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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此处热闹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那一身富贵装束的男子见所有人目光都被自己吸引,不由得沾沾自喜起来。
面前这少年卑躬屈膝折腰求饶的做派更是大大满足了他的优越感,这男子自觉在人群当中出了好大一个风头,行事做派更是开始肆无忌惮。
他视线往自己脚下一瞥,满意地看着面前少年谢罪讨饶的姿态。可是下一秒,他便瞧见了自己那锦绣制的鞋面上,沾上了些许少年身上的脏污。
像是美玉徒生污渍,这衣着华贵的男子瞬间便恼怒了起来。他面上两条粗长的眉毛一皱,满是肥肉的脸上泛起一丝嫌恶,抬膝踢腿,当胸一脚踹在了面前这个乞丐少年身上。
他这一脚用力不轻,直接将这营养不良,看起来许多日子没吃饱饭的少年踹出了好长一段距离。少年躲闪不及,直接受了他全部力道,一头栽倒在了围观群众跟前。
这不讲人情的变故吓得身边聚集的好事群众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不想和此事沾染半点关系。少年双手撑地想要将自己的身子撑起来,可是胸腔上的疼痛却让他无能为力。
“哥哥!”
一声尚且稚嫩的泣音在场中响起,小个少年飞奔向前,最后直接扑到在他哥哥身前,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想用自己单薄瘦小的身子作为哥哥的依靠。
方砚知被这一声饱含苦楚的泣音激得心头一颤,想要拨开人群去主持公道。他刚向前走了一步,袖子却被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沈舒年扯住了。
方砚知疑惑不解地回头望,眼睛里面带着些许忧虑和担心。可是沈舒年没有出言解释他此举到底有何含义,一向淡泊从容的脸上却少见地变得凝重起来,直直地盯着方砚知看,末了轻轻摇了摇头。
二人之间默契使然,让他们无需过多言语,便能知晓对方心里所想。方砚知看着沈舒年的表情,知道他担心他们初来乍到一头雾水,在不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下强出头,最后只会落得个枪打出头鸟的下场。
方砚知心下了然,知道事情有轻重急缓,可是他一个社会主义大好青年,是决计看不下去有权有势之人当街欺辱弱小的。
他忿忿不平地看着面前这人模狗样的男子,只觉得他面目可憎人面兽心,实在是看不下去。方砚知和沈舒年交代了几句,便悄悄退出人群。
他左瞧右看,在路上找了个看起来颇为老实的人代为跑腿。方砚知在那人耳边低语几句,又将此番出行带着的银两往那人手上塞了一些。跑腿人惊诧地看了一眼方砚知,又侧头去看聚集之地,而后点了点头,消失在了街上。
方砚知欣慰地看着那人离开的身影,末了又有些担忧,只希望那人信守承诺,不要拿钱不办事才好。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才返回人群中,查看场内局势。
他再度挤进人群站在沈舒年的身边,却又被沈舒年轻轻牵住了袖子。他的力道极轻,几乎没有用力,方砚知宽大的衣袖只一转身,便会从沈舒年的手中悄无声息地溜走。
沈舒年却不在意,他的本意并不是想要限制方砚知的举动,而是确保这人就在他的身边。
他心里清楚,方砚知正直善良,有着难得的勇敢真诚,遇到不平之事便会仗义执言,想要人间多是温良纯善之辈,可沈舒年不一样。
他见惯了人心叵测江湖险恶,方砚知或许并不在意行侠仗义的后果,可他却不能任由方砚知胡来。
场内男子一身华贵衣袍,长得虎背熊腰,看起来壮硕得很,就连鞋子上的花纹都是江南最有名的秀坊用苏绣技法绣制而成,只一眼沈舒年便能猜测个七八分,这男子身份绝不简单。
男子看着面前瑟缩挤在一起相互取暖的两个乞丐少年,心里的变态欲望满足了大半。他目光蔑过一圈身边聚集的人,满意地看着他们眼中的惶恐紧张,更是自鸣得意。
那年长一点的少年被他的弟弟从地上扶起身来,可是胸上疼痛让他无法站立,只能坐在地上。旁边的哥哥跪在他的身边,一手架着哥哥的身子,一手握住哥哥的手,想要给他传递力量。
两个少年衣衫破旧灰头土脸,彼此依偎的模样像极了失去庇佑的鸟雀。那有钱有势的男子踱步向前,走到二人身前,而后轻轻弯下了腰。
他这番举动让兄弟二人摸不着头脑,却直觉感到了危险。那男子向前一步,兄弟而后便以手撑地往身后退着一步,直到最后退无可退,不得不面对着面前这狰狞面露的贵人。
那贵人忽而笑了起来,仿若一只笑面虎正紧盯着面前纯白可欺的绵羊,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却带着些许玩味狎昵地道:“想让我原谅你们,也不是不可以。”
话音刚落,只见那兄长眸色一亮,认为找到了事情转机。可是该男子后面的话,却让他这燃起希望的眼眸逐渐变得暗淡,最后归为一片永无止境的死寂来。
“我瞧你骨架纤细,虽然蓬头垢面,可是洗干净了该是有着清丽相貌。”男子接过身旁管家递来的折扇,用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心,“若你兄弟二人愿意来我府中当我娈宠,今日之事我便可以大发慈悲不再计较。”
这话离经叛道惊世骇俗,人群之中立即开始窃窃私语。旁观之人偶有抱怨之声,可是碍于该男子位高权重,无一人敢上前为这不知为何得罪了人的两个小乞丐说话。
虽然扬州城内民风开放,喜好男风不是什么无法启齿的事情,甚至街上也有专门开设的男风馆供达官贵人消遣玩乐,可到底都是暗流涌动心知肚明的事,不会有人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让人指摘。
该男子娈宠言论一出,身边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半是怜悯半是玩笑地看着地上瘫坐的两个少年。
“不……”
年长一点的少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将弟弟往身后一揽,护在他的身前。他看了一圈身旁看热闹的形形色色的人,而后扬起一张倔强又坚韧的小脸,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人,眼睛里面重新燃起了浇不灭的恨意。
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怨恨仿佛如有实质,恨不得在面前这男子身上烧出洞来。这男子却也不恼,满是玩味地盯着面前的少年,欣赏他挣扎无助的模样。
欣赏够了,他觉得没必要再和这半大少年玩过家家的把戏,早日将人弄回府上才是正事。他折扇敲在手心,伸手先前,想要将人从地上扯起来。可是少年看穿了他的意图,带着弟弟往身侧一躲,避开了他满是铜臭味的手。
这明晃晃的躲避举动让这从未遭过拒绝的男子失了面子,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在一个无名乞儿面前受到抗拒,一时恼羞成怒。僵在空中的手向前不是,退后也不是,便顺势而为,抬手就在这少年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回力道是实打实的疼,少年被他打得偏过脸去,嘴角也破了皮,流出鲜血来浸润了他干涩的唇瓣。他一手撑地,急促地呼吸起来,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堪称耻辱的疼痛。
身旁的矮个少年再度惊呼,上前扶住哥哥,查看他脸上的伤势。这回他没有像之前一样哭得厉害,只是往下弯着的唇角和红透了的眼眶,依旧能看出来他心神激动痛苦不堪。
男子满意地看着面前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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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悲痛的神情,自认为已经制服了他们,再度上手想要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带回家里去好生管教。他的手几乎就要碰到那少年身上,就被一颗不知道从何处飞来的石子打了个正着。
这石子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手背上,让他这锦衣玉食的肥手立马就红了一片。男子吃痛一声,收回手来查看伤势,身边狐假虎威的管家仆从全都蜂拥而上嘘寒问暖,高声疾呼谁人如此大胆。
方砚知实在看不下去这当街强抢民男逼良为娼的戏码,让他这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的一颗社会主义红心隐隐作痛。他随手捡了一颗石头,看准方向往那咸猪手扔了过去。
他砸得前所未有的准,恰到好处地制止了这男子无法无天的暴行。男子当众出丑,又不知道是谁人暗算,顿时急得跳脚,将身旁安慰的仆从全部甩开,再度伸手想要抓人泄愤。
这回他依旧没有得逞,因为一位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在大庭广众之下架住了他的手,拦在了那两个短命乞儿面前。
面前出现的人高高地挑起了一边眉毛,温暖的春光打在他的脸上,给他的侧脸蒙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轮廓。两个乞儿相互搀扶着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出头的人,一时感觉宛若神明下方。
神明话语懒散,细细听来却是夹枪带棒语气冰冷,他侧身一步,将身后的人遮得更加完全:“众目睽睽之下以多欺少以强欺弱,这位公子,不带这样玩的吧。”
第82章
这突然出现仗义执言的人正是方砚知,他几次三番想要忍住冲动,最后见这丑态百出的男子大动肝火,依旧没有放下他那腌臜念头,这才忍无可忍,想要为这两个无依无靠的少年主持公道。
身边的沈舒年这回没有拦着他,而是跟着他走到人群中心。他退后一步将两个苦命兄弟一一扶起,检查着哥哥身上的伤势。
那一脚和这一巴掌虽不致命,可是多多少少都会对人的身体造成伤害,更何况是这两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少年,若是因此有了内伤可不好。
方砚知掀起眼皮,看着面前疯狂嫉恨的人,而后眼疼地移开了目光,落在了男子身后层层叠叠的仆从管家身上,语气揶揄地道:“大少爷出门一趟带了不少人啊,这位公子,切莫在你家仆从面前失了气度。”
听到他这话,面前男子更是愤怒。他目光一扫,见聚集的人皆是用一种看热闹的目光瞧着自己,满肚子羞恼化作怨恨,最后将视线落在方砚知那张清秀俊朗的脸上。
“你是何人,竟然敢管我的闲事。”他顾不得手上疼痛,警惕地盯着面前这身份不明的人,话语之中满是疑惑恨毒,“我如何行事,与你何干,哪里轮得到你这无名小卒在这里多管闲事。”
方砚知略一耸肩,看起来分外闲散,语气都是悠悠的,听不出来半分情绪:“我只不过是一介书生,无足挂齿。这件事情确实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说罢,他的眸光倏地凌厉起来,看向面前男子的视线仿若粹了寒冰,分外冷漠尖锐:“不过这件闲事,我今个儿还就管定了。”
“找死。”
男子彻底被方砚知这云淡风轻的姿态激怒了,他挽起衣袖,想要上前行殴打之举,却被身旁的管家拦住。管家目光惴惴,按住这满脸不耐烦的男子肩背,在他身边轻声耳语。
不知管家和他说了些什么,这男子竟还真的渐渐安静下来,只不过眸中憎恶不减半分,依旧盯着方砚知移不开目光:“这位公子,我见你面生,想来从前未曾见过。既然我们二人无冤无仇,你又为何要为了这两落魄乞丐和我结怨呢。”
