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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过去的十几年中,她从未在殷俊那里感受到的,不掺杂任何一丝杂念的拥抱。

“阿爹……女儿终于找到你了……”

殷琬宁泣不成声。

“是我,是我对不起你娘,也是我对不起你……”

终于怀抱亲女的谈承烨,也第一次老泪纵横。

这一幕太过动容,宫氏以帕掩口,喁喁哭泣着,就连一旁从头至尾都端静自持的容向钦,也忍不住心下戚戚、软了眼神。

“等了十几年,奴婢终于等到了这一日。”宫氏不禁感慨,“小姐她泉下有知,该是多么高兴多么宽慰,不枉她临终时,对这段往事一直念念不忘……”

父女二人抱着哭了一会儿,谈承烨这才似乎想起了什么,一面轻柔但笨拙地帮女儿擦着眼泪,一面问道:

“阿爹还不知道,岚岚给你起了什么名字。”

“卫娇,”殷琬宁收了泪水,努力咬着每一个字,“是娇小的娇,这个名字,确实是阿娘为我起的。”

谈承烨闻言,又是一声长叹:

“离开你娘之后,我便也离开了长安,北上延州谋事业。那时候,辗转听说你娘生了个女儿,我还以为……”

还以为,卫远岚与殷俊婚后夫妻和睦,很快便将他忘了。

“阿爹,你也有你的苦衷和难言之隐,”殷琬宁抽了抽鼻子,“女儿不是阿娘,不能替她原谅你,也厘不清你们之间的那些事。但女儿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是有她的,对不对?”

谈承烨重重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复道:

“心中有,和付诸行动,本就是两回事。是我亏欠你们母女太多,女儿,你不必安慰我。其实,在你娘过身之后,我人虽已经在幽州,也一直留意长安那边的消息,原来殷俊他……”

提到殷俊,便不得不提后来家中的变故、自己的变故,殷琬宁眼看还有容向钦这个外人在场,心中纵有千般委屈万般无奈,也不愿在此时多说,只与宫氏对视一眼,低头说道:

“阿爹,这次女儿从长安过来,能平安见到您,全靠一位公子仗义出手,一路护送。”

如若能顺利见到谈承烨、与谈承烨父女相认,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是陆子骥与殷琬宁提前已经商量好的。

她毕竟是个外来者,千里投奔,已经有十分的艰险和难得,若是再第一时间便将她从小在殷府的遭遇和与周王林骥的婚事和盘托出,恐怕即使是谈承烨不想,谈家的其他人,也会觉得殷琬宁这是有所图谋。

事情是需要一步一步来办的。

因而,在她将陆子骥引荐给谈承烨时,她也对这一路上的几次命悬一线轻描淡写,只说了陆子骥带她游历之事。

殷琬宁从小几乎很难有机会出门,这一趟来,长了不少见识、开了不少眼界,又丝毫没有半点舟车劳顿,这一切的功劳,都要归属于陆子骥。

但,从几岁起便在江湖摸爬滚打、精明老辣如谈承烨,又怎么会对殷府之事毫不知情呢?当年殷俊入赘卫府,便是整个长安城都轰动不已的事,后来谈承烨即使从延州远赴幽州,也时常派人打听卫府之事,自然对卫远岚去世后殷俊的一番过河拆桥知之□□。

只不过,彼时卫远岚早已撒手人寰长埋黄土,谈承烨也以为她留下的女儿是殷俊的骨肉,自己这个“外人”若是再插手别人的家中事,反而会污了九泉之下的卫远岚的清名。

现在,他知道了她留下的女儿也是他的女儿,一切都不一样了。他迫不及待想要谈家上下,知晓他认回了女儿一事,那是他一生挚爱与他的骨血。

但这样的突如其来,谈家的其他人,都并未如谈承烨那般欣喜若狂,反而是反应各异的。

而其中,最不能接受殷琬宁到来的,自然是谈承烨的另一个女儿谈会兰。

就在那日当晚,谈承烨立刻安排了在谈府之内的这场家宴。

家宴席上的除了他与殷琬宁,还有他需要介绍给殷琬宁认识的谈会荣、谈会芳、谈会英三兄弟,女儿谈会兰,心腹容蔚与容向钦父子,还有将殷琬宁平安送到幽州来与谈承烨相认的、那个来自潞州的商户陆子骥。

谈会兰因为刚出生不久便不幸丧母,从小便格外受谈承烨的宠爱和骄纵,加上三个哥哥和竹马容向钦围着她转、对她几乎百依百顺,她不过才十三岁的年纪,便已一身大小姐脾气。

已经到了开宴的时候,除了容向钦和容蔚父子外,其他几人皆是面色灰青,但依旧入座不语。

只有谈承烨的主座旁,那个一贯是谈会兰专座的位置空空,大小姐还在自己的房里发脾气,扬言绝对不会参与。

一桌沉闷尴尬,殷琬宁被安排坐在了谈承烨手边另一侧,小心地看着座上所有绝对陌生和相对陌生的脸,又因着谈承烨因为谈会兰的不配合面色铁青,一句话都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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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动都不敢多动。

只有陆子骥看她的眼神,让她心中的惴惴不安多了几分底气。

再怎么样,陆子骥会保护她的吧?

八人又沉默着等了一会儿,最终,在又一次去请谈会兰入席的婢女被谈会兰一个掌掴甩上脸,顶着脸上鲜红的指印,强忍着哭意回来向谈承烨禀报的时候,谈承烨终于勃然大怒,徒手便轻而易举地捏碎了餐桌上的瓷质小酒杯,狠狠说道:

“你去告诉谈会兰,若是她再不过来,明天就收拾东西滚出谈府,我谈承烨只当没有她这个女儿。”

那婢女明显被吓傻了,呆愣了片刻,才又哭哭啼啼地去了,席上坐在谈会英身旁的长相平平的男子,小心说道:

“阿爹,你要这么说,兰兰就算是来了,恐怕心里面也……”

谈承烨大手一挥,将那酒杯的碎片随手扔在了桌下,道:

“我就是从小太溺爱太娇纵她了,才让她现在愈发不懂事,她就算心里对我有气又如何?我是她爹,她难道不应该听我的?”

说着,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凝神屏息的殷琬宁说道:

“娇娇,阿爹都忘了跟你介绍,刚刚说话的这位是你二哥,谈会芳。他右边这位,是你大哥谈会荣。”

殷琬宁循着谈承烨的手指所向看去,那谈会荣虽然衣着颇为考究,但一脸莽夫之气,应该武艺不凡;而长相平平无奇的谈会芳,衣着最为朴素,与同桌的其他人十分格格不入。

“大哥好,二哥好。”殷琬宁依着谈承烨的话乖乖向两位哥哥问好,那两人也淡淡回复,并无不妥。

接着,谈承烨又指了指坐在谈会芳左侧的谈会英,说道:

“这是你三哥谈会英,他旁边的这位是容向钦,他们两人年纪相仿,都只比你大一岁。”

说完,谈承烨又指了容向钦身旁的中年男子:

“容向钦是这位容蔚叔叔的独子,他与你的哥哥妹妹们从小在一块长大,青梅竹马。他表字‘景希’,不过我们是武人之家,没那么多讲究,都以大名相称。你可以像你哥哥们一样叫他大名,也可以像兰兰那样,叫他‘希哥哥’。”

因为早已经知晓了容向钦与谈会兰的关系,殷琬宁又怎么可能再学谈会兰那样叫人,平白生了嫌隙?稍稍收敛了心神,她小声唤道:

“容叔,三哥,向钦哥。”

那三人也都微笑示意,并没有人提起前几日他们早已见过、还生了并不愉快的插曲,只轻轻巧巧揭过了。

恰好此时,那一直赖在自己房里不出来的谈会兰也终于不情不愿地来了,一双杏眼哭得又红又肿,刚走到桌前还没坐下,容向钦便开口说道:

“兰兰不哭了,明日,我带你去城外放风筝,好不好?你最喜欢放风筝了。”

谁知还在抽抽搭搭的谈会兰并不领情,嘴里嘟囔了一句“不去”,又立刻挽住了仍然面色不虞的谈承烨,嗓音软软:

“阿爹,你真的不要兰兰了吗?”

听了这话,谈承烨原本还凌厉的眼里却瞬间软了不少,转头看着委屈巴巴的小女儿,叹了口气,道:

“先乖乖坐下,让大家这么多人等你这一个,兰兰,你自己说,像什么话?”

谈会兰这才慢吞吞依言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停在了一语不发的林骥身上,不由抬高了音调,道:

“阿爹,我只知道家中多了一个外人,现在看来,不止一个,是两个。”

“兰兰!”坐在谈会兰对面的容向钦小声唤她,向她眨了眨眼,示意她好好说话。

谈会兰轻轻哼了一声。

这两人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谈承烨的眼睛,他只视若无睹,冲着其他还在尴尬的众人说道:“先开席,菜都要凉了。”

刚动了筷箸,谈承烨又指着迟疑的殷琬宁,对谈会兰说道:

“兰兰,这是你姐姐娇娇,以后你有姐姐了,要好好向你姐姐学习,别再这样娇纵。”

但谈会兰却充耳不闻,只自顾自夹起了面前的清蒸鲈鱼,施施然放入了口中。

谈承烨沉下了脸,忍了忍,又继续对其他埋头吃菜的人说道:

“娇娇姓卫,以后,你们也都这么唤她便好了。她旁边的这位公子,是来自潞州的陆子骥,这一次,也是全靠他,娇娇才能平安顺利回到我的身边。”

被忽视了许久的林骥,这才向众人浅浅施礼:

“在下陆子骥,祖籍潞州,表字彻之。区区一介商户,能一下认识如此多的豪杰俊才,是在下的荣幸。”

谈会荣三兄弟和容向钦闻言,纷纷举起了面前的酒杯,一人一句,对林骥好一番夸耀。

只有谈会兰一人,又毫不留情面地翻了个白眼。

餐桌上,有一道红木烤鸭,需要和着黄瓜丝和葱丝,蘸着甜面酱,裹在面皮里一并吃。

谈承烨爱女心切,顺手为殷琬宁裹了一个,放入了她还空荡荡的碗里,笑道:

“这是幽州的特色美食,娇娇你来了这几日,也不知道吃到过没有。”

殷琬宁只能装作没有吃过,满脸幸福,笑着说了谢谢。

而在她一旁刚好也裹了一个,也同样准备放在她碗里的林骥,只能愣了一刻,又硬生生把烤鸭卷塞回了自己的碗里。

前两日,他早已经带她去过这幽州城里最有名的酒楼楼外楼里吃烤鸭了,那时一直给她包烤鸭卷的,可一直都是他。

现在她身边有了亲爹,真的和原来不一样了。

第56章掌掴

不过,现在还不是他吃醋的时候。

收回了思绪的林骥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正准备给殷琬宁夹点旁的菜,又听见她身旁的谈承烨说道:

“娇娇,眼下谈府上没有合适的地方给你居住,这几日,只能委屈你先继续住在外面的客栈里。等我让管家谈彪把兰兰那间小厢房收拾好了,再让你搬回来住,好不好?”

