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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本来以为事情了了,方砚知刚松了口气,伸手去搭沈舒年的手。他这颗七上八下的才刚落地,就看到面前的苏眠对他投来了一个不咸不淡,看起来没有丝毫情感起伏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这场闹剧彻底砸了苏眠的场子,他看起来真的动气了。苏眠再也不像在包间里面和方砚知讨论墨块生意时那般和颜悦色。他的眉毛压了下来,眉心微蹙,唇角也随着面部神情的变化而垂了下去。
他身上那股子懒洋洋的气质消失殆尽,好像方才的温文尔雅只是方砚知短暂的错觉。现在的苏眠,浑身凌厉的气势争先恐后地由周身散发出来,不再是和蔼可亲的邻家长辈,彻彻底底成为了那个位高权重又恃才傲物的书画大家。
方砚知猝不及防和苏眠的目光四目相对,不知为何竟有些害怕。他的身子轻轻颤了一颤,手上也不自觉地用力,握紧了沈舒年的手。
他突然一阵心慌,想着自己这样救人水火的同时,也算强出了风头。或许苏眠本来就有自己的盘算,自己强出头的同时,也无可避免地将情境推向了更加糟糕的田地。
方砚知的第六感从来没有这样准过。苏眠看了一眼他和沈舒年,开口的语调却是淡淡的,听不出任何的喜怒来。
“你们两个,跟我来。”
说罢,他便干净利落地转身朝前走去,也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人是否跟上。方砚知担心自己给苏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怕今日这桩生意彻底黄了,只得对苏眠毕恭毕敬,不敢违逆。
他拉着沈舒年的手,赶忙跟上苏眠的脚步,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把人给跟丢了。沈舒年看他心急,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宽慰方砚知的紧张不安,可是长辈还在前头,他也不好跟方砚知咬耳朵。
还是方才那间包间,可是气氛却与一炷香前截然不同。前堂的宾客见没了热闹看,依旧还是吃吃喝喝寻欢作乐。方砚知隐隐约约听得见大堂内的欢愉之声,跟衬托得包间之内一片宁静。
随行的侍从低眉垂目,毕恭毕敬地给他们三人上茶。苏眠略一颔首,那领头的侍从立马心领神会,带着一众仆人退出了包间,还贴心地为方砚知他们关上了房门。
这间包间里面现在只有他们三个活人,苏眠没有开口说话,沈舒年也没有挑起话头,方砚知这个由沈舒年带来的关系户就跟不敢在这对腹黑伯侄面前抖机灵。他心中惴惴不安,生怕一句话说错,就让苏眠在心上记上一笔。
屋子里面安静极了,只听得见一旁的金猊香炉燃烧香料时细密的炭火声。方砚知本来对苏眠屋子里面的熏香敬谢不敏,现下心中紧张,竟连那扑面而来的熏香味都近乎闻不见了。
苏眠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杯中清茶,随即将茶具放在面前桌案上。瓷器落在桌上,发出清脆一声声响,也像是敲在了方砚知的心上。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方砚知:“小友今日可知错了?”
方砚知心中一惊,被苏眠这一眼看得汗毛直立。他不知道自己何错之有,却也不想和苏眠起任何冲突。方砚知垂下目光,不敢和他对视,只是梗着脖子,话语有些闷闷的,听起来有些不太痛快。
“方某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任何事,还请前辈赐教。”
苏眠摇了摇头,似是对方砚知的回答不太满意。他将桌边的折扇展开,在自己身前晃晃悠悠地摇着扇子:“年轻人啊,还是行事鲁莽。”
他话头一转,话语顿时尖锐了起来,看向方砚知的目光如同一束审讯灯,不给方砚知任何转圜的余地:“若我今日没有出面替你摆平那些家丁打手,你待如何?”
方砚知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的嘴唇有些干了,却没敢上前去拿茶具,只得委委屈屈地用舌尖润了一圈唇瓣,乖巧恭顺地等着苏眠给他的教育。
今日那王家少爷在长乐坊内撒泼闹事,旁人都不敢上前理论,无非就是害怕他身后那些虎视眈眈一身横肉的打手。方砚知之所以敢上前去,一是因为今个儿是苏眠的场子,他必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宴请之事毁于一旦。
再者,他已然知晓了苏眠和沈舒年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看在沈舒年这个所谓“贤侄”的面子上,苏眠也不会作壁上观,任由自己这个关系户受人欺凌。
可他确实未曾思考,若上述条件均为成立,他今日贸然出头救人于危难之中,又该如何带着沈舒年和那可怜女子顺利脱身。
想通这一点后,方砚知有些懊恼,同时也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今日若不是变戏法一般突然出现的侍卫将那群人高马大的家丁制服,自己还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样的磨难。
若是因为自己一时冲动的英雄主义,非但没能拯救那可怜女子,反而还连累沈舒年跟着自己一起受苦受辱,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方砚知的头垂得更低了,下巴几乎要贴向自己的胸膛。沈舒年见方砚知委屈,在一旁看着心急,生怕他受到苏眠的责难。
他头脑一热,开口替方砚知求情:“伯父,砚知他知道错了。”
闻言,苏眠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沈舒年,又将目光转回到方砚知的身上:“我再问他,没问你。”
见沈舒年也被训了,方砚知再也做不了逃避现实的鹌鹑。他的几根手指在袖子底下相互搅弄着,纠结郁闷如不断膨胀的气球,充斥着他的内心。
当务之急,还是先承认自己的错误。方砚知喉结滚动一番,定了定神,抬起头来看着苏眠认错道:“前辈字字箴言,晚辈知错了。”
见方砚知已然道歉,苏眠便也不再追究他是否真心知错。他脸上冰封着的神色骤然划开,转眼之间又换上了那副春风和煦的面容来。
苏眠将方砚知身前的茶盏又推近了一步,招呼着方砚知喝茶:“别紧张,我不过随口一问,倒把你吓得。”
能不害怕嘛,方砚知心中腹诽,几乎要翻个白眼。可是在苏眠面前,他是万万不敢表现出自己这点心思的。
方砚知诚惶诚恐地接过茶盏,如牛饮水般喝了一口茶,润了润自己干涩的嗓子。他心里不静,半点没有品位出来这茶水的妙趣,只觉得与普通的凉白开没有半分区别。
苏眠还是那副乐呵呵的模样,可是方砚知越瞧越觉得他心思难测。可是在今日这件事上,沈舒年没有什么好的立场开口,只得陪着他一起,接受苏眠这不加掩饰的审视。
见方砚知喝了茶,苏眠脸上的笑意更是深了几分。他将方才方砚知递给他的松烟墨再度拿了起来,在手心上把玩摩挲,状似无意地问道:“今日来我长乐坊,不只是为了向我展示这墨块这么简单吧。”
话头终于来到了正题上,方砚知却没有像之前那般欢呼雀跃了。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沈舒年,想要沈舒年帮忙缓解这尴尬局促的氛围。可沈舒年却对他眨了眨眼,没有任何表示。
看来沈舒年也无能为力。这样的事情,还得方砚知这个正儿八经的制墨人去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前辈慧眼,今日在下前来,乃是与前辈谈上一桩生意。”
苏眠语气玩味:“哦?”
方砚知一鼓作气道:“我这墨块并非凡品,却因为几次三番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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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无法推广,就连开设的墨坊也无人问津。此番前来,便是希望以先生的名誉声望,救我家墨坊于水火之中。”
苏眠心下了然,见方砚知紧张,于是起了几分逗弄打趣的心思。他垂下眼睫,故作冷漠地道:“我为何要帮你?”
“前辈是书画大家,自然对笔墨纸砚这等物件另眼相看。我这墨块虽然称不上最好的,却是目前所能做到的极致。”方砚知悠悠舒了口气,提到自己家的墨块和制墨手艺,心里也有了几分底气。
“前辈也不希望,这罕见的松烟墨块,会因为资金短缺而销声匿迹吧。”
方砚知恰到好处地笑了一下,这笑容里面,几分对自家手艺的骄傲,几分对话题说开的释然,还有几分妄想拿捏苏眠的紧张。
苏眠坐在方砚知的对面,见他这样热烈的笑容,竟也被其渐渐感染,有了几分聊发少年狂的青春气。
“小友倒是坦然。”他笑了一下,将手中折扇合上,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这样一看,小友属实深谋远虑。苏某好似没有任何拒绝的必要。”
方砚知再度垂下头来,表现着自己的乖顺温和:“前辈言重了。”
见方砚知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苏眠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些新奇。他和沈舒年对视一眼,见沈舒年朝自己使眼色,一脸袒护之意,便知道自己这个贤侄和方砚知的交情当真是不浅。
罢了,年轻人自有他们的天地去闯,何须他们做长辈的去费这一份心。苏眠乐呵呵地想着,便不再打算刻意为难方砚知。他朗声大笑起来,倒是让方砚知有些莫名其妙。
“小友今日所托,苏某已然知晓。”他站起身来,趿着鞋子,就要往门外赶去。方砚知见他动作,刚想随着苏眠一同起身,就被已经站起来的苏眠按住了肩膀,不让他有所动作。
“既然小友如此信任苏某,那苏某必然不会有负所托。”苏眠往门外走去,只留给了一头雾水的方砚知一个潇洒干净的背影。
而一旁的沈舒年,听苏眠这样说,便明白事情已经八九不离十。他欣喜之情还没浮现脸上,就听苏眠朝他说了一句。
“舒年,你随我过来。”
第102章
方砚知不知为何苏眠要单独把沈舒年喊去,他担忧地抓住了沈舒年的手,神情恳切又紧张。沈舒年虽不像方砚知那般焦虑,却也对苏眠此举毫无头绪。
他安抚性地拍了拍方砚知的手,而后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沈舒年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坐皱的衣裳,居高临下地瞧着方砚知亮晶晶的眼睛。
沈舒年轻轻笑了一下,眉眼弯起一道好看的弧度:“我很快就会回来。”
说完,他便迈步离开,由包厢外面候着的仆从带路,一个人去找苏眠说话去了。
沈舒年虽然不知道苏眠为何要特意叫上自己,但是结合了自身情况与苏眠和家中叔父关系,也将这场谈话的目的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他眉尾一挑,对身旁领路的仆从问道:
“劳烦,请问伯父找我何事啊?”