方砚知瘪了瘪嘴,觉得这人当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出的话分外不好听。他沉下目光,眼中一贯的散漫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沉稳坚定的信念。
“以多欺少,不公。当众羞辱责骂,不义。这不公不义的事情,其他人不敢管,我却是不怕的。”
他目光一瞥,看向身后被自己护着的两个少年。沈舒年站在他们身旁,一手牵着一个。只见这二人目光炯炯,将自己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眸中满是希望和期待,不由得心生一动。
他身后护着三个人,自觉不能辜负了这份期待,便扬起气势,和面前男子对峙,语气冰冷,丝毫不惧:“我虽然不知道这两个少年如何得罪了你,可是市井纠纷自有官府定夺,轮不到你滥用私权强抢良民。”
他这话不卑不亢颇有道理,虽然声音不大,可是字字句句沉稳镇定,未有丝毫紧张恐惧,浑身迸发出的强烈气势震得面前这不折不扣的纨绔公子也愣了一愣。
人群一阵骚乱,不少附和方砚知的声音从中冒了出来,这些声音由小变大,最后汇成一股支持着他的力量,同方砚知一起站在那男子的对立面上。
“对啊,当街殴打他人可不是君子所为,未免太过仗势欺人。”
“啧啧啧,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王家少爷竟然是这样的人,也不知道王家老爷知不知道他儿子这般做派。”
“这位陌生公子仗义执言,当真是玉树临风正直善良的好人啊。”
那王家少爷听着群众之中不断产生的编排话语,一张脸憋得成了猪肝色。他整个人都红了起来,胸膛起伏气息粗重,穿在身上的华服绷得极紧,像是裹了一只即将苏醒的怪物。
他气得火冒三丈,伸手指着方砚知的鼻子想要斥骂,粗短的手指看起来油腻腻的。方砚知被他这样指着,有些厌恶地瞥开了眼睛,不想给面前这寒碜做派的人半个正眼。
“好,好,好。”他好了半天也没个下文,方砚知听得厌烦,将脸转了过来,想要看看这人狗嘴里到底能吐出什么东西来。
“你好得很。”他咬牙切齿,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话音来。这王家少爷恨极了方砚知这番从容淡泊的姿态,让他有一种铁拳打在了棉花上面的无力感。
他将视线从方砚知身上移开,落在身后的沈舒年和那两个不知好歹的乞丐面前。那两个小乞丐接触到他的目光,瑟缩着移开了视线,不敢和他对视。而沈舒年则不惧不卑,一双眼睛淡然地和他相望。
这短短的一个对视,让他看清楚了沈舒年的脸。他的眼睛极快地亮了一下,像是被其惊艳到了一般,下定决心想要将这人收入自己府中。
这王家少爷越过方砚知,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地伸手想要去抓他身后的沈舒年。方砚知看出来了他的意图,直接侧身往沈舒年面前一站,截住了他的手。
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敢对沈舒年起这样的歪心思,方砚知心上徒然生出一种愤怒和暴虐感,恨不得将他好好揍上一番。他掀起眼皮,身上懒洋洋的气度尽数散了开,变得冰冷又锋利:“这位公子,你别太过分。”
“你也会生气啊。”王少爷直起身子,将手从方砚知手里抽出来,揣回了自己的袖子。他轻蔑地瞧了一眼方砚知,对他这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嗤之以鼻,却丝毫不掩饰看向沈舒年的赞许贪婪的目光。
他没管方砚知话中怒意,将视线放在沈舒年的身上,对着他谄媚地笑道:“这位公子哥,大好年华为何非要跟着这个没前途的人,不如随了我,我保管你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荣华富贵。”
沈舒年皱了皱眉,将身边的两个少年搂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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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没来及将话语怼回去,就听方砚知替他出了头:“青天白日搁这儿做梦,看来有的人不仅长得不怎么样,心思也脏得很。”
“你!”
眼瞧着气氛剑拔弩张,隐隐约约有一触即发之感,被沈舒年护着的大孩子怕这两个善人初来乍到,在这王少爷面前吃亏。他暗地里扯了扯沈舒年的衣摆,想要凑到他的耳边和他说话。
沈舒年顺从地俯下身子配合,只听这少年满含忧思地道:“善人,这王家是扬州城里有名的人家,城里人轻易不敢开罪于他家。”
说着,他瞥了一眼护在他们身前的方砚知,而后又看向沈舒年:“善人护我兄弟二人,我们兄弟二人很是感激。但是若是善人因此和王家结怨,以后在城中肯定多有不便。”
那小的听到哥哥这么说,也抬眼去看沈舒年。见沈舒年瞧见了他,他便也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双大眼睛湿漉漉地瞧着沈舒年,像是某种可怜可爱的小动物。
“善人不如将我们交出去,也好平了他的怒火。这件事情本来就跟二位善人没关系,若是因为我们让善人受了委屈,我们二人可当真是还不起这份恩情。”
这少年年纪不大,心思竟然这样的深。沈舒年深深地瞧了一眼这两半大少年,心上一阵心酸。他分别摸了摸这两少年的脑袋,看向身前方砚知的背影,柔声安慰着他们。
“别怕。你既说了我们是善人,那上天必定不会让善人吃亏。”他笑了一笑,将目光转回身前紧张不安的两个少年身上,捏了捏他们的手心,让他们感受到自己的温度和力量。
“更何况,我相信他。”提到方砚知,沈舒年的唇角笑意笑得更深了些,就连目光都柔和了下来,“他会处理好这一切的,你们两个就安安稳稳地待在我的身边,不要紧张,也不要胡思乱想。”
方砚知不知道身后三人方才的举动,只觉得面前这披着人皮的禽兽着实碍眼得很,非但当街欺辱弱小,还敢将脏主意打在沈舒年的身上。
他像是被触及了逆鳞的龙,浑身气势凌厉起来,和这不知所谓的王少爷对峙。方砚知冷笑一声,语调悠悠地说道:“我不管你是谁,又有何等的权力本事。但是今个儿我既站在这里,就绝没有让你带走他们的道理。”
“约莫一刻钟前,我就已经差人报官去了。扬州城的衙门府上离这儿不远,想必衙役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方砚知眼皮一抬,蔑视着面前忽然紧张起来的人。
他扯出嘴角一抹嗤笑,眼神冰冷又充满玩味。方砚知并不算壮硕,比面前这虎背熊腰的男子身形上要小上一圈,可是气势却分毫不弱,甚至压过了他的声势。
“你也不想你家亲爹知道你在街上胡作非为,最后还因为当众寻隙滋事押在衙门里吧。今天的事情在场这么多人都有个见证,若是到了衙门里,明镜高悬下你怎么洗都洗不清的。”
他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上带着的一个玉戒指,继而极轻极淡地笑了一下。王少爷见他笑得骇人,又听他话里话外威胁之意,一时之间当真没有办法掰回一局。
他恨毒了方砚知这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又害怕再待下去官府真来抓人。他愤愤地一振衣袖,带着身后一连串的仆从管家,灰溜溜从人群当中挤了出去。
第83章
见其中一个主人公已经离开,周边的围观人群也没兴趣留下来看方砚知沈舒年一行人和两个小乞丐的温馨时刻,纷纷四散而开。一时之间,方才还热热闹闹的聚集地只剩下三三两两的闲人还停留在原地,等着看事情发展。
方砚知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脊背和脖颈,将自己从刚才愤怒冷漠的情绪中抽离开来。他抽了抽脸上肌肉,挂上一副温和善良的笑来,转过身去看那两个被他护下来的少年。
其中一个大的少年率先意识到他们已经脱离了危险,知道这一切都是方砚知和沈舒年在庇佑着自己兄弟二人,不由得心生感激。他牵着自己弟弟的手,二人走上前去,扑通一声在方砚知面前跪了下来。
哥哥到底年长,他领着弟弟拱手作揖,语调兴奋高兴,满满都是感激:“多谢善人相救,我们兄弟二人愿意为善人当牛做马,报答善人今日的救命之恩。”
方砚知没想到事情是这个走向,他吓了一跳,赶忙一手一个想把这两个小子从地上拽起来。这两少年也倔,膝盖像是长在了地上,方砚知忙活了半天也没给他们二人拉起来。
见面前两人一脸坚定地跪在自己面前,用这种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感恩,方砚知既是心疼又是无奈,恨不得也给他们跪下去。他长舒了一口气,吐出郁结于心的闷气,这才觉得心上松快了些。
他在两个少年身前单膝蹲了下来,抽出随身带着的丝帕想要给这兄弟二人擦擦脸,可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躲开了。方砚知有些尴尬,生怕他们觉得自己的举动流氓,手僵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看出来了方砚知的不自在,大个少年机敏聪慧,知道他是误会了什么,赶忙解释道:“善人贴身之物贵重,我二人身上脏污,若是沾了污渍可得不偿失。”
方砚知听他为自己着想,一时心上五味杂陈。他叹了口气,将两个人从地上拉了起来。这回他们没再抗拒,顺从地借着方砚知的力道站起了身。
沈舒年走到他的身边,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而后又看向方砚知,深思熟虑地道:“砚知,这两个半大少年你当如何安置?”
听到沈舒年问话,他才意识到今日他能仗义执言救下这两个少年,他日却未必能够护他们周全。他微垂脑袋,沉思片刻,这才对着面前那两个少年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问话。
“我将你们送往官府,由官府出面安置,如何?”
听到方砚知说要将他们送去官府,那年长一点的少年立马就急了起来,也不管自己会弄脏了方砚知的衣服,上前扯住了他的衣摆,再度给他跪了下来,神情满是哀伤,苦苦哀求道:“善人,我们不愿意去官府。”
方砚知见这人一言不合就给自己下跪,一时头疼得紧,赶忙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可是那人也倔,不肯站起来,连带着身边那个小的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利落地跪在了沈舒年身边。
方砚知:……
二人身前各自跪了一人,街边路过的人纷纷对此处投来异样的目光。方砚知觉得自己四人像是任人观赏的猴子,更是有些无奈,只得连连答应不将他们送去官府。
听到方砚知同意,这人才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垂着脑袋,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模样。方砚知知道这少年心思深,又容易想得多,只能轻柔地一步步引导。
他双手按在少年肩上,微俯下身子,直视着他的眼睛,温声细语地问道:“可不可以和我说说,为什么不愿意去官府?若是官府给你们安排了个好去处,不比在街上任人欺辱要好得多吗?”
那少年嚅嗫几句,末了才缓缓抬头,眼眶瞬间红了。他的声音细小,方砚知凑近了才能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官府里面都是些吃人的人,若是进了那里,还不如在街上自在得多。”
听到这话,沈舒年倒是诧异,他向前一步,看着少年的眼睛,将他眸中哀伤尽数收于眼底。他瞧少年一番言辞不似作假,这才疑惑地问道:“我听说扬州县令清正廉明,是出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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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好官,为何你会这样说?”
