不如的林骥。娇娇放心,他不会找到你的,我也更不可能让他欺负你,别哭了,好不好?”

最终,在他一声一声绞尽脑汁的低哄里,殷琬宁这才渐渐止住了哭泣。

林骥轻吻她颇有些红肿的双眼,无奈地长叹一声:

“你看你现在这样,等会儿见了阿爹,阿爹一定会说,是我欺负了你。”

殷琬宁抽了抽鼻子,无力地反驳道:

“哪有,我自己跟他解释去。”

他却笑:“你这是在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我,我能嫁给你太高兴了,”她不断给自己找着蹩脚的借口,“我喜极而泣,还不行吗?”

然后,为了不听他善意的嘲弄,她又赶忙催促:

“快,快起来吧,虽然你昨晚已经跟阿爹打好了招呼,我还是不想过去太晚的。”

匆匆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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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完毕后,虽然距离很近,但陆子骥依旧召来了轿夫,将殷琬宁拉回了谈府。

谈承烨与谈会英、谈会兰早饭吃了一半,看到新婚的夫妇手牵手进来,满眼都是欣慰和喜悦。

“姐姐姐夫,你们不用这么恩爱吧,”谈会兰率先打趣,“都进门了,手还牵着呢。”

“天气冷了,”陆子骥的回答倒是淡淡的,“你姐姐身子不适,我牵着手,更放心一些。”

话音未落,殷琬宁却自己先把手松开了,款步来到谈承烨的身前,向他郑重施礼:

“阿爹,女儿来晚了,本来是该给您敬茶的……”

“没事的,”谈承烨的眼角都是笑意,一脸慈祥,“昨晚上,彻之已经让人给阿爹说了。你身子不舒服,不宜久站,先赶紧坐下吃饭吧。”

于是这对新婚的夫妇依言坐下,已经几乎吃完的谈会英,看着殷琬宁眼底淡淡的青色,不由地关切问道:

“都说娇娇身子不适,是怎么不适了,可需要看看大夫?”

上一次,殷琬宁来癸水时,刚好碰上谈会英和谈会芳都被谈承烨派到蓟州去了,一去便是十几日,对她当时连续躺在床上几日没有下床,根本不知情。

不过,谈会英从小在几乎全是男子的环境中长大,又到底没有成亲,甚至连亲事都未定,不懂女儿之事也是再正常不过了,殷琬宁也并不想在此事上过于纠缠,便主动扯开了话题,问谈承烨道:

“阿爹,大哥他……还是没有回来吗?”

谈承烨淡淡地摆了摆手:“别管他,等他想通了,自己就会回来的。”

谈会兰也赶忙接话,在这个大喜的早上,不想太多糟心之事:

“说起来,马上就要到冬月了。阿爹,等过几天下了雪,雪厚起来,我们还要不要像往年一样,一家人,去燕山上滑雪冰嬉?”

“等下了雪再说吧,”谈承烨顺势回道,“今年,是个暖冬,估计下雪,还要再等些时日。”

谈会兰若有所思:

“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大哥都还没有回来,不如,咱们就以这个由头叫他?”

说到此处,谈会英也立刻点头同意:“我觉得甚好,别看大哥的武艺不算咱们里面最强的,但他在冰上的实力,绝对是一骑绝尘,就连陆兄……”

话音未落,他自觉对妹夫称呼错了,赶忙改口,“哦不对,彻之,我可以打包票,你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是吗,”乖乖妹夫淡淡一笑,往妹妹的碗里夹了一个热气腾腾的蒸饺,“那,我可要再次好好与大哥切磋一番了。”

谈会兰忽然又想起什么,接着说道:

“燕山的腹地里,还有一处温泉,等到下雪天去,赏山赏雪,那可是美得很呢。”

一听到“温泉”两个字,殷琬宁湿漉漉的眼睛一亮:

“温泉?这还是我从前只在书上读过的,原来,幽州附近也有吗?”

谈会兰笃定地点了点头:

“燕山里有好几处温泉,阿爹为了让我们每年都能去山里温泉疗养,还专门修了一个别院。我在里面种了几株红梅,等到下雪的时候,泡在温暖的池子里,看那白雪映照红梅,可是人间一大乐事呢!”

被勾起了向往之心的殷琬宁,闻言转头看向了谈承烨,低声问道:

“那……女儿斗胆,阿爹,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和骥哥哥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去开开眼界?”

谈承烨点头安抚:“别急,等到了时候,一切都会有的。”

一顿饭吃完,殷琬宁便与谈会兰回到了她们的闺房里说悄悄话,陆子骥则跟着谈承烨一并去了节度使衙署,看起来,似乎谈承烨已经准备将一部分手头的工作,安排给陆子骥了。

晚饭之后,新婚的夫妇二人才一并回到了他们的新宅里。

一进房,殷琬宁便换了一身更体贴舒适的居家衣衫,正准备去湢室清理沐浴,却发现她的夫君一声不吭,转头便出去了。

他很少有这样不交代的时候,殷琬宁心中惴惴,不由问他:“骥哥哥,你去哪里?”

似乎是看出了她眼中的不安,陆子骥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

“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你先不要沐浴,等我片刻回来,好不好?”

殷琬宁自然乖乖听话。

果然,不出半柱香的时间,陆子骥便又回来了,粗壮结实的手臂上,还挂着一件银灰色的狐皮大氅。

她不知何意,蹙眉问道:

“眼下虽然马上到冬月,幽州也比长安更加靠北、气候酷寒,但这个天就要用这样的大氅,若是再冷了,怎么办?”

他只将大氅盖在了狐疑的她身上,裹紧,打横抱了起来,道:

“再冷有再冷的办法,我只知道你现在特殊时期,受不得寒,必须要穿暖和了。”

殷琬宁被他抱着出了房门,走到了他们这新宅后方的小院里,只见这因为进入深秋而花草凋敝的院落里,不知何时,起了一架高大的秋千。

秋千……别看这只算是寻常人家的玩意,其实殷琬宁也只在话本子上读到过,从小到大,却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

陆子骥将满眼欣喜的她放在秋千上,她从大氅的袖笼里伸出双臂,握住那秋千的绳索,不由奇道:

“唔……我记得前天我来这边院子时,还没有看到这个玩意,这是你什么时候弄的?”

陆子骥揽着她的腰,小心调整她在秋千上的姿,势道:“今天白日里,我让灰鹰弄的,让他务必做得牢靠,结实。”

说着,他便站在了她的身后,左右两手覆住她抓着绳索的小手,轻轻用力,她便前后荡了起来。

上一次,双脚离地的快乐,还是当日在雍州的花艳楼前,他突然说要带她去见灰鹰,然后揽着她直接上了那花艳楼的顶楼。

这一回,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他专门叫灰鹰来为她搭了这个秋千,让她能随时享受这样的快乐。

而就在她已经荡了几下之后,他又绕到了她身前的空地,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几支焰火,擦亮火折子,点燃。

冷焰火泛着半青半蓝的光亮,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在这样的焰火映照之下,凭空多了几分温暖却落拓的谪仙之姿,更是好看得要命。

殷琬宁在这一荡一荡里,不由得看呆了。

是不是因为前世的自己,经历太过悲惨,所以上天怜悯她,这才派了他这样的夫君来,弥补她过去所受到的种种不公和委屈?