那仆从垂下眼睛,尽职尽责地完成自己的任务,一路上愣是半句话都没对沈舒年说。沈舒年没从这人口中套出话来,郁闷地瘪了瘪嘴,收了弯弯绕绕的玲珑心思,顺从地跟在那仆从后面。
一路无言,直到仆从将沈舒年带到了另外一间房内,他才毕恭毕敬地对苏眠答复道:“先生,人已经带来了。”
苏眠“嗯”了一声,和仆从对视一眼。那仆从心领神会,得了命令后便退出了房间。他合上大门,站在门外等候着主人发号施令。
“坐。”
苏眠眉眼一垂,示意沈舒年坐在桌案对面。沈舒年也不扭捏,直接一展衣袍,在准备好的团座上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沈舒年便直接开门见山地发问。他的唇角笑意不减,像是和长辈谈论家庭琐事一般稀疏平常:“伯父特意喊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听到沈舒年不痛不痒地询问,苏眠没好气地朝他白了一眼。眼瞧这个白眼狼是半点不关心家里,苏眠恨得牙痒痒,有心想把这个逍遥了大半年的外甥给揍上一顿。
可惜他现在手上没有趁手的工具。苏眠四处环视,只寻得了个蒲扇。他伸手去够,而后用蒲扇的扇面,往沈舒年脑袋上敲了一下。
沈舒年没躲,受了苏眠这力道轻柔的一下。他笑得狡黠,半点没有将苏眠气到的愧疚之心。
苏眠见他笑得没心没肺,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呵斥道:“还敢笑。”
“你说说你,这都多久没回家里了。你家那老头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生怕他这个宝贝儿子在外面出点什么事儿。”苏眠絮絮叨叨地数落着沈舒年,恨不得揪着他的耳朵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自从你当初离家出走,这都快一年了。你除了时不时给家里留几封书信外,可算是彻彻底底和你家中断了联系。”
说到此处,苏眠怒上心头。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冒火,只得端起茶盏,用杯中凉茶压下自己心上的火气:“要不是你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记挂着你在扬州还有个伯父,不然咱们谁还找得到你。”
苏眠“砰”的一声放下茶盏,力道大到沈舒年都疑心茶杯托盘是否都会生出裂纹:“沈舒年,你可当真是长本事了。我只替你父亲问你一句,你打算何时回到家里去?”
沈舒年沉默不语,旋即声音颇有些担忧地道:“伯父,现在还不是我回去的时候。砚知的店铺百废待兴,我得留下来帮他。”
“我和他一路走来,从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上来到这繁花似锦的扬州城。如果这个时候我离开了,那砚知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苏眠不以为然,他甚至完全无法理解沈舒年心底的这些担忧。在他看来,方砚知的店铺无非就是银钱这点小事,完全不需要沈舒年这个公子哥儿搁这里费尽心思,竟连家都不回了。
他嗤之以鼻,端起面前的茶盏,悠悠喝了口茶:“这些都是小问题。既然你对那小子如此上心,好歹我也得了你这么多年的一声伯父,看在我们两个的交情上,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舒年,有你伯父在这里,那小子以后的日子不说一步登天,好歹也能平安顺遂的过下去。”苏眠自认为已经安排妥帖,抬头去看沈舒年时,却见沈舒年垂下目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舒年。”他叹了口气,知道沈舒年这人外表看似柔顺乖巧,实则却是个有主意的,认定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改变。苏眠这回慢悠悠地放下茶盏,没再那茶杯撒气,决定转换思路,对沈舒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自从你去年在家中不告而别,你家里的长辈急疯了似地寻你,消息甚至都发到我这里来了。”
提到家中父母,沈舒年的眼睛亮了一下,而后又归于沉寂。
“我知道你和你父亲之间有些误会。可你们到底还是血脉相连的父子,有些事情说开了就行了,父子之间哪还有隔夜仇啊。”见沈舒年心中触动,苏眠打算乘胜追击,将这个叛逆的侄子劝回家去。
“要不是你还有点良心,知道时不时给家里寄书信。不然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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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浩大,我们去哪里寻你。”苏眠掀起眼皮,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舒年,不让他有任何逃离的余地,“舒年,这都大半年了,你也该玩够了,何苦非得跟着这个……”
苏眠话音未落,沈舒年就出言打断了他:“伯父,我没有在游戏人间。”
沈舒年这个闷嘴葫芦终于出了声,苏眠叹了口气,打算听听他的辩解。
“伯父,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陪着砚知的。若我离开了,砚知一个人在扬州城内孤立无援,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刁难。”
“更何况,更何况……”沈舒年再度垂下脑袋,不敢去瞧苏眠脸色。他眼睫轻颤,将目光呆愣地放在面前的茶具上:“砚知与我一道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我不愿留他一人。”
难得见沈舒年对人如此上心,苏眠便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沈家,交代给他的事情十有八九要完不成了。可他也算是从小看着沈舒年长大的,见他难过,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呵斥的话来。
苏眠软下心来,却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舒年,你和那小子,就这么要好吗?”
听出了苏眠话中暖意,沈舒年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见苏眠温和笑着,便也笑着回他:“情深义重。”
沈舒年一句话就给他们之间的关系下了个意味深长的结论。他这边干脆利落地一锤定音,反倒让苏眠不知说什么才好。
见这个外柔内刚的侄子目光坚定,苏眠便也不再强人所难。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笑着摇着蒲扇:“好吧,好吧。”
得了苏眠松口,沈舒年知道自己算是过了这一关。他脸上笑意还未全然浮上,就听苏眠劝告道:“你可别高兴得太早。我这边倒是可以给你说上几句话,让你再迟缓些时日归家。”
“可你总有一天要回到家中,到时你家长辈如何处置你,我可不会帮你说上一句话的。”
“多谢伯父。”
苏眠刀子嘴豆腐心,沈舒年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立马喜笑颜开。苏眠见他笑得开心,也被这生机勃勃的年轻人身上的朝日感染,随他一同笑了开来:“你啊。”
气氛正好,沈舒年便也多同苏眠说了几句话,不外乎都是些家里的事情。聊了一会儿,苏眠故作嫌弃地瞥了一眼沈舒年,似是嫌他烦了,话语淡淡道:“话这么多,也不嫌嗓子疼。我可瞧出来了,你人在我这里陪我说话,这心啊——”
他的话音拖得极长,恨不得尾音要转上天去,颇有揶揄之意:“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听苏眠话中深意,沈舒年的脸悄悄爬上了一抹红晕。怕苏眠看出来,沈舒年端起了面前茶盏,利用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面容上的变化。可他太紧张了,手有些发抖,倒是让茶杯茶盖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响。
苏眠没有觉察到沈舒年的紧张,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这个好友家的孩子有些不一样了。可是他没有细究,只是释然地摇了摇头,唇角笑意丝毫不减。
他看向窗外暖阳,春夏交接的日子,到处都是一片生机。自己到底是年纪大了,不懂得现在这群年轻人的想法,未来还得是他们自己去闯。
“在我这里待烦了吧。”苏眠戏谑地打量着沈舒年,旋即刻意地重重叹了口气,“罢了,我这个老头子到底是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
“你去找他吧。我瞧那小子一表人才,心眼也不错,一副热心肠,就是行事有些鲁莽,不顾后果。不过总体来说,还算得上是个难得的好人。”苏眠眯起眼睛,和蔼慈祥的模样,“去找他吧,那小子对你挺上心的,别让他等久了。”
“谢谢伯父。”
沈舒年忽而有些没来由的难过。他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给苏眠行了个大礼。苏眠理所应当地接了,等沈舒年直起身来,这才装作抱怨地道:“你小子惯会拿捏人心。我受了你这大礼,往后我和你,可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苏眠坐直了身子,不再是方才懒洋洋的模样。他的眼睛极亮,有着看透数十年光阴的魔力:“走吧,走到他身边去吧。”
沈舒年出来时,心底压着的石头终于消失不见。他前所未有地轻松,心情愉悦到脚步都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方砚知在前堂等他,他倚靠在一根朱红的柱子上,双手环抱胸前,不知在想些什么。遥遥看着他的背影,沈舒年心上一动,更是加快了脚步。
方砚知听到身后凌乱的动静,微一抬头,便见沈舒年朝他张开双臂,几乎是飞奔而来。
他温和地笑了,也张开手来,将沈舒年接了个满怀。
第103章
他靠着梁柱,来缓解沈舒年奔跑过来造成的冲击力。沈舒年见方砚知配合,更加变本加厉,顺势勾住他的脖子,几乎是将整个人挂在了方砚知的身上。
方砚知顺从地搂着他,他的手攀在沈舒年的背上,感受着他身上那股温暖又令人安心的温度。本是一派其乐融融氛围,可方砚知一张嘴,立马就将这暧昧温馨的气氛搅了个七零八碎。
“好重噢,你快些从我身上下来。”
方砚知说话时还是笑着,话语里几分玩味。虽然理智上知道方砚知只是在同他开玩笑,可是单论情感上,沈舒年还是不能接受有人这样直白了当地说自己的分量。
他利落地松开手来,满腔柔情立马变成了对方砚知口不择言的怨怼。他怒气冲冲地瞪着方砚知,只觉得自己方才在苏眠面前据理力争的一番好意简直是喂了狗了,半点没有得到该有的回报。
沈舒年越想越觉得委屈,头也不回地扔下方砚知就往外走。方砚知见自己惹恼了他,悻悻地用指节蹭了蹭鼻尖,而后任劳任怨地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上去,追着和沈舒年并肩。
沈舒年目不斜视,半个眼神都没有给方砚知。方砚知看他气成了个鼓包的侧脸,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可是这话千万不能当着沈舒年的面说,不然这人怕是彻底哄不好了。
“我错了。”
他硬气没过两分钟,立马就跟沈舒年道歉。沈舒年不搭理他,方砚知也不气馁。他兴致勃勃地同沈舒年搭话,还故技重施地拉住了他的袖子。
“你给我放开。”
沈舒年见方砚知又来这一套,他这回铁了心了,绝不会对方砚知的苦肉计有一丝一毫的心软。他侧目去瞧方砚知,语气冷冰冰的,听起来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方老板还得注意影响。”
哦吼,玩脱了。方砚知瘪了瘪嘴,对沈舒年冷若冰霜的表现不以为然。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早已将沈舒年的性情摸清楚了个七七八八,知道沈舒年不是真的在生气,只是碍于颜面不好表达。
既然沈舒年是个脸皮薄的,方砚知便不在意自己是那个厚脸皮的。他发挥自己死皮赖脸的本性,半点都不骄矜地对沈舒年撒娇:“舒年,别不理我啊。我身边就你一个人了,你要是都不理我了,我一个人可多无趣啊。”
听方砚知这样说,沈舒年又想起来了自己对苏眠说的话。他到底没能真正的对方砚知做到视而不见,见他递了个台阶,他便也顺从地下来。
沈舒年软下态度,话里话外却还是对方砚知暗暗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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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板以后要是还学不会讲话,别怪我联合大宝小宝将你扫地出门。”
方砚知乐呵呵笑了,没将沈舒年的话放在心上。他垂下手来,钻进沈舒年的衣袖中,牵住了他的手。方砚知捏了捏手上掌心,笑容带着几分狡黠:“你那关系匪浅的伯父,喊你去做什么啊?”