这少年垂下眼睛,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缓缓地摇了摇头,再抬眼时眸中尽是怨恨:“好官?他只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狼罢了。”
将自己的身世向方砚知二人透了个明明白白。他们兄弟二人的母亲早亡,父亲是衙门上一个普通衙役,父子三人家境贫穷,衙役俸禄只供三人勉强糊口。
一月前父亲和其他衙役一同出了件差事,却因为办事不利被县令发落责打。父亲命薄,没挨过去,直接死在了衙门里。
那县令没想到自己的责罚居然出了一条人命,怕事情传出去后自己乌纱帽难保,只得将消息封锁下来。那人面兽心的县令派人将这苦命衙役的资料消息全部消除,仿佛世界上就没有这一号人。
失去了父亲的庇佑,兄弟二人剩余的本就不多的家产还被其他吃绝户的亲戚分走。二人走投无路,想要做工谋求差事,可是只有哥哥年纪大些做事利落,雇主家怎么也不肯将弟弟收留。
二人只能另谋出路,今日却在街上不小心冲撞了这向来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王家少爷,被他好一番折辱责骂。
这人以欺凌弱小为乐,仗着家大业大到处沾花惹草,平日里大家都躲着他走。没想到这人还有将兄弟二人收为娈宠的腌臜心思,若不是方砚知路见不平挺身而出,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该要如何收场。
方砚知听这年长的哥哥语气怨恨地将事情全盘托出,便是彻头彻尾地相信了自己。听完整个故事,他唏嘘不已,只觉得麻绳专挑细处断,生活总欺苦命人。
沈舒年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面前这两个半大少年的脸,眉眼中盛满了怜惜:“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如果这扬州县令当真暗地里做了这样的勾当,还不知道多少人要为此遭殃。”
听着沈舒年的话,方砚知只觉得心里堵得慌,看向面前这二人的目光也不知不觉间带了些许他察觉不到的怜爱。他和沈舒年对视一眼,从他眼中看到了对自己的支持,也看出来了他和自己是一样的想法。
他一手一个,牵住这两哥哥弟弟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和善,轻声细语地问道:“今日我们二人与你们二人相见,便当做是有缘。”
“我的店铺过些日子要新开张,到时候一定忙碌得很。现在店里面还缺两个跑腿伙计,你们若是愿意吃苦,不嫌弃我这无聊烦闷的话,便来我的店里求个生计吧。”
听到方砚知的话,那大个少年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他怔愣着看着方砚知,像是被这天降而来的好消息砸昏了头。少年反应了一下,昏头转向地去瞧沈舒年,想要从他那里再度确认一遍消息。
沈舒年见这人一脸茫然,眼睛里面却是欣喜,不由得觉得可爱。他笑了一笑,伸手揉搓着面前这人的脑袋,轻轻“嗯”了一句,缓缓说道:“砚知说一不二,若是不嫌弃,便来我们这里帮工吧。”
得到沈舒年的确认,一大一小两张的脸上流露出同样的惊喜来,作势又要给这改变自己命运的大善人跪下。方砚知简直怕了他们下跪,一看这两又有下跪的苗头,赶忙在他们膝盖还未触地之前,将二人稳稳当当地扶好。
“别跪我,我可担待不起。”方砚知眼疾手快地扯着面前二人胳膊,这才避免了他们第三次在自己面前跪在地上。
沈舒年见方砚知招架不来这两孩子,没忍住笑出了声,收获了方砚知一个数落:“别笑了你,你也不知道帮帮我。”
应付完沈舒年,方砚知回过头来,哭笑不得地轻轻拍了一拍这兄弟二人的脑袋,这才端出一副严肃认真的姿态来。
“以后可别随随便便就给人下跪了,我大不了你们几岁,咱们是平等的。”他顿住声音,给他们消化吸收的时间,这才缓缓说道,“我出手相处是出于道义,就算你们想报恩,也绝对没有给我下跪的道理。”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一身正气,恍惚之间觉得自己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三好青年。可是见面前两个少年一脸懵懂茫然的样子,方砚知就知道他们对自己的话只是一知半解。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又乐观了起来,任何事情都要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方砚知也不着急,只等着之后让沈舒年这样的文人君子慢慢教养。
今天这一趟风波下来,这街是完全逛不下去了,当务之急是要去店里好生安置这两个少年,给他们好好吃点东西,洗个热水澡,再换身干净整洁的衣服。
他和沈舒年一人牵着一个,走在回去的路上活像一家四口。两人衣着华丽,两人衣衫褴褛,这样新奇又诡异的配置吸引了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目光,对他们皆是好奇打量。
方砚知仿若未闻,被打量得久了,他也慢慢练就出来了一种将这些视线自动屏蔽忽视掉的能力。他不知道他和沈舒年两个人,又带着这两个半大少年,今后如何在扬州城站稳脚跟。也不知道今日得罪了那所谓的王家少爷,会不会遭到暗地报复。
可是管他呢。
第84章
方砚知原本也才二十五岁,人生大好年华还没享受多久就被空投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而穿越过来后的这具身体也才刚刚及冠,远没有经历太多的世间沧桑。
方砚知一时怜悯慈悲心发作,觉得三好青年就要见义勇为挺身而出,将两个半大少年带了回来。可他太年轻了,依旧觉得自己还是个潇洒浪子,骨子里半点没有修炼出来为人长辈给人当爹的思想觉悟。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方砚知看着面前洗刷干净后的一大一小两个少年,少见的有些发愁。他不知道怎么摆正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之后应当如何与他们相处。
瞧见了坐在桌边的方砚知一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一手在桌面上敲着节奏,看起来愁眉苦脸的,年长的哥哥担心这位大善人觉得他们兄弟是负担拖累,说话听起来都显得怯生生的,轻轻喊着方砚知:“善人……”
听了一路上的“善人”称呼,方砚知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总觉得这样喊下去自己迟早成为莲花座上的观音佛祖。他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眉间忧愁散去,温温柔柔地应道:“怎么了?”
哥哥牵住了弟弟的手,看了一眼懵懂的弟弟,又抬头瞧了一眼方砚知,才慢慢说道:“善人,我和弟弟干活勤快,是决计不会给您和那位公子添麻烦的,您别嫌弃我们。”
方砚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给了他这样的错觉,让他这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说话做事都没有底气。面前少年这般姿态,倒让他看起来像是个压榨童工的黑心老板。
他舒了口气,眉眼都放得柔和,伸手示意他们两个走向前来。
哥哥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地带着弟弟朝着方砚知走了过去。眼瞧着两个小少年听话乖巧,方砚知心底莫名其妙地起了些许手欠心思,抬手掐住了两个少年嫩白的小脸。
这两个少年方才看起来脏兮兮的,蓬头垢面一脸脏污,没想到洗干净后倒也是个唇红齿白的人儿。方砚知看着他们两这饱含胶原蛋白的小脸,心里早就蠢蠢欲动,现下倒是真的找到了个机会。
他的力道不重,甚至颇为轻柔。那两个少年没有想到方砚知会这样对待他们,一时脑子有些茫然无措,呆愣着站在原地,没有挣扎也没有逃脱,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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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地任由方砚知揉圆搓扁。
方砚知好好地过了一把手瘾后,满足了自己那点幼稚的小癖好。他收回手来,顺手又揉了揉这两个少年的脑袋,这才慢慢悠悠地说道:“不要再叫我善人了,这个称呼让我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无欲无求回到天上去。”
说着,他朝面前两个小孩眨了眨眼,看起来十分的俏皮活泼又和蔼可亲。两个少年被他的话语逗笑了,一直紧张不安的脸上流露出真诚的笑容来。
方砚知见逗笑了他们,打算趁着这一点真情流露趁热打铁:“我姓方,叫方砚知,你们以后叫我方大哥或者方哥哥就行。”
说着,他掰过哥哥的肩膀,调整他的站位,将他的方位调整到了面对着沈舒年。方砚知凑近哥哥,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话语轻松愉悦:“那位哥哥叫沈舒年,是个顶好顶好的人儿,你们可以叫他沈哥哥或者沈大哥。”
隐隐约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正坐在另外一个位置看书的沈舒年有些恍惚地抬起头来。刚将自己的思绪从书中抽离出来的沈舒年看起来有些懵懂,视线也不知道该聚在何处。
难得瞧见沈舒年这副样子,方砚知没忍住笑出了声。平日里沈舒年总是一副云淡风轻从容自得的模样,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看到他茫然不解的样子,方砚知觉得新奇,笑得身子都颤了起来。
这一声短促的笑声让沈舒年瞬间就锁定了方位,他扭头去瞧,见方砚知带着两个少年笑得乐不可支,一时有些羞恼。他长眉一蹙,将书本往桌上重重一放,自顾自地一个人往后院走去了。
沈舒年干净利落地回到了后院,只给方砚知三人留下了一个清冷高傲的背影。方砚知见自己把人给惹毛了,却也不着急哄,继续对着两个少年进行着自己的洗脑大业。
“平日里我可能会有些忙,如果我顾不上你们,你们就找沈舒年。”他顿了话音,像是想到了什么,进行补充道,“沈舒年脾气好,一般不怎么生气,可你们也得懂事,别惹他烦忧,知道吗?”
两个少年异口同声,齐刷刷地回答道:“知道了。”
看着面前两个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方砚知心中欢喜,又交代了一些琐碎事务后便赶着两个少年去玩。两个少年原先还扭扭捏捏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见方砚知实在放纵,便也渐渐放宽了心胸。
瞧着这两个少年自在了些,方砚知也乐得能当个合格的心灵导师。他站起身来,路过沈舒年坐着的桌边,捞起来他那本还没看完的话本,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就这样晃晃悠悠地去后院找沈舒年。
第85章
沈舒年在他的房间里,他靠在窗边,透过半遮半掩的窗户欣赏着方砚知一时心软留下来的垂柳。浅浅的阳光打在他的白色长衫上,让他整个人身上都泛着一圈柔和的光泽,分外吸引人。
不知为何,踏入沈舒年房间的那一瞬间,他从脚步到呼吸都放缓了。他的步子极轻极浅,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不忍发出一点儿噪声来打扰这般恬静温和的画面。
可他的脚步声再轻,沈舒年却还是福至心灵地抬起了头。看着宛若做贼一样小心翼翼的方砚知,沈舒年觉得好笑,伸手招着他过来。
见沈舒年笑了,方砚知便也放下心来。他撩起衣摆,丝毫不客气地坐在沈舒年对面的座位上,还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小口小口地啜饮茶水,边偷偷地瞧着沈舒年脸上温和的表情。
方砚知的眼神毫不掩饰,他却还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这实在不是一个交谈时礼貌的视线。沈舒年本不想在意,可是见方砚知这样有趣,便想着逗逗他玩。
他将自己的视线从窗外垂柳移到方砚知的脸上,同他来不及收回去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沈舒年掀起眼皮,灰色的眼眸是一片将人陷进去的漩涡。他佯装变了脸色,看起来有些严肃。
“干什么这样瞧着我?”