沉浸在无尽的感叹里的她,眼角突然滑落了一滴泪,却是生平第一次,满是幸福的泪水。

她面前的男人却不知她落泪了,只见她笑得灿烂,于是温柔说道:

“上次七夕,在汾河画舫的那日,本来,我给你准备了许多上天的烟花,但不幸后来有了那样的变故,你应该什么也没看见……这幽州城地势较高,没有河边放烟花那么壮观,今天先给你玩了这焰火,等到我们一家人去燕山里泡温泉的时候,我再给你放个大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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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殷琬宁双脚小心擦地,让自己停了下来,“骥哥哥无论怎么安排,娇娇都觉得好。那个焰火,可以给我也玩玩吗?我不怕烫手的。”

陆子骥便举着焰火来到她的面前,递给她,然后又趁她看着那焰火满足把玩时,一把将她抱起来,自己坐在了秋千上,再把她放在腿上。

“灰鹰这秋千做得结实,”男人心下一片柔软,“咱们两个人这样荡来荡去,也没有任何问题。”

少女的芙蓉面在半青半蓝的焰火里笑得灿烂,他这才看清了,她的眼角似乎还有泪痕,当秋千再次荡起、她手里的烟火只剩最后一小半时,他轻柔地吻住了她冰凉却圆润的耳垂,问她:“怎么又哭了?”

她只盯着手中尚未燃尽的烟火,下意识反驳:“没有呀。”

男人低低地笑:

“没有就好,我以为你实在觉得,嫁给我委屈了,只能玩这样的小玩意。”

此时,焰火终于熄灭了最后的点点光亮,她扔掉手中已经烧得光秃秃的木签,回身,抱住了他结实有力的劲腰,喃喃道:

“我是因为太幸福,觉得一切都不真实,才不小心流泪的。”

男人低头轻吻她的鬓角,佯作愠怒:

“不许哭,这才刚刚开始呢。”

殷琬宁也看穿了他的把戏,笑道:

“嗯,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说完,不等他回答,她又主动攀住了他的肩膀,就在他不知不觉荡得越来越高的秋千上,吻向了他说不完甜言蜜语的薄唇。

在高空中的接吻,多了一丝刺激和激动,以至于她不小心咬破了他的嘴唇、闻到了一点点血腥味时,甚至更加兴奋。

不过,因为尚在小日子里,这样的亲吻,最终也只能止步在亲吻里了。

回到卧房的两个人,尽管意犹未尽地缠在了一起,却依旧没有再进下一步。

“再等两天,再等两天就好了……”看着自己新婚夫君那再一次猩红的双目,殷琬宁也勉强褪去了一点昨日的羞赧,小手甚至主动向他的邀下探去、好奇地想要一看究竟,行程才过了一半,就被他握住了腕子。

浑身燥,热难耐的林骥艰难地控制着自己,一想到她昨晚上的梦境,心底的理智便慢慢占据了上风。

“乖,睡吧,睡吧,不急在这一时……”林骥轻拍她月要后的月事带,慢慢将自己也完全放平。

再等等吧,再等等。

一室静谧,他的娇妻呼吸也终于逐渐匀停,又一次在他宽大的怀抱里沉沉进入了梦乡。

只有林骥自己,依然心乱如麻:

纹身之事,他思前想后,还是无法找出完美的对策,来解决这个巨大的麻烦。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一觉还没睡醒,便又有了一个新的麻烦。

殷琬宁在睡时又说了梦话,只是这一次的,实在含糊不清,他根本听不出来她说的是什么。

她只是伏在他的怀里不停地哭泣,眼泪顺着他的胸膛一路滑下,甚至打湿了他整个前襟。

终于,在林骥忍不住想要把她叫醒、问个清楚明白时,她先睁开了那哭到又肿又胀的眼,发现自己在他的怀里,便连忙环住了他的脖子,不断喃喃:

“骥哥哥,我,我又梦到前世了……”

他顺着她的后背轻抚,小心翼翼地问道:

“梦见什么了?可以告诉我吗?”

少女仍然还在啜泣,一边抽抽搭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我,我梦见我被关在了一个房里,无人搭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我肚子好大,是怀孕之人才有的,里面是林骥的孽种,我浑身上下到处都在流血,肚子也好痛好痛,可是根本就没人来救我,我挣扎,一直挣扎,但是越挣扎就越痛,流更多的血……”

林骥闻言,浑身僵硬,心如刀绞。

前世里,在她不辞而别之后,他始终没有机会再见她任何一面。所有关于她的确切消息,都只有那封他现在已经完全确认出自谁手的信,以及他与范英仪争执不休时,外面报信之人传来的那句“难产血崩而亡。”

她是被他害死的,若他在一开始便没有强要她的话,她就不会有孕、更不会因为有孕血崩而亡。

现在的他,追悔莫及,他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事后徒劳地安慰,一遍遍说着“假的”“都是假的”而已。

他对她亏欠的太多,越是亏欠,便越是不能承认他的真实身份。

“所以,圆房不就是为了绵延子嗣,而绵延子嗣,也就是会导致那样的惨状,对不对?”她从他怀中抬头,婆娑着泪眼问他。

他轻柔拭去她嘴角的泪水,顿了顿,才回她:

“也不是每一个人,都,都这样……”

“可是,我记得的,”还有大半沉浸在噩梦里的她,努力捋清自己的思路,面色戚戚,“梦境里提过,当今的皇后娘娘裴氏,未来也会因为难产而崩逝……就连皇后娘娘这样的万金之躯都难逃这样的命运,恐怕,恐怕我也……”

林骥忍不住将她抱紧:“没事的,娇娇不会有事的……”

“骥哥哥,”殷琬宁瓮声瓮气地说,“娇娇有一件事,想要求求你。”

林骥吻住她红肿的眼皮,心疼说道:

“什么求不求的,无论娇娇说什么,哥哥都答应你。”

“我,我,”殷琬宁期期艾艾,“我一想到那梦境就害怕得要命,既然,既然圆房之后就会有孕,那……那我们不圆房了,好吗?”

第68章偷听

眼下,除了答应,林骥实在也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他要消弭怀里早已经哭成泪人的殷琬宁,那心中的深深的恐惧。

毕竟他不是她,他不能钻进她的梦里去改变什么,也不能体味她因为身为女子,而比男子多的那些痛楚和磋磨。

其实,自古以来,因为生养一事而落下了终身的病根、甚至丢了性命的女子本就是不计其数的。

即使是在金尊玉贵、得体服侍的皇家,皇后、妃嫔、公主、命妇王妃们,也有不少人将性命折在此事之上的,又何况是其他的人。

早知失子兼王母,何必当初盼梦熊①。

林骥所图,只不过是心爱的她能过得舒心,过得高兴,至于子嗣至于生养,既然她已经提出来了,他又怎么可能在乎呢?

就连她的生父谈承烨,也并不是个看中这些的人。要让一个心甘情愿把妻子“红杏出墙”留下的孩子当做掌上明珠抚养十几年的男人,做那个催生催育的长舌妇,未免将他本人的格局看得太小。

何况是重活过一次的林骥。

因而,林骥与殷琬宁在这新婚之后的七八日里俱是恩恩爱爱,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甜在心里,根本无人置喙什么。

除了那个终于回了谈府一趟,又刚好看见殷琬宁在给甜蜜新婚的夫君画像的,谈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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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给姐夫画像,需要这么写实吗?”一旁围观的谈会兰很是兴奋,说话也十分不讲分寸,“姐夫那受了小伤的嘴角,也要画上去?”

殷琬宁只淡淡笑着,下笔却依旧没有丝毫的保留:

“这是必须要画的,还要画得仔细,这伤口可是姐姐我的得意之作,怎么能不画得清楚写实?”