殷琬宁尚在迟疑,谈会兰却先瞪圆了杏眼,抢白道:

“阿爹,那小厢房是我专门用来挂衣衫放首饰的,怎么能让给外人住?”

谈承烨却没有挑谈会兰话里的刺,只道:

“对,那间放实在太小了,让你姐姐住在那里太委屈她。所以,我已经跟谈彪吩咐过了,他会立刻着人在东边我的卧房附近,为你姐姐盖一间新的,到时候,那边盖好了,你再把衣衫首饰搬回去原来那间就好了。”

殷琬宁闻言,立刻摇了摇头:

“让阿爹为我破费,专门修房子可不行,我不需要那些,能在谈府里有瓦遮头,有容身之所,已经是我天赐的福分了。”

这话虽也是出自本心,可到底含了几分以退为进,入了谈会兰的耳,她便立刻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咪,完全不顾大家小姐的礼仪,将手中的筷箸朝桌上一扔,指着殷琬宁的脸,怒道:

“你可别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让阿爹为你专门盖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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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看看你这个野种,到底配不配?!”

纵然是从小到大都被冉氏和两个弟弟明里暗里欺负,殷琬宁也从未被人指着鼻子辱骂过,何况“野种”这两个字,更是刺耳无比、是对母亲卫远岚的极大不敬和狠狠的羞辱。

屈辱和愤慨涌上心头,两行热泪簌簌滚落,殷琬宁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嗫嚅着:“兰兰,我,我没有……”

身旁的林骥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正要开口替她反驳,又听见了谈会兰的辱骂,像雪片一样飞来:

“兰兰也是你配叫的?你还有脸哭?以为自己掉几个豆子,所有人就都会同情你站在你那边?你一个野种,有什么资格坐在我阿爹的旁边?”

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拍打之声,将饭桌上所有的人统统惊醒。他们全都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统一默不作声。

“谈会兰!”狠狠打了谈会兰一巴掌的谈承烨并未消气,咆哮道:“你小小年纪,是从哪里学会了这些不三不四的话?”

谈会兰捂着被亲爹一巴掌扇肿的脸蛋,震惊之后,陡然哭得梨花带雨:

“阿爹,你居然打我?从小到大,你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我说过,到现在,你,你居然为了这个野种打我?”

谈承烨怒不可遏,听到谈会兰挨了教训却依然是口不择言,又一次高高扬起了巴掌,吼道:

“她是阿爹我的亲女儿、你的亲姐姐,现在,立刻,乖乖向你姐姐道歉,否则,别怪阿爹无情!”

“我不,我就不!”捂着脸的谈会兰嘴上毫不放松,那混杂着涕泗的声音竟然比谈承烨的怒吼还要高昂:

“整个幽州城上下都知道,阿爹你与我早逝的阿娘鹣鲽情深,阿爹这一世,也只有我阿娘一个女人。我虽然从未见过阿娘,但她已经走了这么多年,阿爹你用你的实际行动告诉了我,让我对此事一直都深信不疑。”

“现在,突然冒出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说她是阿爹与别的女人生下的女儿,还要我认她作姐姐,我,我……阿爹,你这是在逼我认清楚,原来我从小到大都深信不疑的东西,竟然都是假的?”

听到女儿的这般发自肺腑的剖白,谈承烨放下了手,但说话的语气仍旧僵硬:

“兰兰,无论如何,你冒犯了你的姐姐,你必须要向她道歉!”

但谈会兰只死死地咬着牙,瞪着又怒又悲的谈承烨,未几,任凭着眼泪流了满脸,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兰兰!”容向钦见状,立刻离席,追了上去。

而刚刚教育了女儿的谈承烨僵在原地,眼神发直,须发尽颓,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

尴尬时,桌上那清隽儒雅、一直没多说过话的容蔚开口,劝道:

“大人,你从小就把兰兰捧在了心尖上,作为你唯一的女儿,她一时接受不了自己还有个姐姐,是人之常情,怪不得她。当众被亲爹打耳光,对她这个从小娇宠长大的小姑娘来说,又太过残忍。依我看,你还是亲自去安慰安慰她,如果一直就这么僵着,对你、对兰兰、对卫姑娘,都不是什么好事……”

谈承烨剑眉紧锁,知晓容蔚这番话不无道理,又沉吟了片刻,才微微点了点头,丢下饭桌上的众人,起身往谈会兰的闺房去了。

一顿认亲饭,不欢而散,没有任何结果。

最后还是谈会芳出面,把殷琬宁和陆子骥送出了府,送回了客栈。

而其他的人,估计都去哄那被打了一巴掌的谈会兰去了。

这让千里迢迢来认亲的殷琬宁,如何不伤心?

但陆子骥却没给她多余的伤心的机会,刚将她送入了厢房,顺手关上了房门,就突然将她抵在了冰冷的墙面上,攥住她的下巴,冷冷说道:

“小娇娇,陪你吃这顿饭,我很不开心,你说怎么办吧?”

殷琬宁那双湿漉漉的鹿眼写满了惊诧。

她这个当事人都还没说伤心委屈,他反倒还先不高兴上了?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恼了,伸手推他肩膀,却发现还是推不动,便只能别过眼,不看他黑如点漆的眸子,嘟囔着:

“不开心就不开心,关我什么事。”

但这不高兴的男人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双指指腹攥得更紧了:

“怎么就不关你的事了?嗯?小娇娇,我看到你有了亲爹之后,再也没有多给我一个眼神;我看到你被你那妹妹欺负还还不了手,你那委屈又只能隐忍的样子;还有,从此以后,也不止我一个人要叫你‘娇娇’了,你说说,这不都是与你相关的事吗?”

这番话,明面上说的是他的不悦,实际上却在点她的伤心事,殷琬宁的眼前不由得浮现了谈会兰那张扭曲悲愤的脸,忍不住想起那些,眼泪便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一颗地往下掉,又刚好滴在了他还攥住她下巴的手指和扳指上。

看着她这样委屈,陆子骥那山一样高大的身躯又往下压了些,阴影在她的身前完全紧密包裹,想给她更多的安全感,他说道:

“怎么了,哭成这样,我说我不高兴,这是终于舍得心疼我了?”

这是浑话,明知他可能在故意逗自己,流着泪的殷琬宁仍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道:

“谁要心疼你,你高大威猛英俊潇洒芝兰玉树风流不羁——”

那胡乱夸赞的话还没说完,朱唇却被他衔住,他只浅浅地品尝,像是在品尝着用最新鲜最醇厚的牛乳制成的酥酪,勾得殷琬宁第一次在与他的亲吻里,有了“享受”这样的感觉。

在她浅浅的印象中,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吻过她了,今日突然如此,也许也是为了再哄哄她。

到了此刻,倔强如她,也不得不承认,若当初自己坚持要抛下他独自来幽州,没有宫氏的襄助,没有他这个坚定的靠山,孤立无援的殷琬宁很难想象,自己究竟会遇到多少困难、最后又该如何一一化解。

“能把你哄好,还真是很不容易。”

见她终于止住了眼泪,陆子骥吻去了她眼角地最后一滴泪,笑道。

知道他又在取笑自己,殷琬宁狠狠掐了一下男人的手臂,却发现是徒劳,一点用都没有,恼着嗔道:

“花言巧语,油嘴滑舌,男人的话就是信不得。”

被扫射的男人奇道:“小娇娇,这话又该怎么解?”

“宫妈妈说,”长长叹了口气,殷琬宁这才将心中纠结的思绪一一梳理,“阿娘到死都相信,我阿爹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可结果呢?算着年月,当年他在幽州已经有点小成的时候,他就已经将阿娘抛到了脑后,根本没想过要回长安找她。而且,他还为了功名,娶了自己上峰的女儿,夫妻恩爱到这幽州城里人尽皆知,他在这幽州享受着香车宝马、美人在怀的时候,可有想过还在长安苦苦等他回去的阿娘?”

“还有,我再一深想,其实,他为了能顺利接任节度使之位,娶了上一任节度使的女儿,这,这与殷俊为了顺利入仕娶了我阿娘,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不,不,”陆子骥眉头紧锁,“他们是不一样的,根本就没有任何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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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性。”

殷琬宁则黛眉一挑,道:

“那你说说,怎么又不一样了?”

陆子骥正色:

“第一,你阿爹他并不是入赘鲍家的赘婿;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阿爹手里的这个卢龙节度使之位,最初本来就有他一多半的功劳,这和空手套白狼的入赘行为,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有那么两分道理,殷琬宁不说话,只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再说了,当年他为何要娶谈会兰的阿娘,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陆子骥继续分析,条理清晰,“我们作为晚辈和外人,我们也不知道。娇娇,你又何必要用如此大的恶意,去揣测那些陈年旧事呢?”

殷琬宁只蹙了黛眉,撇了撇嘴:

“难言之隐,陈年旧事……反正,你们都是男人,男人可以为了难言之隐不得不被逼无奈另娶他人。女人呢,女人也只能为了难言之隐,忍受心爱之人的背叛……”

“娇娇,”他将她额前的碎发轻柔拂到耳后,“你这又是把话扯到哪里去了?”

