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吧。”
没有任何动静,甚至没有丝毫的声响,屋子里依旧一片寂静,像是那句突兀不明的话,只是沈舒年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可是沈舒年依旧面带笑意,看起来温柔又和善。葱白的手指划过书页,落在页脚上,捻起翻页。
“出来吧。”沈舒年又重复了一遍,他将视线从书页上移开,把目光投射在门外一扇锦绣织就的屏风上面。屏风上的翠竹刚劲挺立,勃勃生机在这一扇薄薄的屏风之上呼之欲出。
他耐心地瞧着屏风,一寸一寸地用目光欣赏注视着上面的制造手艺。可是半晌过去,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沈舒年放下话本,伸手搭在桌边。他的几根手指曲着,在屋外春光的渲染下,呈现出一种暖玉似的温润感。沈舒年轻轻叩着桌子,敲击出不明的节奏来,在静谧的屋子里,一声一声的,仿佛落在了人的心上。
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这窥探的小鬼好似在犹豫,连带着这身影都显现出了几分迟疑。见那人的心思有了可以钻动的缝隙,沈舒年决定趁热打铁,不让那人有一丝一毫逃离的机会。
沈舒年再度放缓了自己的声音,轻柔的嗓音像是最贴心的邻家哥哥,温柔关切着小辈的一言一行。他瞧着不远处的屏风后面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就连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几分。
“躲在那后面不累吗,出来吧,大宝。”
第91章
大宝从屏风后面犹犹豫豫地出来了,他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低着头,用手捻着衣角,看起来分外没有底气。他走了出来,抬头望了一眼沈舒年,而后朝他的方向慢慢挪步过去。
沈舒年瞧他可爱,伸手招他过来。大宝走到沈舒年身边,抬头的同时沈舒年已经将手抚在了他的脑袋上。这几天方砚知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大宝小宝,把他们当亲弟弟一样疼,所以原来瘦小干瘪的身形,也渐渐添了些肉。
他的脑袋毛绒绒的,摸起来手感很好,像是某种初生的小动物的皮毛。沈舒年摸着上了瘾,爱不释手的架势好像要把大宝的头发给薅下来。
他过够了手瘾,这才慢慢捡起来自己作为长辈的端庄。沈舒年收回手来,朝大宝笑了一笑,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大宝,柔声道了一句:“怎么躲在那边不出来?”
大宝像是被人戳中了什么了不起的心事,一张小脸瞬间就憋红了。他的嘴唇嚅嗫几番,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已然做了偷听这么不道德的事情,无论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他抬起头,看着沈舒年那双一直散发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顿时觉得自己什么心思都无处遁形。他的手指搅弄着衣服上的衣带,看起来分外纠结,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地先跟沈舒年道了歉。
“对不起,沈哥哥,我不是故意偷听你和方大哥说话的。”
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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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尚且稚嫩的小脸红了一片,十分惹人怜爱。沈舒年看着他渐渐红了的眼眶,心中的疑惑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变成了满腔怜爱。
瞧着大宝低头哀伤的模样,沈舒年就知道这个心思深沉的小孩,又在胡乱想着些有的没的,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别哭啊,我有那么凶神恶煞吗。”沈舒年抽出随身带着的帕子,擦了一擦大宝的泪眼,和他开玩笑道,“瞧瞧这哭得,倒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别哭别哭,就这么一点小事。我不会怪你,你方大哥也不会怪你的。”
听着沈舒年的保证,大宝才止住自己鼻尖的酸意,将那一股几乎涌上心头的泪意压了下去。他微微仰着脸,方便沈舒年擦拭的动作,半晌才轻轻开口道:“沈大哥,你对方大哥真的很好。”
听到这话,沈舒年擦拭脸庞的手在空中愣了一愣,随即又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动作。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想要试探一下大宝的态度:“我和他是生死相托的知己好友,他今日难过失意,自然要多照顾一些。”
听到沈舒年的坦荡,大宝再度低下头去。瞧着他这姿态,沈舒年倒一时拿捏不住大宝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这话到底是看出来了他对方砚知不一样的心思,还是在单纯地慨叹二人之间的友谊。
他牵住大宝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轻轻地拍着,像是邻居家最贴心的大哥哥一般为他疏导心事:“大宝,你想说什么?”
大宝欲言又止,可是沈舒年眼神坚定,让他不能有一丝一毫地逃离。他看了一眼窗外垂柳,又看了一眼沈舒年,这才慢慢说道:“沈大哥,你和方大哥感情真好,希望你们可以一直这么好下去。”
沈舒年哑然失笑,他实在是不懂这个年纪的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以至于他不知道如何去接大宝的话茬。沈舒年轻轻“嗯”了一句,当做对大宝的回答,而后在唇边竖起了一根手指,朝着大宝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你方大哥今天够难过了,你和小宝待会儿去陪他聊聊天,就当为他放松心情。”
大宝依言点头:“嗯。”
旋即,沈舒年笑弯了眼角,窗外温暖又明媚的光落在他的身上,白色的长衫泛起一层温柔的金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鲜艳又漂亮:“今天这件事情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独一无二的秘密,你可不要告诉你方大哥噢。”
听着沈舒年这孩子气的话语,大宝一时有些恍惚,没想到沈舒年也会说些这样的俏皮话。他学着沈舒年的姿势,也在自己唇边竖了手指,而后破涕为笑:“一言为定。”
店铺开张虽然被这群混混流氓搞砸了,可是却还是有一些看热闹的路人一时被方砚知挂出来的招牌吸引了进来。他忙着交接生意,处理各项事务,直到夜幕降临才堪堪能够休息。
方砚知腰酸背痛,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经脉骨头都被人狠狠砸了一道,运转起来浑身酸涩。他清闲日子过久了,猛然开始上班经营,一时还有点支撑不住身体上的消耗。
方砚知自嘲地摇了摇头,决定把强身健体的计划早日提上日期。方三这副身体实打实是个书生模样,不能做任何的重活。今日一番忙碌下来,险些没把方砚知累个半死。
他伸了个懒腰,双手撑着自己的腰,这才有空坐下来歇一口气。
工人将拆下来的招牌送了过来,虽然沈舒年早已经将其送去维修补救,可是上面还是不可避免的留下了一些痕迹。即使瑕不掩瑜,可方砚知依旧觉得心上不快。
沈舒年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坐在方砚知身边,见方砚知面露纠结痛苦之色,心下了然,又起身站在了他的身后。
方砚知不明所以,却没来得及追究。下一秒,沈舒年就旁若无人地直接上手,为他按揉肩膀。
方砚知笑了一笑,对沈舒年此举颇为受用。沈舒年手法娴熟,力道适中,既能有效地帮助方砚知舒缓筋骨,又不至于让他受太多的痛苦力道。
“沈舒年,你这手艺不赖啊。”方砚知笑了一笑,回身拍了拍沈舒年的手臂。他不想让沈舒年为自己耗费太多心神,因此俯身一钻,从他的双臂中挣脱开来。
方砚知在长凳上转了个身,伸手一揽,将沈舒年的腰直接抱住。
沈舒年的腰身纤细,却不像女子一样柔弱无骨,反而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肌肉,更显劲道柔韧。方砚知双手环抱,手掌抚在他的背上,感受着身前这具颀长清瘦的身体散发而出的勃勃生机。