“嗯?是姐姐弄伤姐夫的?”谈会兰眨了眨好奇的杏眼,正想要问这语出惊人的姐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余光里,却看见了面色铁青的谈会荣走近,高声叫道: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谈会荣仍旧是冷着一张脸,只淡淡回道:

“嗯,回来给阿爹送个东西。”

殷琬宁闻言,赶忙放下了手中的画笔,向谈会荣温柔问好:“大哥。”

也几乎是同时,她对面的陆子骥也冷冷开口,说了句同样的“大哥。”

谈会荣愤怒而吃味的目光,扫过这对默契十足的新婚眷侣,强行压住了心中的无名火,“嗯”了一声后,转身便离开,一刻也并未多停留。

从谈府里出来之后,尽管有了谈承烨那再三的叮嘱和语重心长的劝说,谈会荣仍然气恼不已。

他本就不是宽宏大度之人,眼看着当日自己受尽屈辱却什么也没有得到,这谈府他自小生活了十几年,现在却像做贼一样被“赶”出来,心中的不忿更甚。

带着这样的不忿,原本就应该直接回到郊外军营里的他,又刚好碰见了同样许久未见的二弟谈会芳。

“大哥,”谈会芳仍旧是一如既往地关切口吻,并未有丝毫的改变,“我看你面色不虞,今天……可是回去了?”

谈会荣淡淡:

“二弟你最是聪敏机智,大哥有什么事,从来都瞒不过你的眼。”

谈会芳却一副了然于胸的姿态,识趣地拍了拍谈会荣的肩膀,道:

“大哥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你我是十几年的亲兄弟,这是无论如何都绝不可能改变的事实。我早就说过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只会站在你这一边。”

“今日休沐,”谈会荣见状,那紧绷的体态也放松了不少,“二弟,你也没有什么要事吧?大哥现在,心中实在是烦闷,既然在此相遇,不如二弟赏光,陪大哥我来喝上一杯?”

于是,这各怀心事的兄弟二人,便并未去那谈会兰最常光顾的楼外楼,而是就近找了间酒肆的包厢,直直点了不少烈酒和下酒菜,吃喝起来。

几杯闷酒下毒,谈会荣很快便红了脖子根,嘴里含混不清的话,也越来越放肆起来。

“二……二弟,你说,”谈会荣皱着眉头,打了个浅浅的酒嗝,“当初你火眼金睛,看出了我对卫娇有意,你怂恿我追求她、向阿爹厚着脸皮求娶她,到底错没错?那日的比试,也是你提前给我出好的主意,但大哥无用,大哥再怎么勤力练习都是接不住的,最后白白让所有人都看了笑话,弄得大哥有家也不能回,到底错没错?”

谈会芳连忙又拍着谈会荣的肩膀,安慰道:

“大哥你哪里有错?错的是那陆子骥,当初的不告而别就是放弃,他脸皮够厚,还敢恬不知耻回来,在大哥你与卫娇定亲的那日当众让大哥下不来台。阿爹……阿爹也是偏心到了极点,大哥你是他十几年的养子,他居然,宁愿帮外人也不帮你!”

“没错,没错,二弟你完全没有说错!”听了谈会芳这番肺腑之语,谈会荣心里的邪火更是理直气壮起来,不免越说越多,“我们三个,从被收养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不是卢龙节度使大人亲生,努力学着乖巧懂事、摆正自己的位置。但,大哥我,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我虚长你们几岁,所以多年以来,也早就视自己为阿爹真正的长子,我给自己暗中定下了不少的目标,最重要的,就是做好阿爹的左膀右臂、尽己所能为阿爹排忧解难。但是,但是,二弟,你知道吗,阿爹他偏心,他从我们小时候就偏心,不是一日两日了!”

谈会芳先一口闷了一大杯酒,咂着嘴巴长叹,又紧接着谈会荣的话,狠狠说道:

“大哥说得没错,一点都没错!那容蔚父子,除了因为当年鲍良杰与容见徐之事、阿爹对他们愧疚之外,他们道貌岸然的,还有什么?那容向钦样样都不如我们,但就因为兰兰钟情于他,阿爹待他,就比待我们兄弟要亲厚不少。”

“没错,没错!”谈会荣酒劲上头,说话的舌头都在打结,“还有三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在我们两个哥哥面前拿腔拿调,他凭什么?二郎,二郎……大哥也不怕跟你说句实话,在阿爹的面前,原来就有容向钦、有三郎,我这个大哥做得实在是艰难,现在呢,又平白来了个商户陆子骥,费尽心思和手段抢了娇娇去,眼看着阿爹对他的器重与日俱增,大哥,大哥恐怕……”

谈会芳握紧了拳头,也越说越是激动:

“大哥你快别说了,二郎都懂得!你为了阿爹、为了谈家、为了整个卢龙殚精竭虑苦心孤诣,他陆子骥一来就是捡现成的,谁人能不寒心?看阿爹现在的状况,他心里所想的意思,说不定他想等他百年之后,把靠我们兄弟几个才打下来的卢龙基业,全权交给他陆子骥呢!到时候,小人上位,你我可还有何立足之地?”

话说到这里,谈会芳按住了谈会荣再一次伸向酒壶的手,压低了声音,认真说道:

“大哥,既然你已考虑到了将来,那有些话,二弟我憋了很久,也不得不在今日告诉你了。”

说完,谈会芳起身,出了包厢,也不知道同外面的店小二说了什么,又转身回来,看着明显已经有些失控的谈会荣,迎着他探究的目光,缓缓开口:

“大哥莫要心急,等二郎我慢慢讲来。”

“大哥,”重新坐下之后,谈会芳又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换做了一副秘而不宣的口吻,问道:

“已经过了这么久,你再仔细想想,即使你曾经都快要娶娇娇为妻了,你知道,她的真名,究竟是什么吗?”

谈会荣早已猩红的双眼,闪过了一丝犹疑。

谈会芳察言观色,直到谈会荣已经动摇,又继续说道:

“我们除了知道她从长安投奔而来,是阿爹与从前的情人所生的女儿之外,其余的,统统一无所知,对不对?”

谈会荣没有答话,只是又喝了一口闷酒。

见时机差不多成熟,谈会芳才将他隐藏了许久、等待时机成熟一击即中的秘密,幽幽说了出口:

“其实,早在我们一并去围场秋猎那时起,我便已经觉得有些不妥了。后来,他陆子骥回来抢亲的那日,又口口声声说什么‘代价’什么‘背负’,煞有其事,而阿爹也并未反驳,我便更是觉得不对劲。所以,我老早就偷偷派人去查了娇娇的底细。这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是吓一跳。娇娇原名叫殷琬宁,是御史中丞殷俊的长女……这些,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就在四个多月之前,她刚被那天子林驰下旨,赐婚给了潞州周王林骥为正妃!”

谈会荣闻言,惊地张大了眼:“潞州周王?”

“没错,潞州周王,”谈会芳笃定地点了点头,“那可是当今天子唯一还活着的弟弟。在知道了这些之后,我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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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想过,阿爹和那陆子骥应该够知道这些。所以,娶娇娇为妻,便是与那潞州周王作对,大哥你因祸得福,也是一件好事。”

“周王……周王……”谈会荣酒劲上头,却仍旧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我卢龙与朝廷一向各自为政、井水不犯河水,阿爹为了娇娇,竟然不惜得罪周王……这件事,要是被周王和朝廷知道了,那对抗的后果,无论如何,我们岂不都是白白牺牲?”

谈会芳彻底冷下了脸,定定说道:

“大哥说得没错,我也没想到,阿爹居然为了娇娇,这样对我们……不过,从知晓此事之后的那天起,我便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后着。不久前,我就已经将娇娇在幽州一事写了密信、告知了周王,周王对我还有回复,说阿爹身为卢龙节度使却私藏他的未婚妻,一定会来幽州讨个说法的。算算日子,已经隔了有一段时间,想必,周王人也快到了。”

谈会荣皱起眉头,眼珠左右乱摆,用这被杜康浸润的脑子,不断思索着:

“可是,二弟你这样做,岂不是把我们所有不知情的人,都给卖了?”