“没什么。”沈舒年不咸不淡地瞥了方砚知一眼,而后抽出手来,老大爷似的揣起了袖子,“让我警惕某个姓方的登徒子,以后别在他手上吃了亏。”
“当真遗憾。”方砚知故作西子碰心的心碎状,对沈舒年表达着自己的遗憾和惋惜,“没想到你那伯父居然这样揣测于你我之间的关系,在下不才,却也算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这般提防,可真真是让我伤了心了。”
说罢,方砚知还特意抽出一截里衣袖口,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一番装模作样宛若真事儿般的举动让沈舒年目瞪口呆,更是对方砚知这人的厚脸皮有了个深刻认真的理解。
“还装,也不嫌闪了舌头。”沈舒年怒极反笑,笑骂方砚知的扭捏作态。他们二人一道走出九曲回廊,一路上说说笑笑,白日的晦气早就在一路欢笑中散了个干净,却没曾想在长乐坊的前堂门口,见着那被他们救下的月琴乐师。
那面容姣好的姑娘怀抱月琴站在大堂正中,听着身后传来人声响动,怔愣着回头去看。见是方砚知他们,她先是一惊,抹去眼角泪花,便迈着步步生莲的走姿,施施然地走到了方砚知面前。
方砚知瞧她似是哭过,一番不忍美人梨花带雨的怜悯心刹那间便涌上心头。还没等他开口宽慰这可怜见的姑娘,那姑娘便十分有眼力见地朝他们行了个礼,礼数周全到全然挑不出错来,却让方砚知吓了一跳。
方砚知理智上实在无法接受有人朝他行这样的大礼,总让他觉得无法消受。他赶忙上前一步将人扶起,嘴里还哎呀叹惋道:“姑娘何必如此,萍水相逢一场自是有缘,我等可承担不起。”
那姑娘似是理解错了方砚知话中涵义,以为他是急忙与自己撇清关系,一瞬间眼眶又红了起来,仿佛下一秒便要潸然雨下。她欠了欠身,这才缓缓抬头,对着方砚知哭诉道。
“方公子今日大恩大德,奴家无以为报。”
她的话音被泪意梗住,顿了一顿,打算继续说些“来生必定结草衔环,来报公子大恩”这样的场面话。可她刚一开口,就被方砚知一脸受之有愧的模样打断了。
方砚知头疼的厉害,他一向不会处理古代人这种救人一命便要三拜九叩的情形,也不希望有个漂亮姑娘在自己面前自轻自贱。可是看着情形,一时半会儿却是无法脱身。
他求饶似的去瞧沈舒年,想让这人给自己拿个主意,却没曾想沈舒年一脸置身事外看热闹的表情,甚至还挑衅般的冲自己挑起了眉,简直半点都不为自己着想。
他一个头两个大,正琢磨着如何宽慰这个可怜姑娘让她无需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眼瞧面前的美人即刻就要潸然泪下,在哭倒长城之前,方砚知赶忙回道:“姑娘不必挂心,举手之劳无足挂齿。万望姑娘珍重自身,别再遇到这种祸事。”
姑娘见方砚知话语柔和面容俊秀,端得是一派清风朗月的君子气质,一时心怀感激。她连连点头,侧身几步,将方砚知他们强行的路让了开来。
临走之前,方砚知愁容满面地看了一眼这个眼角犹红的姑娘。那姑娘眼尾一抹红润,活像是涂了胭脂,只不过因为悲从中来而瑟瑟发抖,宛若春日疾风骤雨下被摧残凋零的海棠花。
他的一颗怜悯心又不合时宜地发作了,即使知道自己不可能将所有受了委屈的人都收入囊中,却也见不得老实人被人欺负。方砚知俯在沈舒年耳边低语几句,而后没等沈舒年有所反应,便跑了回去凑到姑娘面前。
姑娘正闷头赶路,见方砚知去而复返,不免惊诧。可她还未来得及询问缘由,就听方砚知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这位姑娘,我那铺子上正缺一个弹琴唱曲的,如若姑娘不嫌弃,可到在下铺中寻个生计。”方砚知眼睛转了一圈,又说道,“虽不富裕,却总好过于在这烟花之地讨生活。”
那姑娘喜出望外,一时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等她一片浆糊的心绪终于理出来了个来龙去脉,欣喜地连连朝着方砚知行礼道谢。
沈舒年走到身边,脸色淡漠地瞪了一眼方砚知,似是责怪他的先斩后奏。直面姑娘时却尽数收了脸上怨怼,拿出一副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的面皮来,就连话语都轻柔了不少,听得方砚知牙酸。
“苏前辈与我有些交情,这长乐坊内也不是什么拿捏了卖身契就不放人的地界。姑娘无需担心其中纠葛,安心随了我们去便是。”
姑娘破涕为笑,最后再朝方砚知和沈舒年分别行了个礼,这才扬起一张娟秀的面容,柔声应道:“奴家桑嫣,承蒙两位公子不弃。此生愿听两位公子差遣。”
处理桑嫣交接工作的事宜是沈舒年去办的,否则一声招呼不打地就带走一个长乐坊的乐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沈舒年和苏眠这层关系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最后是苏眠出面游说,这才得了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方砚知差人将桑嫣先行一步带回铺中安置,这才摆出一副歉然的模样,凑到沈舒年身前和他道歉。沈舒年早已知道方砚知这人虽然看起来混不吝,实则有主意得很,不然也不会几次三番地不顾自身强出头。
他叹了口气,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又何必非得将人带回店里,今日这一闹,长乐坊怕重蹈覆辙,自然不会委屈了她。”
方砚知撇了撇嘴,拉着沈舒年的手讨好地笑道:“是我一时心急,你也知道我瞧不得有人在我面前受了委屈。左右不过是添一张嘴吃饭的事,养一个姑娘倒也不费力。”
沈舒年知道自己劝不动方砚知,又担心他长此以往下去迟早有一天吃亏。想到自家父母询问归期,不由得担忧到时自己若是回了家里,对方砚知那可真是鞭长莫及,不由得带了几分火气,意图警示方砚知。
“方大公子是大善人,今日救一个,明日又救一个的。”他心气不顺,话语听起来难免有些刻薄寡义,“若不是伯父出面,今日怕是不能善了。方大公子头脑一热的同时,能不能想想自己又有何等通天能力,能平世间所不平之事。”
话语落地的同时沈舒年便有些后悔,看着方砚知一脸受伤模样,担忧自己话说得重了。可是有些话他必须去说,才能打破方砚知的乐观主义。
第104章
方砚知没想到平日里总是温和笑着,看起来不争不怨的沈舒年有一日也能这般疾言厉色。他心上难过,被他刻意掩埋了的无奈与悲伤死灰复燃,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将方砚知的理智冲了个头昏脑涨。
他怔愣着看着沈舒年,想从他脸上瞧出一抹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受伤模样。可沈舒年掩饰的极好,一张轮廓柔和面容清秀的脸像是被水泥浆住了,瞧不出没有一丝一毫的裂缝来。
方砚知低下头,他知道自己今日以来所有的成就,无不是依仗沈舒年的声望人脉。除了一门家传的制墨手艺,剩下的琐事小事都是沈舒年在替他打点处理。他有心想和沈舒年站在同一高度,可是两相对比之下,难免落了下乘。
平日里方砚知总想着用插科打诨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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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没肺的表象来伪装自己,借着这副皮相,他能同沈舒年毫无顾忌地撒娇讨宠。沈舒年虽然嫌他烦,却总是纵容地笑着,从未如今日这般彻底撕破脸来。
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又不知道怎么处理沈舒年的怒火。原先同他打闹时,沈舒年的火气总是三分真七分假,如今十成十的愤怒,倒是前所未闻,让方砚知也拿不定主意。
他不敢再用从前道歉的招数来应对今非昔比的沈舒年,只得低下头去认错。颀长清瘦的男人这般姿态,倒像是个还未开蒙的孩子。
“我知今日所有皆是依仗苏眠苏前辈的威望声势,可是沈舒年,我有时也会惶恐。”方砚知的声线颤动,似是不太自信,“我强出头是不假,不仅是存了一份救人心思,更是想证实自己尚且还有一丝价值。”
“这扬州城太大太好,我身在其中难免惶恐。我迫切地需要找寻自己的价值,才不至于让这乱花迷了眼。”方砚知抬起头来,看着沈舒年道,“沈舒年,你知道我多怕吗?你的出现像是我做的一个美好的绮梦,我多怕这一切不过水月镜花,转瞬即逝。”
“我想要和你有更多的羁绊,更多共同的回忆。我需要更多的人见证我们两个之间的情谊,让我清楚地认识到这不是南柯一梦,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说到最后,方砚知话中隐隐约约带了点点哭腔。沈舒年本来还认认真真听他宣泄心中苦闷,见方砚知有泪如雨下的架势,难免心上一惊,生怕这人搁自己面前哭出声来。
二人此时倒是心有灵犀,方砚知也不愿意在沈舒年面前露怯。他觉得自己话还未说清楚就想哭难免有点丢人,便用衣袖去蹭眼角泪花,不让沈舒年觉察出自己面色异样。
两人各怀心思,现下却是一种相安无事的诡异平静。面对方砚知时,沈舒年总是心软,怒气聚集不了三分钟便烟消云散,只剩下心头密密麻麻的酸胀,如同蚁群细细啃咬,不肯放过一处。
看着面前梗着脖子同自己呛声的方砚知,沈舒年叹了口气,抽出随身携带的帕子,走上前去替他擦去眼角泪花,还不忘数落道:“早就同你说了,出门在外带着点东西,又拿衣袖擦,也不嫌脏。”
方砚知满腔不合时宜的委屈在听到沈舒年这般关怀的话后,立马像是个被戳破了的气球,散下了一地惆怅。他看着沈舒年替他擦拭的动作,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沈舒年也没说话,见擦干净了方砚知那张俊秀的脸,手帕便也脏了。他捏在手中忍了几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他一把拽住方砚知的领口,将帕子用一种堪称蛮横的举动,塞进了方砚知层层叠叠的衣领中。方砚知来不及反应,只见沈舒年皱了皱眉,忽而又展眉笑开了。
沈舒年以一种山大王强抢民男的姿势,拍了拍方砚知的胸膛。他力道不重,可方砚知却总觉得自己要被他打出内伤来。帕子塞得不紧,被沈舒年这一拍,几乎就要从领口中掉出来。
方砚知伸手托着帕子,呆愣着看着沈舒年。今日的沈舒年实在与往常的太不一样,不管是言语还是举止都大相径庭,让方砚知一时拿捏不住自己该以何种态度何种方式去与他相处。
沈舒年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方砚知,而后转身径直朝门外走去。走出了一段距离,他才发现方砚知并没有如他所愿地跟上来,不由得连连咋舌,回头去看。
方砚知还站在远处没有动作,像是被塑了泥土的菩萨。沈舒年见他傻里傻气,说出来的话也带了几分调笑的笑意,忍俊不禁道:“不走吗?待会儿回去晚了,大宝小宝下学该饿了。”
本来该是一场火山爆发的争执就这样被沈舒年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给揭过了,方砚知不明所以,脚步却是违背了他的心智,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沈舒年身边,同他一起往长乐坊外走去。
街上艳阳高照,各处喜气洋洋,好似今日受了影响的只有方砚知一人。他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可是见阳光跳跃在沈舒年那细长挺翘的睫毛上,便歇了说话的心思。
想是察觉到了方砚知的不自在,沈舒年无奈地舒了口气,而后借着衣袖遮掩,牵住了方砚知的手。
方砚知的手猝不及防地被沈舒年拉住,险些没直接蹦起来。还没等他发表什么高深莫测的见解,就听沈舒年语气淡淡地说道:“砚知,你心太软了些。这副软心肠,不该生在你身上,总有一天要吃亏的。”
方砚知不服沈舒年小瞧自己,回嘴道:“怕什么,有你在我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沈舒年只是笑,没说话,手下动作却丝毫都不安分。他的手指轻动,敲了敲方砚知的手背,宛若一直无声的劝告。
方砚知觉得沈舒年这话莫名其妙,心底一点惶恐后知后觉地漫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在沈舒年或许有一天会离开他的恐惧里。他反客为主,手腕一转,捏住沈舒年的手掌。
“苏眠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他心上着急,难免话语显得有些锐利,末了又觉得直呼其名似是不妥,便软下了语气,“前辈单独找你,我便觉得有鬼,方才你又这般待我,话里话外皆是为我打算。”
“沈舒年,你别瞒我。”方砚知停下脚步,也拽着沈舒年不让他前进。他掰过沈舒年的肩膀,让他面向自己,语气凝重道:“苏前辈和你关系匪浅,想必和你家里也是私交甚密。他去找你,是不是想让你回家去?”