他坐在椅上,沈舒年站在他的身前。方砚知的侧脸贴在沈舒年的胸腹处,鼻尖微动,闻到了这人身上清爽淡香的皂角味。
衣料上的熏香和皂角味被沈舒年的体温浸染,呈现出了一种独特的味道。这股味道散在空中,悠悠荡荡地萦绕在方砚知的鼻间,闻起来倒是沁人心脾。方砚知感受着沈舒年身上散发出的好闻香气,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疲惫在一点一点地消散。
沈舒年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等功效,瞧着铺内还没来得及回家的工人对他们二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一时有些面红耳赤。他拍了一拍方砚知的胳膊,声音柔软,却带着几分嗔怪:“砚知,放开我,这么多人看着呢。”
方砚知宛若未闻,依旧赖在沈舒年的身上不肯起身。他含含糊糊地哼唧几句应付沈舒年,而后才撂下一句状似撒娇讨宠的话来:“让我充充电,一会儿就好。”
沈舒年不懂“充电”何意,只当方砚知累过头了又在胡言乱语。他垂下眸子,借着姿势高低,将方砚知那带着疲惫倦意的眉眼尽收眼底。
方砚知平日里总是张扬肆意,眉飞色舞,如今扛起这么一家大的铺子,倒是繁忙到一向上挑的眉峰都耷拉了下来。沈舒年这样瞧着,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心疼起方砚知的奔波劳累来。
他心疼方砚知,连带着自己的底线也随着心软而一退再退。沈舒年笑了一下,看向方砚知发旋的目光都不知不觉地变得柔和。
他愉快又熨帖地想着,罢了,爱抱着就抱着吧。
应付好了方砚知,便要管管身边那些陌生的视线。沈舒年抬起头,四周环顾一圈,与那些好奇打量着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他眼中温情退去,取而代之的一种无悲无喜的漠然。
其余工人与他这淡然的视线相撞,一时有些胆战心惊,生怕这如玉公子做出什么事来,纷纷低下头去不敢私自窥探。沈舒年瞧了一圈,满意地发现没有人再投来这种打量的目光,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方砚知的依靠。
他伸手抚上方砚知的脑袋,和之前抚摸大宝的手法如出一辙。沈舒年的手指伸入方砚知的发中,为他按揉头皮缓解疲惫。
方砚知感受着沈舒年指尖力度,只觉得自己头皮一阵发麻,可是却并不难受。这种若即若离的触感带来一种奇特又玄妙的舒适,让方砚知像只被摸舒服了的猫,心甘情愿地敞开自己柔软的肚皮来。
他埋在沈舒年腰间的脸颊蹭了一蹭,满意地发现沈舒年随着他的动作而僵住了身子,而后不出所料地听到了自己脑袋上头传来的一句嗔怪:“砚知——”
可是这话语中的责怪没半分重量,方砚知听过便忘了,没将沈舒年这软绵绵的怒意放在心上,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借着这样的姿势去感受着沈舒年的身体。
沈舒年原本还能忍受,却发现方砚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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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越来越不安分。他刚想严词厉色地责骂方砚知的不守规矩,就听到不远处的大门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意识到这点后,沈舒年当机立断想要从方砚知怀里挣脱开来,可是到底没来得及。就见木门打开,他与这不合时宜的人四目相对,彼此面面相觑。
第92章
大宝小宝不知道又从哪里玩了回来,两个人打打闹闹地进了堂内,十足的兄友弟恭模样。他们毫无防备地推开木门,还没来得及叫喊出声,打眼一瞧就看见了方砚知和沈舒年这样依偎相贴的姿势。
二者一齐目瞪口呆,相似的面貌复制黏贴,就连表情都如出一辙。大宝小宝不可置信地瞧着面前场景,下巴几乎都要惊掉了下来,和沈舒年的目光在空中相接片刻,又不约而同地挪了开来。
沈舒年心里有鬼,总觉得和方砚知这样的暧昧姿势在两个小小少年面前有碍观瞻。他有心想要解释,扭动着身子想要转过身来,可是方砚知的手仍旧不规矩地挂在他的腰间,分外嚣张地彰显着自己明晃晃的存在感。
他脑中思索片刻,决定挣扎着补救一下他们二人在这两个少年的心中形象。沈舒年刚把舌头捋顺,结结巴巴地打算自证清白:“大宝,小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我们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宝这让人十分不省心的给打断了。他一脸心知肚明的样,看得沈舒年都牙酸。只见大宝对着小宝推推搡搡,拉着他就往房间里去,半道上还不忘回头对着沈舒年挤眉弄眼,语气十分欠揍。
“没事的,沈哥哥。我知道你和方大哥感情好,我和小宝什么都没看见。”
沈舒年解释的话语被他这一番好情好意噎在了肚子里,一句“我……”将说未说,眼睁睁地瞧着大宝带着小宝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还干净利落地关上了门,一副绝不打扰的模样。
沈舒年:……
眼见着大宝像是误会了什么,沈舒年只觉得自己一个头比两个大。意识到这点后,他那如玉般温润和善的面庞上后知后觉地慢慢往上爬着绯色,几乎染红了半边脸颊。
看着两个少年紧闭着的大门,沈舒年一时有些羞恼,将这让他失了长辈面子的过错一股脑儿地推到了方砚知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他用手撑着方砚知的身体,想要借此拉开他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可到底是没怎么用力,只推开了一些,就被方砚知不依不饶地再度贴了上来。
这始作俑者还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责怪沈舒年道:“沈舒年,别动,让我再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听着他这样不着四六的话语,沈舒年几乎被他气笑。他有心想要和方砚知置气,可是一瞧见方砚知那双微微含笑看着自己的眼眸,那些初生的气焰又尽数消散开来。
“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大庭广众的,又不像是在自家房间里。更别说还被大宝小宝瞧见了,影响多不好。”他曲起手指,用指节敲了一瞧方砚知的额头,与其说是责怪,更多像是一种无言的放纵,“砚知,你也不嫌弃丢人。”
在沈舒年落下动作的同时,方砚知眯起了眼睛,笑得十分狡猾。他将沈舒年作怪的手攥住,拉了下来,落在自己身边,语气十分不以为然:“大宝十五了,沈公子,我没记错的话,您去年也才刚及冠吧。”
方砚知瘪了瘪嘴,笑话沈舒年的大题小做:“小宝也有十二岁呢。他们两个就算身世再怎么可怜,可年纪上压根儿没比您小多少。沈大公子不会慈悲心泛滥,还当他们两个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吧。”
话虽如此,可见着比自己小上几岁的,沈舒年还是不免会拿出些长辈架子来。他总觉得和方砚知这样亲密的接触超过了大宝小宝心中对于朋友之间相处的认知,害怕他们会产生些不好的联想。
若是今天他们的相处姿态让大宝小宝感到恍惚不解,从而渐渐模糊了心中朋友之间的边界,那他和方砚知可当真是荼毒少年思想的一大罪人。
听着方砚知这调笑话语,沈舒年更是有些恼羞成怒,想要从他的双臂之中挣脱开来。可方砚知今个儿不知道犯了什么病,非要和他较劲一般,双手更是箍得紧了,将沈舒年圈在自己身前,半点不让他动弹。
沈舒年挣扎累了,推不动面前这如铜墙铁壁般的身躯。他微微喘息,面上更添几分红润,拿出几分恼怒来:“砚知,快放开我。”
眼看着沈舒年越来越不安分,方砚知也来了些脾气。他不轻不重地隔着衣裳拍了一下沈舒年挺翘的臀,想要以此作为一种威胁般的警告,语气倒是不咸不淡,好像做出此等下流之事的并不是他。
方砚知一贯他那云淡风轻的做派,倒让沈舒年气了半死:“沈舒年,别乱动了。”
听到这话,沈舒年一张俏脸彻底涨红了,对方砚知这样放荡的举动瞠目结舌。怕这没有廉耻心的小人再度这般动作,倒真如方砚知所愿,不敢再动,老老实实地任由这人靠在自己身上进行所谓的“充电。”
可是老实归老实,沈舒年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是决计没有见过方砚知这样放浪形骸的人的。孔夫子和诸多圣贤熏陶出来的如玉君子就连脏话也说不了几句,险些把自己憋了个半死,这才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
“放肆!下流!”