谈会芳则一声冷嗤:

“大哥,你先别担心。你想想看,阿爹这样对我们,难道就没有想过因此而莫名其妙得罪朝廷之后,我们这些无辜之人的下场吗?只需要把娇娇和那陆子骥交给周王,想必,周王也会看在我们的告密和投诚之功,对我们网开一面的。”

耳根子都红透的谈会荣,仍然还在迟疑:“那……阿爹呢?”

谈会芳只循循善诱着:

“诚如大哥方才所说的那样,阿爹又可为我们考虑过?他既然一意孤行、根本没有为我们考虑零星半点,我们又为什么要为他考虑?所以,我其实早早便与魏博那边的人有了联络,而你我自小长在卢龙,不如就效法当年鲍良杰所做的事,找个机会,发动兵变……”

谈会荣的脸色骤然一沉:“兵变?这可是父子相残,二弟,二弟你疯了吗?”

谈会芳却一脸镇定,毫不动容:

“我疯?这可是当年他们做过的事,他们做得,我们为什么就做不得?再说,那周王的人手很快就会来幽州,兵变之后,我们擒拿了那陆子骥和娇娇,把他们交给周王,既可以向周王邀功,又可以趁机诛杀了所有挡道的人,这卢龙,不就完整地落到了大哥你的手里?”

“你……你……”谈会荣脑瓜子嗡嗡的,一时半会完全没从这谈会芳的惊天之语里彻底抓住思维的脉络、思考的时间,“你让我想想。阿爹当年,在北地将我们兄弟三人领回,认我们为子、为我们改名换姓、教我们武艺和做人的道理,纵然他今日偏心旁人,但,但他到底是我们的阿爹,让我这样对他恩将仇报,我,我实在是——”

——“大哥,大哥你在说些什么?”

却不想,那一直紧闭的厢房门不知何时大开,门边立着的,是努力捂住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的谈会兰。

刚刚在谈府里,她听见了谈会芳身边的小厮来报,说谈会芳在一个小酒肆里与大哥谈会荣喝闷酒,烈酒酒劲太大,他身边也没有解酒的药剂。

单纯的谈会兰想着,自从姐姐与姐夫定亲之后,大哥便一直都郁郁寡欢、闷闷不乐,便也想趁这个机会多与大哥说会儿体己话,重新缓和一下关系,于是同那小厮说了,自告奋勇亲自来这酒肆为二哥送药。

不想,她刚走到那指定的包厢门口,悄悄推开了一个门缝、想要给两个哥哥一点点惊喜时,他们两人猩红着双目所说的什么“兵变”“父子相残”“诛杀”等等无比刺耳的话语,就完完全全落入了她的耳中。

小小年纪的谈会兰怎么也想不到,纵使知晓这两位哥哥与自己并无半点血缘,可从小一同长大、也一直和阿爹一样视她如珠如宝的他们,竟然背地里,残忍决绝到这个程度!

谈会兰只觉得天要塌了。

不行,她必须要回去,告诉阿爹,让阿爹来定夺!

但谈会兰再怎么手脚灵活,毕竟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女,身量娇小,又哪里是谈会荣和谈会芳这两个武艺不俗的大男人的对手?

眼看事情还没有眉目便要败露,谈会荣飞奔起身,毫不犹豫,一掌便打晕了这个企图逃跑的便宜妹妹。

在重新关上了厢房的门之后,酒醒了大半的谈会荣,头脑中的理智再一次占了上风,对一旁面色阴沉的谈会芳说道:

“二郎,不如……不如等兰兰醒了,我们就和兰兰一同,去向阿爹认错道歉。就说,就说我们两个小人之心,嫉妒那陆子骥,喝了闷酒说了些胡话,阿爹对我们一向心慈,料想他一定不会为难我们的。”

谈会芳摇了摇头,无奈嗤笑道:

“大哥,你自己摸摸自己的良心,刚刚那番话,说给阿爹听,阿爹他会信?阿爹是久经沙场之人,又不是什么三岁小孩,何况,你在第一时间打晕了兰兰,本就是做贼心虚,阿爹又一向偏宠兰兰这个亲生女,你出手伤害了她,阿爹还能放过你吗?”

这下,谈会荣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连连打翻了桌上好几个酒杯,不由向自己的二弟求助:

“那,那现在这样,我们又该怎么办才好?”

谈会芳只稳稳按住了谈会荣的肩膀,说出口的话,如定海神针一般:

“怎么办,既然老天爷已经替你我兄弟二人做了决定,那么,箭在弦上,就不得不发了。”

*

次日一早,殷琬宁同之前的几天一样,照常从新宅回到了谈府。

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过来,倒不是陆子骥突然转性不陪她了,而是听说城外的军营里莫名生了变故,半夜里,他便被谈承烨叫走,紧急出城替谈承烨办事,直到现在尚未回来。

而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不止是军营里有变,就连这已经风平浪静了许久的谈府里,也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谈会兰自从昨日离家之后,一夜未归,所有人都急疯了。

谈府上的人说,谈会兰在昨天替谈会芳送解酒的药剂之后,便一去不回,谈会芳和谈会荣早上一并赶了回来,也说他们昨晚与谈会兰在那酒肆里见了面之后,谈会兰并没有停留的意思,只说自己要去给容向钦买东西,便没让两个哥哥送她回到谈府。

也就是说,在酒肆与谈会荣和谈会芳见面之后,便再也无人知晓谈会兰的行踪。

谈会兰是这卢龙节度使的掌上明珠,这在整个幽州都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她向来出门都非常随意,因为从小到大,根本没人敢拿她如何。

除非,对谈会兰不利的人,并不是出自幽州、出自卢龙……而是来自外部。

想到此处,殷琬宁的心莫名一紧。

果然,正在所有人沉默胶着、绞尽脑汁想办法时,谈府的大管家谈彪进来,说在谈府的大门上,刚刚飞来了一支箭,上面插着一封信。联想到此时谈府里为了谈会兰的风声鹤唳,谈彪片刻也不敢耽误,赶紧将那箭上的信呈给了谈承烨。

谈承烨快速读罢了信,面色凝重地看了殷琬宁一眼,说道:“娇娇,你看看。”

殷琬宁也赶忙接过信,粗粗读罢,两眼一黑,差一点就要站不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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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封勒索信上,言之凿凿,说谈会兰已经落在了对方的手里,而让谈会兰平安归来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殷琬宁和陆子骥,两人去城外换她回来。

而这封勒索信的落款上,名字不是别人,正是殷琬宁此生最恨又最怕的人,周王林骥。

第69章掉马

“林骥,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殷琬宁死死捏着手里的那封勒索信,恨得银牙咬碎,仍旧不解气,“男人大丈夫,有种就自己来找我抓我,把兰兰一个弱质女流捉走来要挟我,算什么英雄好汉?”

一旁的谈会英和容向钦二人,对此一头雾水,互相疑惑地对视了一眼,仍旧疑窦丛生,谈会英忍不住开口问道:

“娇娇,你在说些什么?谁是林骥?是……是捉走兰兰的人吗?”

失踪的人是谈会兰,又怎么会跟卫娇有关系呢?