“瞧你好看。”
方砚知头脑一热,话语没过脑子,几乎是咧着大牙笑着脱口而出。可是这话刚一落地,他就有些后悔了。
忘记古人都是含蓄腼腆的了,不知不觉间就用现代直接热烈的表示将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口了。方砚知郁结地想,这话太冒犯了,沈舒年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个登徒子。
他赶忙低下头来,脑袋几乎要埋入面前这个小小的茶杯中。方砚知双手扶着杯子,探出舌尖舔了一圈干涩的嘴唇,懊恼着自己的口不择言,等待着沈舒年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沈舒年没有对他这样冒犯的视线和冒犯的话语感到不适,反而还轻轻笑了起来。方砚知怔愣着抬起脑袋,看着沈舒年脸上绽出明媚的笑来。
沈舒年平复笑意,再抬眼时眸光清明:“那两个少年,你打算怎么安置。总不好真让他们在我们这里做工,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听到这个,方砚知也拿不定主意。他叹了口气,徐徐说道:“走一步看一步。若是有上进心,送进书院学学道理,将来也好成长成为个博闻广识的人,为社会做贡献。”
“若不是个读书的料子,对手艺感兴趣的话,我便将我方家制墨的技艺教给他,以后也好将我们这门手艺发扬光大。”
“若不求上进也不学手艺的话,我们就只负责将他们养到十八岁,也算仁至义尽。”
沈舒年一边听着,一边给留意着给方砚知推了杯茶过去:“砚知深思熟虑。”
听到沈舒年给自己带上的高帽子,方砚知有些得意忘形,自认为安排地天衣无缝,找不到一丝的纰漏来。他沾沾自喜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
他从身后摸出沈舒年方才留在前院的话本子,低下脑袋,双手奉上,姿态毕恭毕敬,话语带着些许调笑的谄媚:“落下的书,我可给你送来了。”
瞧见方砚知这副架势,沈舒年也乐得陪他演戏。他侧过脸去,轻轻地瞥了一眼方砚知,眼神瞬间变得矜傲。伸手一搭,轻飘飘地将话本拿走,末了还骄矜地“哼”了一声。
手上空了,方砚知抬起头来,堆了满脸讨好的笑,还尤嫌不够地去扯沈舒年的衣袖:“不生气了吧。”
听着话里话外几分撒娇意味,沈舒年招架不住方砚知这样的攻势。他想把自己的袖子从方砚知手里扯出来,可是方砚知拽得紧,不给回复誓不罢休。
他哭笑不得,只得端出大道理来,可是面上表情却是笑着的,像是打闹的乐趣:“砚知,青天白日拉拉扯扯,你还要脸不要啦。”
“嘿嘿。”方砚知笑了两声,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意识到自己这样实在是耍赖过头。可是转念一想,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必在乎这点脸皮,赶紧将人哄好才是正事。
他顺势松手,柔顺的布料从他手中滑落,跌在桌面上。方砚知眼睛微微弯起,话音带着几分黏腻,宛若四月暖春:“哄你高兴才是最重要的事。”
第86章
这两个少年一个十五,一个十二,正是长身体长见识的年纪,浑身上下的蓬勃生机分外扎眼。方砚知寻求了他们的同意,为了称呼方便,给人分别起了大宝小宝的昵称,没想到却遭到了沈舒年的抗议。
沈舒年不经意间听到了他们商讨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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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称呼,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他将手中话本圈起来,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方砚知的脑袋,责怪他道:“这名字一听就不用心,砚知,你真是的太胡闹了。”
方砚知不以为意,非但没有就着沈舒年的话进行反思,反而还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简直是惊为天人。见沈舒年又要动作,方砚知侧身躲过,笑嘻嘻地圈住了沈舒年的手腕,将他的手拉了下来。
“大宝小宝简单好听,是个一听就有好福气的名字。”
这人不仅狡辩,还让受害者为他帮腔。方砚知朝着两个少年挤眉弄眼,示意他们赶快从沈舒年手上拯救自己。
两个少年接收到了方砚知的暗示,纷纷走上前来凑到沈舒年的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眨巴着一双清澈纯良的大眼睛,声音都脆生生的:“方大哥和我们商量了,这个名字是我们一起想出来的。沈哥哥,你就别怪他了。”
话已至此,沈舒年再不情愿也于事无补。被这样一双真诚单纯的眼睛看着,沈舒年也不自觉的心软了下来。他将自己的手从方砚知手中挣脱出来,揉了揉面前两个毛绒绒的脑袋。
他叹了口气,对上少年时语气依旧是温和轻柔的,眼神却嗔怪着瞥向方砚知:“砚知胡闹,你们竟也愿意同着他一起胡闹。”
“欸?!”听到自己又被沈舒年说胡闹,方砚知有些不太服气,刚想着好好拯救一下自己的声誉,就见沈舒年头也不回地带着大宝小宝去里屋了。方砚知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盟友一下子就被沈舒年收买了,不由得捶胸顿足起来。
沈舒年没给方砚知半点面子,轻轻“哼”了一声后就转身离开,两个小的还算有点良心,知道这个家到底是方砚知做主,一步三回头地去看方砚知的状态,直到最后被沈舒年带走,不知了去向。
方砚知郁闷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想着自己的队友居然这么容易就被沈舒年的糖衣炮弹策反了,一时有些郁结于心。后来他想通了,无所谓地一摆手,心胸宽广地接受了现状,不打算和他们一大两小计较。
他刚才理顺了自己的心气,就听到前院铺子里新招收的管家来报,说是有贵客到访。听到这个消息,方砚知顿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地随着管家去了前院铺子。
他和沈舒年刚来扬州还未半月,养了几天的病,又给铺子好好装饰了一段时间。这些日子几乎未曾与外人交际,更未将制墨招牌正式挂出,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上门拜访的贵客到底是何许人也。
方砚知忽然想到将大宝小宝接回来时和那所谓的王家少爷结下的梁子,若来者此番前来是为报复,还需得好生应对。
他几乎是立即就警惕认真了起来,盘算着来者不善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前院距离后院不过几步路,他还未想出个应对对策,就已经见到了在铺子中等待着他的人。
第87章(倒v结束)
来人一身低调朴素的灰色袍服,看起来年纪已经三十多岁了,眼角生着细密的皱纹,嘴角还生了一圈胡渣,不过打理地倒是分外干净整齐,倒是让他平添了几分成熟稳重感。
此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坐在铺中的会客椅上,正安闲自得地喝着仆从给他准备的茶水,半点没有前来谈话问询的局促感,倒像是回到自己家般一样自在。
方砚知看着他悠游自在的身影,在脑海中各个犄角旮旯里找寻记忆,想要回忆起自己是否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他想了一会儿,最后却无功而返,意识到他从未见过这人。
见方砚知和管家从后院里出来了,来人放下杯盏,掸了掸身上沾染着的不存在的灰尘,脸上端出了一副谦虚温顺的笑来,就要给方砚知作揖行礼。
“方老板,生意兴隆啊。”
听到来人的恭维,方砚知顿时警铃大作。先不说他方家制墨的招牌还没挂出,盘下这间铺子时也没多少人见过他的真实相貌。他这些日子可谓是深居简出,除了街上那一点小闹剧外,压根没有招摇显世。
他谨慎地也学着来人的模样回礼,警惕地回问道:“先生突然来访,倒是让方某惶恐。方某倒是有几个疑问想要请教先生。”
“我刚来扬州城不久,还未正式挂牌开张,先生又怎知道我姓方?”方砚知掀起眼皮,眼眸一抬,眼中闪过一道疑惑的精光,“先生此番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啊?”
来人也不计较方砚知这警惕抗拒的语气,他揣着手,朗声大笑起来。他这笑声悠长爽朗,听起来像是个慈爱的长辈关怀忘事的晚辈,倒让方砚知莫名其妙。
“方老板,你这件铺子可是我家主人的产业。作为出租商,我家主人当然要让我前来问询问询。方老板不必紧张,当时白纸黑字签的合同,我家主人和方老板手中可都各有一份呢?”
方砚知皱起眉头,试图回想起来当时盘下铺子里的细节,从蛛丝马迹中找寻来人身份。他的语气迟疑,带着些许不确定性:“你家主人?”
“当时是房牙和方老板谈的生意,方老板不知道我家主人也是正常。”来人整理了一下上翻的袖口,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我家主人听闻方老板近日要新开张,特意让我来给方老板道喜。”
说着,他一挥手,身后的仆从跟着把贺礼一箱一箱抬了进来。方砚知一个从安庆村来的普通书生哪里见过这样财大气粗的阵仗,又怕拿人手软落下把柄,赶忙制止着他的举动。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你家主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待到店铺开张那日,方某自会上门。”
见方砚知初出茅庐不知人情,那人也愿意教他一教。他的语气悠悠,从容自在地道:“方老板不必拘礼,这只是我家主人一点心意,还望方老板未来生意兴隆。”
话已至此,方砚知也不好再推脱下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人带来的贺礼将自己的铺子堆了个满满当当。他心中疑惑,不敢轻易去碰这意味不明的礼物,只能跟着这人打着寒暄。
“还未请教你家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这番情谊太过贵重,方某日后自会归还。”
来人短促地笑了起来,没有正面回答方砚知的问题,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地道:“主人并不希望我们透露他的名字,他只是想让我们前来祝贺方老板开业之喜,其他倒也未曾吩咐。”
他停住话音,尾音上扬,带有一种故弄玄虚之感:“不过主人倒是让我们给方老板留了一句话。”
“什么话?”方砚知最不喜欢这样说话说一半吊人胃口的人,见这人又在拿捏人心装腔作态,不免有些急切。
清晨的阳光透过门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拖了长长一片。来人笑了一笑,替方砚知解惑答疑:“主人说,有缘自会相聚。”
说完,他便像来时无声无息的一样,带着他那乌泱泱地扛着贺喜礼物的仆从,又轻飘飘地走了。方砚知没能叫住他,让他就这样地走了。
管家清点完了礼物,拿着账本凑到了方砚知身边。方砚知接过他手上用于登记的本子,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内容,惊讶地发现上面的东西不是寻常用于贺喜的花瓶杯盏,绫罗绸缎,而是他这方家制墨所需用到的器具材料。
他猛然攥紧手心,账本在他手中顿时皱了起来,心上疑惑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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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蒙了一层化不开的浓雾。管家跟他禀告道,想让方砚知出个主意:“方老板,这些东西我们怎么处理?”
方砚知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头疼地看了一圈占了他铺子大半地方的礼盒,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得先保守处理。他用指节敲了敲额头,有些烦闷地道:“先收进仓库,不到万不得已的话就先不拿出来了。”
他的眸色骤然深了,伸手抚上了离他最近的一个礼盒,一寸一寸地感受着上面的纹路,末了才幽幽说道:“来人藏头露尾不知身份,我倒觉得不像简单道喜祝贺这样简单,咱们还是小心为妙,不要给人留了把柄。”
“是。”管家得了命令,吩咐着人将这些东西抬进仓库,做最后一番清算。
方砚知留在这里也没意思,又迫切地想找个人分享心中疑惑,便带着满肚子茫然无措,悠悠荡荡地走向后院,想要去找沈舒年。
沈舒年正和大宝小宝玩闹,见方砚知茫然无措,便赶着两个小的别处玩去,一个人迎了上去询问。
方砚知将方才一番情景全盘托出,最后说出了自己的处理方式。沈舒年原先还在安安稳稳地听着,听到方砚知说将东西全部存到了仓库后,这才稍稍变了些脸色:“你全放仓库了?”
听着沈舒年倏地拔高的语调,方砚知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来路不明的东西,我觉得我们还是先不动用了,万一是什么陷阱可就得不偿失了。”
沈舒年扯着嘴角,想要给方砚知露出一抹笑来,最后实在是显不出来,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砚知深思熟虑。”
第88章(三合一)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在大街上,惹得过路行人纷纷侧目,想要看看是哪家的店铺新鲜开展。雇来的热场人尽职尽责地敲着锣鼓喊着吆喝,声如洪钟响亮爽朗,绕着围聚的人群眉飞色舞地宣传着。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方家制墨坊今日正式开张,凡在今日购入墨块和其他墨质产品的顾客,都可以享受八折优惠啊!”