说到最后,方砚知自己也没了底气。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甚至仿若蚊蝇。亏得沈舒年耳力好,两个人又离得近,这才将他话中忐忑听出来了个八九不离十。
“没事的,砚知。”沈舒年听出来了他话中隐隐约约的紧张,便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哪想到方砚知半点都不买账,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向沈舒年的目光活像他是个忘恩负义的负心汉。
“沈舒年,你别把我当傻子成吗。”他像是真的生气了,话语的尾调都高了起来,“那苏前辈声望极高,你与他相交匪浅,向来家里也是非富即贵。沈舒年,你就和我说实话吧。”
说到最后,方砚知的声音近乎是一种哀求。他直勾勾地看着沈舒年,想从他脸上看出那么一丝一毫的破绽来。从前眼明心亮的人,如今却像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般,半点都不真切。
沈舒年叹了口气,方砚知这种打破砂锅非要问到底的特质着实缠人。他本想随便糊弄了事,可是见方砚知难过,自己也不好受。即使话语伤人,可隐瞒更像是在两人亲密无间的心上划上了深深一道裂痕。
“伯父喊我回去,他说我离家大半年了,总得找个时间回去看看。”
听到沈舒年口中话语,与自己猜测的别无二致。方砚知非但不觉得难过,反倒觉得自己心上一直压着的一块大石被他这样轻飘飘地搬了开来。得到了明确的答案,方砚知也不恼,只是有些细碎的惆怅。
他忽略掉自己心上细密缠绵的酸痛,故作豁达地道:“确实,你我认识也大半年了。刚开始时我几次三番劝你回家去你也没听,现在苏前辈在这里,你也不好再同我厮混一处。早日回家,说不定你家父母还能高兴高兴,再说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舒年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我没同意。砚知,你想知道我同伯父说了什么吗?”
沈舒年看着他,视线直直地望进方砚知的眼睛里,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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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丝一毫的逃离。沈舒年的声音不大,可是方砚知还是觉得这样一句淡淡的询问,落在耳中却有震耳欲聋的效果。
“我……我……”他心中隐隐约约有着期待,却不敢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期望。方砚知被沈舒年步步紧逼的话语弄得丢盔弃甲,只得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
沈舒年点了点头,勾住方砚知的手指,用指节蹭了一蹭。这细细密密的痒意落在方砚知心底,让他四肢百骸迅速过了一道电流,轻轻颤了一下。
“我对伯父说,”沈舒年抬起头,明媚阳光中,他在方砚知澄澈的瞳孔中望见了自己的身影,“自那日松山之上救命之恩,相处之中关怀备至。我和砚知早已是情深意重。”
沈舒年一向仿若蒙了一层灰雾的眸子极亮,灼灼目光不由分说地全部投向了方砚知。方砚知连呼吸声都放缓了,却在这样的紧张心动中,听到了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跳声。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沈舒年,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却没敢开口,生怕惊扰了这样暧昧的氛围。沈舒年望着他笑,笑容几分狡黠,却还是那翩翩君子的清秀容颜。
“我不会留下砚知一人离开。”他执起方砚知的手,笑容清浅,宛若往日一见,“我会永远,永远,陪在砚知身边。”
第105章
那日沈舒年惊世骇俗几近表白的剖心话语,彻底让方砚知放下了这些日子的患得患失。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方砚知也不能免俗。
自从知道了沈舒年的心意后,方砚知不再忧心劳神,就连处理平日里不愿折腾的账本簿子都甘之如饴,满脸春风的模样让大宝小宝两个小的都看出了端倪,不由得凑上前去调侃方砚知。
“方大哥近日倒是快活。”大宝人小鬼大,带着一脸揶揄笑容,凑到方砚知身边,“莫不是沈哥哥许了你什么好处?”
“去去去。”方砚知猝不及防被人戳穿心事,一时有些羞恼。他见大宝鬼头鬼脑不肯离开,笑骂道,“你年纪轻轻,倒是懂得多,还敢编排你方大哥了。”
方砚知揪住大宝的束起来的头发,力道不轻不重:“看来我平日里确实是太纵着你了,今日还得让你学学什么叫尊师重道。”
他话说得严重,话语却是笑着的。大宝知道他在开玩笑,便也乐得同他一起玩乐,哎呦哎呦地假嚎着,面上表情却是眉飞色舞的。
这边嚎得跟真事一样,那边沈舒年却不明所以。他手上拿着一本未对完账目的账本,疑惑地朝方砚知的方向看来,映入眼帘的便是方砚知“以大欺小”,半点没有长辈风范。
“砚知。”见大宝喊痛,沈舒年快步走来,用手上书册敲了一下方砚知的手背,将大宝解救于水火之间。大宝捂着脑袋,一蹦三丈高地跳远了,甚至还有余力朝方砚知做了个鬼脸。
“这小子。”方砚知忍俊不禁,笑骂大宝的古灵精怪,扭头就见沈舒年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一副让自己给个解释的诘问模样。
“砚知,你又欺负孩子。”
此话一出,方砚知立刻就坐不住了,他“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大宝离开的方向,不可思议地道,“沈舒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他了。”
他似是有些委屈,瘪了瘪嘴,怨怼地对沈舒年说道:“还孩子呢,他也就比我小个五岁。沈舒年,你可不能对我和对他厚此薄彼啊。”
眼瞧着方砚知话越说越放肆,沈舒年忍无可忍地截住了他的话头:“砚知倒是有闲心,难为我还得替你去操心铺子上的生意。”
这话击中了方砚知的心,方砚知收了伪装出来的忿忿,挂上了讨好的笑容,站到沈舒年的身后替他揉肩捶背,还不忘狗腿子地说道:“古话说得好,术业有专攻啊。”
“我看不太懂你们的记账方法,一对上密密麻麻的账目就觉得一个头简直比两个都要大。就先容我去拜个师傅学上几天,到时一定能帮你排忧解难。”
说罢,他还骄傲地指了指自己,语气里有着淡淡的欢喜:“以我的聪明才智,对付这小小账本还不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沈舒年静静地听着方砚知的夸耀,见他得意忘形,便给他当头棒喝。他笑得狡黠,眼角微微弯起,看起来十分地不怀好意。
方砚知警铃大响,下意识就要逃走。还没等他有所动作,沈舒年就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临阵脱逃。
他把账本拍在方砚知的胸膛上,方砚知顺势按住,不让账本掉落在地。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沈舒年笑道:“方大公子德才兼备,想来小小账目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出了沈舒年的弦外之音,方砚知还没来得及哀嚎望天,就被沈舒年堵了回去:“我也累了,这点小事就交托给方大公子了。”
说完,沈舒年头也不回地利落的走了,假装没听见方砚知的哭爹喊娘。他心上愉悦,就连迈步的脚步也轻快活泼,迫不及待地往外头走去,迎接六月里的暖融阳光。
扬州城六月已经显得燥热,外头蝉鸣声响,扰得人不得清静。方砚知本就是极度怕热之人,夏天一到,更是如同晒蔫儿了的茄子,半点提不起精神来。
闷热的天气压在身上,出门片刻便会汗湿沾襟。方砚知原本盘算离开安庆村后找个凉快地方避暑,没曾想这烟花扬州居然比安庆村还要热上几分。一时叫苦不迭,郁闷至极。
他被这热气搅得心浮气躁,有心想要打来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好解了这初夏暑气。可是沈舒年怕他仗着年轻乱碰冷水伤了身体,时时刻刻盯着他,不让方砚知有任何可以实施的可能性。
方砚知觉得沈舒年是在小题大做,他年纪轻轻又身强体健,哪能洗个冷水澡就头疼脑热。于是他便趁着沈舒年外出置办东西时,串掇着大宝小宝,痛痛快快地用冷水洗掉了身上黏腻。
身上水渍没有全然擦干净,被傍晚晚风一吹,带来难得的清爽畅快。一大两小如出一辙地并排躺在一起,享受着不可多得的片刻清凉。
他们三人狼狈为奸,暗渡陈仓的时候多了,彼此之间也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三人分工合作,在沈舒年回来前便收拾好了残局,只等瞒天过海,彻底将这件事情糊弄过去。
可向来话不能说得太满,过满则亏的道理方砚知现在才知晓,只可惜为时过晚。大小小宝没被这一桶冷水浇病了,反倒是方砚知这个始作俑者头昏脑胀直犯恶心,一问才知道居然在大夏天里得了风寒。
沈舒年礼数周全地送走了老大夫,回到屋内看着床上躺着一个大的,地下站着两个小的。三人见自己回来了,一同将视线齐刷刷地投向自己,默契程度让沈舒年叹为观止,只觉得此情此景颇为诡异。
大宝小宝在沈舒年看来还是孩子,更何况事出有因,必是被方砚知撺掇的。他叹了口气,本想对此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没成想大宝和方砚知居然还不知收敛,竟然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挤眉弄眼传递消息。
沈舒年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差点把自己哽死。他转变了主意,难得板起了一张向来都是温和笑着的脸,对大宝小宝好一顿教训,这才让他们两个收了那些调皮捣蛋的心思,唯唯诺诺噤若寒蝉地说自己错了。
教训完了孩子,沈舒年见大宝小宝垂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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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气,不免觉得自己话说重了。他又轻轻叹了口气,放缓了自己的声音,唤来桑嫣,让她带着大宝小宝去喝上一碗姜汤,别跟方砚知一样缠绵病榻。
桑嫣脚步轻快地来了,她一手牵着一个,赶着两个孩子出去。大宝仍不死心,一步三回头地望向床上躺着的方砚知,被沈舒年逮住了探究的目光,只得悻悻地缩了缩脖子,乖巧地让桑姐姐领走了。
眼瞧着自己的同盟被沈舒年用雷霆手腕驱赶开来,方砚知心中一阵胆颤。他舔了一圈因烧热而有些起皮的嘴唇,将被子捂得更严实了,试图将沈舒年严厉又批评的视线隔绝开来。
沈舒年被方砚知这样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给气笑了,他坐在方砚知的床边,满腹数落话语还没来得及宣之于口,就猝不及防地与方砚知的视线相对上了。
因为身上发热,方砚知的头晕晕乎乎,身上发软,一举一动像是踩在棉花上。他身上绵软无力,连带着眼前景物也看不真切,一圈一圈的发晕。
看着方砚知难得水润的眸子,亮晶晶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像是某种懵懂初生的小动物。沈舒年只觉得自己满心怒火,都被这样干净澄澈的眼神浇了个彻底,只留下一地惆怅。
他替方砚知掖好被角,确保没有一丝一毫的冷风能够灌入被窝。烧热的人最是畏寒畏冷,看着方砚知瑟瑟发抖却还在自己面前强装镇定,沈舒年一时心上酸涩,又气又恼。
他心气不顺,连带话语都咄咄逼人:“早就同你说过不要贪凉,砚知非是不听。如今一朝病倒,看谁还会忙前忙后地照顾你。”
话虽如此,沈舒年却还是拿来一方丝帕,浸了凉水,贴在了方砚知的额头上。他一边做着与话语不符的举动,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道:“大宝小宝也真是的,竟也纵着你胡闹。现下倒是好了,他们的犯事头子病倒了,可得给我消停几日。”
“别生气了。”方砚知病病歪歪的,竟还有心气对沈舒年道歉。他从被窝里面伸出一只冰冷的手,勾住坐在床边的沈舒年的衣带。
沈舒年垂下眼皮,见方砚知手指纤细,却因为畏寒畏冷而透出一种青白色。薄薄的皮肤遮不住底下的血管,青筋毕现的手背如同烧出来的青花瓷瓷釉。