但此时的殷琬宁,还在反复品咂着自己刚刚说的那番话,越想越气。

人有时候陷入了认定的事情里,旁人再来劝说,只会越陷越深。

“娇娇,”她眼底渐渐升起的怒意也落入了他的视线,他继续劝道:

“你阿爹又哪有你说得那么不堪,你竟然拿殷中丞同他对比?殷中丞宠妾灭妻过河拆桥,将卫家吃干抹净后又几乎抹去,你阿爹他可有薄待过他的恩人?再说,他与谈会兰的阿娘伉俪情深,对自己的夫人深情又专注,在她死后再也没有纳过旁人,这些,难道还不够?”

“哼,”殷琬宁听出了他的偏心,从鼻子里表达自己的不满,“在你们男人的嘴里,一生只有一个女人,难道还成了这般夸耀的优点了?”

他嘴角一勾,道:“不是优点,难道还是缺点吗?”

“我说不过你,”到了此处,她的气也消了大半,又顺手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反正你的道理是最多最全的,横竖都是你对,我认,我认还不行吗?”

陆子骥忍不住在她翘起的小嘴上啄了一口:

“什么叫你认,我说得都是道理,你反驳不了,是因为你没有我有道理,你说是不是?”

“那,先前又是谁,”她懒得同她纠缠这有理没理的话题,干脆另起炉灶,“强烈反对我和东桓先生‘彻之’‘彻之’这么叫,今天呢,又主动在我那几个哥哥面前说自己表字‘彻之’的?”

“本来,”知道她意有所指,他刻意清了清嗓子,“谢东桓这么叫我,我很不喜欢,但听娇娇叫多了,越听越顺耳,我就觉得拿来用,也挺合适的。”

“不要脸。”殷琬宁嗔怪道。

“看今晚谈府的动静,这一次,你的到来,着实影响不小。”陆子骥恢复了正经的神色,沉沉说道,“之前你一直都在担心的逃婚的事,现在已经顺利与你阿爹相认,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他?”

殷琬宁沉吟了片刻,复道:

“之前你说得对,如果我刚一见面便把一切和盘托出,难免会被怀疑是别有所图,我想,想再等等……”

毕竟他们真的都很在意谈会兰,无论她究竟有没有因为这个心生怨怼。

“但,你也不能等太久。”他说道。

她疑惑:“这话又怎么说?”

她面前的高大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看你阿爹今日的举止,我猜测,他应该是想将把你认回之事公告天下。你若不抢在他行动之前将逃婚之事告诉他,消息传出去,周王那边恐怕会让你们措手不及。”

“再说了,把你平安送到幽州,看着你与阿爹相认,我的任务也顺利完成了,是时候,该走了。”

第57章真相

房内的烛火,适时地摇晃了一下,就好像殷琬宁听到陆子骥的这番话时,那突然摇晃的心旌。

而窗外,又传来一声浅浅的蛩鸣。

“怎,怎么你这么快就要走了?”一时间接受了太多信息的少女,实在想不明白,不由得期期艾艾。

“当初,你与我约定的事,便是我平安送你到幽州,”陆子骥从头到尾分析,一字一句,并无偏颇:

“你阿爹这里,有三个哥哥保护你,还有谈会兰的那个竹马容向钦,我看也是个温柔解意的良人。挺好的,有他们在,你也并不太需要我了。”

这是什么话?殷琬宁眨了眨眼,只觉得面前突然飘来了一阵淡淡的酸意。

“可是,可是我与他们都不甚相熟,”她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好好挽留他,“骥哥哥,你就这样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我害怕……”

毕竟,那谈会兰一看,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不想孤身作战。

摇曳的烛光里,她面前的男人,似乎勾了勾嘴唇:“娇娇在害怕什么,他们又不会吃了你。”

还在认真思考、权衡利弊的少女低下头,并没有答话。

“怎么,舍不得我走?”见她不语,他又一次追问。

但此时,殷琬宁却已经在心里将所有的事情粗粗盘算了一遍,开口,还是没有回答他的追问:

“骥哥哥你说得对,本来,你也是迟早要走的。当初,我想一个人来幽州,幽州这里的一切,都与你没有任何的瓜葛,强留你在这里陪我,本来就不对……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高大男人的眸光霎时便黯淡了下来,开口说的话,又多了几分清冷:

“几日,或者十几日,只要你好好在这里,我也能放心下来。”

殷琬宁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没有对他即将离开,表露出半分不舍,满心都是自己的事:

“那,那我明日就先去同阿爹说这逃婚之事,希望……希望他不要怪我。”

第二日,殷琬宁再来谈府时,谈会兰刚好不在。

听府上的婢仆们说,谈会兰是昨晚受了太大的委屈,容向钦为了哄住她而答应了她,今日才抛下公事,陪她出城去放了风筝。

真是让人艳羡不已。

而日理万机的谈承烨也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去节度使衙署,而是留在了府内,亲自与管家谈彪商量着,要怎样安排,为殷琬宁新盖的厢房,才能兼具外观之美与功能实用。

殷琬宁找到了谈承烨,与他单独在书房中深谈。她将这些年自己在殷府的遭遇和之所以逃婚的前后缘由,稍稍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说完,谈承烨沉默了良久,再开口时,仍然对她口中那振振有词的、做梦梦见周王林骥的兽行之事有着很深的顾虑。

殷琬宁见状,便也学着昨晚那谈会兰向慈父撒娇时的样子,揽住谈承烨粗壮的臂膀,轻轻摇了摇,低声道:

“阿爹你再想想,若没有这场梦,女儿就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更不会不顾危险,千里迢迢来与阿爹你相认,是不是?”

见谈承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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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情有所松动,殷琬宁继续说道:

“女儿一直都相信,是九泉之下的阿娘,不忍女儿受到那样的对待,才在女儿生辰那晚,将一切托梦告诉女儿的。阿爹,你,你不会因此,怪女儿意气用事吧?”

经历了种种艰难,才与亲生女儿相认的谈承烨,又怎么可能会怪她的勇敢和无畏?慈父只轻柔地摸了摸爱女的头,道:

“娇娇,你能在这样小小的年纪做这么大的决定,并历经艰险真正实现,这样的勇气,和你阿娘当年,完全是如出一辙的,阿爹又为什么要怪你?”

“那,阿爹,你能不能,”见谈承烨明显松动,殷琬宁也稍稍松了口气,一步一步说道:

“先不要对外宣布我们的父女关系,就只有府上的人还有哥哥他们知道,不外传呢?毕竟,被朝廷的人还有周王知晓我逃婚到了幽州,对阿爹你,还有整个卢龙,都不是好事。”

谈承烨认真地看着这双充满期待的鹿眸,略一思索,仍旧不忍心道:

“可这样,实在是太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的,”殷琬宁赶忙连连摇头,能达到目的,她委屈一点也无所谓的,“能顺利见到阿爹,能在阿爹膝下、这样抱着阿爹,已经是女儿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了,至于以后的事,我们……再慢慢来从长计议,好不好?”

谈承烨看着眼前这个与卫远岚有六七分相似的脸,又一次想起了当年,那些他终身难忘的事。

联想到爱女这些年在殷府的遭遇,对她的愧疚,便是更甚从前。

“昨晚,”这样想来,他便忍不住用那饱经风霜、长满了老茧的大掌,轻轻拂过女儿眼角那点点隐隐的泪水,说道,“见到我们那样宠着兰兰,娇娇,你心里面,是不是不舒服了?”

殷琬宁只懂事地摇了摇头:

“兰兰也是阿爹您的亲生女儿,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她和我一样,从小便没了母亲,她能得到你们的宠爱,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我哪里又会不舒服?”

纵使她嘴上不承认,久经人事的谈承烨又哪里不知她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不愿再在此事上多纠缠,只拉了一张小凳,让殷琬宁紧挨着他,与他坐在一处,轻轻将女儿揽入了怀中,认真说道:

“娇娇,你阿爹我蹉跎多年,这一生做了许许多多的错事,但至今并不后悔的,就是与你阿娘在一起的那段时光。”

对外,谈承烨是镇守一方、拥兵自重的卢龙节度使,手下有千军万马、城池无数,只要他一声令下,有多少人会为了他前赴后继、将生死置之度外;

对内,他却只是一个孤独的父亲,无人知晓他当年无数次在一无所有时,仍然拼着最后一口气奋力厮杀,心中念的,不过是那个不嫌他一文不名、在长安苦苦等他回去接她的明媚身影。

此时的殷琬宁,静静靠在父亲谈承烨的胸前,听他幽幽说起往事。

“娇娇,能知道岚岚给我留下了你,我欣喜万分。”谈承烨满足地低叹,“看见你,我仿佛又再见了她……有一件事,为了不让你多想,我也必须要告诉你。”

殷琬宁闻言抬起了头,看着慈父的脸,不忍说道:

“阿爹,真的,你真的不必为女儿考虑这么多……”

谈承烨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十四年了,如今在世上,知晓这个秘密的人,也只剩下我一个了。我本来想着,将来等我死了,我便将这个秘密带入棺材里,永远不再让第二个人知晓。但是,你来了,你是我唯一的女儿,若我再不告诉你,就是对你最大的不公平。”

殷琬宁眨眨眼,知道谈承烨这是心意已决,便紧闭双唇,再也没有说话。

谈承烨看着这样乖巧懂事的女儿,那曾如鹰隼一般凌厉的双眸,渐渐红了。

这个一手遮天的节度使大人一声长叹,又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

“其实,我与兰兰阿娘的婚姻,只不过是一场平等自愿的交易,兰兰她,也并不是我的女儿。”

殷琬宁大吃一惊,生生捂住了自己的小嘴。

谈承烨却像早已料到了她的反应一般,并未停顿,反而继续幽幽说道:

“当年,我跟随兰兰的外祖父鲍良杰,一起从延州到幽州来,从头开始打拼。很快,我们有了根基,招兵买马,北击突厥、南进魏博,为当时的卢龙节度使栾越,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后来,栾越忌惮我们的势力一步步做大,我们与栾越的矛盾也日渐激化,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于是,兰兰的外祖父便决定先下手为强,发动兵变,夺取卢龙节度使之位。事情倒是顺利,可惜兰兰的二舅鲍思明在兵变中被栾越的手下所杀,因此,兰兰的外祖父,就只剩下了兰兰的阿娘鲍思昕这一个亲生骨肉。”