方砚知靠在沈舒年的身上,听着沈舒年如擂鼓一般阵阵作响的心跳声。即使面前这人方才还骂了他一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高兴的,反而还欣喜地发现原来沈舒年还有这样灵动鲜活的一面。
若是沈舒年知道方砚知心中所想,倒是真有找打的嫌疑了。方砚知觉得,沈舒年这样,倒还怪可爱的。
第93章
可是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就算沈舒年的性子再怎么和顺,他也是个正儿八经的有脾气的男人,若是真的让他生起气来,那可是十分地不好哄。
方砚知平日里虽然看起来不着四六,可是心底里到底是有着一把尺,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在沈舒年的放任下得寸进尺,什么时候又应该在快要触及沈舒年底线时收回试探的举动。
方砚知的分寸感藏在心里,对外表现却是潇洒不羁不拘小节,对人对事自有放纵的态度。可是深究内里,却能发现他放浪形骸的表皮下,自成一派的理念和为人处世的道理。
正因他心中有着这样的道理为支撑,所以方砚知才能和沈舒年这么长久的相处中,拿捏得好分寸。他了解沈舒年的性子,温润却不沉闷,任性却不失性。瞧着是个如琢如磨的君子,内里却如青竹般坚韧刚劲。
又因为沈舒年这样的性子,所以方砚知时不时地会做出一些出格却不逾矩的举动来。在二人的关系中,他更作为一个调动情绪,活跃气氛的领导者,在枯燥的日常生活中,给沈舒年带来一点调剂的情趣和玩笑。
可是方才方砚知鬼迷心窍般,竟直接上手去拍了沈舒年,还是那么难以启齿的地方。他“充好电”后,迟缓的大脑收获能量重新开始运转工作,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方砚知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赖在沈舒年的腰间感受着他纤细又极具韧性的腰腹,心中却兵荒马乱。他像是战败国的君主,独立危墙之上,满目凄然地瞧着世间众生仓皇逃离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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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干什么啊啊啊啊啊!
他的身子瞬间僵住了,大脑高速运转,思考着一会儿沈舒年发难时的应对之法。方砚知慢慢松开自己对沈舒年的桎梏,缓缓抬起头来,还有心气朝面前这被羞恼气得泛上了一层薄红的玉人歉然地笑了一笑。
沈舒年原本渐渐平复下来的心绪,在瞧见方砚知这讨打的笑容里,顿时又如冰雪坠入沸水,一派翻腾之景。他冷哼一声,对方砚知小心翼翼地讨好试探视而不见,语调冷冰冰的,揶揄道:
“可算是把我放开了,方大公子手劲儿真是大。”
这话讽刺意味满满,方砚知当然不会蠢到以为沈舒年是在夸自己。可他到底理亏,只能短促地笑了一声,作为对沈舒年无底线的应和。
方砚知放开了环住沈舒年腰的手,却还没忘捞起他的手腕。方砚知攥住沈舒年的腕子,以一种医师把脉的姿势,几根手指搭在上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沈舒年,对不起,一时得意忘形了,你别生气,别生气。”
方砚知认错很快,快到沈舒年都没反应过来,就见一句歉语从他的嘴里蹦了出来,将沈舒年砸了个晕头转向。沈舒年冷哼一声,显然不吃他这一套,依旧板着一张俏脸,像只气饱了的河豚。
“这回知道认错了?”沈舒年垂下眼睛,睨了一眼抓着自己衣角的方砚知,对他那可怜巴巴的认错姿态不屑一顾,“晚了!”
方砚知听他话中尖刺,不以为然地蹭了蹭鼻尖,用自己一贯的插科打诨说漂亮话的本事,想要软化沈舒年这块倔石头。他探出一点舌尖舔了一圈干涩的嘴唇,羞羞笑道:“沈舒年,我不是故意的。”
沈舒年瞧他谄媚模样,一时眼疼地别来了自己的目光。末了又觉得这整件事情追根究底还是方砚知的错,自己又为何要心虚不快。
想到这儿,沈舒年更是气了。他拎起方砚知的手,方砚知既不反抗又无动作,乖乖地卸了力气,软绵绵地搭在沈舒年手上,任由他的动作。
沈舒年扣着他的手,在空中晃了一晃,未使劲的手柔弱无骨,像是依附大树的枝蔓。方砚知啜着笑看他,明明受制于人,神情举止却还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中,胸有成竹地陪沈舒年玩闹一般。
他心中怀有几分揣测,想要看看沈舒年对此事究竟要如何收场。
“既然方大公子天赋异禀,可不能浪费了。”沈舒年捏了一下手中掌心,语调骄矜,“明个儿院中水缸,还望方大公子代劳,在辰时之前全部打满吧。”
说完,他也不顾方砚知声声哀嚎,自顾自地转身回房,留下这自作自受的罪魁祸首,一个人瘫在大堂那贵妃椅上。
他自认为以此惩罚了方砚知这不安分的爪子,算是为自己报仇雪恨,一颗心也前所未有的轻盈了起来。却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早已褪去了脸上那假装出来的冰冷神色,笑得温暖又和善,半点威慑力都无。
方砚知的目光追随着沈舒年的背影,见人确确实实地回了房内,逗笑似的哀嚎这才戛然而止。他擦了一下自己眼角嚎出来的泪花,盘算着如何将打水这事糊弄过去,这才想起一件被他忽略已久的事情。
方砚知从贵妃椅上站起身来,掸着衣袍上看不见的灰尘,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看起来十足的大爷做派。他一步一步地朝着大宝小宝的房间走去,打算和他们好好谈谈。
说是谈谈,等方砚知得到应允开了门后,大宝小宝齐齐抬眼看去,却觉得自己这方大哥看起来不像是专门前来谈话,而像是来讨债的笑面阎罗一般。
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大宝牵着小宝,二人一同走到方砚知身前,将人从屋外迎了进来,异口同声地对方砚知打招呼:“方大哥好。”
听着面前两个少年软糯悦耳的称呼,方砚知满足地笑了,对这样的长辈身份很是受用。他像是检查学问的先生,从左到右依次问了些吃喝住行的问题,等到问无可问,这才图穷匕见,将自己此番的来意用一种隐晦的说法问了出来。
“方才你们瞧见的,不觉得奇怪吧。”
小宝一时没反应过来方砚知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大宝就恰到好处地一手扶住他的肩膀,一手将他的嘴捂了个严丝合缝。这快速又敏捷的手法不仅吓到了小宝,就连方砚知的声音都颤了一颤。
“这是干什么,大宝你快放开小宝。”
听到方砚知发话,大宝这才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却极具意蕴地拍了拍小宝的肩膀,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安抚好后,大宝这才对方砚知回道:“不奇怪,不奇怪。沈哥哥和方大哥的感情真好,让人羡慕。”
这话挑不出任何毛病,可方砚知就是听得觉得怪怪的。若让他说出何处奇怪,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再来为难两个半大少年,宽慰了几句话后便像是逃难一般地逃了开来。
等门窗重新关好,小宝这才将满肚子的疑惑对着大宝吐了个干干净净:“哥哥,你方才为什么要捂着我?”