他抓住方砚知的手,刹那间被这只手的温度给冰了一下。沈舒年心上一惊,对方砚知不爱惜身体的举动更是大为光火,一时手上力道也没轻没重,直接将方砚知的手扔回了被子里。
沈舒年别开眼光,不屑又着恼地“哼”了一声,恨声道:“想让我别生气的方法多了,砚知每回都要惹恼了我才来道歉,想来不是真心的。”
这回可到方砚知难办了,从前他如何惹恼了沈舒年,只需事后舍掉脸皮哄上一哄,十有八九能让人与自己重修于好。可今日情况不同,沈舒年的怒火如有实质,几乎要将方砚知整个人烧为灰烬。
或许是因为近日天气干燥炎热,他又在店铺之中连轴转般忙碌,一时劳累过度,才会被一桶凉水直接干倒。眼瞧沈舒年揪住这个话头不放,方砚知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放软姿态,让沈舒年对自己心软。
他这边打算的好,正准备再接再厉,就听房门敲响,二人一同朝声响处投去目光。
沈舒年率先回神,清了清嗓子:“进。”
第106章
门外的桑嫣闻声而动,推开了房门。她穿了一身鹅黄色的长衫,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只以一朵绢花点缀。
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简单的装饰更是衬托得她那张精致秀丽的脸蛋娇俏可人。从长乐坊内出来后,桑嫣不再以坊内标准打扮得花枝招展,而是多采用这种简约朴素的装饰。
摆脱了以色侍人的处境,她明显变得更爱笑了。方砚知和沈舒年两个大男人,不懂女孩子家的服饰首饰,便大方地将银钱给了桑嫣,让她自己挑选喜欢的衣料用品,一切花费由他们买单。
对桑嫣来说,方砚知和沈舒年是天底下顶顶好的老板。两人不仅温润尔雅,更生得俊秀潇洒,出手大方不说,对店内的雇工更是体恤有加。因此,方砚知一朝病倒,除了沈舒年和大宝小宝以外,桑嫣是最着急的。
得了沈舒年的同意,她莲步轻移,步入房间之中。桑嫣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一个瓷碗里是按照大夫医嘱熬好的汤药。她将药碗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这才回身将房门关好,不让凉风入内。
收拾好后,桑嫣站立一旁,见方砚知脸上病容,她难免忧心忡忡。桑嫣搅弄着手上的丝帕,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沈舒年,希望他能拿个主意:“方公子的病严重吗?大夫的药熬好了,可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见桑嫣紧张,沈舒年便也放缓了自己的声音,轻柔姿态不复和方砚知较劲时的叱责:“桑姑娘不必忧心,左右不过是一些简单的风寒,不碍事的。”
他眉眼微垂,觑着方砚知,冷声道:“砚知自己不懂分寸,总得让他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这回生病倒是不打紧,得了教训后不敢再生事端才是最重要的。”
见沈舒年话语冷冽,方砚知莫名有些怵他。他缩了缩脖子,双手扒着被边,扯过被子蒙住自己的口鼻,只留双向来不安分的眼睛,滴溜儿转着,视线在沈舒年和桑嫣身上来回逡巡。
在桑嫣面前,沈舒年话说得毫不留情面,几乎让方砚知颜面扫地。本来常理来说该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桑嫣却从沈舒年这冷冰冰的话中觉出一抹别出心裁的关心来。
“多谢桑姑娘送药过来,待会儿砚知喝了药,发一身汗,该是能好的差不多了。”沈舒年的眉眼温柔下来,手掌按在方砚知的被子上,帮他固定好被角,“劳烦桑姑娘帮我看着点大宝小宝,孩子玩闹,难免失了分寸。”
“砚知病倒,我可不希望他们重蹈覆辙。这几日我一边得照顾砚知,一边还得顾及铺中事务,难免分身乏术。”沈舒年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对桑嫣托付道,“大宝小宝那边,还请桑姑娘替我代为管教。若有不服,便报我的名头。”
大宝小宝性子顽劣,平日里总和方砚知狼狈为奸,一大两小虽然差了些岁数,却也不知道有多少共同话题。沈舒年知道他们翻不出什么花来,所以对他们私底下的小动作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看不见,今时今日却是不同。
他们三人对着自己阳奉阴违暗度陈仓便也罢了,竟还处于危险境地,连自己的身子都顾不得了。如若再这样放纵下去,还不知道该生出多少是非来。
对大宝小宝来说,方砚知虽然看起来严厉,实则最是心软不过。同他玩闹,开些玩笑总是无伤大雅。方砚知自己也是个孩子王,新奇主意层出不穷,最能拿捏大宝小宝寻热闹的心。
而沈舒年平日里对人总是笑着,同他交往犹如春风拂面。却不知为何,大宝小宝有些怕他,不同于在方砚知面前的放肆玩闹,面对沈舒年时,他们便都是规规矩矩的。
如今方砚知一朝病倒,铺中大大小小的事物都由沈舒年来操持。自然而然的,大宝小宝的管教责任也一并落在了他的肩上。他可不是方砚知那样心软的性子,借此机会正好教育一番两个孩子。
桑嫣得了命令,轻轻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只留一个怒气冲冲的沈舒年和装死躺尸的方砚知面面相觑。方砚知露了双眼睛在外面,却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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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寂寞,不住地偷偷瞥着沈舒年,又在被沈舒年抓包的下一秒将视线移回来。
沈舒年见他鬼鬼祟祟,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估摸着药液应该温热可以入口,他起身拿过药碗,又坐回了床边。
见方砚知仍躺在床上装死尸,沈舒年眉尾一挑,一双精致勾人的桃花眼里满是玩味。他用汤勺搅弄着药液,语气幽幽道:“砚知,药好了。你是起来自己喝,还是让我来喂你?”
虽然是个商量的问句,可沈舒年的语气却不容置喙。方砚知见他那张清风朗月的面容上隐隐约约的杀气,那还敢让沈舒年屈尊降贵地喂自己,忙不迭地爬起身来倚在床头,生怕沈舒年一个不耐烦给自己好看。,
他接过药碗,低下脑袋打算喝药,却没曾想刚一近身就被这黝黑的药液熏了个晕头转向。方砚知抬起头来,缓过那股苦药难闻的劲,只觉得自己因为烧热而一团浆糊的脑子现下更是不清醒了。
这药闻着都让人退避三舍,更何况是亲口喝下。方砚知愁眉苦脸地搅弄着药液,药勺与药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叮铃作响。
沈舒年见方砚知一脸苦大仇深,盯着药碗的目光有如盯着此生不愿相见的仇家。他再度叹了口气,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方砚知:“良药苦口不无道理,不喝药的话身体如何能好。待你好了,我陪你去最好的食馆打牙祭,总不辜负了你食香客的名头。”
方砚知瘪了瘪嘴,听沈舒年说得有理,便打算一鼓作气。他一手端着药碗,将碍事的药勺丢给了沈舒年,一手伸出手指捏住自己的鼻子,最好怨气冲天地瞅了一眼黝黑的药汁,便一口气地闷了进去。
这药的味道实在太难让人忍受,方砚知刚一入嘴,就被这股子难以言说的苦味熏了个彻彻底底。没捏好的鼻子闻着了味道,舌苔接触了药液的苦涩,让他不由得条件反射,几乎就要吐出来。
可顾念着自己还在床上,旁边又坐着个一向有些洁癖的沈舒年。方砚知眉心微蹙,硬生生将这股冲动压了下来。他喉结微动,咽下去一口苦药,再一鼓作气将剩下的喝了。
他紧闭着嘴,既是用以缓解口中苦涩的味道,又做了防备。他的胃里上下翻滚,反上来的苦味让他恶心,生怕一张口就要吐个昏天黑地。
我真的讨厌死中药的苦味了,方砚知恨恨地想。
他闭上眼睛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打算休息一会儿,片刻过后却觉得有一个坚硬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唇瓣。方砚知心上一动,探出一小节红润的舌尖,尝到了那东西甜腻的味道,同时又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沈舒年的手指。
方砚知睁开眼睛,视线下移,翘长的眼睫在眼底落下一小片好看的阴影。沈舒年的手指葱白细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捻着一粒糖块,凑近自己唇边。
见他睁眼,沈舒年也不言语。他面色淡漠,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有何不妥,就着这般别扭的姿势靠近了方砚知。他手上用劲,将事先准备好的糖块往前一送,不管不顾地塞进了方砚知微微张开的唇瓣中。
方砚知没想到沈舒年突然动作,他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将牙齿收回去。那糖块直直地撞上了他一口银牙,发出闷闷的一声细响,这才被他舌尖一卷,尝入了口中。
还好没使劲儿,不然要咬到他了。
方砚知苦中作乐地想,半点没有察觉到沈舒年这样的行为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仍自娱自乐地欣慰着。糖块化在他的口中,甜腻的糖精味冲淡了唇齿间中药药液的苦味,让方砚知暂时摆脱了这无边苦海,难得放松了下来。
喝过药后的身子松泛下来,近日连轴转的疲惫又卷土重来。方砚知困顿地打了个哈欠,只觉得自己撑不住一双不住打架的眼皮子。沈舒年的身形在他的眼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不变的却是待在这人身边的安心。
有沈舒年坐镇,方砚知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因为高热不退的脑子此时已经烧成了一片浆糊,明明屋子里一丝一毫的凉风都没有透进来,方砚知还是觉得身上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他动作虽轻,却还是没有逃过沈舒年的眼睛。见方砚知面上病容浮现,沈舒年也不好再责怪他什么。他扶着方砚知的肩膀,将人严严实实地塞进了被子里。
方砚知仍不老实,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随着自己的动作而滴溜儿转。沈舒年有心想要板起一张严厉的面孔,可是一对上那双眼睛,所有的情绪都消失殆尽,只剩下心上一点心动。
他起了坏心思,伸手遮在方砚知的眼前,却没有彻底地碰上他。沈舒年的手掌悬在方砚知眉眼上方,存了一些空隙。方砚知眼睫轻颤,翘长的睫毛扫在沈舒年的手心,带来细细密密的痒。
手上的痒意让沈舒年微微一怔,四肢百骸如同过电一般。他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变得酥麻,只得往方砚知的床上再坐上一点,以此缓解身上这难以启齿的感觉。
“睡一会儿吧。”沈舒年放柔了自己的声音,收回手来,替方砚知掖好了被角。
方砚知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一个很沉很沉的梦里,梦里有沈舒年身上经久不散的兰草香气,而那双一向显得有些灰蒙蒙的眸子,看起来格外温柔。
第107章
方砚知年轻力壮,二十来岁的身体让他即使得了个头疼脑热的,喝一碗汤药睡一觉发一身汗后,就能好了个七七八八。
即使前一天烧热不退,浑身软绵无力,身上隐隐发痛,退烧之后便能满血复活。既然已经清醒了,他也不好再躺在床上饭来张口。想到沈舒年的忙碌,他心下愧疚,掀开被子起身。
这几天他高热缠身,沈舒年不仅要负责照顾他,就连铺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就需要亲自打理,一整天忙得像是个不停转动的陀螺。如今他烧热退去,除了身上因为发汗而有些疲软外,已经没有不适的症状了。
方砚知擦了擦身子,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临出房门前想起了沈舒年的嘱咐,又溜达到床铺边上披上了一件外套。虽然已经退烧,可身上软绵无力,还是不要受风得好。
他趿着鞋子,裹紧了外袍。前些日子嫌热天热贪凉,恨不得把衣服全脱下来取凉。现下一场烧热,倒让他多多少少适应了扬州城的天气温度,即使仍旧烈日炎炎,也没有先前那般难以忍受了。
方砚知走出房门来到前堂,铺子里雇佣的掌柜正在柜台后面核对账本,一见方砚知出来了,赶忙放下了手中活计,快步迎了上来。
“哎哟,方老板啊。”他的尾音拖得长,抑扬顿挫的语调惹得方砚知想笑,“这几日不见您,您身子骨可好些了?”