“等到兰兰的外祖父坐稳了卢龙节度使之位后,他自然会考虑继承人的问题。当年,愿意抛下延州的一切,跟他在幽州这里从头再来的人本就寥寥无几,几番作为之后,他的心腹便只剩我一个人。”

“兰兰的外祖父很器重我,并未要求我认他作父、改做鲍姓,只提了一个要求,将他仅剩的小女儿嫁给我。但我因为一直念着与你阿娘卫远岚的誓言和情分,并未松口答应。本来,此事僵持不下,也不算什么坏事,但很快,兰兰的阿娘单独找到了我,告诉了我她的想法。”

“兰兰的阿娘与她的表哥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可惜因为两家多年前的积怨,他们竟然被兰兰的外祖父棒打鸳鸯。但她那表哥对她情深义重,竟然与家中断绝了关系,一路跟随他们,从延州到了幽州。兰兰的阿娘也知道我早已心有所属,绝不会另娶他人,她爹器重我,所以她提议,我与她做一对表面夫妻,这样对谁都有了很好的交代,她也能放心同她心爱的表哥厮守。”

“为了这个卢龙节度使之位,我同意了,当时我想的是,只要等着兰兰的外祖父驾鹤西去,或者一切稳定下来,我就先去长安找你阿娘,然后再与兰兰的阿娘和离。成婚后,我与兰兰的阿娘‘相敬如冰’,所有的夫妻恩爱都是假的,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我也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我与你阿娘的约定。”

“很快,兰兰的阿娘便有了身孕,而你阿娘在长安病逝的消息,也传到了幽州,我当时几乎万念俱灰,差一点随她而去。但兰兰的阿娘有了身孕,我不可能完全抛下她不管,更加不巧的是,兰兰的生父本就身体不好,抛下了延州家中的所有跟随兰兰的阿娘来了幽州之后,他的身体也每况愈下,不出几个月,便撒手人寰了。”

“兰兰的阿娘受不了如此大的打击,早产生下了兰兰后,留下一封遗书,也随着她的表哥去了,把还在襁褓中身娇体弱、只会哇哇啼哭的兰兰一个人留给了我。兰兰的名字‘会兰’,就是她阿娘在那封遗书里起的,‘兰芳相会’,是她生前对她的爱人来世最大的期待。”

“但,我看她,便总会想起你的阿娘。也不知是不是冥冥中有天意,‘会兰’,也是我想与九泉之下的岚岚相会的意思……她们二人,都是追求真爱的勇敢的女人,又都英年早逝,她只留下了这个小女儿在我身边。于是,我便只能将心中对你阿娘的亏欠,也全都倾注在了兰兰身上……这么多年,一直娇她宠她,连同她的三个哥哥还有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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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钦,都把她给宠坏了……”

听到此处,心潮澎湃的殷琬宁还是忍不住再度湿了眼眶,喃喃着:

“原来,原来是这样……阿爹,其实……女儿在知道阿爹来了幽州后另娶他人、有了新的骨肉,还将兰兰那样捧在手心疼爱的时候,女儿虽然知道,这就是人之常情,却仍然很难过……”

“宫妈妈告诉过女儿,你与阿娘曾经山盟海誓,你也对阿娘许下过重诺,阿娘在嫁给殷俊之后,没有一日忘记过你,直到死都没有……但,但你还是为了功名另娶他人……现在,你告诉了女儿真相,女儿知道,是女儿错怪了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谈承烨只将殷琬宁抱得更紧,听到她不断诉说着抱歉,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不不不,阿爹没有骗你,是阿爹自私,阿爹对不起你阿娘。若阿爹当初能早一点回长安去找她,可能,一切都会不一样的,也不会有今日这般的阴差阳错……”

说到此处,谈承烨似是下了决心一般,再次正了语气:

“是阿爹从前太贪心,害得娇娇你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所以,天子赐婚周王一事,你不用担心,即使朝廷的人来我这里拿你,只要你说了不嫁,谁都不可能把你从阿爹身边夺走,阿爹向你保证。”

有了谈承烨这个坚强的后盾,殷琬宁心中压抑了许久的郁郁,终于疏解了不少。

可是,一想到谈会兰的真实身世、想到这些年种种的阴差阳错,晚上回到客栈之后,她仍然忍不住向陆子骥,说起了对谈会兰那毫不掩饰的羡慕和些许的嫉妒。

彼时,两个人正在月光下对弈。

自从在晋州,殷琬宁见识过他的棋艺之后,到幽州的这一路上,她白日里坐车不算太过劳累的时候,晚上便总会缠着陆子骥陪她下上一局。

好学的少女虽然棋艺不佳,总是很快便节节败退,但他却依旧会大发慈悲、时不时对她下棋的章法指点一二,一来二去,她的棋艺也似乎有所长进。

不过今日,尽管陆子骥早已手下留情,而仍在回想着谈承烨今日同她说地那番话的殷琬宁,一点都不似之前那般,几招下来,便彻底宣告投降认输。

“怎么了,”矜贵的公子早就看出她的魂不守舍,“是你阿爹训斥了你逃婚的自作主张?”

殷琬宁黛眉紧蹙,柔荑仍然捏着棋子,摇了摇头:

“他不仅没有,他还说了,只要我不愿意嫁,他拼了这条命,也要让天子的赐婚作废。”

陆子骥闻言,淡淡说道:“那……你今晚又为何如此心不在焉?”

想到自己还是脸上藏不住事、将喜怒哀乐都挂得清清楚楚,经过这一路,殷琬宁对眼前男人的人品也大抵有了认知,他既为了她能专程将宫氏从长安带来,也必不会将她这私密的家事外传。

因此,她便将今日谈承烨同她所讲的谈会兰的真实身世,完完整整地告诉了陆子骥。

说完,仍旧陷在淡淡哀愁里的她又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继而道:

“谈会兰和我一样,虽然也从小没了母亲,父亲也明知与自己没有血缘,可她的养父却对她无比宠溺和纵容,有三个同样没有血缘的哥哥围着她转,还有一个竹马容向钦不分青红皂白都要以她为先……我呢,我从小到大,若是能有她一半,哦不,三分之一的待遇,就算有那个梦境,我可能都不会如此决绝,说走就走,毕竟逃婚是要连累家人的……”

“娇娇,”他认真地看着她,“往事已矣,不可追也,你在殷府的遭遇与谈会兰无关,你既然已经人情,就要好好向前看,不是吗?”

“可是,可是她便宜占尽,”这样说着,少女的眼里又多了几分盈盈的水汽,“还想要一直独占阿爹的宠爱,阿爹又不是她的生父,本来,本来就只有我一个亲生女儿啊……”

眼见她似乎又要委屈落泪,陆子骥赶紧扔了棋子,绕到了她的身后,将这已经开始抽抽搭搭的少女抱进了怀里,小声哄着:

“你阿爹既然愿意告诉你这些,自然是会加倍补偿你的,娇娇,不要再去想这些了……你说,谈会兰有三个哥哥一个竹马围着她转,你也还有我呀,我这么大个人,是被你吃了?”

殷琬宁听到此处,又不由撇了撇嘴:

“他们从小生活在一处,十几年了,我与你相识才多久?再说了,过几天,你也要走了,你又怎么能跟他们比?”

“那……”他的话锋一转,“为了能让我多留下给你撑撑场面,娇娇,你就不能求我留下来陪你?”

第58章弄巧

今晚的月光清凉如水,这方不大的轩窗下,俊朗的男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殷琬宁,被月光斜斜一洒,又平添了几分清冷和孤高。

但,这样的清冷和孤高,与他当下眼里难得的狡黠完全不同,他那张如孤峰一般凌厉的侧脸,让她又一次看不清了。

在殷琬宁的眼里,陆子骥虽然值得信赖,可到底心思深沉又诡计多端,他的话语这样开头,也不知会说出些什么不着边际的话。

她实在想象不出,却也不想听之任之。

“你?”殷琬宁顿了顿,反诘道。

却不料,他的眼底狡黠更甚:

“论外貌,论才气,论武力,论智慧,论手腕,我陆彻之,哪里不够给你撑场面了?”

“我看……”她确实在认真思考他的这几个词语,一点一点考量,“容向钦就比你好。他才只有十七岁呢,前途不可估量。再说了,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本来就已经为了送我耽误了你的正事。今日,我也有了阿爹的承诺,我想,你应该也能放心让我留下来了。”

月光下,陆子骥的俊脸一沉。

“只是,”她仍在认真说着自己的想法,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唯一让我还是心有芥蒂的,便是谈会兰的态度。一时半会儿,她肯定也并不会接受我,若是她再像昨日那样撒泼放肆,对我口出狂言,我能不能……能不能……将她的真实身世告诉她,好彻底灭了她的气焰?”

听完她这样说,他的眼底又浮上了浅浅的笑意:

“想不到,灭人气焰这样的话,有一天,也会从娇娇的嘴里说出来。”

殷琬宁知晓他话中的调侃之意,嗔道:

“你,你这是在取笑我活该被人欺负吗?”

男人笑着,用长指点了她小巧的鼻尖:

“娇娇现在可是卢龙节度使的女儿了,给我十个胆,我又怎么敢取笑你?”

“敢不敢,和你心里想不想,本来就是两回事。”她张着鹿眼,眨了眨,颇为自己没有落入他言语的陷阱而得意,继续道:

“哼,再说我也没那么弱的呀。想当初,在灵济寺里,我被那封秀云诬陷偷盗的时候,最紧要最迫切的关头,我也是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发现了扭转局势关键的要点,这才咸鱼翻身的。是我让封秀云诬陷不成,反倒成了众人的笑话,靠我自己。若是,若是谈会兰真把我惹急了,我可就……”

“可是,”陆子骥轻吻着她的额头,“谈会兰和封秀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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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是不一样的。即使你与谈会兰并没有血缘,但对外,她仍旧是你阿爹的亲女儿,是你阿爹的掌上明珠。你阿爹选择这么多年从未对外人说起此事,便是为了她、她的亲娘和亲爹的声誉考虑。”

温柔地分析利弊的男人,继续说道:

“即使,你才是他唯一的亲生女,他也根本不可能完全割舍掉谈会兰的,是不是?既然如此,从情理上来说,你与谈会兰便还是姐妹。她那真实身世的秘密,如果是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以她的性子,难道不会更加记恨你?你们日后想要和睦相处,恐怕是再也不可能了。而且这样,也会让你阿爹难做的,是不是?”