方砚知站在门口看着这热闹场面,他的目光一扫,满意着开门大吉,也顺着热场人的话头对着围观群众说着实惠。
“各位父老乡亲,方某初来乍到开了这一家制墨铺子,往后的生意还得依靠各位多多关照。”
他穿了一身红白色相间的长袍,上面金色的花纹若隐若现,是几日前沈舒年送给他的。沈舒年捧着这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衣服递到方砚知面前,险些把方砚知惊得从椅子上摔下来。
相较于方砚知的惊诧,沈舒年反倒是从容自在许多。他帮着方砚知穿上这量身定做的衣服,心满意足地瞧着他芝兰玉树,面如冠玉的模样。
沈舒年引着方砚知走到铜镜面前,他站在方砚知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从后方探出来个脑袋,笑意盈盈地道:“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过几日就要正式挂出招牌了,这身衣服正好衬得砚知更加俊朗。”
方砚知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他的耳上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方砚知侧过头去,不想让沈舒年察觉到自己这点微妙的小变化。
这身衣服好看极了,格外显现身材,没有一处花纹是方砚知不喜欢的。方砚知没想到沈舒年居然对自己的喜好和尺寸了如指掌,一时有些惊叹。
饶是如此,他还是有些忧虑。方砚知转过身来,拉住沈舒年的手道:“这身衣服很贵吧,你又用你的钱给我买礼物了。”
沈舒年不以为然,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反握住方砚知的手。他的语气从容轻松,仿佛这一点花费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无妨,砚知喜欢就好。”
“我还给大宝小宝定做了几套衣服,穿上后冰雪可爱,多多少少有了个人样。砚知若是好奇,可以随我一起去看看。”
听到沈舒年这样说,方砚知展颜笑了起来,笑容有如春日里的山间清泉,格外清爽自然。他拽起自己身上新衣的袖子,打趣沈舒年道:“沈大公子慷慨解囊,我自然要好好准备,当时候带着你这一身新衣好好出个风头。”
今日开展,方砚知自然要遵循约定,穿着这一身精致漂亮的新衣在父老乡亲面前露相。四月春光明媚,落在衣上暗金色的花纹上,金光闪闪,分外惹眼。方砚知昂首挺胸,像只开屏了的骄傲孔雀,倍加显出昂扬向上的精气神来。
人群中一其貌不扬的麻子脸忽然朝着方砚知的方向伸手一指,满脸骄傲地对着身旁的人说话,因为激动喷出来了的口水尽数往人脸上招呼,做了个彻头彻尾的洒水壶。
“前些日子我在茶楼里说什么来着?我就说这制墨坊的老板是个极其俊俏的公子哥吧。嘿,你们还不信。”
他一脸傲色,仿佛方砚知得到的赞美也能分他一般。麻子脸与有荣焉地看回方砚知,沾沾自喜地道:“还说我的审美不好,我看你们才是有眼不识泰山,连人相貌的好赖都分辨不出来。”
他身旁那人惨被口水糊了一脸,又得了个不分好赖的帽子,一时有些无语凝噎。他一抹脸,擦了擦麻子脸给自己的馈赠,结果越擦越气,一眼瞧见了站在方砚知后方不远处的沈舒年,不服气地回嘴麻子。
“麻子,你说这方老板是个顶好看的人儿,我看不然。他可比不上身后那位公子,这才真真的是个神仙下凡的人儿。”
麻子被人反驳,不服气地抬头去看,想瞧瞧是哪个路子的狐狸精抢了方砚知身上的目光。他顺着身旁人的视线,眯了眯眼,瞧见了方砚知身后的沈舒年。
沈舒年穿了一身不显山不露水的白,看起来是一团飘浮着的云朵,和方砚知这一身红白金的昂贵衣服相比,显得朴素太多。他知道今天是方砚知的场子,自己不能喧宾夺主,便将自己往简洁里打扮,却更有一种不施粉黛的纯洁感。
麻子瘪了瘪嘴,不服气地想着,这人平心而论,也称得上一句俊秀漂亮,容貌上相较方老板,更多一丝精致柔和。就是看起来病恹恹的,没有什么精气神,半点比不上身旁人的玉树临风。
麻子反驳道:“得了吧,还得是方老板。”
身旁人不甘示弱:“是那位白衣公子。”
眼瞧着两人马上就要就着方砚知和沈舒年的相貌开启一场世纪大战,他们身边的人都自觉退开三步,生怕开战时的口水炮弹殃及自身。可下一秒,他们就没关注着这小角落里的战争,满心满眼地去看场中方砚知剪彩。
红色绢布束起来的大红花捧在怀中颇有分量,方砚知眉开眼笑地掂了一掂,从中找到了些许儿时的乐趣。热场人吹起了唢呐,大宝小宝尽心尽力地在场中跑来跑去,臂上挂着个篮子,半是玩闹半是办事地往人群里洒着五彩缤纷的彩带。
唢呐的响起让满场的气氛瞬间被推向高潮,方砚知双手拢在唇边,对着热闹的人群喊话:“今日店铺新开张,我们在酒楼定了位子,凡是购买商品者,均可以免费吃这一餐。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话音刚落,方砚知接过沈舒年递来的剪子,将大红花的绸带利落地剪了下来。他拎起已经断了的绸带,回身朝沈舒年笑得热烈,眉眼之中尽是如同春光般的喜气。
热场人的唢呐吹得极其老练,知道怎么做才能最大限度地吸引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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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长嘹亮的音乐声萦绕在这一方天气。大宝小宝穿得喜庆,小脸粉雕玉琢分外讨喜,混在人群中说着吉祥话,时不时朝路人送出几颗糖,就当沾沾喜气。
气氛很好,每个人都很高兴,就连沈舒年也不例外。他走上前,来到方砚知的身边,伸手抚落不小心飘到他肩上的彩带,也对着他笑了一笑。
“砚知得偿所愿。”
方砚知扭头看着肩膀上的彩带,闻言也笑了开来。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见热闹聚集的人群骤然分散成了两拨,中间被人为的开出一条道来。
变故徒生,方砚知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一拨流氓样子的刺头朝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领头的那个刺头身后缀着一连串的小弟,足有七八个人,正对着聚集的人群推推搡搡。
人群一片嘈杂之声,皆是对这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的不满。领头的刺头听见了这一声没收住的埋怨,断眉一挑,伸手揪住了一无辜路人的衣领,恶狠狠地放着狠话:“怎么,不服?”
方砚知看着焦急,拎着衣摆冲了上去,站在那断眉刺头和路人中间,笑眯眯地当个和事佬:“这位兄弟,莫要生气,莫要生气。”
看着方砚知出来解围,这断眉刺头才从鼻腔中不屑地哼出一声。他上下打量着方砚知,只觉得面前这人除了一张脸外,半点没有他们这种刀尖舔血的汉子身上的阳刚之气,尽是懦弱的书生样。
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书生,凭借着肚子里有几分墨水,就天天悲春伤秋哀叹着惋惜那的,说他们这种人有辱斯文。哼,斯文?斯文顶个鸟用?遇到事情,还不如硬邦邦的拳头有用。
刺头见方砚知笑着看自己,便依言松开那路人的衣襟,暗地里却还是使了坏心思。他手下用力,将那无辜遭罪的路人往其他围聚人群中甩了过去。其他人见这倒霉同伴人趔趔趄趄将要跌倒,赶忙七手八脚地接住了,将人安稳扶好。
领头刺头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又想故技重施地去揪方砚知的衣领。方砚知早有察觉,一方面不想让这前来搅局的恶人得逞,另一方面不想让沈舒年送给自己的这一身衣服遭罪,便轻巧地往身旁一躲,避开了这遭瘟的手。
方砚知退后一步,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袖口,好似对刺头的本意一无所知。他笑了笑,看起来十分憨厚,但是刺头知道,他只是在装傻:“有话好商量,莫要动手动脚。”
“商量?”
刺头被方砚知这死到临头还想着商量的想法逗笑了,他回身对着身后缀着的一群小弟笑,小弟也给大哥面子,一起哄堂大笑起来。笑够了,刺头转回头来,对方砚知下了最后通牒。
“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本能和我们商量?”
他走上前去,动作亲昵地给方砚知翻着衣领。瞧着衣领上面复杂精致的花纹,刺头心中难免泛起了酸意,一边整理着一边忿忿不平地想,不是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吗,为什么这书生穿得比他还好。
他越想越气,动作也不再轻柔。方砚知挣开他手上动作,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话语避开锋芒,反而迎面而上,眼睛里面装傻充愣的温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的目光。
“阁下这是何意,莫不是特意前来扰局?我该是和阁下无冤无仇。”
“呵。”刺头短促地嘲笑了一声,不知是在惋惜方砚知的天真还是嘲讽他的无知,只是淡淡又满含恶意地道,“你我确实无冤无仇,不过——”
他抬起眼睛,紧盯着方砚知,道:“可是谁叫你惹了不该惹的人呢?”