“已经好了,多谢关心。”方砚知颔首回答,视线却没有落在面前人身上,而是在堂内环顾一周,想要找到沈舒年的身影,“这几日躺的骨头都酥了,现下脑袋还有点发懵,还得麻烦您给我讲讲铺子里的经营,我好尽快上手。”
“方老板哪里的话。”见方砚知痊愈了大半,掌柜笑开了花,本就不大的眼睛因为笑意更是显得细长,瞧着有种独特的精明。他搓了搓手,对方砚知缓缓说道:“这几日沈公子接受了铺子里的事务,我也就是跟在他身后管管账罢了。”
话题提到沈舒年,方砚知这才发现这人不再铺中。他垂下手,手指互相按压交叠着,最终还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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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住,对掌柜问出了口:“舒年人呢,怎么没瞧见他?”
“哎哟,沈公子这一大早上就出门去了,现下还没回来呢。”掌柜的皱起眉头,回忆起早晨沈舒年的一言一行,“我多嘴问了一句,人沈公子也没答我,只说有事出门,午饭前便会回来。”
他觑了一眼方砚知的神色,见他眉间似有忧愁,一腔慈父心肠地宽慰他道:“方老板,沈公子不是不守信的人。既然这样说了,便一定会准时赶到。眼瞧着快到时间点了,方老板要是想等人,不妨坐下来等。”
方砚知轻轻“嗯”了一声,由着掌柜带他入座,还贴心地为他放了个软垫。方砚知看着这软垫,一时哑然失笑。
他只是单纯地发了个烧,倒也不必这样小心翼翼。
话虽如此,方砚知还是按照掌柜的安排坐了下来,享受着这个中年男人给他带来的独特关心。他闲时无聊,又不好意思再招猫逗狗讨人嫌,便找店内掌柜要了这几天的铺内开支,打算好好看看经营状况。
这雇佣来的掌柜不愧是老生意人,不仅经验老道,人情世故更是练达通透。方砚知刚开始开店营业时,只有他和沈舒年两个人苦苦支撑,所有东西都得现学,简直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
直到雇佣了这个掌柜帮忙管理分担后,方砚知肉眼可见的轻松了下来。他不仅承担了铺子里的财务支出管理,对他们两个年轻人也是多有照顾。方砚知初来乍到,遇到这样负责任明事理的雇工,心花怒放的同时也足足添了一倍的工钱作为回报。
自此之后,这个掌柜便和方砚知的铺子密不可分。他在柜台后翻找了好一阵,这才给方砚知捎来了账本。与此同时,他甚至还利用空暇时间给方砚知泡好了一杯茶——是他最喜欢的碧螺春。
他坐在窗边,微一抬头便能瞧见窗外长街上热热闹闹的贩夫走卒和摩肩擦踵的行人。所谓心静自然凉,和煦的阳光透过展开的窗户落在他的身上,给他略显苍白的唇色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边。
原先急躁时总觉得天气炎热,简直不是人所能忍受。现在生了一场病,心里也平静了下来,此情此景倒是颇有岁月静好的意味。
方砚知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在他燥热不堪的时候,沈舒年总是从容自得,仿佛和他不在一个温度季节。或许是因为沈舒年的心里总是平静沉稳,这才养的他宠辱不惊的性格特点,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牵挂于心。
想到沈舒年,方砚知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他摇了摇头,将脑海里那些旖旎暧昧的幻想尽数排出脑外,重新将心思放在面前的账本数目上。
前些日子和苏眠的那一场交易分外成功,有了苏眠这样大名声的人作保,扬州城内一半的读书人都慕名前来购买他这独一无二的松烟墨。
与刚开张时门可罗雀的萧条景色不同,那些日子的方砚知忙得脚不沾地,几乎不敢多加休息。苏眠名声在外,方砚知便也不能砸了他的口碑招牌,算得上是夜以继日地生产加工包装。
从用料到成品,方砚知一刻不敢放松,有任何一点瑕疵便成了废品。苏眠看在沈舒年的面子上为他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生意人作保,他便也要有同等的回报给苏眠,不能辜负了沈舒年的一番用心。
打出宣传后,方砚知所做的松烟墨几乎是供不应求。不仅文人墨客,才子佳人喜欢用他的墨块绘画题诗,甚至还超出预料地接到了一家私塾的批发订单。
当时的方砚知坐在店中,听到消息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愣着说不出话来。还是沈舒年先有了分寸,温和有礼地接待了前来谈生意的主顾,这才将这笔订单彻彻底底地敲定了下来。
他虽然病倒了,可是铺子里的生意依旧火热。望着厚厚的账本,方砚知眉头微动,大病初愈的身体发软,精神不济,隐隐约约还有些头疼。
可他看了一半有余,不想就这样前功尽弃。想到沈舒年这几日不仅要分神照顾自己,还得兼顾铺中事务,比他要辛苦得多。他不希望自己一无是处,也想为沈舒年分担分担,便强撑着坐着,继续核对了下去。
沈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面回来了,他身体轻盈有力,脚步声也轻。进入店铺里时,柜台后的掌柜和窗边的方砚知都没有发觉。
还是掌柜的偶一抬头,这才发现方老板心心念念的沈公子已经回来了。他刚想招呼方老板,便见沈舒年朝他使了个眼色,还在唇边竖了个手指,示意他噤声不言。
掌柜心领神会,继续低头处理自己手上事务,当没看见沈舒年。他借着垂首姿势,偷偷地瞥了一眼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方砚知。
见方砚知懵然不知,他舒心开怀。望着方砚知和沈舒年两个年纪轻轻的读书人,他心生向往,忆起了自己年少时的鲜衣怒马,也是这般与知己情投意合。
见方砚知未曾发觉自己,沈舒年将脚步放得更轻了。他放下手上提着的东西,蹑手蹑脚地走到方砚知的身边。
方砚知有些头疼,连带着脑袋也发懵。直到突然福至心灵,这才抬头去看,一眼便撞进了沈舒年笑意盈盈的眸子里。
沈舒年站在桌边,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探头去瞧他手上书册。方砚知惯性后仰,给沈舒年的俯身留有空间,远远望去,倒是分外情真意切。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沈舒年垂眸,视线落在账本上的蝇头小字上,这才看清楚了方砚知所拿何物。他收回视线,偏头去望方砚知,打趣他道,“方大公子大病初愈就身体力行地核对财务,当真是感人肺腑。”
见沈舒年同他开玩笑,方砚知无奈地舒了口气:“这不是瞧你辛苦,咱们可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然我已懂得了如何查账,总不会再将这些琐碎事务留给你。”
沈舒年没有接茬,伸手掸落外面赶路奔波沾染上身的灰尘。他拉开椅子,坐在方砚知的对面,伸手将他手中账本抽了出来。
“欸,我还没看完。”方砚知有些着急,探身去抢。沈舒年却同他打闹,伸长了手不肯还给他:“方大公子当真闲不住,这东西我平日里瞧着都晕,何况你这个刚刚生病的人。”
他将账本放在另外一张桌上,伸手将方砚知揽了下来,让他安稳坐在椅子上:“今日里再喝一副药,该是能大好了。”
“这几日你病着,大宝小宝便落在我和桑嫣手上。我看就是你平日里太纵着他们,这才养的这一个两个半点规矩都没学好。”
沈舒年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方砚知讲着近日里铺中的事,忽而眉开眼笑:“现下我和桑嫣可算是调教好了,小姑娘为此费心费力,可得好好报答人家。”
“话说的好听。”方砚知见他笑得狡黠,揶揄道,“怕不是沈公子摆出了一副阎王样,这才让大宝小宝见你都得绕道走。”
话音刚落,没等沈舒年反应,方砚知倒是先被逗笑了起来。沈舒年无奈又纵容地看着面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见他渐渐平复了心绪,这才将身前已经放得温热的碧螺春茶推了过去。
“同你说正经的。”沈舒年敛住笑意,缓声道,“周棠那小姑娘给我们寄信了。”
第108章
“是吗!”听到周棠的消息,方砚知瞬间来了精神。他不再无精打采的,反而在椅子上坐直身子,伸手往前一探,抓住沈舒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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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瞧瞧。”
自从他们定居扬州城后,方砚知便给安庆村和长安镇上结识的几个故人分别寄了信,同时也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期待着回信。可是几个月过去了,除了阿飞偶有来信外,周棠和林霜几乎算是音讯全无,让方砚知颇为遗憾。
难得听到周棠给他们寄信,方砚知的心立马就兴奋了起来。原先病恹恹晕乎乎的脑袋也清醒了过来,笑容重新浮现在了脸上。
沈舒年略一挑眉,从衣裳内拿出了封装完好的信封,递给了方砚知:“前些日子得了消息,今早儿我才去取得。我还没来得及瞧,咱们一起看看吧。”
“前些日子?”方砚知捕捉到关键词,微一蹙眉,疑惑地问道,“我怎么不知道周棠要给我们寄信这事儿啊?”
沈舒年无奈地笑了一笑,语气亲昵地回答方砚知的问题:“我同你说过的。”
“可能因为那时你发烧高热,烧得晕晕乎乎,所以才将此事忘在脑后了。”沈舒年笑着调侃他,将信封送了过去,“贵人多忘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不顾惜身体。”
方砚知将沈舒年的半真半假的抱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满心满眼都是周棠这珍贵的来信。
他迫不及待地接过信封,感受着它厚实的厚度,又小心翼翼地拿了裁刀割开封口,确保没伤到信纸后,这才将纸张抽了出来。
周棠事无巨细地给他们写了好多话,纸张足有四五张之数,同他们讲述在长安镇上生活的故事,絮絮叨叨的劲儿完全不像一个已经及笄的姑娘。方砚知一张一张地看完内容,时不时地被周棠活泼生动的描述逗笑。
他将看完的信纸递给沈舒年,让沈舒年也仔细瞧瞧周棠的古灵精怪。沈舒年接过信纸,轻轻松松扫上一眼,一目十行地将信纸上的内容一览无遗,这才轻轻笑了起来。
沈舒年将已经览阅完的信纸按照先前的褶皱叠好,贴心地放在一边,抬眼一瞧却发现方砚知不知何时已经敛住了脸上笑意,就连眉眼之间的神态都不自知地严肃了起来。
他心里倏地一紧,以为周棠信上出了什么事儿,赶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事儿。”
听到沈舒年的问询,方砚知这才回过神来。他将信纸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语气愤懑,活像是孩子不听话而向另一半告状的家长:“没什么,周棠那小姑娘说她马上要定亲了,喊着我们去参加她的定亲宴来着。”
沈舒年虽然不解方砚知的态度,可是听到周棠定亲的好消息,自然是欢喜的。他唇角漾起几分消息,将信纸从方砚知手中拿了过来,仔仔细细地看完了上面的消息,这才欣慰地道:“好啊,这是喜事啊。”
见方砚知脸上忧愁不似作假,沈舒年轻咳一声,收敛话语中的欣喜,端坐问道:“砚知何苦烦忧呢?”