大宝嫌弃地瞥了一眼小宝,又看向大门方向,视线穿透性般想要透过这一扇窄窄的目光看到方砚知。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小宝的话,只是这样坐着盯着大门方向,良久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
小宝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可他到底比大宝少吃了几年饭,见识和人情世故上都要欠缺一些。他凑到哥哥身边,想要看明白他脸上神色。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的话音顿住,却拖了个极长的尾音,听起来藏着无边的忧愁烦恼,“我只是觉得,方大哥和沈哥哥若是再这样毫无边界的相处下去,总有一天会授人以柄,被人狠狠地摆上一道。”
想到方砚知招惹到的那王家少爷,大宝打了个寒颤,将小宝拉到了自己身边。他比小宝高一个头,双手分开分别扶在小宝肩上,垂下眼睛看他。
“小宝,我这几天心里总是有些不安。我只问你一句,你会不会永远和方大哥沈哥哥他们站在一起?”
小宝被哥哥这严肃姿态吓到,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哥哥何出此言,却敏锐地觉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分外郑重地点了点头:“方大哥和沈哥哥待我们极好,我当然会的。”
得到小宝的承诺,大宝这才展颜笑开。他呼撸了一把小宝毛绒绒的脑袋,又手欠地捏了捏他粉雕玉琢的小脸。直到面前人皱着眉头表达着自己的不满,这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手来。
大宝赶着小宝去玩,瞧着自家弟弟这天真无邪的小脸,想着方砚知和沈舒年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心里又是一阵愁上心头。
他大概能猜到这两人之间暗生的情愫,却不知道他们是否能真正看透自己对对方的心意。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缠绕在方砚知和沈舒年身上,倒是让自己这个局外人看着干着急。
扬州民风淳朴开放,可此事确实太过匪夷所思令人咋舌。方砚知刚才在扬州开张店铺,若这等名声传扬出去,必定会惹得众人非议,流言纷扰。
大宝抬起眼睛,又叹了口气,知道情感这事是不能被人为左右的。可他到底想要为方砚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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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舒年做些什么,好让自己也能够心安。
他拉开木窗,看着窗外月色如醉,在心中默默给方砚知和沈舒年祈福。希望这扬州城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万万不要辜负了这两个善良真诚的异乡人。
第94章
等沈舒年起床洗漱完毕,他支开木窗,打眼一瞧,立马就跟躲在屋外窗下专门吓他的方砚知打了一个照面。
虽然已经辰时了,可是沈舒年还没完全清醒。昨个夜里他躺在床上,想起被方砚知调戏作弄一事,简直是越想越气。沈舒年辗转反侧,愈发觉得方砚知可恶至极,心中忿忿不平,直至夜深人静才抵不住困意缓缓入睡。
被昨日事情气懵了的脑子现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沈舒年有些头昏脑涨,连带着对方砚知精心策划的惊吓活动也反应慢慢。
他轻轻晃了晃脑袋,这才看清楚自己此情此景,适应了当下环境。他掀起眼皮,看着隔窗相对冲他挤眉弄眼做着鬼脸的方砚知,这才轻轻地“啊”了一声。
没想到沈舒年反应平平,方砚知瘪了瘪嘴,像是不服气般撤回了摆弄鬼脸的手。他眼珠一转,将沈舒年房内一览无遗,而后灵机一动,一手撑着窗框,一手搭在窗边,用双臂支着自身重量,轻巧一跃,如燕掠水般灵动,轻轻松松透过窗户跃了进来。
沈舒年被他的动作吓到,这回才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他侧身躲开,给方砚知让开窗前位置,手却还护在他的身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动作,生怕方砚知一个不稳当直接头脸着地。
方砚知毫不在意,掸了掸翻墙时沾染到的身上灰尘,这才抬眼看着一旁渐渐放下心来的沈舒年。他“啧”了一声,快步朝沈舒年走去,双手环抱胸前,将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这才略皱起了眉头,仿佛不太高兴。
沈舒年任他打量,倒没觉得冒犯。只是与方砚知许久相处,眼瞧他脸上神色,自觉这离经叛道的方大公子一张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果不其然,他这念头刚才落地,那边方砚知就立马起了个话头。
“沈大公子今个儿真是清闲,我将院子里的水都打满了,忙了一身汗,才洗了个澡收拾好自己。”他绕着沈舒年打转,嘴里念念有词,听得沈舒年直发笑,“没想到沈大公子居然日上三竿才起,当真让人咋舌。”
“自作自受。”沈舒年微抬起下巴,趁方砚知转至自己胸前前,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让这人继续围在自己。
他将方砚知的肩膀掰过来,让他面对自己,这才粲然一笑,眉眼悄悄弯起,在清晨熹微日光中显得温柔好看。
方砚知瞧着他的表情,即使心中知道这人惯会以漂亮皮囊和示弱态度来收买人心,情感上却仍旧被其吸引,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生怕惊扰了着温情暖心的氛围。
只见沈舒年薄唇轻启,话音都显得黏腻温柔:“再说了,砚知不也是情愿。”
他这话落在方砚知的耳中,连带效应地在他脑里炸开了一片璀璨夺目的烟花。方砚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挣脱开了沈舒年的手,一蹦三丈高地后退几步。
沈舒年不明所以,只轻轻笑着,以退为进去扰乱方砚知心中防线。方砚知平复下来自己翻腾的心绪,抬眼去瞧沈舒年那般淡泊从容的姿态。
沈舒年站在一旁,腰背挺直,站如青松。他这等不以为意,倒让方砚知疑心是自己小题大做,竟失了分寸没了礼数,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做出了翻窗入室这等离经叛道的事。
他后知后觉有些不太自在,只觉得沈舒年这间屋子快要夺走他呼吸的氧气。方砚知喉咙一紧,嘴唇张张合合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此时尴尬的气氛,却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气音,别说舌灿莲花连词成句,更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意识到这点后,方砚知更觉得自己此番丢脸丢大发了。本来想着去捉弄一下沈舒年,没想到最后反倒是自己授人以柄,倒是显得不体面了。
他摆了摆手,感到郁闷无比,走到沈舒年桌边,端起他那隔夜的凉茶一饮而尽。沈舒年没来得及阻止,就见方砚知被这茶苦得龇牙咧嘴的,逃似的快步走出了他的屋子。
沈舒年看着方砚知离开的背影,将他今早的行为举止在脑海中好好编排了一道,这才将方砚知的心理状况摸清楚了个七七八八。他心情极好,连带着昨个夜里晚睡的困倦也不翼而飞,对着所有和他打招呼的人笑脸相迎,得了好几声称赞。