一
不该惹的人?方砚知眯起眼睛,盯着面前刺头和他身后小弟的一举一动,防止他们突然发难自己未有准备。他自认为和沈舒年刚来扬州,一言一行可谓是安分守己,决计没有惹是生非。
若真要说和谁结下了梁子,那便就是前些日子在大街上救下大宝小宝,和那所谓扬州城内有名的嚣张跋扈的王家少爷有了不小的摩擦。
当时他见两个半大少年被这样一个不知廉耻不懂礼仪的人欺辱,身旁所有人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时愤怒难解,便挺身而出将两个少年收入自家门下。
虽然他们都说王家少爷钱权通天,又和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他到底还是太过年轻,没能参透世间各种藏在阴暗角落里面的腌臜规则和利欲熏染下诡辩莫测的人性。
方砚知觉得自己做的是一件好事。
虽然他不是古籍里舍己为人,有大道义的君子。可是他从小到大接受到的教育,让他无法面对欺辱霸凌之事时做到视而不见。因此,见其他人都止步不前,他便去当那从天而降的英雄。
方砚知想,或许他真的有一些理想主义。他希望自己能够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救人于危难之中。所以,那天在大街上,他便护下了大宝小宝的周全。
他当时满心满眼只有霸凌者的丑陋嘴脸和旁观者漠然的态度,理想的国度被冰冷的现实击了个粉碎。方砚知并不在意后果,只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做了好事的英雄总会得到他该有的荣誉和赞扬。
可是事实却响当当地在他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坏人非但没能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变本加厉,仗势欺人。那王家少爷肯定是知晓今日他新店开张,却不想自己亲自上门找方砚知的麻烦,便雇了这一群地痞流氓,来砸方砚知的场子。
初来乍到的异乡人根基不稳,是最好拿捏不过的蝼蚁浮萍。他看不上方砚知的正直善良,怨恨方砚知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面子。
新店开张,最重要的便是名誉声望。古来商贾都信奉开张大吉的说法,若是在这等好日子里,找来一些扰乱秩序的混混强盗,便能给方砚知这个有眼无珠的漂泊客一些教训。
想通了其中关窍,方砚知便也有了底气。他长舒了口气,想要摆脱自证的逻辑陷阱。今日是开张大吉的日子,他不想闹出更多肢体上的风波冲突来。
方砚知虽然不是以德报怨的君子,却也不想和这群地痞流氓一样扯皮耍赖。他的自尊和傲骨不允许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骂街打架,虽然心底不抱多少希望,却仍旧有一丝希冀,想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他整了整长袍,双手抱拳作揖,声音里是一种警惕的真诚:“我们初来乍到,不想闹出更大摩擦。各位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想必身后之人也是有容乃大。”
他掀起眼皮,看着面前的人。方砚知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精光,随即湮灭在他深色的瞳孔之中,归于一片平和的沉寂:“还望大人高抬贵手,咱们各自安好,各退一步。若是有意,不妨来酒楼喝上一杯。”
他这话说得进退有度,让人丝毫挑不出错来。即使围观的群众大多都在看方砚知的热闹,却也不约而同地觉得这个长相俊俏的外乡人,着实识得大体。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方砚知这般懂事明理,识时务者该是各退一步,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可是这刺头和他的主使人一般,都是个大肠塞了脑子的猪头货,只是觉得方砚知话中的余地是一味的退让,半点没有觉察出来他的良苦用心。
刺头不屑地笑了,他咧开嘴,笑得猖狂又可怖。他一边笑得无法无天,一边气息顶了话语,声音带着破碎:“我看你是搞不清楚局势,还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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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呢。”
身后一连串的小弟也嘲笑着方砚知的愚蠢,笑声轰天,惹得围观群众都自觉退后几步,生怕暴风雨中最大的那场风波殃及自身。
双方谈判已经到了这番地步,和解已经看不到任何可能。胆小者已经悄摸离开了此处,看热闹者却是络绎不绝地围聚于此,兴奋好事地想要看看事情如何发展,这陌生的俊后生该如何收场。
大宝小宝早在刺头流氓刚入场时就躲在了沈舒年的后面,二个少年一左一右地攥着他的衣服,从身后探出脑袋,紧张地瞧着场内局势。
大宝惴惴不安,可是在弟弟面前,他不想流露出一丝一毫地怯弱,更何况风暴中心的人是待他极好的方砚知。他的眉头蹙起,一张小脸上尽是哀愁:“一定是那个王家少爷搞的鬼。他觉得方大哥让他失了面子,所以才选在新店开张的日子前来报复。”
小宝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盯着方砚知,想要给他的方大哥撑腰。他松开攥着沈舒年衣摆的手,转而握住了沈舒年垂在身侧的手臂,声音里有着一丝紧张和一丝希冀:“沈哥哥,方大哥会没事的,对吗?”
听着小宝怯生生的声音,沈舒年垂眸看他。他逆着身后光影,一张俊秀温柔的脸一大半都隐在阴处,只有五官轮廓上泛着淡淡的暖金色的光。
沈舒年灰色的眸子此刻显出一种深不见底的沉寂来,未有半点起伏的波澜,眉眼之间一片冰冷。小宝猝不及防地和沈舒年这样的眼神对上了,一时被他冰冷的深邃眼眸吓到,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脖子。
注意到小宝动作,沈舒年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眸中阴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泛上来的温暖柔情。
沈舒年伸手摸了摸小宝的头,像是说与他听,又像是安慰自己:“别担心,你方大哥顶天立地,不会有事的。”
说着,沈舒年将视线转回,再度投入场中焦灼激烈的战况中,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杀意:“更何况,有你沈哥哥在,我也不会让他有事的。”
小宝没有听出来沈舒年话中冰冷,只觉得他无所不能。倒是身旁的大宝到底年纪大些,为人处事察言观色都要胜过小宝许多,读出来了沈舒年话中含义。
他低下头,一时若有所思。
一
方砚知听着刺头话里话外的不屑之意,心上怒火燎原。可是他知道,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不能失了体面涵养。
宽大衣袖藏着的手攥紧了又松开,方砚知长呼出一口气,压制住自己心上愤怒:“你们想怎么样?”
他话音一转,浓眉一挑,眼底眸光流转,补上了自己未说完的半句话:“又或许,躲在你们身后的主谋,他想怎么样?”
刺头见方砚知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自以为窥见了他难得的汉子血性。他带着身后小弟一起嘲笑方砚知的软弱,末了又敛起笑意,话音和手上动作齐齐发作:“怎么样?老子就想要你这铺子办不下去!”
他率先动作,摸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根棍棒,回身用力投掷,目标明确地就往方砚知刚挂上不久的招牌上砸。沈舒年一行三人站在牌匾下,几乎是眼睁睁地瞧着那棍棒来势汹汹地砸来。
方砚知伸手去拦,却没能拦住刺头动作,只能大声叫喊,提醒着沈舒年注意,声音撕心裂肺。
“不要──”
沈舒年目眦欲裂,瞬间反应过来,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一手一个,几乎是扯着大宝小宝的胳膊,将人拽到自己身前,用自己单薄纤细的身形护住这两个苦命少年。
大宝被沈舒年护在胸前,闻着他近在咫尺的衣领上淡淡芳香,却无法看到沈舒年的状况,只得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里面带着淡淡的哭腔:“沈哥哥!”
小宝不如大宝那般镇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破了胆,怔愣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半晌他才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情况危急,自己却半点帮不上忙,缩在沈舒年胸前嚎啕大哭。
沈舒年见小宝哭得稀里哗啦,好笑地将他毛绒绒的脑袋从自己身前挖了出来。小宝仰着一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脸,朦胧泪眼中只见沈舒年笑着望自己。
他有些羞愧,挣扎着抽出一只手来,抹了一把眼泪,伸手环抱住沈舒年。
他的胳膊短,无法环住沈舒年整个背部,只得攀在他的腰上,试图用这样别扭的姿势安慰沈舒年:“沈哥哥,你别怕,我没事的。”
沈舒年这边上演着情浓情深,方砚知那边则是剑拔弩张。
棍棒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刚挂上的招牌上,可见刺头虽然脑子不好使,眼神却是一等一地好用。蓄力了的棍棒砸在上面,招牌摇摇晃晃,好歹没直接落下来,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在上面留下了一道裂痕。
方砚知顾不得招牌,只想去查看沈舒年的情况。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想要朝沈舒年方向冲过去,去关心他是否有伤势。
可是他刚动作,那刺头便伸手挡在他的身前。方砚知眉眼一挑,冷冰冰地道:“让开。”
刺头笑了,尽是揶揄讽刺:“哟,还挺有血性。”
下一秒,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痛苦的哀嚎。小弟们见领头大哥脸色突变,纷纷慌了神,顺着他的方向去瞧。
方砚知一改先前温和书生模样,眸中狠戾尽显,浑身气势锋芒毕露。他用力掰着这不长眼的刺头手臂,恶狠狠地往他受力的反方向扯,几乎要把他整个手臂扯下来。
刺头受制于人,只得不断讨饶。他哀嚎叫痛,想让方砚知心软放过。方砚知对他这样杀猪般的痛呼充耳不闻,像是个极老练的宰猪人,控制着这不知好歹的牲畜。
方砚知掀起眼皮去瞧这刺头带着的小弟,狐假虎威的小弟们被他这样冷冰冰的眼神一扫,皆是颤抖,懈下了身上强装出来的虚假声势,露出怯懦内里来。
方砚知嘴唇紧抿,几乎有些苍白。见威慑住了其他人,这才启唇露音,话音冰冷,裹挟着数不清的寒意。
“还有不服气的,尽管来找我方砚知便是。”
一
这场闹剧最后以官府出面派人调和而收场,方砚知面色不善地应对着官府衙役的盘问,脸色黑沉沉的,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不远处的那个刺头。
那个刺头的胳膊被方砚知拧得脱了臼,正龇牙咧嘴地坐在一旁等着医师上门医治。他全然没有了方才耀武扬威的姿态,缩在一旁的小椅子上,看起来好不可怜。
一个矮个衙役正在一一登记询问,问到方砚知面前时,先是和他那冰冷无情的目光打了个照面。衙役被他这视线刺得一抖,而后没好气地斥责方砚知。
“你说说你,新店开张这样的日子里,怎么还闹出这种事来?”
他眼珠上下巡视,打量着方砚知,看着他这样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很难想象这人居然能把刺头的胳膊给撅了。
听着耳边刺头不停地嗷嗷喊痛,衙役更是烦躁,连带着对方砚知也没好气,话语冲人地道:“这兄弟胳膊算是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你说说你,用那么大的力气干嘛,他的医药费你出啊?”
方砚知原本还在恨恨地盯着刺头,像是想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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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听到衙役的抱怨,他才如梦初醒,不可思议地转回视线。
他疑心自己听错了,居然能在这衙役口中听到对自己的指责。方砚知重复了一边衙役的话,语调随着话语层层拔高,尾调上扬,很是不可置信地道:“在我新店开张的日子扰乱我的生意,伤害我的家人,最后倒还是我的错了?”