他的分析合情合理,她反驳不了,只能嘟起小嘴,从另一个方面幽幽抱怨:

“再过两日,我就要正式搬回谈府了,我住的那间厢房就在谈会兰的隔壁。到时候,与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难免有龃龉,而我,我又是个管不住嘴的人……”

陆子骥正色:

“谈会兰还小,又从小都被宠坏了,教育她的事,万万不能落到你的头上,这件事,她总能渐渐明白的。更何况,我的娇娇又乖又软,讨人喜欢,你连采露这个萍水相逢的妹妹都能迅速相处和睦,何况是谈会兰,对不对?”

一提起采露,对比着如今的谈会兰,殷琬宁的心里更加酸楚:

“嗯……道理我都懂,但为什么要这么不公平,总要是懂道理的人受最多的委屈?”

“娇娇,”认真的男人将少女的小手攥在了手里,轻轻捏了一下,“你肯把谈会兰的身世秘密告诉我,说明在你的心里,还是信任我的,对不对?这件事,你暂且先忍一忍,让我来想想办法,行不行?”

“你?”好奇的殷琬宁将鹿眸瞪得浑圆,“你一个外人,你会有什么办法?”

“先跟你卖个关子,”陆子骥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小脸,“到你验收成果的那天,再想法子奖励我,好不好?”

于是,在第二日的楼外楼包厢里,容向钦虽有些意外,却仍旧赴了约。

他面前的林骥一身石青色湖绸长袍,形容如松如柏,即使见过不少富家公子,他也仍然忍不住暗叹这如谪仙下凡一般公子那超凡出尘的气度。

刚刚坐下,略微整理了衣衫,林骥便自如笑道:

“令尊与容公子在谈大人身边十余年,深受谈大人宠信,容公子也是小小年纪便开始接手衙署中的诸多重要工作,成绩斐然。”

“听说,坊间有许多想巴结令尊、巴结谈大人的宵小都想请容公子吃饭宴饮,但容公子从来都是一概拒绝。我陆彻之区区一个潞州商户,竟然也能请到容公子赏光,真是三生有幸。”

对于这陆公子的自谦和恭维,容向钦保持着一贯的泰然自若、不露声色,只看着面前的茶盏,回道:

“陆公子,不瞒你说,在不知陆公子真实身份时,看陆公子这举止气度,我容某也只当陆公子你是世家大族出身的王孙公子……陆公子又年长我整五岁,刚刚那番妄自菲薄的话,陆公子以后还是不要再对容某说了,容某领受不起。”

“容公子是聪明之人,”林骥这才端起面前的茶盏,淡淡呷了一口,复道,“应该也能猜到,我特来拜访容公子,所为何事。”

“左不过是兰兰与卫姑娘之事。”容向钦微微颔首,“听闻陆公子与卫姑娘萍水相逢,却一路将卫姑娘护送至此、还为卫姑娘找回了当年她生母的陪嫁作证,这样的爱美之心,真是令容某自愧弗如。”

林骥抚弄着手上的扳指,并未避开容向钦的直视:

“你我同为男子,为心爱之人赴汤蹈火之心,不需要刻意夸耀。谈姑娘冰雪聪明又善解人意,容公子视她为一生挚爱,想必,也不忍心看着她为了家中之事而劳神伤心、与谈大人父女生了嫌隙吧?”

“这是自然,”容向钦自信一笑,“但……不瞒陆公子说,这些说到底也都是他们谈家的家事,我作为外人,若插手太多,难免会——”

“谈家的三兄弟,”林骥适时抢白,“与容公子你从小一起长大,也亲如兄弟吧?容公子是令尊的独子,而他们三人都是谈大人当年收养的,在这幽州城里,并不是什么秘密。谈家的三位公子,仪表不凡,又俱是能文能武,在下有个疑问,他们为何又都到了适婚的年纪,仍然没有定亲?”

果然,容向钦眸光一凛:“陆公子,你这是何意?”

林骥只浅浅笑道:

“从来疏不间亲,这些话,我作为一个外人,自然不当说。只是,没有亲缘关系的人,即使从小以兄妹相称,未来也不是没有可能换一种关系相处。谈姑娘与卫姑娘之事,容公子你不出面说合,谈姑娘的三个哥哥,无论从关系亲疏还是说话的分量,都优于谈公子你,到时候谈姑娘与卫姑娘姐妹深情,在谈大人和谈姑娘眼里,恐怕最大的功臣,一定不是容公子你……”

“我明白,”容向钦微微抬手,制止了林骥越来越直白的话,“看着兰兰为了此事劳心伤神,容某心中自然也是十分难受。事情总归要有个了断,不如,我今日就去好生劝劝她,若能顺利消除了她心中的芥蒂,卫姑娘在谈府的日子也会顺遂许多……”

容向钦君子端方,答应了林骥的事,自然会依言做到。

只是,他在这小聚结束后便立即去往谈府找谈会兰,出乎意料的是,在自幼娇纵惯了的谈会兰那里,竟然起到了反效果。

就在容向钦以为自己哄好了谈会兰、满意离开之后,独自留在院中的谈会兰,却越想越气。

道理倒是简单,因为她发现,一向不论谁是谁非、谁对谁错都只站在自己这边的容向钦,竟然也开口帮那“野种”卫娇说话,若她松口,承认了这个“便宜姐姐”的身份,那以后在谈承烨和其他人那里,她肯定更没有立锥之地了。

而这样的心思,更是被她的乳母发觉,那乳母为着自己的利益,一顿明示暗示的撺掇。谈会兰倏尔怒火攻心,便不管不顾,一路从谈府中冲到了节度使衙署,冲进了谈承烨办公的书室里。

谈会兰从小便被谈承烨宠坏了,也是娇纵惯了的人,即使在节度使衙署内大喊大叫、横冲直撞,也根本不会有人敢阻拦她。

而此时的谈承烨,正在因着颇为棘手的军务发愁,见是她来,也放下了公文,认真又慈爱地问道:

“兰兰,这又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见谈承烨的态度仍然和蔼、与从前的慈父并无两样,谈会兰想起了乳母在她临走前,对她的悉心嘱咐:父亲是天,她能否顺利将卫娇排挤出府,全靠谈承烨的一句话,可不能再耍小姐脾气、像前几日那样,惹谈承烨心烦了。

于是,勉强稳住了心虚的谈会兰乖乖巧巧地绕到了谈承烨的身后,伸出一双小手,放在了谈承烨宽厚雄伟的肩膀上,轻轻按揉,乖巧说道:

“没有人惹兰兰,兰兰只是在府上,听刚从衙署里回来的三哥说,说阿爹你因为军务烦心。兰兰体恤阿爹辛苦,又自知资质平庸愚鲁驽钝,不能为阿爹分忧解难,所以……只能赶来,为阿爹舒活舒活筋骨,阿爹你说,好不好?”

谈承烨闻言,淡淡一笑,拍了拍谈会兰正在努力为自己揉肩的小手:

“阿爹如今公务繁忙,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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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都是为了你们这些儿女的将来谋划。你呢,不要听你三哥那张大嘴胡说,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你还不知道?你呢,现在就好好回府待着,明日,你姐姐就要搬进来了。到时候,你要好好给她赔礼道歉,你们姐妹日后也要好好相处,这,便是对阿爹最大的孝道了,知不知道?”

谈会兰只懂事地点头,却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

父女二人相对静默了片刻,谈会兰这才复开口,道:

“阿爹,前几日你不在幽州,女儿倒是听闻了一件稀奇事,阿爹你想听吗?”

谈承烨正在批阅公文、奋笔疾书,随口说道:“说说看,是什么?”

谈会兰舔了舔嘴唇,开始努力回忆乳母同她说过的话:

“说的是,有个有夫之妇与外男私通,还珠胎暗结。那丈夫老实本分,对此毫不知情,只把那孽种当做了自己的亲生。”

说到此处,谈会兰还故意停下来,观察了一下谈承烨此刻的表情,只见他放下了手中的笔,但并未对此发一个字的言。

“谁知道,有一日他抱着那孩子,”谈会兰继续绘声绘色地说道,“天降暴雨,路上湿滑,他狠狠摔了一跤,他和孩子都磕破了皮,血流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心疼,却发现雨水中两人的血并不相融,这才心生疑窦,回家质问妻子,妻子哑口无言,这才自己将红杏出墙一事告诉了他。阿爹你说,这事,怪不怪?”

此时,谈承烨的脸已经慢慢冷若冰霜,他当然知道,谈会兰这番话在暗指什么,不过是说卫远岚腹中的骨肉、现在来千里投奔他的殷琬宁,并不是他的亲生而已。

这样想来,谈承烨缓缓握住了谈会兰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的面前,强压住心中陡然而生的火,问道:

“兰兰,这些是你从哪里听来的?”

谈会兰心虚,不敢看父亲那突然变得严厉无比的眼神,垂下了头,小声嗫嚅着:

“就……就是和希哥哥在楼外楼吃饭的时候,听,听隔壁桌讲的。”

谈承烨不动声色:

“你和向钦去楼外楼吃饭,可从来都只坐在包厢里的,怎么还会有隔壁桌?”

“我……我……”被戳穿谎言的谈会兰涨红了脸,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阿爹我也是今日才偶然知晓,”看着谈会兰如此心虚慌乱,谈承烨的语气也渐渐冷了下来,“就在我带你大哥二哥出发去檀州的那日,你姐姐便已经来了衙署找过我。那日,是你和你三哥接待她的,你不仅对你姐姐无礼至极,甚至还把我送给她阿娘的信物,那玉佩摔碎了,是不是?”

一听此言,谈会兰便知晓此时的谈承烨还一心想着卫娇,心中那一路被自己强行压抑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

她狠狠地看着宠爱了自己十几年的父亲,不管不顾,厉声吼道:

“对,我就是把那劳什子玉佩摔碎了,又怎么样?她卫娇本来就不是阿爹的女儿,是冒充的,就算阿爹当年与她那个水性杨花的阿娘有情,那又如何?她阿娘可以有阿爹这个情郎,难保不会再有旁人——”

谈会兰的话音未落,“啪”的一声,是谈承烨有一次忍不住出手,掌掴了他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听着她这样侮辱自己的一生挚爱,他的怒吼,如山一般咆哮而出:

“不许你这样侮辱岚岚!”