但怒火中烧的殷琬宁,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向他们这几个完全不明就里的人,去解释这其中复杂的来龙去脉,只直直看向谈承烨,道:

“阿爹,既然林骥是冲着我来的,那只有我去见他。此事,本来也是因我而起,不能让我一个人,连累了大家。”

谈承烨眉头深锁,满脸都是忧虑:

“娇娇,不如等彻之回来,周王的意思,本就是你们二人……”

殷琬宁却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他昨晚上便被您叫走了,也不知郊外军营那边的事情处理得如何。既然这封勒索信已经送过来了,想必,以林骥这小人的耐心,不会有机会让我们犹豫太久、再做部署的。林骥小人,用旁人的性命做要挟,真不愧是恶贯满盈的衣冠禽兽!”

尽管不知前路究竟如何,也不知林骥这个罪恶滔天的人会如何对待自己这一个胆大妄为的逃婚新妇,殷琬宁仍然不想再连累,这谈家上下任何一个真心爱她护她之人。

从离开殷府、离开长安开始,她就已经自私很久了,不能再这样任性下去。

想到此处,殷琬宁将信放入怀里收好,屏住了呼吸,双膝跪地,郑重向谈承烨一拜:

“阿爹,当初你承诺过女儿的话,女儿到现在,每一个字都还记得。但事到如今,若要阿爹拼上整个谈家乃至整个卢龙的性命,来为女儿的私心做赌,女儿愧不敢当。女儿既没有这个脸要,也不会让阿爹做这样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女儿此番前去面见林骥,是生是死都尚未可知,若万分不幸,女儿一去不回,请阿爹,请哥哥们保重,不要记挂我……女儿,也在此许下重诺,无论如何,会拼尽全力,也要把兰兰完好安全地换回来。”

大大咧咧的谈会英,虽然并不明白自己这个千里奔亲而来的妹妹与谈承烨此事讨论的究竟是些什么,但听闻了殷琬宁这样诀别一般的话语,仍旧心下戚戚,不禁道:

“娇娇,怎么,怎么突然……”

“没时间了,来不及了。”殷琬宁一面拂去脸上汹涌的泪水,一面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而她身后地宫氏则拦下了莹雪,一个人跟了上去。

谈会荣见状,也紧随其后,说道:

“阿爹,就这样让娇娇一个人去涉险,我,我不放心……”

谈承烨凛冽的目光扫过了堂上这面色各异的几人,皱着眉头说道:

“罢了,既然彻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大郎,你先远远跟着吧,机灵一些,伺机而动。”

谈会荣点头,与谈会芳对视一眼,便追了出去。

出门之后,心急如焚的殷琬宁,一心想着用自己去换谈会兰回来,按着那勒索信上所写的见面地点闷头快走,没多远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刚一回头,却见阴沉着脸的谈会荣,二话不说,一掌便将还未喊叫出声的宫氏打晕在地。

谈会荣的功夫,虽然远远比不上陆子骥和容向钦他们,但对付两个弱质女流,仍然是绰绰有余的。殷琬宁也未及惊叫,谈会荣便点穴封住了她的口,无法说话的殷琬宁,便只能任由谈会荣将自己五花大绑,再眼睁睁看着他把她们主仆二人,带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院落里。

宫氏被打晕后便捆绑了起来,一直都不省人事。而谈会荣则不知为何,选择解开了殷琬宁的穴道。

殷琬宁还念着林骥的勒索信、生死未卜的谈会兰,绞尽脑汁,对谈会荣的这番做法全然不理解,但现在也不是内讧的时候,她仍然放平了心态,同谈会荣讲了道理:

“大哥,之前我隐瞒了你的,也就是这周王林骥之事,我是被赐婚给他的,但我逃婚了,这才来了幽州。我承认,隐瞒你是我不对,我也是不想连累你们……现在事情到了紧要的关头,林骥的勒索信上指名道姓要让我去换兰兰,骥哥哥又刚好不在,那林骥是个禽兽不如的人,若是再耽误一点,还不知道兰兰在他手里会被怎样。你,你赶紧把我放了吧,让我去林骥那里换兰兰回来,好吗?”

谈会荣的眼神,却像是在看傻子一般,只见他嗤笑一声,轻蔑说道:

“娇娇,到了这个时候,也终于舍得跟你的大哥说实话了,嗯?这个秘密,是非要等到大祸临头了才肯从你的嘴里吐出来,是不是?还有谈会兰,十几年了,这个妹妹的眼里都只有容向钦没有我这个大哥,我又为什么,要在乎她的性命?”

“我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借周王林骥的手来除掉陆子骥和你,就是因为你们,谈家上下,现在才成了这样。只有除掉了你们,我们谈家,才能恢复到原来的规矩和次序里。”

殷琬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嘴张着,半晌才能开口说话:

“是……是你?是你向那林骥通风报信的?”

谈会荣却不置可否:

“如何?现在才知道,被信任之人出卖的滋味,好不好受?我现在捆了你,把你放在这里,陆子骥才好乖乖上钩,等我把你们这对奸夫□□一网打尽,一并交给周王,也不迟的。”

“你……你……”殷琬宁眼见着谈会荣将门关上,越走越远,浑身还被绑住的她,却毫无办法。

这院落的位置是在太过偏僻,她用尽全力喊了两声,又等了一会儿,也还是完全没有任何的回应。

殷琬宁心乱如麻。

她原本以为,林骥是终于发现了她人在幽州的蛛丝马迹,这才匆匆杀过来,逼迫她、要让她给一个交代。却不想,这其中的缘由,竟然是看起来最老实可靠的谈会荣,将她和陆子骥彻底出卖。

想不到,谈会荣一身的莽气,竟然也是个因爱生恨、得不到就要彻底毁灭的人。

还有可怜的谈会兰,现在就在林骥的手里,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

谈会荣处置好了殷琬宁,再往谈府去,人还未走近,却见谈府已经被重兵重重包围,那些陌生的面孔一看到他的身影,便立刻围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甚至口口声声,称他为“节度使大人”。

这个节度使之位,虽然是谈会荣从被谈承烨收养时起就梦寐以求的,可在他与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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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的计划里,并没有提过要伤害谈府之人的性命,就连谈会兰,现在也正好好地躺在谈会荣另一处隐蔽的小院之中,并没有受到分毫的伤害。

这场变故是谈会芳一手策划、谈会荣半推半就赶鸭子上架行事的,他对这个二弟的许多想法都并不完全清楚。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与谈会芳生嫌隙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谈会荣尽管心中充满了疑惑,面上也不能完全表露出来。

刚好,谈会芳从谈府里面款款走出来,也和其他人那样,朝他恭恭敬敬地行礼:

“大哥,我都按照你的吩咐安排好了,现在就只等陆子骥上钩,一切都会大功告成。”

谈会荣则依旧眼含不解,在众人的目光里,他也只能压低了声音,对谈会芳耳语道:

“咱们不是说好了,只把卫娇和陆子骥捉住交给周王的吗?二弟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谁知谈会芳反而拉高了音量,再一次向谈会荣恭敬地行了礼:

“节度使大人,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逆贼谈承烨、容向钦、谈会英等人擒获,只等您的发落了。”

罢了罢了,“节度使”这样的高帽,现在谈会荣是想摘也摘不掉了。于是他只摆了摆手,与谈会芳一前一后,走进了谈府。

谈府的正堂上,这刚刚几人收到周王的勒索信时讨论的地方,谈承烨、谈会英和容向钦纷纷倒地不支,一看便是因为误服了迷药所致。

谈府内的其他婢仆,也被谈会芳早早安排好的人全部制服了,整个谈府,眼下都尽在谈会荣兄弟二人的掌握之中。

“大哥,”谈会芳依旧恭敬,并无半点得意之色,“一切都进行顺利,所有人都唯您马首是瞻,等到您的进一步指示。”