衙役听着方砚知骤然拔高的尾音,有些怵地掏了掏耳朵,这才慢慢悠悠地回复他:“倒也不是这么个理。就算他先动手的,可是他到底没有伤害到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方砚知打断了。听着这衙役的前半句话,方砚知就知道自己不能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不然最后生气郁结的人肯定是自己。
眼瞧着衙役还不死心,仍想以自己的经验去劝告方砚知。方砚知直截了当地下了结论,不想和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扯上半点关系:“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反正我觉得自己没错。”
“这位兄弟的医药费我可以出,倒是官府老爷明察秋毫,该是能查出来这队不怀好意的人到底是受谁指示。”
方砚知掀起眼皮,眼神一蔑,心气不顺地看向衙役:“若是查案需要,我也可以和你们去衙门上走一趟。赔款调查我都可以接受,但我就是想要这群人和他背后的人付出代价。”
听着方砚知的狠话和话中恨意,衙役有些为难。他瞟了一眼刺头,又看了一眼面前固执的方砚知,一时进退两难。
衙役叹了口气,示意方砚知附耳靠近。方砚知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照做。
这衙役见方砚知凑近,伸出手挡在嘴边,靠近方砚知耳边和他说着小话:“哥哥和你投缘,也多嘱咐你几句,以后别怪哥哥没提醒你们。”
他的声音更小了,落在方砚知耳中却是清清楚楚:“这刺头背后是王家,那少爷三十好几纨绔浪荡,却因为王家在扬州城家大势大无人敢惹,就连官府上那位都得卖他几分面子。”
“这刺头一伙是那纨绔子的人,定是受那少爷指示,所以他才有这样的底气赶来闹事。”
“我虽然不知道你这个初来乍到的后生到底做了什么惹到了那位不肯消停的主,可是若你一直揪着不放,日后必定麻烦不断。听哥哥一句劝,各退一步,这事就这样过去得了。”
说完,他面色如常,隐隐约约有些严肃地直起了身子,拉开了和方砚知的距离。方砚知听着他的忠告,一时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衙役是好心提醒,让他不要以一己之力斗这样势力盘根错节的地头蛇,不然之后吃亏的是自己。可是想着今天自己和沈舒年他们受到的委屈,方砚知就觉得,无论如何也要讨到一个公道来。
他这边天人交战,不知道应当如何处理。那边沈舒年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来,站在了他的身边。
沈舒年牵住了方砚知垂在身侧的手,搔弄了一下他的手心,而后面色自若地看向衙役,笑着和他赔罪:“麻烦哥哥了,砚知年轻气盛,难免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他的嗓音清润,亲切动人,让人如沐春风:“这件事情我们就跟着哥哥处理,还望哥哥秉公执法,该赔钱我们就赔钱,争取早日将事情了了。”
沈舒年这番话说到了那矮个衙役心里头,他对沈舒年这样会来事的年轻人分外有好感,连带着态度都软化了许多:“公子深明大义,我们衙门上定然会秉公办理。”
说完,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仍困在牛角尖里出不来的方砚知,似在埋怨他的不懂人情不通事理。衙役瞧完方砚知,又堆起满脸的笑意看着沈舒年:“公子,这位老板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开导开导,莫让他闹出什么事来。”
沈舒年颔首:“那是自然,哥哥放心。”
衙役见沈舒年答应得爽快,压在心上的两座大山才算是搬动了一座,之后便是安心去处理那刺头和背后王家少爷的事情。沈舒年目送他远去,这才轻声唤着方砚知。
方砚知双眼无神地看着衙役离开的背影,呆愣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舒年看他这样失神的状态,一时有些担忧,加重声音又喊了一句。
“砚知——”
他话音刚落,方砚知才像是彻底回过神来。他对着沈舒年投来了复杂痛苦的目光,看得沈舒年心上一跳,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安庆村里淳朴的农户关系仿佛是梦里面遥不可及的桃花源,不过几月光阴,方砚知一向秉承的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便摔了个粉碎。他痛苦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既没有极强的人脉,又没有极高的权势。
他也知晓,对这无辜的衙役施压只是徒劳无功,因为这衙役不过是拿着普通的俸禄,按照上面官老爷的命令行事。即使自己如何抓狂愤怒,可是在这张官府相护勾结串联的保护网下,仗势欺人者依旧可以逍遥法外。
他最对不起的,便是沈舒年。在安庆村时,他便夸下海口,无论未来光景如何变化,自己一定不让这谦谦君子跟着自己吃一点苦。那日的誓言犹在耳边,可现下的情境确是如此煎熬。
他忽然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任何来自旁人的怜悯目光都会刺痛他的心。方砚知痛苦难解,觉得自己辜负了沈舒年对他全心全意的信任。
他非但没能照顾的好店铺,还害得沈舒年和大宝小宝陪自己一起受人欺辱,得到这样不公的待遇。
不出沈舒年所料,方砚知痛苦地看了他一眼,便松开了他的手。一向骄傲肆意的如玉君子如今垂头丧气,步履缓缓地朝着屋内走去,没和沈舒年有半点交流。
他的背微微驮着,不像是今天早晨意气风发的方砚知,就连身上那裁制合适的漂亮衣服都像是大了一码,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沈舒年看着方砚知离开,没有叫住他,也没有第一时间追赶上去和他并肩而行。他知道现在的方砚知最是落寞,最不希望自己这幅样子被他和大宝小宝看到。
可是他仍旧忧虑,担心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会让方砚知心灰意冷。那背影孤寂,在暖春四月中却给沈舒年一种深秋萧条之感。
大宝小宝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他的身前,两个半大少年一左一右将他围在中间,同他一般地忧心忡忡。
小宝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是看着方砚知的离开,自己的心头也堵得慌。他抬起眼睛,看着方砚知将自己关进了屋子里,话音止不住地担忧:“方大哥一定很难过,沈哥哥,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
大宝比小宝年长,心思也多些,话像是说给小宝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短短半日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方大哥一定很累。我们给他一点时间,等他休息好后,我们再去找他。”
说着,他看向沈舒年,而后轻轻拉了拉沈舒年的衣袖,想要从他那里得到肯定。沈舒年垂眸瞧他,虽然自己也是精疲力尽,可是对着这比自己小的孩子,他还是惯常性地朝他扬起一抹笑来。
“大宝,你带着小宝先去休息吧。你们方大哥不会有事的,你们也要乖乖的,不要再添他烦忧,好吗?”
大宝小宝对视一眼,纷纷点头。离开时他们回头望沈舒年,给他加油打气:“沈哥哥,别担心,一定会好起来的。”
沈舒年没有言语,可是弯起的眼角却藏着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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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笑意。见两个孩子离开,他松了口气,处理着剩下的烂摊子。
店铺门口聚集的人已经离开了个七七八八,唯有一些游手好闲之辈还在一旁指指点点,想要看看方砚知和沈舒年这两个年纪轻轻的外乡人如何收拾这一片狼藉。
沈舒年站在铺前,看着门口乱七八糟的争执痕迹和牌匾裂痕,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力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可是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日子还得照过,明天还是新的一天。他想让方砚知重展笑颜,不想让这个一贯一腔热血的年轻人有一丝一毫地心伤。
沈舒年先是安排了人将牌匾拆下来修补,又找了工人将铺前门面打扫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去酒楼处理订餐的后续事宜。酒楼掌柜早就从其他人口中将发生的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见沈舒年独自一人前来,不免有些唏嘘。
他一边给沈舒年结账退钱,一边想要安慰这个有些孤单的年轻人。可是他嘴笨,磕磕绊绊才说了些老生常谈的话:“公子,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
他的语气宁静无波,像是历尽千帆过后的人生体会:“不要因为这一点的打击而一蹶不振。若是就这样失望难过的话,才算是顺了那些坏人的意。”
沈舒年一愣,没想到这个年过半百的酒楼掌柜会和自己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说这些肺腑之言。虽然他们最后还是没有做成这单生意,可是这掌柜的却是个实打实的实诚人。
听着掌柜的话,沈舒年几乎热泪盈眶。可他到底不能在外人面前失了体面,便露出一抹真诚温暖的笑来:“谢谢掌柜的,我会的。”
处理完这些事情,已是日上中天。沈舒年走在回去的路上,却觉得自己的脚步没来由的轻快。虽然有些不长眼的扰了气氛,可到底是有好人在的。
至于这些不长眼的,沈舒年忽然眯起眼睛,而后露出一抹不属于他的狠厉的笑来。
该是有人能处理的。
第89章
“吱呀”一声,紧闭着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惊扰了覆在门上的细小尘埃。斜斜照入窗内的阳光,映照着浮尘在空气中飞舞飘动,仿佛打开了一个尘封多年的梦。
来人动作极轻,甚至还放缓了自己的呼吸,像是不愿意打扰了屋中那隐藏在暗处的人。
方砚知坐在椅子上,对沈舒年的进入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他脱下鞋子,曲起双腿踩在椅边,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方砚知的头微微垂着,一缕散落的长发贴在脸边,下巴垫在膝盖上,出神地盯着地面。
房间中没有点亮烛火,除了外面自然而然的环境光,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方砚知用这样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姿势,缩在椅子上,蜷缩着身子,不声不响地坐在一旁的阴影里。
方砚知隐藏在暗处,没有抬头,沈舒年只能借着隐隐约约的自然光去观察他的状态。待他适应好后屋内的昏暗,看清楚了方砚知所处情景后,心上一阵刺痛,几乎要激得他喘不上气来。
沈舒年快步走进,脚步有些慌张的凌乱,但大体上还是有分寸的。他没有发出太多的声音,也没有贸然出言去唤方砚知的名字,只是这样安安静静的,走到了他的身边。
方砚知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应,好像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无知无觉。他的目光呆滞,失了往日张扬肆意的风采,像是垂暮老人般死气沉沉,半点找不出希望来。
沈舒年瞧着心痛,却也知道在这件事上,还得方砚知自己一个人好好调整心态,早日解开心结重燃希望。自己无法干预,能做的只有在方砚知这样脆弱无助的情况下,陪在他的身边。
他心下一动,凑到方砚知的身边,将他环住膝盖的一只手拨开,不由分说地握在了自己手上。方砚知仍旧没有动作,像是个任人摆弄的布偶娃娃,对这一切都不在意。
可沈舒年和他近在咫尺,将方砚知眸中那一闪而过的神采看得分明。沈舒年知道,无论方砚知平日里表现得如何乐观开朗,对一切都毫不在意,可他毕竟只是个尚且年轻的普通人,也是会难过的。
见方砚知有了些许反应,沈舒年心中便燃起了希冀。他手上用力,捏了捏方砚知的手心,而后抿紧了唇,打算再添上一把火。
沈舒年放低自己的身位,蹲在方砚知面前的地上,微仰着头,去瞧他的眼睛。而后他薄唇轻启,轻声唤道:“砚知——”
方砚知原本并不想和沈舒年搭话,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般颓丧的模样。可细细想来,自己的失败难过决计没有牵连其他人为他买单的道理,更何况这个人是一直坚定站在自己这边的沈舒年。
他就算再难过,也不想将让这种情绪影响了沈舒年。
方砚知浑浑噩噩地抬起头,看到了身前一脸担忧神色的沈舒年。沈舒年见他终于对自己有了回应,一直紧绷着的心弦这才渐渐松开,皱着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
沈舒年没有放开方砚知的手,反而借着这个别扭的相牵姿势,给自己艰难地挪了个椅子来。他没有继续蹲在方砚知的身前,而是长袍一展,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刚坐下,还在思考安慰方砚知的话语,而那边的方砚知就自顾自地开了口。窗外一抹明光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眉眼分割成了一明一暗。半边眼睛落在阳光里,就连瞳色都变浅了。
“沈舒年,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倒霉的事情总是发生在我的身上?”