“岚岚?”谈会兰捂着再次被谈承烨掌掴的、痛到火辣辣的脸颊,咬着牙质问。

事到如今,再对谈会兰隐瞒下去,对日后谈家的局面只会越来越糟糕,既然不该说的话已经说出了口,谈承烨长叹一声,干脆向谈会兰坦白:

“没错,娇娇的阿娘也叫岚岚,好巧不巧,你的名字,是你阿娘自尽时,留给我的遗书里写的……”

*

此时的谈府里,因着明日殷琬宁即将正式搬进来,管家谈彪正在带着她四处仔细参观,好提前熟悉府内的格局和家中的众人。

殷琬宁原本是不想来的,但思及昨日陆子骥对她的承诺,料想以他的智慧和手腕,让谈会兰转变态度接纳她,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所以,即使心下并未做好再次与谈会兰相见的准备,殷琬宁依然还是在谈会英的邀请下,来到了谈府。

正好,来的时候,谈会兰并不在,说是有事,急匆匆去了节度使衙署找谈承烨。

不过,殷琬宁的庆幸并未持续很久,就在谈彪即将带她去看看她马上就要入住的小厢房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尖叫:

“卫娇,你给我站住!”

一回头,只见双眼红肿的谈会兰正怒气冲冲向她走来,银盘一样的脸上,两个鲜红的掌印分外惹眼。

殷琬宁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被气势汹汹的谈会兰吓得愣在了当场,只喃喃:“兰兰……”

但在殷琬宁的身后、见势不妙的宫氏和莹雪俱是护主心切,一左一右挡在了谈会兰的身前。

宫氏正色道:

“谈姑娘有什么事找我家姑娘,大可以慢慢说,我家姑娘胆子小,可经不得这样的……”

却不想谈会兰小小年纪一身的力气,一左一右把两人推开,伸着食指,狠狠戳着殷琬宁的前胸:

“你这个野种,你,你到底给阿爹施了什么法术,他、他居然……”

殷琬宁看着被推倒在地的宫氏和莹雪,心中的怒火,助长着底气慢慢滋长,她也学着宫氏正色道:

“阿爹居然如何?兰兰,当着大家的面,你把话说清楚。”

但谈会兰的脸色却陡然一变,又沉吟了片刻,才突然一把抓住了殷琬宁的衣领,将她生生拽拖到了后面数丈开外的地方。

临走时,还对着一众想要跟上来的婢仆们吼道:

“我和卫娇有话单独说,你们要是敢过来偷听,看我不割了你们的耳朵!”

等到确认了四下无人,谈会兰这才狠狠放开了殷琬宁,趁着殷琬宁还在整理衣衫,一个耳光便招呼了上去:

“阿爹被你下了蛊施了咒,连续两日打了我,你这个野种,你得逞了是吧?他,他为了你,居然说,居然说——”

“他是不是说,”到了此刻,殷琬宁也再顾不得陆子骥对她的分析和嘱咐,捂着火辣辣的脸抢白,“说你并非他亲生,他这一生,只有我阿娘一个女人?”

第59章言和

此时的谈会兰,早已经没有了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和沉稳,一向被父兄们宠坏的她,就像一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

果然,从节度使衙署回来,她忍了一路、没有再同任何一个人说起的秘密,被这个她向来看不上的私生女卫娇说出来,这火星子稍稍露出了端倪,炮仗如她便噼里啪啦炸了开来:

“你这个野种,在我阿爹面前乱嚼舌根子,这些鬼话,都是你编的吧?嗯?你和你那水性杨花的阿娘一样,以为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就可以到处勾引人,是吧?”

说着,谈会兰已经再次扬起了手掌,准备朝正在咬牙流泪、一言不发的殷琬宁扇去,但到底还是忽略了自己比她足足笑了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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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量,那只手臂被殷琬宁突然握住,而后,自己的另一半脸,也被殷琬宁伸了另一只手,回敬了一掌。

声音震耳欲聋,振聋发聩。

“谈会兰,我不许你这样侮辱我的阿娘!”掌掴完,殷琬宁仍旧愤懑难当。

而谈会兰没想到,这个看似娇弱、从未反抗过的女人,竟然也敢伸手打自己,生生呆愣了片刻,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恰好此时,远处仍在围观这里动向的婢仆们却突然齐声喊了一句“老爷”,谈会兰转头,便看到了正大步向自己这边走来的谈承烨,抢先一步,哭着跑进了他的怀中。

“阿爹,她打我,卫娇她打我……”她止不住哭喊,先发制人,总是没错的。

目睹了两个女儿“自相残杀”的谈承烨心乱如麻,拍了拍怀里哭得泣不成声的谈会兰,皱着眉头深深叹了口气,对一旁默默流泪的殷琬宁道:

“跟阿爹一起到书房去,阿爹有话对你们两姐妹说。”

最终,这场因为千里认亲而引发的风波,在谈承烨从书架最下方、那个保存了十三年都并未开启的箱笼里拿出了鲍思昕当年的那封遗书之后,才终于算告一段落。

白纸黑字,将谈会兰的真实身世写得一清二楚。

而谈承烨同时也向谈会兰保证,有了殷琬宁之后,对她的宠爱并不会减少。以后,若是谈会兰主动提,他会带她去她的亲生父亲的墓前尽孝,鲍思昕留下了一些两人的遗物,都交给她。而谈会兰的真实身世,出了这个门以后,也再无旁人会知晓。

两个互相掌掴打脸的姑娘勉强握手言和,冷静下来之后,也学会互相体谅,承诺以后不再生龃龉,也不给日理万机的谈承烨添麻烦。

从今往后,她们会慢慢相互了解,即使不能做无话不谈的姐妹,同住一个屋檐下,也会慢慢亲近起来。

第二日一早,殷琬宁便从客栈里正式搬入了谈府。虽然因着逃婚一事,她的身份对外并不便透露,很多人甚至都不知晓她来自长安,在谈府内也暂时只称“卫姑娘”,但一切走到了这一步,也算是差强人意。

殷琬宁的心中,唯存有对陆子骥的一点怨念。

因为,若不是他非要揽下这劝解谈会兰的重任,可能她还不需要同谈会兰闹那丢人现眼的一场,事情就能解决。

因此,无论是搬入谈府前还是后,她俱是怀着怨气,甚至都再没有主动找过他,说过话,心里也想着,反正他都说好了要走,也不在乎这最后几日的相处。

时值中秋,秋高气爽,谈会荣作为大哥,感慨难得的一家团圆,便向谈承烨提议,去幽州郊外的燕山围场打猎两日。

谈承烨也认为,这是帮助殷琬宁融入这个大家庭的好机会,于是欣然同意。

临行前,见殷琬宁这几日都没有把陆子骥带到谈府来,谈承烨便主动问了她,要不要叫上陆子骥一并围猎。

殷琬宁看着正蹦蹦跳跳向容向钦撒娇的谈会兰,想也不想,淡淡说道:

“他又不会骑射,跟着我们出去打猎也是只能干看着,没什么用;再说,我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出门,他一个外人来,能做什么?”

谈承烨见女儿似乎对那千里迢迢送她来的潞州商户还生着气,作为长辈,他也不想干涉儿女们的自由,便由得殷琬宁随心所欲了。

一行人从谈府出发,出了幽州城,一路向西北方向又行了半日,才终于到达了燕山脚下的围场。

秋高气爽,惠风和畅,正是骑马狩猎的大好时光。

谈承烨见此情形,自然心情大好,午后大家用完了简餐,他便招呼众人,带着谈会荣、谈会英和容向钦一并往山上的猎场深处走去,说今日与三个小辈比赛,看谁先猎到五彩的麋鹿,谁就是胜者。

而谈会芳则推脱自己骑射技艺不精,不愿丢人现眼,让谈承烨和兄弟们取笑,便自愿留下来陪殷琬宁和谈会兰守在围场边等待结果,充当两个妹妹之间的调和剂。

秋日艳阳高照,围场边也有专门为女眷们搭好的凉亭,遮阴挡风。

殷琬宁听着遒劲的秋风将山脚下的红树林吹得沙沙作响,看着碧蓝如洗一望无尽的天空,吃着手里谈会芳为她们姐妹两人细心剥好的砂糖橘,只觉得这样惬意的日子,如口里的橘瓣,一样甜蜜恣意。

“兰兰,”心中舒畅的殷琬宁,主动开口和妹妹闲谈,“这是我第一次,跟你们来这郊外活动。你说,阿爹和几个哥哥们,谁会赢?”

谈会兰的脸上,那被连续掌掴的印记还未完全消除,此次出来,她还特意蒙了半张面纱,只露出一双杏眼,为了吃橘子,才勉强摘下。

她笑道:

“姐姐别看希哥哥在他们里面年纪最小,每一次出来打猎,他都能拔得头筹……但,如果他不在的话,肯定还是大哥更厉害。”

一旁的谈会芳闻言,适时插话:

“兰兰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娇娇,你可别听她这偏心之语。其实,在他们那几个人里除了我,在打猎这件事上,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孰优孰劣。”

殷琬宁鹿眼一转:“那……阿爹呢?”

谈会芳笑道:

“要是真论起骑射来,我们谁又能是阿爹的对手呢?可是,他作为咱们的长辈,总不能回回都以经验胜晚辈的吧?所以,他一贯都是让着我们的。”

“二哥,你才是在胡说八道呢,”谈会兰听不下去了,“希哥哥年纪最小却能与大哥和三哥不分伯仲,还不能说明他厉害吗?姐姐,你别信二哥的话,二哥这个人,就是喜欢一碗水端平,谁也不得罪罢了。”

殷琬宁看着手里的砂糖橘,笑而不语。

谈会芳见状,又压低了嗓音,趁机关切一般问道:

“娇娇,你觉得呢?三个哥哥里,你最喜欢谁?”