谈会荣长叹一声,目光扫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三人,皱着眉头说道:

“先把他们都绑起来,我去关卫娇那边,先埋伏起来,等着陆子骥自投罗网。等先把那对奸夫□□打发走了周王,再来决定,下一步要怎么办。”

*

小院的这边,谈会荣前脚刚刚走,殷琬宁还在原地着急,究竟该如何出去时,忽然听见了外面院中有许多杂乱的脚步声。

原来,是谈会荣的手下过来了,正在将这小院团团围住、看得死紧。

殷琬宁心急如焚,恰好此时,被扔在地上的宫氏悠悠转醒。宫氏一睁眼,见到主仆二人如今的境地,定定地说道:

“姑娘放心,奴婢之所以当时拦下了莹雪选择独自陪伴姑娘,便是已经预料到了可能的情况,早有准备。”

说完,只见她艰难从背后的衣衫里掏出一把小小的匕首,利落地扔到了殷琬宁的脚边,道:

“姑娘先用这个,把我们身上的绳子解了,咱们俩,再来从长计议。”

殷琬宁一见那匕首,悬着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下来,再加上宫氏那一切都尽在掌握的眼神,于是便强忍住满心的好奇和慌乱,捡起了那匕首,小心地割开了主仆二人身上的绳子。

谈会荣自信的很,以为她们一定没有后着,房门并没有落锁。而院中的那些守卫,殷琬宁根本就没有见过,个个都来历不明,主仆二人若现在出去,只能是自投罗网。

于是,她们便只好小心趴在窗边,耐心而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些守卫的兵勇,很快便百无聊赖,放松了警惕,开始闲聊了起来。

士兵甲:

“想不到节度使大人这个好不容易人回来的女儿,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不仅让咱们大公子丢了魂、闹出了比武抢亲这样的事,她本人,竟然还是那朝中的天子赐给周王殿下的未婚妻。”

士兵乙:

“这有什么?人家长得倾国倾城,你我看了都把持不住,咱们的大公子喜欢,也正常得很。只不过呀,这大公子因爱生恨,就一定要把事情做绝,要将卫姑娘和陆公子交给周王泄愤。”

士兵丙:

“你们说,卫姑娘私自婚配嫁给陆公子,他们二人这下要落到了周王的手里,周王会怎么对他们?”

士兵甲:

“怎么对待,还能怎么对待?这是夺妻之仇,换做是你,你能轻易放过?周王是天子近亲,从小就是天潢贵胄、高高在上,什么时候、怎么可能受这样大的羞辱?我恐怕……”

耐心听到此处,一直凝神屏息的殷琬宁,脸色又渐渐沉了下去。

与她紧紧挨着的宫氏却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慰道:

“姑娘芳心,眼前的困难都会过去的,那些人都在胡言乱语,姑娘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殷琬宁仍旧心下惴惴,刚想问宫氏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可尚未开口,那小院之中,却突然响起了刀剑摩擦之声,兼有倒地之声和咒骂之声,似乎是有另一方的势力,与这院内谈会荣留下守卫的兵勇们厮杀。

殷琬宁稍稍立起了身子,沿着窗外看去,便看见了那院内突然出现了陆子骥身披战甲的高大身影。

只见她的夫君,剑风如火,所向披靡,即使身边一瞬间围了十数人,也只面色不改,冷峻的眉眼寒光微动,手起刀落,那些挡路之人便纷纷倒地,满院散兵,根本无人是他的对手。

是她一生钟爱的、不顾一切也要嫁予的男人,是与她经历过生死的男人,也是骑着高头大马、予她十里红妆的男人。

现在。他踏碎凌霄,穿云破月,来救她了。

她终究没有看错人,他拼尽全力,也不会舍得她受半点委屈。

当此关键时刻,殷琬宁最应该做的,便是静静地等待。毕竟,她与宫氏两个人,只有那一把小小的匕首,若是此时贸然出去,让正在专心杀敌的陆子骥分心不说,可能还会误伤了自己。

“姑娘,姑娘!”殷琬宁正在逐渐稳定下心神,而她身旁那一直沉着冷静的宫氏却突然惊叫起来,“起火了起火了!”

殷琬宁一回头,才看见身后的房内突然窜上了熊熊的大火,炙烤灼烧的气味扑鼻而来,那火势也越来越旺,眼看就要烧到门边的主仆二人了。

一定是有人看着陆子骥势如破竹,干脆破罐破摔,用这火攻之法来逼陆子骥就范。

这下,是不该出去,也要出去了!

她们先前的顾虑果然没有错,两人刚打开那房门冲出来,在房门之外大约一丈远距离的一个兵勇,便立刻注意到了她们,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眼看马上就要抓住这颇为仓皇的主仆二人,用以要挟正在浴血杀敌的陆子骥。

而宫氏反应迅速,早有准备,刚发现那扑上来的兵勇,便眼疾手快,将殷琬宁往外奋力一推。

“周王殿下!保护王妃!”

就在宫氏手握匕首、准备与那握着剑的兵勇拼个鱼死网破的同时,在这关键的时刻,她再也顾不上当初林骥对他的反复叮嘱,直接冲口而出。

紧接着,她便迎面撞在了那士兵的剑伤,一条白净的脖颈,瞬间便已是鲜血淋漓。

等到殷琬宁被那战甲上沾满鲜血的夫君稳稳接住,回身再看去时,那个想要抓她的兵勇已经被赶来的灰鹰所杀,但舍命救她的宫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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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也倒在了血泊里。

她的耳边,那兵戈之声都已经停了,而那间被熊熊大火所吞噬的屋子,也渐渐偃旗息鼓,彻底安静了下来。

为了这场因为她的自私和一意孤行带来的无妄之灾,有人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其中,便有忍辱负重十余年、将所有的身不由己都深深埋在心底的宫氏。

殷琬宁用尽全力挣脱了抱着她的男人,扑到前面的地上,去抱起了那已经奄奄一息的宫氏,看着她仍然鲜血直流的脖子,赶忙伸手,想要用这简单的方法,替她止住鲜血。

“姑,姑娘……别费心了,”宫氏吐露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力,“奴婢这一生,作,作恶太多,不得,不得好死是应该的……”

殷琬宁却只觉得肝肠寸断,痛号出声:

“不!妈妈你不过是为了保护我才投靠了冉氏那个毒妇,我和阿娘,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宫氏只勉强挤出了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精疲力竭地说道:

“能,能为了姑娘而死,算是,弥补了奴婢,奴婢的一些罪恶……当年,姑娘祖母的,她服的慢,慢性毒药,也是奴婢每日,每日亲手下的……殷俊与冉氏,作,作恶多端,他们也必须,必须像我一样,接受惩罚……姑娘,周王殿下,他,他为了姑娘你做了太多,太多了……奴婢,奴婢求姑娘别再怪他,一定,一定要为你枉死的阿娘和祖母报……报仇……”

说完最后一个字,宫氏便阖上了眼。

只留下还抱着她的殷琬宁恍恍惚惚,任由伤心的泪水将小脸淹没,回过神时,却也只用那沾满宫氏鲜血的手,胡乱擦了一下。

脸上的泪痕与血痕,乱糟糟交织在了一处。

周王……林骥……陆子骥……

她仍然还未完全从这震撼无比的消息里回过味来。

怎么回事?

不如,这冬日的天上落下一道惊雷,将她劈死在原地好了,这样,她就不需要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一思考,左边胸口的心房,便忍不住抽痛。

而且,被劈死了,她便也能跟着宫氏一并去九泉之下,见她的母亲和祖母,让她们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她的噩梦。

是噩梦,醒来就好了。

“林骥,林骥——”她仍旧抱着宫氏冰冷的身体,口中胡乱地喃喃。

“娇娇,我在的。”林骥就在她身后几步的位置,听到她在唤他,立刻回答。

“周王殿下——”

“你,你疯了吗?”