方砚知面色茫然,像是刚遭遇挫折的孩童,一脸稚色,迎接了这个世上最初始的恶意。他的脑中一片混沌,撕扯着的念头充斥脑海,让他的头后知后觉地痛了起来。
“砚知——”
沈舒年听得心疼,本就轻柔的嗓音现下更是柔情似水。他还没想好怎么应对方砚知这纯粹的疑问,而方砚知却也不需要他的答复,自顾自地继续诉说。
“我已经很努力了,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可是不管是偏远的安庆村还是这繁华的扬州城,我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
方砚知露出了罕见的无措,他转过脸来看着沈舒年的眼睛,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些许安慰。他的嗓音沙哑,在这昏暗的屋子里却听得分外清晰:“沈舒年,这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了?方砚知热忱勇敢,对这世间万物抱有最纯粹的善念和真诚,却接二连三地被人辜负,被人欺辱。
沈舒年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揪住了,他的呼吸急促,鼻尖发酸,几乎要在方砚知这饱受委屈的一问中落下泪来。
可是方砚知已经够难过了,他不想自己也露出心伤的一面,惹得方砚知还要为他担忧。沈舒年用空着的手蹭了蹭鼻尖,将这些酸涩尽数压了下去,而后扬起了一抹堪称是愉悦的笑来。
“砚知,这不是你的错。”
他伸出另外一只手,将方砚知的手握在中间,手上稍稍用了点力,让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温度。沈舒年向方砚知的方向倾着身子,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他掀起眼皮,看向方砚知的眼睛:“我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你压力大到喘不过气来,别人需要你顶天立地,成为名声大噪的大人物,可是我却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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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舒年眼睛里面有着亘古不变的光亮,像是闪烁夜空中的璀璨星辰,连带着让方砚知黯淡无光的眸子也渐渐有了神采。只听沈舒年嗓音轻柔,像是一段悠扬动听的旋律。
“在我这里,你可以展露难过,可以发泄脆弱。这些都不要紧,在我这里,你只是方砚知。”
他一字一顿,直勾勾地看向方砚知,不让他有一丝一毫的逃离:“不管你的未来成功还是失败,名誉盛极还是平淡一生,对我而言,这些都无关紧要。你只是方砚知。”
“砚知,我希望你开心快乐,能够肆意享受这个世间所有的繁华美好。我难过于你的难过,心痛于你的心痛,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波折,我只希望能够陪着你。”
话语的后半段,沈舒年渐渐有些激动,甚至声音都带着若隐若现的哀伤。方砚知如同无波古井的内心被沈舒年这一番真诚彻底的剖析给打动了,泛起了点点意味不明的波澜。
他的嗓子干涩,几乎说不出话来,可是短促而频繁的呼吸透露出来他现在的心情半点都不平静。笼罩在他头上的那一层阴霾被天光乍破的熹光驱散,露出万物回春的大地来。
方砚知心上微动,连带着看向沈舒年的眼神都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他手腕微转,攻守易型,将沈舒年的手拢进了自己手心。
他原先只觉得一路过来皆是坎坷挫折,却忘了这一路上并不孤独。虽然前路漫漫无期,可是身旁有一人不离不弃,陪他一起走过这风雨兼程。而他们相伴同行,总有一天会走向繁花似锦,花团锦簇。
他可以对这个强权当道,官商勾结的世道失望,可是却不想让沈舒年陪他一起失望。有沈舒年一直在他身边支持他,他便不再是孤身一人。
方砚知心上荒原忽而吹起一阵春风,隐隐约约有野火燎原之势。他眨了眨眼,将眼底那化不开的浓雾尽数散去,重新燃起了对抗命运的勇气。
这个世道或许艰险,可是这件小小的铺子,有沈舒年在。沈舒年陪他一路风雨兼程,从那日松山之上初次相见,到安庆村一路扶持,再到扬州城内荣辱与共,沈舒年一直都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身边。
如果方砚知可以坦然用自己的坚韧面对这世间所有的风风雨雨,那沈舒年便是他最不可见人的软肋,也是他无惧风雨的铠甲。
之前一直刻意忽视的情感萌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快速生长。那颗在心底深埋已久的种子如今得见天日,欢呼雀跃地掠夺他心上的养分。
方砚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一直都是个迟钝之人,直到如今才大彻大悟,意识到沈舒年是他牵挂心上的人。
想通了这一层,方砚知便也学着沈舒年展颜一笑,向他表明自己无事,不再需要他的担心。看着方砚知终于笑了,沈舒年却没来由的鼻头一酸,眼角骤然湿润,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笑意。
他低下头来,不想让方砚知看到自己脸上摇摇欲坠的笑容和几乎要流出眼眶的眼泪。方砚知瞧他面色隐忍,低目垂眉的模样分外可怜,心上软得一塌糊涂,有心想要给沈舒年一个拥抱。
他松开手,想要抱住沈舒年,可是却在距离他脊背的毫厘之距停了下来。方砚知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抖,而后放下手来,没有实施自己心底的想法。
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却也不忍见沈舒年伤心。方砚知的眼睛在眼眶中转了一圈,想要出言打破这悲伤的氛围。
他扬起笑颜,开玩笑地调侃沈舒年道:“别哭,沈大公子的眼泪如此金贵。咱们这几天要是开张不了,可得靠你这金豆豆吃饭了。”
听他这样说,沈舒年没绷住笑出声来。他的笑声短促,可是方砚知还是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
他想要引导沈舒年走出忧伤,于是便装作豁达道:“我还得去收拾收拾,准备明天正式营业。沈舒年,你明天可得陪我一起应付顾客,不然我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沈舒年抹了一把眼角,笑道:“好。”
第90章
方砚知重整旗鼓,满血复活。和沈舒年谈心之后,他便欣然而然地接受了今日种种落差挫折,同时也明白了自己对沈舒年的这点心思。
方砚知本来以为自己会惶恐不安,会紧张无措。可如今心如明镜,反而一片澄澈干净。他不希望沈舒年烦恼,便不会轻易地对他表白自己的心思。
《牡丹亭》的戏文上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方砚知对其深以为然。他虽无法明确自己究竟在何时何地对沈舒年有了这样的心思,可他如今猛然受挫,站在迷茫处回望,却有无限慨叹。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与沈舒年有了这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和沈舒年两个人,虽无任何血脉相连的血缘关系,却在松山之上一见如故,成了旁人眼中密不可分的知己。
方砚知虽不屑于知己好友这样的噱头称呼,却也在心中有着隐秘的欢喜。他和沈舒年都是来历不明的异乡客,方砚知从来未对沈舒年说过自己所处现代社会的种种,而沈舒年也未曾对他提起,他的父母兄弟。
他对沈舒年一无所知,却也知晓有些事情未必就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既然沈舒年不说,那便是有他自己的缘由,方砚知便也心知肚明地不问。
情到浓时,自然会有相知相许的那一天。方砚知虽然体贴地不去问沈舒年的家世情况,却也好奇过,这样一个如玉君子,是否也有结交好友情同手足,是否也有红袖添香芳心暗许。
可现下却不是想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的时候,店铺经此一役,早已是百废待兴。新店开张这个最好的机会被一群混混流氓搞砸捣乱,还不知道坊内会有多少道听途说之人的流言蜚语。
他是个男人,又是个有着21世纪先进思想的有志青年。无论身处什么情境,都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为自己烦忧。既然方砚知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思,那他就更不能让沈舒年跟着自己吃苦吃亏。
他准备去给今天这一场风波善后。虽然沈舒年这个名副其实的二把手已经替他将琐事打理的差不多了,可他作为制墨坊真正的老板,有些事情还得他亲自出面。
方砚知站起身来,想要离开去处理事务。可是目光下移,却瞧见了因为自己屈膝而坐而被迫弄皱的衣料。方砚知懊恼地皱起了眉,伸手抚了几抚,想要将那一小块皱褶抚平。
可是沈舒年替他定制的一身衣裳不知使用了何等料子,竟是如此金贵,受了这一遭不公平的待遇后立马就显现出了自己的不满。不仅色泽看起来没有清晨时光鲜,就连上面暗金色的花纹瞧着都黯淡了不少。
方砚知觉得自己辜负了沈舒年的好心好意,竟连一身衣裳都没有保住。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瞥开了自己的视线,声音听起来有些愧疚,缓缓地叹了口气,跟沈舒年道。
“这身衣服今个儿算是和我受了委屈。”
“无妨。”
沈舒年也从椅子上站起,站在方砚知身前。二人身量相仿,个头相近,四目相对时,沈舒年能从方砚知那双澄澈干净的眸子里分毫毕现地瞧见自己。
他的声音清浅,可方砚知如今心思却不纯净。沈舒年离他很近,近到方砚知有些害怕地移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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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砚知咽了口口水,沈舒年的话落在耳朵里,竟听出了一片柔情:“衣服只是死物,本就无足轻重,砚知开心最要紧。”
他这样毫不避讳地望进了方砚知的眼底,大大方方的姿态倒是让一向厚脸皮的方砚知都不好意思了起来。方砚知不自在地微微扭开了脑袋,躲开了沈舒年那坦坦荡荡不加掩饰的视线。
沈舒年瞧出了方砚知的不自在,二人离得近,他还看到了方砚知那悄悄红了的耳根。找到了这个发现后,沈舒年那常年像是笑着的唇角弯起的弧度更深了,狡黠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成功偷腥了的狐狸。
他像是没有察觉到方砚知的忸怩,笑得无辜又干净。沈舒年不顾方砚知移开的视线,依旧我行我素,手上的动作也逐渐开始大胆了起来。
沈舒年伸手抚上了方砚知的胸口,轻柔又温暖的掌心宛若一片柔软的羽毛,抚过方砚知年轻又炽热的胸膛。方砚知被他手上动作惹得一个激灵,气息渐渐不稳,胸膛几度起伏。
他的一颗心怦怦直跳,强烈的心跳声如同深夜灯红酒绿的歌舞厅里最躁动的鼓点,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方砚知的心房。他害怕屋子太静,自己的心跳声太响,而吓到沈舒年。
方砚知用舌尖舔了一圈干涩的唇,有心想要躲开沈舒年的目光。可他思忖几番,不想错过沈舒年任何一个神情动作,便又羞又怕地偷偷挪着视线,用眼角余光去瞧沈舒年。
沈舒年面色如常,像是半点没有发现方砚知的异常。看着他这样恬静俊秀的面容,方砚知心底悄无声息地生出了一点不该有的邪恶的妄念。
这点妄念如同附骨之疽,在心底那一点无人之境悄然无声地播撒了一粒种子。方砚知的神识站在一旁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这种子静悄悄地生根发芽,却奇怪的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想要扼杀这种子的念头。
意识到这点后,方砚知有些惊恐,沈舒年越是表现的无知无觉,他就越加觉得自己心思肮脏,罪无可赦。
瞧着沈舒年垂下的眼眸,白皙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地为自己抚平衣裳皱褶,方砚知紧张地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响,跳动的频率也越来越频繁,几乎就要冲破薄薄的胸膛,展露在沈舒年的面前。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后,方砚知害怕自己和沈舒年的关系会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可是方砚知之前并没有这样的经历,贫瘠的经验让他无法判断这个变化是好是坏,只能暂时将其往自己最能接受的境地上牵引。
想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后,方砚知决定不能再这样任人宰割,该要主动出击。他一把攥住了沈舒年的手腕,突然的动作倒是吓了一门心思逗弄他的沈舒年一跳。
沈舒年余光一瞥,瞧着攥住自己手腕的方砚知,表情既像是玩味,又像是带着疑惑的疑问。方砚知感受着手中手腕纤细,只觉着他们二人之间的温度,都随着这一点触碰而相互传播。
方砚知眼皮一掀,接受着沈舒年的疑惑。他没有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做任何解释,而是毫无预兆地突然将沈舒年的手松开,随即一溜烟儿地跑了,给沈舒年留下了一个干净利落的背影。
沈舒年愣在原地,瞧着方砚知落荒而逃的身影,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空气中还残留着方砚知一句几乎要融在风中的告别话语,让沈舒年不由自主地舔了一下唇角。
有意思。
看着渐渐消失在了自己视线中的方砚知,沈舒年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他在方砚知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他房间的布置与规格,又闲来无事地替他整理了一番床铺。做完这些事后,沈舒年仍旧觉得无聊,便随手拿起了方砚知放在房中的话本,坐在一旁优哉游哉地看了起来。
沈舒年看了一小半,本来想要一门心思地沉浸在爱恨情仇恩怨纠葛的话本故事中,不想搭理任何人任何事。可是那道尚且稚嫩的视线存在感实在是太过强烈,让他想忽视都难。
和方砚知的一番交谈过后,沈舒年现在心情很好。所以他对这一点无关紧要的冒犯并不在意,甚至还颇为好奇地想知道这道视线的主人到底意欲何为。
沈舒年的目光依旧没有从自己手中的话本子上移开,他的目光扫过印刷出来的一个个炭黑字块,本是极其恬淡安详的气氛,却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面,突兀地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