这个问题一落地,谈会兰也来了兴趣,不由放下了手里吃了一半的橘瓣,凑过来,好奇地看向了殷琬宁。

幽州地处帝国东北,天干物燥,今日的郊外山下,因为这遒劲的秋风又格外干燥,殷琬宁捧起了面前的茶杯,学着谈会芳,同样也一碗水端平:

“你们都很好,我都喜欢,都喜欢的。”

说完,逃也似的猛喝了一口茶水,完全不像是个娇娇女郎。

三个哥哥……

谈会荣最是英武,可是空有一身武艺,头脑反应迟钝,像个莽夫一般;谈会芳脑子灵活又能说会道,虽长相身材俱是平平,但却是兄妹几个里最像水一样、浸润大家关系的存在;谈会英年纪轻,一身难以掩饰、喷薄而出的少年气,也是兄弟三人中长相最为出色的,不过他时常说话不假思索,惹得大家尴尬。

要真实而严谨地轮起来,刚刚殷琬宁的那番端水之言,并没有多少违心,即使知晓三个哥哥都是真心欢迎她回来、也愿意像对谈会兰那样对她好,她仍旧说不上,对他们有多少的“喜欢”。

“喜欢”这个情感太重,胆小如她,不敢轻易给出去。

而她身旁的谈会兰抿着嘴唇,正要指责她如此敷衍时,突然马蹄声哒哒,却是容向钦一手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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缰靷、一手持着弓过来了。

“今日运气好,我们刚进了林子不久,三哥便发现了一头颜色十分绮丽的麋鹿。”等骑着马走近了凉亭,容向钦这才利落下马,对亭中注视着他的三个人说道。

谈会兰心疼自己的竹马被秋日的艳阳晒了许久,自动自发、乖乖巧巧地倒了茶递上去,容向钦笑着接过,还顺手揉了揉谈会兰的头发,一饮而尽后,才接着说道:

“我们已经约定了,谁先猎到那头麋鹿,谁就是今日的赢家。我本来是在最前面的,但我运气不好,今天骑的这马,踩到了山里猎人放的陷阱。这马腿虽然没有受特别大的伤,但我也必须回来换马。”

一听到有五彩的麋鹿,谈会兰雀跃不已,一脸向往地拉着容向钦的衣袖,央着容向钦带她一起上山看看。

容向钦早就猜到了谈会兰会有如此反应,伸了长指,自然而然地将谈会兰坠在一侧的面纱拉起,替她戴好,笑着说道:

“这是你说的,但如果我因为载了你分心,没有猎到那麋鹿而输了,你可别偷偷掐我。”

谈会兰的双眼都笑成了两弯月牙,即使知道容向钦话里的宠溺和调侃,仍旧笑道:

“知道了知道了,希哥哥,咱们快出发吧,可别让阿爹和大哥三哥,趁着这个机会抢先了!”

很快,那两人一马的身影,便小到看都看不见了,殷琬宁目不转睛地望着,更是心痒难耐。

在此之前,她都只跟随陆子骥进过一次山,不说见麋鹿,除了那条毒蛇和蜘蛛,她什么都旁的野兽都没见过。

还有骑马,她更是只见过别人策马扬鞭,也不知在马上驰骋纵横,究竟是怎样肆意豪放的滋味。

谈会芳最擅察言观色,此时也自然看出了殷琬宁的心动,于是主动问道:

“怎么,娇娇也想一起去看看?”

殷琬宁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谈会芳闻言,一面笑着叫手下也牵了匹马来,一面接过那手下递来的马鞭,言语间不无宠溺:

“二哥可以带你一起进山,但二哥的骑射功夫不好,若是追不上他们,娇娇可别怪二哥没用。”

心已经跟着谈会兰飞走的殷琬宁哪里顾得了这么多,连连点头,也学着谈会兰那样,自然而然地催促谈会芳赶紧上马。

于是,生平里第一次骑马的殷琬宁,在与谈会芳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共骑之下,也勉强感受了一次行如风的滋味。

同骑一匹马,难免会与谈会芳紧密相贴,他的身上并不像陆子骥那般,有着难以忽视的、凛冽的松柏之气,只是清清淡淡,殷琬宁在前方悄悄红了脸,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身侧那些疾驰而过的红树林上,倒也颇得自在。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妹妹的鼓舞,这一次,谈会芳紧赶慢赶,并未花多少工夫,便在密林深处追上了其他人,而此时,那麋鹿也还未被猎到。

先来一步的容向钦,紧紧抱着怀里的谈会兰,见到谈会芳与殷琬宁很快赶上来了,也难得轻松打趣:

“平日里,二哥与我们几个赛马,一直都是最后一名。今日,带着卫姑娘,居然也快马加鞭赶上我们了,可真是难得难得。”

一旁,那箭袋已经空了大半的谈会英,也跟着笑道:

“是啊二哥,你知道我一向出门要多带两张弓的。你们既然都来了,不如,我给你一张,带着娇娇,你若能赢了我们,那才真叫我们大开眼界呢。”

不远处的谈承烨看着这群儿女,笑而不语,只有谈会英身侧的谈会荣,沉着脸,随着大家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并未开口附和。

面对众人善意的取笑,一向沉稳而能言善辩的谈会芳居然一字不回。

只见他双腿一夹马腹,正要带着殷琬宁一并远离这“是非之地”,却不知是因为他想着大家的取笑心下慌乱,还是他骑马的功夫实在不佳,那马刚前进了两步,他扯着缰靷胡乱一拉,马却突然向侧边一倒,马上的谈会芳连带着殷琬宁,眼看就要一并狼狈落在地上。

突然,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在殷琬宁即将落地前的一瞬,将她重新拉了起来,抱在了怀里,而后,又在谈会芳摔马的旁边空地上,稳稳落地。

殷琬宁惊魂未定,闻到那熟悉的松柏之气的同时,也听见了谈会英的高声惊呼:

“陆公子,怎么是你?”

第60章雄竞

就在陆子骥将怀中的殷琬宁放回地上时,那从马上狼狈落地、摔得结实的谈会芳,也适时站了起来,不断拍打着身上沾着的尘土和落叶,自嘲一笑:

“我这个人呀,就是太容易得意忘形,让大家见笑了。”

一直沉着脸色的谈会荣,却转头对着满眼欣喜和崇拜的谈会英,冷冷问道:

“燕山围场是我们节度使衙署的地盘,历来都是守卫森严,怎么还会容许外人随意骑马进入?”

谈会芳却丝毫没有当众丢人的愧赧,一面翻身上马,一面自然说道:

“大哥你忘了吗?这围场只给咱们几个人用实在太过浪费,阿爹去年便下了令,撤了这边的守卫。附近的猎户都能经常进来打猎,不然,向钦之前那匹马踩中的陷阱,又是谁放的?”

而那边谈会英的目光,却一直没从殷琬宁和陆子骥的身上移开,即使两个哥哥说了那许久的话,单纯的他仍然忍不住称赞道:

“陆公子,刚刚你从天而降救下娇娇的功夫,没有十年八年的苦练,根本做不到。而你应该一直都骑马跟在我们身后,别说二哥了,就连我们几个都无人发觉,这样的骑射功夫,我谈会英只能说,自愧弗如,自愧弗如!”

容向钦也在一旁由衷附和:

“是啊,刚刚陆公子那一下,我也是看得眼花缭乱,自愧弗如。”

但容向钦话音刚落,他怀里坐着的谈会兰却细眉一拧,隔着面纱,仍旧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陆子骥这才从后面牵了马、取了马鞭,向众人拱手:

“在下打听到各位今日来此秋猎,也很久没有练手,不请自来,你们,不会怪我这个不速之客吧?”

“陆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谈会英自如笑道,“你是娇娇的恩人,我们也从来没有人把你当成外人,既然陆公子骑射功夫了得,不如,也借此加入我们的比试?”

说完,谈会英从马鞍后方又掏出了一张弓,扔给了陆子骥:

“我们每人匀你几支箭,应该也够了吧?”

此时的谈承烨哒哒着马蹄姗姗来迟,一见陆子骥一身劲装,眼神也颇为欣赏:

“我这里箭多,从前的围猎,总是我们这几个人比试,今日来了新人,你们几个——”

一面说,谈承烨一面用弓梢一个一个点了这几个小辈,豪迈一笑,“可要给我争气,别让陆公子看了笑话!”

说着,谈承烨又从身后拎了一整个箭袋,扔给了陆子骥,陆子骥稳稳接过,又听谈承烨试探一般说道:

“陆公子,让你带着娇娇一起,不算是欺负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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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骥揉了揉殷琬宁的头发,对谈承烨自信说道:

“谈大人放心,即使负重前行,我陆彻之也有自信,可以拔得头筹。”

说完,他便拎起了殷琬宁的纤腰,带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飞身上马,坐好后,再回头对那其余几人说道:

“那,比赛正式开始?”

谈会荣阴沉着脸,马鞭狠狠一抽,一句话不说,率先朝前疾驰。

陆子骥载着殷琬宁,与其他几匹马,同样紧随其后。

很快,在这片茂密的红树林里,便再次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马蹄声和马鞭声,当然,还伴着时不时的箭簇射出与落地之声。

不出一盏茶的工夫。陆子骥便载着殷琬宁超过了谈承烨、超过了谈会荣,一马当先。

因为陆子骥的马速度太快,殷琬宁便不能像起先与谈会芳共骑时那样相对轻松,而是僵着身子,一双小手紧紧抓着前鞍桥,绣鞋软软地踩在铜制鎏金的马镫上,被身后男人高大的身躯半拢在怀里,鼻尖萦绕的都是他身上特有的松柏之气。

陆子骥胯,下的马,在他的操纵指挥之下,跳过了许多她以为根本过不去的地方,她也每每因此心都快要跳出来。还未喘息,他又突然拉马停下,根本看不清动作般迅速,张弓,将箭簇对准了远处。

眼前尽是茂密的树林,殷琬宁什么也看不清,一面趁机拍着胸脯,一面将她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问出了口:

“你,你为什么要跟踪我?”

箭簇射出,如闪电一般一闪而过,陆子骥听着响动,片刻,摇了摇头,放下了弓。这才贴近了仍然心有余悸的少女,那莹润的耳廓,吐气如兰:

“娇娇有了三个哥哥,就不要我同你出来了?”