第70章前事

冬月的幽州,虽还未迎来初雪,但深秋的寒风凛冽里,早已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看不真切的肃杀之气。

这使得仍旧跪在地上、怀里抱着那为了保护自己而死的宫氏的殷琬宁,本就单薄的背影,又平白添了几分根本不该属于她的萧索和落寞。

她似乎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踌躇着,林骥的脚步也还是凝在了她身后堪堪两尺的距离。

因为她那句“你疯了吗”之后,她又颤抖着,接了一句彻头彻尾、毫无保留的自我否定:

“不不不,该疯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是我该疯……”

林骥又哪里听得下去,一向能言善辩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语言十分苍白,他只会:“娇娇,你听我说……”

“事实摆在眼前,”殷琬宁一面摇着头,一面抢白,不留任何余地,“林骥你还想解释什么?这一次,这么大的动作,是不是你联合着大哥做下的局,绑架了兰兰、闹得惊天动地,只为让我主动发现,你那再也隐瞒不住的身份?”

她恨自己,她明明是愚笨至极的呀,可是此刻的推理判断,突然如此清晰。

而林骥果然顾左右而言他:

“娇娇,你先起来,跟我回去,我们慢慢来说,好不好?”

语气和从前“陆子骥”的,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可一切都变了。

都不一样了。

“回去,回哪儿去?”殷琬宁声音突然尖利,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谈家是我的家不是你的家,你家姓林,这天下大片大王土,都是你家的!”

而林骥身后,一直默默看着这一切的灰鹰,也忍不住插嘴道:

“王妃,莫要失言,小心祸从口出。”

“我不是他的什么王妃,”殷琬宁被触到逆鳞,激烈反驳,声音一个字比一个字大,“从我决定逃婚的那天起,我和‘林骥’这个名字,就再没有半点瓜葛!”

“娇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林骥如钟一样矗着。一直没有旁的动作。

“哼,”殷琬宁只回以一声冷嗤,仍旧不看他,“又有什么区别呢,嗯?你把我骗得团团转的时候,就没有想到过有今日?”

林骥自知理亏,只能好言好语地讲理:

“作恶之人,不止谈会荣一个,你就这么狠心,眼睁睁看着阿爹他们,全都处在危险之中?”

听到“阿爹”这个称谓,殷琬宁这才转过身来,狠狠瞪着林骥,银牙咬碎:

“林骥,你不要再拿旁人来威胁我!”

而此时的林骥,也不再犹豫,殷琬宁只见到他突然向自己而来,却不见他出手的这一下,仍然在怒火中烧的自己,便已经失去了知觉。

然后,林骥便将晕厥的殷琬宁打横抱起,亲了亲她还沾着血的苍白的小脸,对身后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出现的飞鹏说道:

“为宫氏好好入殓,我要把她带回长安归葬。至于王妃……务必看好她,在本王处理完这谈家的变故之前,她若有任何一点闪失,”

林骥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飞鹏,你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林骥又稍事修整了一番,很快,便带着亲兵,离开了这一片狼藉的院落,重新往谈府前进。

而刚好,他就在重重重兵包围下的谈府门口,与从谈府内匆匆出来的谈会荣,短兵相接。

谈会荣对刚刚那关押殷琬宁院落那边发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只当一切顺利,看到了只带了几个亲兵的林骥,自然并不放在眼里,放肆地大笑一声,对林骥喝道:

“陆子骥,枉我还费尽心思到处找你,你就这样自投罗网,怎么,想早点被我送上黄泉路吗?”

林骥云淡风轻,并未因为谈会荣这低劣的挑衅而动怒半分,只剑眉紧蹙,佯装并不知晓谈府内的兵变一事,好奇问道:

“大哥,你可否先告诉我,这谈府外围着的重重士兵,到底怎么来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谈会荣闻言,又是一声大笑:

“陆子骥,你死到临头了,还想关心谈府?谈府是你个小小商户也配踏足的地方?你陆子骥,与周王殿下的未婚妻殷琬宁无媒苟合,抗天子赐婚,胆大包天。周王殿下命我捉拿你们二人,他的人马也早已经在城外守株待兔,你死到临头了,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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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关心跟你毫无关系的谈府?”

“所以,”林骥骤然沉下了脸色,拔./出佩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时满满都写着杀意:

“这就是你投靠周王、出卖父亲兄弟的理由?”

谈会荣见状,当然不甘落后,也拔出了佩刀:

“陆子骥,别以为凭你那点武功、那点人手,就可以在我卢龙的重甲军士面前为所欲为!你以为,你真能硬闯?你又可知道,他们的小命可都在里面,只要我一声令下,火种一点,这谈府里的所有人,就都会化为灰烬吗?乖乖束手就擒,否则我一把火把这谈府都给烧了!”

而话音未落,谈会荣的身后突然飞射出了一支箭,即使谈会荣如今身披战甲、头戴钢盔,那如闪电一般的箭簇,仍旧深深射入了谈会荣的头颅,刚刚还大放厥词的谈会荣,连痛叫都没有说出口,便立刻应声倒地。

在倒地之前,谈会荣却分明看见,那早已被谈会芳用迷药迷晕、被自己困住的养父谈承烨,手持弯弓,面带愠色,披星戴月而来。在众人惊异的目光里,谈承烨恭恭敬敬,朝着谈会荣此生最最痛恨的、低贱至极的商户陆子骥施礼:

“周王殿下,所有作乱之人均已尽数拿下,听凭殿下处置。”

不过,倒在地上的谈会荣,已经等不到属于他的“处置”了,一生都才貌平平的他,到死,都没有闭上那双并不甘心的眼。

林骥却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地上谈会荣那已经逐渐僵硬的尸体,向谈承烨微微点头:

“岳父大人何必如此多礼,今日能顺利擒拿逆贼,全靠岳父大人的精心铺排,小婿不过是做个配合罢了。”

谈承烨面上并无半点喜色,反而满是忧郁,只长长叹了口气:

“要我亲手射杀养了十几年、一直都视为己出的儿子,谁人能狠得下心来?”

他又哪里只有不舍呢?

在林骥当众抢了谈会荣与殷琬宁的婚事那日晚,来到他书房时,林骥不仅仅亲口承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将他养子的真实身份告知了他。

林骥早有先手,除了娶他的女儿,还拿出了完整的方案,希望他提前布局。

老父亲心如刀割。

这段时日以来,谈承烨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他们,也隐隐希望,林骥查探到的消息是错的。

这样,他便能继续维持着谈家上下十余年来一直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了。

但很可惜,最终,谈会荣与谈会芳,终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迈出了那万劫不复的一步。

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就在不久前,谈会荣跟着殷琬宁离开了谈府之后,谈会芳如惯常一般,发挥着调和剂的作用,为了让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几人冷静下来,给大家每人都倒了些茶。

一心记挂着周王勒索一事的谈会英和容向钦根本不疑有他,略说了声谢谢,便一口饮下。

只有谈承烨趁着谈会芳转身不注意时,悄悄将茶水倒在了袖笼里。

果不其然,不出片刻,谈会英和容向钦便相继倒地不支,谈承烨见状,也立刻顺势装做昏迷,和他们两人倒在了一处。

尔后,谈会荣回来,与谈会英的对话,谈承烨都听得一清二楚。

当他发现这一向如莽夫一般的谈会荣,只想对付殷琬宁和林骥、对他们旁人还留有一丝余地时,谈承烨也稍稍有了欣慰。

可当时机已然成熟,他用身上早已藏好的刀片割了绳索、并成功制服了谈会芳时,他算准时机,走到了谈府门口,却刚好听到了谈会荣对林骥说的那番话。

只可惜,被利益冲昏了头脑、被嫉妒蒙蔽了双眼的谈会荣,为了威胁林骥,还是说出了要一把火将他们全部都烧死的话来。

谈承烨只有一声长叹。

和林骥一前一后回到府内,谈承烨叫上了已经服下解药后转醒的谈会英和容向钦,再次来到了关着谈会芳的暗室内。

此时的谈会芳自知大势已去,丝毫没有慌乱,向来为人低调、衣着质朴的他,那双无比精明的眼,也第一次向他们展露了猩红的眩目。

“谈会芳,”林骥淡淡开口,“哦不,栾况,现在你奸计败露、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好说吗?”