方砚知心气不顺,话语都有些闷闷的:“她才多大啊,就学人定终身了。小姑娘没怎么见过人,万一所托非人,这一辈子岂不是辜负了。”
沈舒年没想到方砚知担心这个,一时哑然失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略一思忖,对方砚知笑道:“砚知,周棠去年已经及笄了,现下也该是十六岁的光景了吧。”
“我朝女子及笄前定亲婚配的数不胜数,更何况是及笄后的大好年华。”沈舒年慢条斯理地将信纸一张张地收好,放入先前的信封中,“现在春光正好,不早早地将终身大事安排下来,岂不辜负?”
“话是这么说了。”方砚知双手交叠桌上,下巴垫在手背上,将身体折了起来,“可是在我眼里,她还只是个小姑娘。早早地就婚配生子,一时半会儿有些接受不来。”
“砚知。”沈舒年叹了口气,“我虽不知道你们那边的婚配是否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否也同这边一般年龄嫁娶。可是周夫人如此疼爱女儿,必会为她定上一户好人家。”
“我朝婚姻嫁娶虽然年纪早了些,可却不是一纸婚书终生不离的迂腐制度。如若所托非人,便去官府伸冤。”他微微颔首,垂下眼睛,看向方砚知,“砚知不必忧心,想来周棠和周夫人已经将男方底细身世摸了个一清二楚,这才定下的这门亲事。”
“她们两个都不是盲目之人,既然木已成舟,想必男女双方已是情投意合。若是天作之合,岂不更是快意乐事。”
“唉。”方砚知幽幽叹了口气,沈舒年的宽慰他并非全未听进心里,可到底觉得周棠的年纪尚小,过早的婚姻嫁娶,日后若是吃亏,他们可是鞭长莫及。
当真是时代不同。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棠现在十五六岁的年纪,放在现代社会,妥妥的早恋不学好,可是要请家长的重大事件。结果一朝穿越,姑娘家家十五六岁就已经要结婚生子,这让方砚知如何能接受。
既然周棠写信邀约,那么定亲之事想必是八九不离十。方砚知满目惆怅地盯着信封,目光中迸射的哀怨几乎要透过这信封,将里头薄薄的信纸烧得灰飞烟灭。
木已成舟果熟蒂落的事,即使方砚知如何心气不顺,也不能改变什么。他只希望周棠是真的心有所属才会与人定下终生,而不是为了什么年纪到了必须定亲的狗屁规矩。
“定亲宴什么时候?”方砚知冷不丁地出声询问,视线却依旧没有移开信封。
对于周棠定亲的消息,方砚知觉得,他或许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消化完全,接受这妙龄年华的少女转眼之间便要嫁为人妇的事实。
“下月十五。”沈舒年答道,“还有不到一月。”
“时间这么赶啊。”得到了准确的答复,方砚知更是抓耳挠腮。他心里盘算着日子,越想越觉得时间紧迫不等人:“那咱们可得快些置办东西。从扬州城到长安镇上还得好些时日呢,我不想赶不上这样的大日子。”
沈舒年点点头,旋即说道:“咱们两个大男人,原先也没经历过定亲嫁娶这样的事情。为了保险起见,待会儿我便去和桑嫣商量商量。她一个姑娘家,想必对于礼单贺礼的,比我们要懂得多。”
方砚知点点头,他刚才大病初愈,就坐在椅子上看了半天密密麻麻的账本,又在周棠寄来的信里体验了一番大悲大喜,此时已是心力交瘁。他深深地垂下脑袋,伸手示意沈舒年不用管他。
“我坐一会儿,你去忙吧。”
沈舒年刚欲起身离去,方砚知才突然反应过来,赶忙叫住他:“沈舒年!”
沈舒年回头去望,目光疑惑不解,似在等着方砚知开口。暖阳如日中天,照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浑身上下呈现出一种君子如玉的美感来,让方砚知的呼吸都略一停滞。
“砚知?”
见方砚知怔愣着盯着他,半天也不说话,沈舒年轻轻地笑了,眉眼微微弯起,自成一派风流。他伸手在方砚知眼前晃了一晃,想把这人不知何时飘离的魂找回来。
方砚知猛得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蠢事。他低下脑袋,脖颈连着脸颊并着耳垂红了一大片,几乎要把他整个人臊得烧起来。
他不敢去看沈舒年,生怕沈舒年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从而因此嘲笑他。方砚知垂下目光,盯着桌角不放,感受着自己脸皮上的温度,担忧自己身上的病又卷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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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莫不是又开始烧热了。
沈舒年也不走,如往常一样耐心地等待方砚知的发问。他坐在一旁饶有兴趣地打量他,目光炯炯地想要从方砚知的言行举止中找出些许能够发掘的乐子来。
等到方砚知收拾好自己泛滥的心绪,感受到面上温度退去了少许,这才抬起头来,将早晨的疑问宣之于口。
“今早儿起身,怎么没看到你?”
沈舒年没想到方砚知突然出声叫住他,竟然只是询问这样无关痛痒的小事,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他起了坏心思,戏谑地调笑方砚知道:“没想到砚知这样离不开我,一时半刻都要打听我的下落,倒是让我觉得有些意外了。”
“说什么呢!”听到沈舒年的话,方砚知羞愤欲死。虽然他知道沈舒年只是在同他开玩笑,可是自己的小心思猝不及防地被人戳破,还是让方砚知羞得想要钻进地缝里去,“你给我正经一点!”
“砚知莫恼。”沈舒年乐呵呵地笑着,像是一只偷到了腥的狡猾狐狸。见气候差不多了,他才收了面上揶揄的神色,同方砚知交代道:“周棠的信到了,我总得去取了来。”
“更何况你大病初愈,免不了还得再喝上几服药。”沈舒年一五一十地对方砚知汇报着自己早上的行踪,“我找大夫开了一些风寒痊愈后喝的强身健体的汤药,砚知可不准给我逃了,辜负我一番心意。”
听到又要喝药,方砚知的眉眼还没来得及垮下去,就见沈舒年同他笑了一笑:“怕砚知不愿喝,我还特意去了新开张的糕点店里买了一些他们那最出名的桃花酥来。”
“我曾说过,等你好了,我便带你去最有名的食馆里面打牙祭。”沈舒年朝他眨了眨眼,闭一目而笑,“此话一出,决不食言。”
第109章
自从风寒烧热已经痊愈了后,方砚知便收了那些花里胡哨的玩乐心思,一本正经地跟着沈舒年经营店铺,互相操持铺子里里外外的事情。
大宝小宝没了带着他们调皮捣蛋的孩子王,又在得了沈舒年号令的桑嫣手下磋磨了好一段时间,身上那股子顽皮劲儿终于消下去了一些,隐隐约约透露出随着年纪渐长而沉稳的内里来。
即使渐渐变得成熟,大宝小宝却还是不能接受方砚知这般变化。原先他们三个人结成联盟狼狈为奸,在沈舒年手下暗度陈仓好不快活。如今联盟老大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倒让他们两个小弟一时半会儿无法适应。
趁着沈舒年不注意,大宝偷偷带着小宝,两人一左一右将方砚知夹在中间,目光里充满审视。这样的眼神呈现在两个半大孩子眸中,仿若是刻意板起的面孔,让方砚知觉得好笑。
他刚笑出声来,就见大宝做贼一样环顾四周,见沈舒年和桑嫣都不在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凑近方砚知身前压低声音道:“方大哥,近日你怎么收了心了,这可不像你。”
话音刚落,大宝就被方砚知不轻不重地敲了下额头。大宝捂住额头上的痛处,还没来得及叫疼,就见方砚知故作严肃地道:“怎么?你方大哥就不能正经一回儿?”
“我说你和小宝这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方砚知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语气半是惋惜半是悔恨地道,“你方大哥好不容易打算收了心跟沈哥哥学学商贾之道,这才几天,你两就又撺掇着我胡闹。”
方砚知对大宝眨了眨眼,借着身位方便,顺手揉了揉小宝毛绒绒的脑袋:“等我待会儿告诉你们桑嫣姐姐去,让桑姐姐好好收拾收拾你们。”
听到桑嫣的名字,大宝小宝瞬间偃旗息鼓。小宝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将方砚知揉弄自己额发的手拉了下来,摆上了一副可爱温顺的面容,赶忙讨饶道:“方大哥,你可饶了我们吧。”
“桑嫣姐姐瞧着是个好脾气的,实则可凶得很呢。”他皱起了眉头,一张还未完全消去婴儿肥的脸上满是淡淡的忧愁,“我和哥哥落在她的手上,还不知道要被怎样揉圆搓扁呢。”
听着小宝娇嗔的话语,方砚知笑得乐不可支。他捏了捏小宝养得白白嫩嫩的面颊,只觉得手下的触感着实美妙。但是想到他们对桑嫣的怨怼,方砚知觉得自己这个大家长还是有必要端正他们的态度的。
他收了面上的笑意,端出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来,话里话外都是对大宝小宝的不赞同:“你们桑嫣姐姐是为了你们好,你们可得好好护着姐姐照顾姐姐,别惹姐姐生气。”
“知道了。”大宝小宝相互对视一样,见方砚知面容认真严肃,不像是在和他们开玩笑。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两个齐刷刷地低下头来,闷声答应了方砚知。
片刻之后,大宝率先抬起头来,对方砚知问道:“方大哥,近日铺子里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儿发生啊。我瞧着你虽然忙碌,可是却春光满面的。”
“你小子。”方砚知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宝这人心思活络又聪明,擅长察言观色,但凡将玩闹的心思放一星半点在读书上,早就考上状元了。
想到周棠的定亲宴日子渐渐近了,方砚知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了点点笑意:“只不过是从前的一位故人,她即将定亲成家,好事将近。这几日我忙碌经营,就是为了能够在婚宴上送出有头脸的贺礼。”
小宝眼睛滴溜儿转,方砚知一瞧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坏主意。果不其然,小宝抓住了他的手,轻轻晃了一晃,撒娇道:“方大哥,我们能跟着你一起去婚宴上么?”