方砚知不知道跑去哪里了,这几日铺中清闲,他也就乐得当个甩手掌柜。大宝小宝都被他塞去了学堂,现下已经苦哈哈地上学去了,偌大个铺子里只有沈舒年一个人。
他也没闲着,照旧向掌柜要了账本,坐在堂内打算一一核对近日铺中花销。账本本就繁琐难懂,沈舒年核对的认真,遇到疑问处时还朝掌柜问询,态度认真谨慎,不肯有一丝一毫的错漏。
转眼日上三竿,可见繁琐之事花费良久,沈舒年这才将近日账本内容了解完全。他将账本递还给了掌柜,手肘撑在桌上,用掌根揉着太阳穴,想要以此缓解看久了蝇头小字的眼花缭乱。
方砚知披着暖春阳光袖手而来,还带了今早新开的一束玉兰。他摇摇晃晃踱步凑到沈舒年身边,欢欢喜喜地将玉兰递上,刚一坐下,却瞧见了沈舒年脸上还没来得及隐藏下去的疲累。
“你又看账本了吧。”方砚知一边顾着心疼,一边又忍不住絮絮叨叨地嗔怪道,“查账繁琐,看久了眼睛疼,你还就非不听劝,偏要去做这等苦差事。”
沈舒年唇角弯起,对方砚知这听起来有些别别扭扭的关心全盘接受,而后悠悠开口,将方砚知接下来的长篇大论堵了个哑口无言:“总得有人管着这间铺子,不是我就是你,左右我也闲来无事,对对账本换换脑子。”
沈舒年这般卖乖,倒让方砚知不好继续发作。他叹了口气,将玉兰花束放置桌边,旋即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无需这般劳累,我也雇了人帮衬。沈大当家就好好看看书,喝喝茶,岂不清闲。”
他灵机一动,再开口时尽是欢快笑意:“大宝年已十五,早已经懂事了,我看他倒是分外机灵能干。等他学成归来,若是对商贾之道感兴趣,倒是可以让他帮忙算账,咱两便可提早退居幕后。”
“压榨童工,可不地道。”沈舒年顺着他的话头,同方砚知开着玩笑。他将桌上玉兰拿起,玉兰花香淡淡,花瓣上还站着些许晶莹剔透的水珠,衬托玉兰皎洁可爱。
沈舒年将玉兰竖在自己和方砚知中间,挡住自己的脸。方砚知似是与他心有灵犀,懂了沈舒年意欲何为,便也啜着唇角笑意,乖巧配合。
玉兰掩住佳人笑面,白花绿叶交相辉映,花叶之间带来影影绰绰的笑颜,令人浮想联翩。下一刻玉兰花束下移,露出沈舒年那张分外清秀好看的脸。
他脸上带着一种温和清润的笑意,如同暖春里盛开最艳的花,连带着方砚知瞧着,心里也悄无声息地软成了一片。院内柳枝轻摇,蹁跹之态可怜可爱,黄鹂啼叫,一片岁月静好。
山花烂漫处,你我相见。
一
开店事宜本来已经置办妥当,可是那群流氓混蛋一来搅局,还吸引了官府注意,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了好大一场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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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非的戏剧。纵使方砚知没有任何过错,可是过路人瞧着,总会不自觉地戴上有色眼镜。
简而言之,因着这王家少爷雇来的流氓,本来该是开张大吉的大喜日子,最后却落寞收场,连带着接下来几天的生意都堪称惨淡。
要不是方砚知和沈舒年手里各自都有着些许积蓄,足以维持家用交付租金。不然他们这两个毫无根基的外乡人,怕是要在这寸土寸金的扬州城里入不敷出。
方砚知虽然面上不显,不会在沈舒年和大宝小宝两个孩子面前哀声哉道,可是沈舒年还是能够从他偶有的沉思中,窥见方砚知一闪而过的落寞。
他瞧见方砚知又一个人坐在案边思考着如何盘活自家铺子,沈舒年见他忧愁,便端了杯茶递给他,柔声宽慰道:“砚知宅心仁厚,即使现下前景不明,可总会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方砚知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只觉茶水清苦,半点回甘都无。他没咂摸出什么滋味,刚放下茶盏,就见沈舒年在自己身前。
他不好意思对着沈舒年发牢骚,一时无法宣泄自己心中苦闷,只得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同他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
“沈大公子伶牙俐齿,又生得一副清风朗月的好相貌。若是公子肯稍稍出卖一点色相,我相信全扬州城上至八十的老妪,下至二八的少女,都得对着公子这张不似凡人的脸趋之若鹜。”
这话说得可不客气,若是换了个脸皮薄的,必定要羞红了脸,将方砚知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家伙打出去。可是沈舒年和方砚知相处这么久,早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现下不仅不生气,反倒还顺着他的话头来。
“那是。”他欣然接受了方砚知对他样貌的夸赞,而后眼角一弯,笑得狡黠,打趣方砚知道,“方大公子也生得俊俏好看。若是同我一起站立左右打个擂台,咱们这铺子可就不愁没有人来。”
给他三分颜色倒开起了染坊,方砚知被他逗笑,笑声驱散了萦绕心头的阴霾。等他笑够了,沈舒年这才收起脸上那玩笑模样,正襟危坐起来,同方砚知询问道:
“砚知,你可知苏眠是谁?”
第95章
“苏眠?”
瞧着沈舒年严肃认真的模样,方砚知便也渐渐敛去面上笑意,按他给的姓名仔仔细细在脑海中搜寻有关这人的信息。
可他到底是没想起来,方砚知挠了挠头,拽着自己束发的发带,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羞羞笑道:“倒真没听说过,是谁?”
沈舒年见他茫然,便舒了口气,好脾气地和他解释道:“苏眠是扬州城有名的书画大家,他的画作墨宝美名远扬,就算在京城,也有不少他的追求者,可谓是千金难求。”
方砚知笑了,似是不太相信:“千金难求,当真这么稀奇?”
沈舒年点点头,缓缓道:“京城不缺文人墨客,对出自大家的文画更是推崇至极。若你能将你这所谓松烟墨给苏眠一瞧,以你的手艺和墨块品质,他必定会对你青眼有加。”
沈舒年掀起眼皮瞧了一眼面前认真听他讲话的方砚知,偏头笑了一笑:“苏眠可是个对文房四宝极其挑剔的人,若你的松烟墨能入他的法眼,砚知就不必为商铺的未来烦忧了。”
“说得轻巧。”听完了沈舒年的讲解,方砚知再度懈下气来。他双手交叠桌上,俯下身去,把下巴垫在手上,眼神却向上瞥,瞧着自己散落眼前的额发。
方砚知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气,盯着眼前额发起起落落,声音听起来不太自信:“你我不过寻常布衣,又是初来乍到。别说见到苏眠推销商品了,咱们怕是连苏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此言差矣。”
沈舒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而后一脸神秘莫测的模样。他悠悠地端起一旁茶盏,轻啜了一口茶水,余光里满意地瞥见了方砚知眼中一闪而过的希冀。
他放下茶盏,有心想要吊一吊方砚知的胃口。可方砚知是个急性子,又一眼瞧出了他的阴谋诡计,便反客为主地拽住了沈舒年的袖子,一副他若是不把话讲明白了就不放他走的模样。
“砚知——”
沈舒年幽幽叹了口气,想把自己的袖子从方砚知手中抽出。可是方砚知手劲儿大,又不肯轻易善罢甘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舒年,半点不愿就这样放过他。
被这样一双眼睛瞧着,沈舒年只觉得自己像是个辜负真情的负心人。他被自己的联想闹出了个大红脸,未果,只能割地赔款地打消了自己原有的计划,将自己所知道的全盘托出。
“苏眠是个潇洒极了的文人,又是个风流极了的才子。这样的人十天里有八天都不会待在那冷冰冰的府邸上。要找苏眠,不妨去别处看看。”
“何处?”