殷琬宁被他的热息痒得双耳红透,低着头,小声嘟囔:

“我还气着你上次说劝解兰兰结果弄巧成拙之事呢。再说,你之前就说过要走,我以为你都已经走了……”

谁知,男人又不知足地亲了亲她那一侧的耳垂,嗓音喑哑:

“上次那件事是我不对,可你也没有给我向你赔礼道歉的机会,不是嘛?是不是娇娇巴不得我走,嗯?你现在多了那么多哥哥宠你,嫌我在你身边碍事?”

这样的热意,殷琬宁实在是受不了了,连忙偏头躲开,又向上,看向他深如深潭一般的眸子,小嘴撅着,嗔道:

“那你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走?我好给你大大方方摆个践行宴,够不够?”

谁知,陆子骥却是眸光一凛,突然又从身下摸出一支箭簇,电光火石,便张弓射出——这一次,箭簇的入./肉之声,再不会错。

他并没有回答她那如赌气一般的问题,只在她新认的哥哥们面前,轻而易举地拔得了这次秋猎比赛的头筹。

但也不知为何,在听到谈会芳和谈会英对陆子骥那由衷的、毫不夸张的夸赞时,殷琬宁的心中,还是不由得漾起了小小的得意。

可是陆子骥那张俊朗无比的脸上,却也始终是波澜不惊。

只有谈会荣沉闷地下了马,解了马鞍,另一手牵着缰靷,一声不吭地往围场边的马厩处走去。

“大哥,大哥,”谈会芳敏锐地觉察到了谈会荣的不满,及时将他叫住,“前两日,这燕山里下了场秋雨,大哥你骑的那匹马,马蹄铁应该有些打滑。”

谈会荣粗眉皱成了一团,不耐地点了点头。

“依我看,去山里比试,多少也有些运气的因素在,谁知道,这麋鹿会往哪个方向逃窜?”谈会英不停地为自己的大哥找着合理的借口,“趁着这会儿天色尚早,我们又对陆公子的骑射功夫深感好奇,不如,我们就再比试一场?”

一听到“比试”两个字,大大咧咧的少年谈会英双眼“噌”地亮了,毫不迟疑地附和道:“比比比!要比要比!二哥你说,怎么比?”

容向钦没有猎到那五彩的麋鹿,谈会兰自然也是不服气的,马上接了话:

“不如,就在这草地这边,我来拟定规则,何如?”

谈会兰这样说了,谈承烨和其他人,自然由着她来。

而谈会兰一拍脑门,定下的规则是这样的:

这几个人重新挑选配马,各自骑在马上,就在这圈定范围的草场里,人与猎物相隔数十丈的距离,在同时放出大小、毛色都不相同的数十只动物来,但参与比赛的几人只能去射杀做了标记的松鼠,若是射中其他动物的,则直接淘汰。

此时正值未时末刻申时初刻,夕阳斜照,那形形色色被放出来的动物,更是让人眼花缭乱,何况相隔有数十丈的距离、目标的松鼠又只有拳头大小。

这个比赛的难度,不比进山猎到五彩麋鹿要小。

谈承烨做裁判,殷琬宁与谈会兰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围观,好不热闹。

首先,自告奋勇第一个上场的谈会芳,一箭出去并未射中任何一物,等待下一轮;

第二个跃跃欲试的谈会英,虽然射中了猎物,但射中的那却是一只突然窜到了目标松鼠身前的狍子,谈承烨也当即宣布了他淘汰;

第三个上场的,则是被谈会兰寄予厚望的容向钦,但也许是他过于谨慎,等到胯./下的马已经踩过了能射箭的范围,他仍然未将手中的箭射出,只能遗憾等待下一轮;

第四个则是摩拳擦掌的谈会荣,从出发处开始,他那双精光毕露的双眼便一直盯着那目标松鼠不放,可惜的是,就在他有十足的把握、已经射出了长箭时,才突然发现射中的松鼠虽然与目标松鼠生得极其相似,可并没有目标松鼠身上那被谈会兰亲自画下的那浅浅的一道绿色的印记,尽管十分遗憾,谈承烨还是只能宣布谈会荣淘汰。

最后,则是陆子骥上场,策马,张弓,瞄准,射出,每一个动作行云流水,虎虎生威。

让在场众人目瞪口呆的,不仅仅是他又一次轻而易举地射中了那隐藏在众多动物里的那只目标松鼠,而且那支箭还直接射穿了目标松鼠所趴的那块巨石,上前去查看的谈会英费了不小的力气,才将那支箭拔出。

“好!好!好!”谈承烨拍手大叫了三个好字,继而忍不住感叹道:

“古有李广射虎,今有陆彻之射鼠,陆公子,看来我谈承烨到底还是小瞧了你,敢问,你这骑射功夫师从何人?”

陆子骥淡淡一笑,先拱手向其他对手恭敬施礼,这才正色,回答谈承烨刚刚的问题:

“陆某一介商户,家父让我从小学武,不过是担心日后出了突发情况,能防身而已,今日取胜,也不过只是侥幸。”

谈承烨又是豪迈一笑,上前拍了拍陆子骥的肩膀,对神色各异的众人道:

“刚刚谁还在说,在山上密林里猎到麋鹿,是陆彻之的侥幸,现在,重新比试的结果出来了,你们个个,是不是心服口服?”

其余众人点头称是,唯有谈会荣,铁青着脸色,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谈会芳见大哥面色不虞,又一次主动出来打了圆场:

“额嗯,说陆兄猎到麋鹿是侥幸的话,刚刚是我说的。这样吧,反正咱们也好久没有出来打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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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如晚上,到镇上的酒楼里点一桌好酒好菜,我来给陆兄好好赔个礼道个歉,可好?”

前几日,因为殷琬宁的突然到来,谈府里几乎是鸡飞狗跳,如今过了短短几日,孩子们又能玩闹到一处,谈承烨自然是乐见其成。

不过,他到底是个长辈,也知道这样饮酒谈心的场合若是他在的话,小辈们多少会拘束,于是便只说自己年纪大了累了,他们自己去酒楼就好,先回了小镇边缘的别院。

于是,一行七人,在稍稍换回了便装之后,便一齐来到了这附近小镇上最出名的酒楼。

包厢里一桌坐好,谈会芳长袖善舞,点好了酒菜,珍馐美馔上桌之后,除了窃窃私语的容向钦与谈会兰,剩下的人里,吃菜的吃菜,发呆的发呆,喝闷酒的喝闷酒,都相对沉默,一时之间,气氛颇有些尴尬。

今日的陆子骥出尽了风头,风光无限又似乎成了众矢之的。殷琬宁也仍然一心想着与谈家之人拉进距离,于是便难得主动开了话题,问起了谈会荣与谈会芳两个哥哥的亲事。

谈会荣和谈会芳分别年长殷琬宁三岁和两岁,今年也不过一个十九一个十八。

谈会荣冷冷淡淡,只说自己一心只听父亲的安排,谈承烨认为,先立业再成家,所以都并没有给他们兄弟三人早早定亲。

碰了一鼻子灰的殷琬宁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只能低头呷了一口酒,霎那间辛辣扑鼻,她忍不住咋舌,陆子骥见状,一把按住了她的小酒杯,对谈会芳说道:

“谈二公子,卫姑娘与谈姑娘都是女子,让她们喝这么烈的酒,是不是有些不妥?”

谈会芳闻言,一拍脑门:“哎呀哎呀,是我疏忽,是我疏忽。”说罢连忙起身出去,叫了小二上了温酒。

而与此同时,又沉默了许久的谈会荣也突然主动,看向了陆子骥的方向:

“若谈某没有记错的话,陆公子今年二十有二了吧?难道,陆公子也没定亲?”

陆子骥又看了一眼身旁还在猛灌茶水的殷琬宁,正色回道:

“家父早亡,家母倒是一心想让陆某早早成家。不过,陆某多年来都一心扑在家中的生意上,又常年不在家,也没定下婚事。”

“是吗?”谈会荣尾音一扬,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以陆公子你的才貌和年纪,不应该这样孑然一身的。像我幽州,虽然靠近突厥蛮夷,但这边,稍微有家世才情的公子,俱是早早定亲。很多人,在陆公子你这个年纪,不仅家中姬妾成群,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好几个。但陆公子你却连亲事都没定,真真稀奇,真真稀奇!”

一旁的容向钦听出了谈会荣话里的刺,赶忙解围道:

“也许,陆兄不仅仅是一心扑在生意上而无暇顾及婚事,更重要的,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对不对?”

陆子骥沉吟着尚未回应,只听谈会荣又道:

“陆公子你专程千里送娇娇来幽州,这份恩情,我谈某感激不尽。但恩情到底是恩情,娇娇也是家父的掌上明珠,她的婚事,一定会慎之又慎,绝不可能轻易许诺给来历不明、出身太低的人。若陆公子想在卢龙谋取个一官半职,只要陆公子开口,谈某也会尽力去向家父争取的。”

这回,陆子骥终于面色淡淡地举起酒杯,敬向了一番高谈阔论的谈会荣:

“谈大公子这番好意,我陆彻之心领了,只是自己的事要靠自己争取,我将卫姑娘送到幽州,纯粹出于善心,并无所图。”

“陆子骥,刚刚大哥说你什么?”但他身旁的殷琬宁因为又一杯温酒下肚,却突然看向了他,脸上红粉绯绯,口里期期艾艾,显然,最开始那杯烈酒的酒意已经让她渐渐混沌,“你在家中姬妾成群,孩子都有几个了?陆子骥,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现在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几句话落地,在座的其他几人更是有些尴尬,谈会兰见状,玩心一起,便让身后的婢女拿了一个小木盒出来,努力转了话题:

“这是我最近刚从集市上讨来的好玩意,叫什么‘真心话与大捉弄’,今天人多,正好可以来试试到底怎么样,那个卖家有没有诓我。在座的,咱们每一个人都要抽签,看这签对应的骨牌上写的是什么,真心话与大捉弄,这两者之间必须选一个,否则,就只能罚酒。”

最爱凑热闹的谈会英立刻附和了小妹的话,随手抓了盘子里的煎饼啃了一口,大大咧咧说道:

“既然咱们在座的有七个人,人人不落空,按照年纪大小从长到幼依次抽签,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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