他话说得讨喜,眼底一抹狡黠亮光闪过,转眼间便恢复了往常一般的可爱模样:“我也想同方大哥一起,给新嫁娘送上祝福。”
“不可以。”方砚知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小宝的请求,末了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重了,找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什么盘算。话说的好听,不过就是为了找个理由不去学堂罢了。”
他揪住小宝面颊上的软肉,往外扯了一扯:“敢算计你方大哥,你还是嫩了一点。学堂里的老师可是明里暗里给我告了你们好多状呢,你们可真是长本事了啊。”
“疼。”小宝脸被揪着,话音便显得扭曲,嚷嚷着喊痛。
方砚知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来,赶着两个人去玩:“我和你沈哥哥,桑姐姐过些日子便要动身启程。到时没人管你们,你们可得给我乖乖去学堂上课。”
方砚知阴森森地笑了一下,威胁道:“等我回来要是再收到老师告的状,可别怪我不给你们留面子。”
两人没有言语,反而是朝方砚知做了个鬼脸,旋即便一溜儿烟跑了。方砚知没想到自己这个铁板钉钉的长辈这么没有长辈威望,一时之间又好气又好笑,只觉得心气都不顺了。
沈舒年和桑嫣刚才购置完送给周棠的贺礼,一进门便瞧见两个半大少年风驰电掣地跑了。沈舒年不赞同地蹙起了眉,将贺礼单子递给桑嫣,而后踏着不急不缓的步子,施施然走到方砚知身边。
“砚知,你又同他们说什么了?”沈舒年幽幽叹了口气,语气却显得一本正经,“他们已经大了,实在得好好养养风度品行。若是再这般莽撞行事,着实是不成体统。”
方砚知像是被沈舒年揪住了小辫子,干巴巴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他们怕你,也怕桑嫣。就是在我面前,像个混世魔王一样天不怕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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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的。”
桑嫣在一旁清点货单,留神听了一耳朵。听到方砚知的抱怨,她掩唇微笑,娇笑地打趣道:“方公子慈眉善目,就算板起脸来笑意也从眼角眉梢里溜出来。半大少年别的不会,最是能拿捏大人了。”
“瞧着方公子面善心慈,不像我和沈公子一般狠得下心来,可不得顺杆儿往上爬么。”
方砚知听着有些不好意思,他用指节蹭了蹭鼻尖,而后朝桑嫣作了个揖,苦笑着讨饶道:“桑姑娘可别打趣我了。”
桑嫣见方砚知这般作态,笑着放过了他,转身继续处理手头上的事务。见桑嫣在整理东西,方砚知便挽住了沈舒年的胳膊,半拉半拽地将人拽到桑嫣面前站立,好奇地去瞧她手上的货品单子。
方砚知瞧不真切,便拍了拍沈舒年的胳膊,问道:“这都买了些什么啊?我不太了解你们这边的婚姻嫁娶,万事万物还得仰仗你们二位给我说道说道。”
沈舒年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方砚知这种鲁莽行径不置可否。
他还没开口说话,就见面前的桑嫣俏皮地眨了眨眼,对方砚知调侃道:“方公子当真会说笑。”
“方公子年纪轻轻,可到底已至弱冠,保不齐过些时候就得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生子,这三媒六聘可得弄明白了。”
“啊,哈哈。”在沈舒年面前提到婚娶这个话题,方砚知莫名觉得有些尴尬。他放开了沈舒年的胳膊,手指敲了一敲自己的额头,做出头疼模样,打了个哈哈便把这个话题给糊弄过去了。
桑嫣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清点完毕货物后便对沈舒年和方砚知福了福身,找来仆役将货物尽数搬去了库房。沈舒年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今日这才算是满载而归。
趁着沈舒年和桑嫣说话的空隙,方砚知眼珠微动,敛下眼皮,偷偷侧目瞧着沈舒年脸上的神情变化。沈舒年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温和模样,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上的笑容仿佛固定模板,让人半点挑不出错来。
他正目不转睛地小心翼翼觑着沈舒年的神态,而沈舒年却像是似有所感,猝不及防地扭头过来。方砚知躲闪不及,生怕沈舒年发觉自己在偷偷看他,赶忙狼狈地移开视线,假装盯着别处。
他不敢抬头去看,心里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方砚知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曲子,装出自己半点不靠谱的纨绔姿态,担忧沈舒年察觉到了什么,一时担惊受怕,只觉得手心都浸出了汗来。
出乎意料的,沈舒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那短促的笑声在方砚知耳边炸开,旋即又消失不见。沈舒年拍了拍方砚知的肩膀,转身离开时抬眼瞧了一瞬方砚知紧绷着的侧脸,灰蒙蒙的眸子里酝酿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方砚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手抚上了沈舒年方才触碰过的那侧肩膀,掌心微微摩挲。片刻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魔怔,愣是给自己吓了一跳。
他四处环顾,见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能发现他刚才的痴迷行为。方砚知心里惴惴不安,跳动的心脏几乎要透过薄薄的衣料蹦出胸膛,让他略略有些不安和紧张。
可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让方砚知一时也无处适从,只能自欺欺人地归咎于天气炎热让人胸闷气短。
他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仪表,又找来铜镜揽镜自照,确保面容光鲜无一丝杂乱后,这才平复了心绪,重新处理被大宝小宝打断了的事务来。
他这边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那边的沈舒年却因为听到桑嫣提到,方砚知总有一日会骑上高头大马迎娶命中注定的妻子时而感到郁闷不已。可是在桑嫣和方砚知面前,沈舒年无法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高兴来。
他隐在方砚知的视觉死角处,偷偷侧过身来,远远地望着方砚知忙碌的身影,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只觉得嘴里都在发苦。
第110章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一直到了不得不启程出发的时候。方砚知带上了沈舒年和桑嫣,三个人站在店铺门口,将铺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务交给了掌柜,让他代为管理。
掌柜的笑得热烈,朗声应答道:“方老板,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给你管理得妥妥的,挑不出一丝错来。”
“那敢情好啊。”方砚知同样报以热烈明媚的笑容,刚打算转身离开时,就见一个半大不小的人儿以一种火箭般的速度朝他们冲了过来。
方砚知还没来得及瞧清楚是谁,那人便自顾自地双手抱住了他的腰,整个人几乎挂在了方砚知的身上。
方砚知被这突如其来的小火箭撞了个踉跄,站稳之后垂眸去瞧,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扭头去看沈舒年,没想到沈舒年也同他一般状况,被小宝以一种树懒爬树的姿态给缠住了。
难得见沈舒年这向来冷静自持的人脸上流露出茫然的模样,方砚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片刻之后他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挂着个人,见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方砚知笑得更开怀了。
他捏住了大宝的下巴,把人的脸稍稍挪了开来,生怕大宝把鼻涕蹭在自己的衣服上,打趣道:“这是干嘛呢这,我就去个一个月左右,倒也不用哭得这么惨吧。”
大宝抬起头,一双眼睛泪汪汪地盯着方砚知瞧。方砚知见他嘴角向下一瘪,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害怕见到哭倒长城的眼泪,赶忙制止道:“男子汉大丈夫,这大庭广众之下,再哭可就丢人了啊。”
闻言,大宝这才环顾一圈身旁站着的人,见桑嫣和店铺掌柜站在一旁笑得揶揄,方大哥身后搬货的仆从也相互之间窃窃私语瞧自己的笑话,让他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手上不自觉地用力,抓紧了方砚知的衣角。
方砚知担惊受怕自己这身为了见周棠特意新做的衣服,还没见到正主就先在大宝手下报了废。他正想帮大宝擦擦眼泪,可是摸了摸衣服夹层,没能找出任何一方手帕来。
桑嫣见状,伸手解救了方砚知。她一手一个将大宝小宝拉了过来,掏出帕子擦了擦大宝小宝两张哭花了的脸,柔声安慰道:“好了,莫哭了。桑姐姐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带你们最喜欢吃的桃花酥啊。”
小宝打了个哭嗝,瘪着嘴巴点了点头。时间不早了,再不出发可赶不上渡口的渡船。方砚知把大宝小宝搂在一起,分别揉了揉他们的头:“你方大哥一个月后一定回来,到时候给你们带礼物。”
说罢,他将大宝小宝赶着去了掌柜的所站的位置,将他们两个托付给了这段时间里铺子中唯一的一个大人:“这些日子我不在家,还得劳烦您老帮我照看着这两个小的。”
“方老板哪里的话。”掌柜的牵住大宝小宝,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方老板,天色不早了,一路顺风啊。”
一
与刚来扬州城要节约路费不同,方砚知这回出发可算是豪气。因着苏眠这种书画大家对墨块的推荐,方砚知铺子里挤满了闻名而来的才子墨客,那段时间赚的几乎是盆满锅满。
日入斗金的营销额不仅能够承担店铺一切开支,甚至还能存下不少银钱供日常花销。方砚知为了给周棠添上体面的贺礼,可算是下了大功夫去操持铺中里里外外的事务。
时间紧迫,方砚知便花了大价钱走的水路,原先将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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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的路程硬生生地压在了十天左右。重新踏上安庆村的地界时,望着几乎没有变化的风土人情,方砚知一时之间心中涌起无限感慨。
桑嫣自小养在扬州城内,又因为是个形单影只的女子而不好出远门。现下沾了方砚知和沈舒年的光,让她难得有机会来安庆村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见识其他地区的风景。
见方砚知脸上惆怅感慨,沈舒年心下一动,站在他的身边,柔声宽慰道:“一别几月,故人故事不知该是何种风光,砚知可得打起精神来。”
“如今也算衣锦还乡,砚知无需近乡情怯。”
得了沈舒年的安慰,方砚知释然一笑。他垂下来的手牵着了沈舒年的手,同他解释着自己心中翻涌着的无边情绪:“不是近乡情怯。”
他话语幽幽,遥望前路:“只是当日离开多有不舍之处,现下回来,倒不知道如何适从。”
桑嫣听方砚知话里话外多有郁结,一时来了兴致,又怕戳中他心里伤痛往事,只得小心翼翼地问询道:“方公子背井离乡想必总有缘由,可到底因缘际遇,让方公子取得了今日的成就。”
“方公子的那些故人,想必都对你想念得紧。一别数月,相互之间可得好好笑谈。”
桑嫣不知方砚知从前过往,只依照着自己的理解去开解方砚知。方砚知见她误打误撞,将他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又见沈舒年忧虑地看着自己,便知晓自己又让他担心了。
他捏了捏沈舒年的手指,示意自己没事,转而重整旗鼓应和着桑嫣的话语:“桑姑娘所言正是,好不容易故地重游,若是将心思尽数放在离愁别绪上,可当真是没什么意思。”
“桑姑娘初来乍到,若是闲暇得空,我便带你去瞧瞧这安庆村的淳朴民情,真真与扬州城的二十四桥的月亮大不相同。”
桑嫣掩唇微笑,福了福身:“一切都听方公子安排。”
依照周棠寄来的信上消息,方砚知和沈舒年先马不停蹄地去了一趟长安镇上。周棠信上所言,她和男方家中会在长安镇上最大的酒楼上设定亲宴,让方砚知无需计较那些虚礼,可直接登门而来。
三人一路风尘仆仆,即使是铁打的人此时也多多少少有些面容憔悴。方砚知没有直奔酒楼而去,而是在一旁的客栈中开了三间紧挨着的房间,各自梳洗打扮了一番后才带着贺礼,前去讨一杯喜酒喝。
酒楼小二眼尖伶俐,遥遥望着就见一行三人朝这边前来。他心思活络,将抹布往肩上一搭,搓了搓手后脸上堆起了满脸谄媚笑容,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几位客官要点什么?本店有……”
他满腔报菜名的心思还没来得及宣之于口就被方砚知一个手势给打断了,方砚知环顾四周,并未见到熟人面孔,只疑惑地问:“这位小哥,我们三人受邀前来。今日是否有人在贵地设宴定亲啊?”
小二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弯腰称是。他错开一个身位,伸长了手臂做出招呼姿态,引着方砚知三人往楼上走去,嘴里念念有词道:“原来是楼上的贵客,失敬失敬,小的这就为您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