谈会芳只一脸坦然:

“是我技不如人,我栾况无话可说。不过,”

他话锋一转,兀自提高了音调,“你陆子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知道殷琬宁是周王林骥的未婚妻,非要拉上整个卢龙与朝廷作对,两败俱伤。论起自私自利,你的脸皮,才是天下第一。”

林骥眸色一凛:

“自私自利?这样不知羞耻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你写信给周王通风报信的时候,就一丝一毫没有想过,这卢龙上下的安危?”

说着,林骥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在谈会芳的眼前,徐徐展开,让他看得清楚明白:

“栾况,你也不过是想借周王的势力排除异己,独占卢龙,何必把自己说得如此高尚?”

谈会芳却瞪直了眼,满脸不可思议:

“这,这,这封信,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因为,”林骥依旧云淡风轻,一面说,一面将那信拿到了一旁的烛台上,看火苗将那封他早就想撕毁的告密信一点点吞噬,“我就是你通风报信、以为能做你靠山的,周王林骥。”

此言一出,跟在林骥与谈承烨身后的、一直阴沉着脸的谈会英和容向钦俱是惊愕不已,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正迟疑着准备行礼,被林骥抬手挡下。

这番动作自然也落在了谈会芳的眼里,只见他被气得干笑了好几声,这才缓过了劲,强忍下颤抖说道:

“周王殿下运筹帷幄、智计卓绝,我栾况自愧不如,今日,成你手下败将,我输得心服口服。”

“二郎,”却是谈承烨满脸愧怍和无奈,“如果,如果你早告诉我,你是当年那卢龙节度使栾越唯一留下的孙子,我待你,也会像对待向钦父子那样……”

“谈承烨,你别在这里假惺惺了!”回应他的是谈会芳的一声怒吼:

“即使当年,你并未跟随鲍良杰一并血洗栾家,你今时今日所得到、掌握的一切,又哪一样没有归功于当日鲍良杰心狠手辣的斩草除根?那年我只有四岁,目睹了全家被屠尽,如果不是被我的乳母塞到水缸里逃过一劫,我今日哪有机会与你说这些?你知道,我这十几年来都是怎么过的吗?没有哪一日,我不梦见他们的血泪,没有哪一日,我敢忘记我发誓要为他们报仇雪恨的使命。若我此生都安安稳稳、心安理得做你的养子,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惨死的家人?”

“可是,可是二哥……”谈会英也满脸不忍,想不到这样的悲剧,竟然也会在他们之间上演,“我们兄弟,这么多年的感情。大哥他单纯,你就怂恿他走上兵变的不归路;兰兰还那么小,你却舍得将她绑架、用来威胁我们。你在做这些的时候,可有想过,我们兄妹四个十几年来几乎日日相处的感情?”

谈会芳却撇开了视线,一脸淡漠:

“没有,我才不像你一样,那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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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只能让我日日煎熬。”

“二哥,”容向钦也叹了口气,“仇恨真有那么重要?你看看我,我——”

“因为你容向钦是懦夫!你和你那个爹,都是懦夫!”谈会芳却激烈地抢白道:

“若当初没有容见徐,他鲍良杰能这么快在卢龙站稳脚跟、扩大势力?可他鲍良杰又做了什么呢?兵变当晚,容见徐根本没做什么、也没打算做什么,鲍良杰仅仅因为他首鼠两端、害怕他真的去向我爷爷通风报信,就反手将自己的恩人杀了?”

“若要我说,你们父子对他们一家的仇恨,应该比我还要深得多吧,可你们呢?你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鲍良杰和谈承烨的特殊照顾,你容向钦就更厉害了,还要娶仇人的女儿为妻。”

“还记得秋围那晚,我们在镇上的酒楼里,谈会兰让我们玩的那个真心话游戏吗?我那天抽的问题,问的是在座之人里,有没有我恼恨之人。其实哪里没有呢?我最恼恨的就是你容向钦,我宁肯像现在一样拼命过、输了,含恨而死,也绝不会做和你们一样,卖亲求荣的无耻之辈!”

林骥伸手阻止了谈会芳继续大放厥词,“栾况,你勾结魏博、绑架幼妹、谋杀养父,证据确凿,你也无从抵赖,死罪难免——”

“殿下,”谈承烨却开口拦住,“若,我说我想留他一条性命,殿下可否……”

“谈承烨,我不要你的假仁假义!”谈会芳根本不领情,只哈哈大笑起来,“你以为你不杀我,你就能善终了吗?你的夫人红杏出墙、为情夫殉情,你却还把她的女儿当成宝;你一手养大的三个好儿子,有两个都背叛了你,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还有,你那个从长安来的亲女儿,一心只想着利用你来逃婚,根本没把你的安危放在眼里,你……”

话音未落,林骥却已经抽出了宝剑,一把便刺穿了谈会芳的喉咙。

和先前的谈会荣一样,谈会芳死时,也是闭不上眼。

这是这对自作聪明的兄弟,应该得到的下场。

四人沉默着走到了屋外,谈承烨看着头顶的秋阳点点,久久没有说话。

忽然,他手捧胸口,浑身一抖,一口鲜血便“噗嗤”一声坠落在地,像绽开了一朵邪恶又妖冶的血花。

林骥等三人赶紧上前搀扶,问他身体如何。

谈承烨却只摇了摇头,看向了扶住他的林骥,勉强说道:

“殿下,娇娇还不知道,你就是周王吧?赶紧去看看她,这里有三郎和向钦在,不用管我。”

*

殷琬宁又梦见了前世。

那是她作为太后,参与自己的“便宜儿子”林衡之的登基大典的那日。

年青的太后凤仪万千,身上穿着的鸦青色翟衣以精美的龙纹滚边,每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能牵连到头顶的九龙九凤冠,那博鬓微动,挑牌垂于她勉强端直的双肩上,随着她的惶惶不安而沙沙作响。

林骥在下,她在上。

这个身着玄黑宽大襕袍的男人,剑步端然,手持玉笏,向新帝、向她这个太后行稽首大礼。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抬起了头,身上的衣着逾制,九章绣纹和通天冠綎上的九串冕旒,都只有帝王能穿着。

她也终于看清了他。

是陆子骥的脸……是她夫君的脸……

他们,他们怎么能合二为一?

从这不断重复的梦境中醒来,殷琬宁第一眼便看见了守在床头的他。

一向喜洁的他,脸上还有并未擦净的血痕。

兵变……绑架……囚禁……

她恍惚间又一次忆起了晕厥之前发生的事。

“娇娇,”这个一直看着她的男人,却率先开了口,长着薄茧的拇指,停留在她的脸颊上,“莹雪伺候你不尽心,你看你脸上,还有宫氏的血迹。”

“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两个的脸上,就都还有别人的血了。”

“是天生的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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