方砚知得寸进尺,将沈舒年的袖子抓得更紧了,生怕这滑头狐狸说话一半就给跑了。瞧见方砚知这急切模样,沈舒年心疼地望着自己的袖子,打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先将自己的衣袖解放出来。
“砚知,你先松手,不然衣服上留下褶皱可就难办了。”
方砚知对沈舒年的话半信半疑,却还是顺从地松了口。沈舒年抬起胳膊,任由衣袖由着重力自然垂落。
他一边整理袖口,一边饶有兴致地回答方砚知的问题:“古来文人不外乎去这么写个地方,书院——”
沈舒年话音一顿,抬起眼睛看着方砚知,不肯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他慢慢悠悠地补上了自己后半句话,尾调微转,颇有戏弄之意:“还有秦楼楚馆。”
果不其然,方砚知先是一愣,而后耳根悄悄红了,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他继续着把下巴垫在手背上的动作,姿态看起来像是某种需要好生抚慰的小动物。
“原先我以为只是闹着玩的,没想到你们这种自负高洁的书生墨客居然也喜欢逛青楼。”
想着自己的结论,方砚知忿忿不平地抬头,恨恨地盯着沈舒年看,心里越想越气,恨不得将面前这道貌岸然,满肚子坏水的滑头狐狸一口吃了。
沈舒年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半晌才渐渐意识到这人在想些什么。
他有心想要敲敲方砚知的脑袋,将这满脑子龌龊想法的人好好教训一番,可是四下环顾,却没找到趁手的工具。沈舒年叹了口气,曲起手指,在方砚知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以解心头之气。
“干什么干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还恼羞成怒了。”
方砚知不可置信地捂着额头,一脸伤心模样。他先是垂下眼睛,眼睫轻颤,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旋即抬起眼皮,郁闷地盯着沈舒年,恶人先告状地耍赖道:“怎么了,被我说中了吧。面子上挂不住了,就想着要杀人灭口啊。”
沈舒年被他这无赖模样气笑了,他收回手来,一双常年含着雾气的眼睛里面有些哭笑不得,打算为自己的名声好好辩上一辩:“想什么呢,苏眠多去舞榭歌楼赏舞听曲儿,断断没有这等下流名声。”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灰色的眼眸就这样不经意间划过方砚知身上,让方砚知不寒而栗:“至于我,砚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看来是我平日里太过骄纵了你,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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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得你这般不识好歹,还敢这样编排我的名声。”
方砚知赔着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蹭”得一下站到沈舒年的身后,狗腿子一般给他捶背捏肩,讨好道:“沈公子光风霁月,我等凡人自愧不如。只是不知道沈公子怎对苏眠如此了解,倒让我涨了好大的见识?”
沈舒年声音淡淡,方砚知却敏锐地从中听出来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骄矜:“我叔父是个爱画之人,与苏眠是故交。我自小耳濡目染,自然知道他的几分兴趣。”
嚯,不是凡人啊。
方砚知无言以对,对这种富家公子的人脉圈叹为观止。只觉得无论何时何地,阶级与财富都是不可或缺的东西。自己千叩万拜都见不上的人,若是换了一个层次,想必是如过江之鲫,随处可见。
他朝沈舒年竖起了个大拇指,随后双手扶稳沈舒年的肩膀,再度俯下身子,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他的颈窝处,变本加厉地对沈舒年提着要求。
“沈公子既然有这等人脉,何不早日告知。不如改日咱们找个晴好的天,就由沈公子带路,咱们去见上一见这苏眠。”
沈舒年余光一瞥,顺手朝方砚知的脑袋抚了过去。两个人这样一前一后相贴的姿势,到方便了沈舒年抚摸方砚知垂下的头发。
他捞起方砚知垂落身旁的一缕发丝,用自己的手指灵活地打着圈儿玩,时不时还轻轻扯上一扯。
沈舒年的力道不大,不会让方砚知感到一丝一毫的疼痛,反而随着他的动作,让方砚知觉得自己发丝与头皮相连之处,带来些许细细密密的痒。
这痒只是一瞬,旋即在他的头皮炸开。方砚知只觉得自己喉头都紧了,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继而口中更干了。
他眸光顿时暗了下来,目光微移,盯着沈舒年那目似寒星的侧脸。沈舒年的五官并不十分锐利,反而因为见识广博而带了一身的书卷气,更衬得面部轮廓如一块打磨精致的暖玉。
方砚知喉结上下滚动,眼睛不受控制地黏在沈舒年的身上,放任自己的思绪浮想联翩。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错误的,若是让沈舒年知道了,更是罪无可赦,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他这边纠结,那边沈舒年却乐得配合。沈舒年手中还留有他一缕头发,只见沈舒年好似无知无觉,却恰到好处地轻轻拽了一拽。
他这一番动作,不仅拽回了方砚知的心绪,还让他神游天外的三魂七魄尽数回了身上。方砚知回过神来,快速过了一遍方才自己心中所想,一时心神激荡,难以置信自己这般妄念。
他不敢再贴在沈舒年身上,双手像是触火一般迅速收了回来,快步后退,想要离开沈舒年身边。方砚知动作焦急,却忘了自己一缕发丝还落在沈舒年手上,沈舒年没来得及松手,扯痛了方砚知。
方砚知痛呼一声,身子几度后退,靠在不远处另外一张桌子上。沈舒年被他吓了一跳,心上愧疚不安,赶忙起身查看方砚知的状况。
方砚知心荡神摇,抬眼却瞧见沈舒年脸上的焦急惭愧。想到沈舒年的对自己的关心,方砚知对自己的肮脏心思更是唾弃。
他一手揉着脑袋,一手撑在自己身上,作为一道聊胜于无的屏障,想要将沈舒年隔开,不让他靠近自己。
沈舒年见他抗拒姿态,以为他是恼了自己,便停下了看望动作,停在原地。他一双手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正,懊恼自己玩笑开得过了头,只得顺着方砚知的心意,小心翼翼地问道:“砚知——”
他话开了个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只得放缓自己声音,对方砚知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
方砚知心里好像有一团糟乱不堪的棉线,不仅看不到一点由头,还找不着尽头。他的心被这样的一团丝线塞了个满满当当,让他此时竟看不透自己的心思了。
听出了沈舒年话语中几分担忧和几分难过,方砚知便有些伤感。他强撑着自己的精神,努力想要朝他扬起一抹笑来。
方砚知面部表情抽动,扯着自己的肌肉,可这笑意实在太过牵强,非但没能宽慰到沈舒年,还让这人瞧着更难过了。
“我没事,不关你的事儿。”眼瞧着沈舒年眸中光彩黯淡了下去,方砚知才发现事与愿违。他放下抚弄额发的手,朝沈舒年定定地看了过去,话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道,“是我自己的问题。”
第96章
经过了这一番小插曲,两个人心中都各自存了些许不为人道的心思。
沈舒年是怕方砚知恼了自己,而方砚知则是因为渐渐明确了自己对沈舒年这种情欲的心思,让他又惊又怕,生怕一不小心将心思暴露,到时候无法体面的收场。
两个人各自藏着心思,又害怕见到对方后无法言语而气氛尴尬,居然头一次不约而同的做出了同一种举动,相互躲着对方。
所以即使只是这么一间不大不小的铺子,在两个人的共同努力下,倒真过成了无法相见的陌路人。
两个大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变化最先影响的人便是大宝小宝,大宝心思活络,一眼便瞧出了方砚知和沈舒年之间的不对劲儿。可他到底只是方砚知大发善心收养回来的孩子,既没有身份又没有立场,去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作出任何的点拨。
他蹙起了眉,尚未褪去青涩的面容忧愁地挤在了一起。明明还未成年,却硬生生拗出了个语重心长的架势来。
他看着互相躲着对方的两个人,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希望有朝一日其中一人可以想通,率先破冰回春。
这种形同陌路的关系持续了约莫三天,方砚知便主动打破了和沈舒年之间的僵局。他心怀忐忑地敲响了沈舒年的房门,紧张无措的心情让他不由自主地揉捏着衣角,好似面前打开的不是一扇普通的木门,而是宣判他罪孽的高堂明镜。
沈舒年快步前来,木门打开的一瞬间,见是方砚知,他的眸光极快地亮了一下,像是惊喜方砚知的主动拜访。
旋即,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眸中神采又飞速地暗了下去。沈舒年抿了抿唇,脸上流露出一种倔强的坚持,侧身让开了位置,方便方砚知的进入。
二人相顾无言,在沈舒年的房里,方砚知罕见地开始有些不太自在。明明前不久他还以翻窗这种不成体统的架势和沈舒年见了面,那时二人之间气氛融洽,其乐融融。如今规规矩矩地进来,反倒是品出了几分尴尬的滋味。
他叹了口气,想着事情因自己而起,还得以自己而终。方砚知向前几步,拉近了和沈舒年之间的距离。而后,他语调极轻极淡地开口,像是一声余韵悠长的叹息。
“舒年,这几日是我不好,委屈你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倒让沈舒年招架不住。话音刚落,沈舒年的眼眶瞬间红了。他不肯在方砚知面前示弱,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局面,即使鼻头都酸了,却还是骄傲地微抬下巴,不愿轻易落下泪来。
他睁着一双被泪意浸湿的眼睛,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瞧着方砚知,仿若一种无声的指责,责怪方砚知这几天不愿与他相见的冷血冷情。
瞧见沈舒年这般伤心模样,方砚知的心里也不好过。他又叹了口气,像是把这些日子未曾发泄过的忧愁一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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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解了开。
他伸手牵住沈舒年垂落身侧的手,放在自己手中轻轻握着,另一只手摸遍了全身,却还是没能找出任何一只手帕来,只得翻开自己的衣袖,用尚且干净的里衣袖口,轻柔地擦着沈舒年的眼角。
沈舒年没有抗拒,站立原地,姿态堪称乖顺地任由方砚知的动作。眼角的眼泪浸润了方砚知的袖口,方砚知感受着那一点湿润的温度,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沈舒年的眼泪烫化了。
他强忍心上酸痛,将沈舒年拉到自己身边,伸手抱了个满怀。方砚知的声音清润,现下却带着些哑:“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沈舒年微垂着头,伸手回抱方砚知,双手攀在面前人清瘦却不单薄的脊背上。他心中寒冰被方砚知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语融成了一汪春水,正不受控制地流向方砚知。
感受着身前温度,沈舒年好似做了一场心意相通的梦。他多么希望这场梦永远都不要醒,那么方砚知便能够全心全意都是自己。
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眼睫上沾了一些泪花,亮晶晶的水珠欲落不落。而随着他闭上眼睛的一瞬,那些强撑出来的倔强坚持,都随着滑落脸颊的眼泪,碎了个彻彻底底。
话本里男才女貌的情感虽然值得赞赏歌颂,可感情经历却永远都不会一帆风顺。须得波折磨难从中作梗,才能凸显情比金坚的可贵。
虽然方砚知和沈舒年之间这种暗潮涌动的心思不欲让外人知,可是他们两个人,倒正映衬了那句风雨过后见彩虹。因为这点小小磋磨,让二人心思更加明确,从而心贴着心,一同为了未来携手奋斗。
这日天气晴朗,惠风和畅。沈舒年早早打听到了苏眠会在扬州城最大的烟花风月之地,长乐坊内宴请宾客。到时多少拜谒之人都会齐聚长乐坊内,以求贵人赏识,夺得一步登天的机会。
打点好了包袱,二人便打算混入拜谒人群,以求能与苏眠见上一面。相比于沈舒年的从容自若,方砚知倒显得紧张许多,出发之前一直如坐针毡,时不时就站起身来走上几步。
沈舒年被他走得眼晕,有些好笑地拉住方砚知的手,将人拽到自己身前来。他看透了方砚知的紧张,却还是存了些逗弄心思,故意问道:“砚知,你是不是有些紧张?”
方砚知猝不及防被人戳破心思,当机立断就要一口回绝。可是细细想来,人际交往这方面,到底还是沈舒年比他懂得多,他也不必再打肿脸充胖子,便难得诚恳地说出了自己心中忧虑。
“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怪怕人的。”
说罢,他反客为主,手腕一转,拉住了沈舒年的手。方砚知掀起眼皮,看向坐在身边的沈舒年:“方某见识浅薄,怕闹出笑话,到时候还得沈大公子多多帮衬,别留方某一人孤苦无依才好。”
“那是自然。”
见方砚知冲自己卖乖,沈舒年心情极好。他借着方砚知拉住自己的力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掸了掸自己的衣摆。一抬眼,却瞧见方砚知翘起来的不安分的衣领。
他蠢蠢欲动,见方砚知没有反应,便大着胆子,勾住了方砚知的腰,拉近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方砚知看起来更紧张了,眼神四处飘散,不肯落在沈舒年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上。
沈舒年笑了一笑,将方砚知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凑上前去,替方砚知整理了一下衣领,将褶皱的领子翻了回去,最后还有意无意地抚了一下他的胸膛,用气音笑道:“方大公子莫怕,左右不过是一群文人骚客的宴会。”
“有我罩着你。”
一
长乐坊开在扬州城城线正中心,装饰奢侈华丽,雕梁画栋,坊内更是灯火辉煌。文人墨客多齐聚于此,饮酒颂歌,酣畅欢愉,通宵达旦。
长乐坊地处繁华,经营一日可有千金之数。传闻坊内真正的主人有京城人脉,平日里又是各家富少豪绅骄奢淫逸的好去处。为此,虽有不少眼红耳热的人背地里议论坊内歌舞升平不成体统,却没有不长眼的敢上去触这样的霉头。
方砚知和沈舒年二人来到长乐坊时,坊内已是门庭若市。书生才子和风流浪人各自有着自己的盘算主意,一时之间虽是鱼龙混杂,倒也井井有序。
他们二人穿了一身灰白色袍服,内衬金线白边,有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能够很好的混入人群之中。方砚知对这坊内规矩并不了解,又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上层人士的聚会宴请,一时有些紧张担忧,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沈舒年身后,尽职尽责地当他的小尾巴。相比于他的惴惴不安,沈舒年倒是从容自若,带着方砚知在这长乐坊里如鱼得水,七转八弯的,这才到了一间看似不起眼的小包间门口。
包厢大门该是有些年头了,上面细细雕刻的花纹古朴却不老旧,反而在这处处奢华的黄金屋里呈现出一种悠远凝重的底蕴来。方砚知打眼一瞧,心里便明白了个七八分,知道这里面的人身份并不简单。
沈舒年刚想敲响包间房门,就被方砚知拦住了手上动作。方砚知四下环顾,见周边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人,这才悄悄凑近沈舒年的耳边,和他窃窃私语地咬耳朵。
沈舒年顺从地往方砚知的方向倾着身子,虽然包间这里远比外堂要安静许多,可是时不时传来的歌舞丝竹还是扰人清净。他靠近方砚知,这才听清楚这人话中带着的几分担忧,几分疑惑。
方砚知一手拉住他的胳膊,一手挡在自己唇前,声音细小:“沈舒年,我看你这一路上自在随和,好似对长乐坊内布局了如指掌。不都说这边是富人的销金窝,我怎么感觉你是这儿的常客啊?”
说罢,他眉眼下垂,盯着沈舒年落在肩上的头发,手上拉得更紧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好人脉好手段,这里面坐着的,不会就是那个苏眠吧。”
沈舒年笑得神秘莫测,没有回答方砚知的疑惑。他直起身来,方砚知便也顺势放开他。
他敲了三下这包间的大门,而后微移目光,看向身边呆愣着的方砚知。方砚知见他已然行动,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可能发生的事情,一时之间屏气凝神,看起来分外谨慎严肃。
沈舒年朝方砚知歪了一下脑袋,示意他打头阵进去,随即勾起了唇角,笑得肆意又张扬。
继而,包间里面传来一声应允,声音中气十足,让方砚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外面等着的客人,进来吧。”
第97章
方砚知听着里面的人应允,他垂眸瞥了一眼沈舒年,而后微抬下巴,提高了自己的声音,答了一句“是”后,便推开了面前这雕花精美的木门。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方砚知还没来得及瞧见里头坐着的何方神圣,就被扑面而来的香风熏了个彻彻底底。
方砚知平日里也喜欢香料,喜欢兰花,柠檬等素雅又淡然的味道,甚至还喜欢洗完衣服后衣领上的皂角味。但是不知这包厢里面熏着的是什么香,香味扑鼻,身处其中自是暗香萦绕,倒让方砚知闻着不太自在。
他抬手掩住了自己的鼻子,随后又意识到这样的举动太不礼貌,便收回手来。方砚知在前面开路,沈舒年跟在他的后面,二人一前一后进入这个特定的包厢,直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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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扇屏风之后,才看清楚了里面坐着的人。
那人约莫四五十岁,蓄了胡子,打扮的很是妥帖。没有带发冠,只用一根木簪绾起头发,身着靛青色长袍,布料的颜色简约朴素,可是上面丝线掺着金线银线绣成的花纹大气奢华,倒是有种低调的骄奢淫逸。
那人丝毫不顾礼义廉耻,脱了鞋,斜倚在美人榻上。一只手上端着酒杯,正转动手腕摇着杯中酒液,一只手正随包间里的琵琶女的琵琶乐打着节奏,看起来好不恰意。
他时不时地啜饮一口,微眯着眼睛欣赏琵琶那悦耳悠长的曲调,继而转过头去极目远眺,总览着亭台楼阁的高处风景和远边天色朦胧。
听见身后木门声响,他回过头来,先是瞧了一眼第一个进来的方砚知,面色不咸不淡,对方砚知视若无物。随后沈舒年从方砚知身后站出来,与他并肩而立。
沈舒年抬起眼眸,视线与那美人榻上的洒脱人在空中相聚。沈舒年微微颔首,而那人的眸光却是快速地亮了一下。
方砚知没有注意到这间包间里另外两个人视线交汇时的暗潮涌动,他极快地转了一圈眼珠子,将包间里面的装潢布置瞧了个一览无遗。
那人身旁的桌案上摆了一些精致小巧的点心,一旁的茶水酒水一应俱全,甚至还多出了两个杯子。方砚知不动声色地微垂目光,往那桌案上瞧了一眼,便知道了苏眠这人是特意等着他们来的。
待到二人站定,苏眠才从他那美人榻上软绵绵的起身。他还是没有正儿八经地穿上鞋子,只是如同穿着木屐一样踩着鞋后跟。
他趿着鞋子,将酒杯放在一旁案上,便起身朝方砚知和沈舒年迎去。
苏眠拱手而立,宽大的袖袍自然而然地垂落,语调悠悠,洒脱不羁地道:“两位公子当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远远瞧着都让人赏心悦目。老夫如今近观,倒是更得妙趣。”
方砚知吓了一跳,对苏眠这样的大家人物居然给自己这般小辈行礼而诚惶诚恐,更是没想到苏眠居然如此直抒胸臆,不加掩饰。他赶忙作揖回礼,垂下眼睛,不敢直视苏眠:“前辈言重了,我二位愧不敢当。”
苏眠乐呵呵地笑着,显然对方砚知的知情识趣很是受用。方砚知没有抬头,自然未曾发觉苏眠和沈舒年之间的眉来眼去。
他垂下眼睛,眸光一瞥,却见一旁沈舒年未有动作。方砚知怕沈舒年不懂礼数吃了暗亏,便依旧借着行礼作揖的姿势,只胳膊微动,用手肘杵了杵边上的沈舒年。
他这边自以为举动微小,能够掩人耳目,却没曾想面前的苏眠瞧了个真真切切。苏眠捋着胡子,笑声更是爽朗,让方砚知一颗本就惴惴不安的心更是七上八下,落不到实处来。
“贤侄这朋友倒是谨慎妥帖,老夫见了也心生欢喜啊。”
欸?贤侄?
与想象中紧张焦灼的会客气氛不同,苏眠的声音熟稔又和蔼,像是与邻家小儿闲谈聊天,半点没有传闻之中书画大家那骄矜高傲的气度。
方砚知呆愣着直起身来,却见这口口相传里放浪不羁千金难买的苏眠面对沈舒年时,不仅笑出了一脸的长辈慈祥,还颇有故人相逢的意趣。
“伯父当真会取笑。”沈舒年笑着回了个礼,而后垂手而立,将方砚知拉到了自己身边,介绍给苏眠,“这位便是我与伯父提起的,松烟墨制作者,方砚知方公子。”
听沈舒年介绍自己,方砚知赶忙顺着台阶下。他再度行了个礼,语气恭敬温和:“苏前辈好,在下方砚知。此番前来打扰,还望前辈不要怪罪。”
“哪里的话,早就听贤侄多次夸赞方公子的才貌出众,老夫心痒难耐,总想与小友见上一见。”
“今日得见,果真是龙姿凤章,一派风流啊。”苏眠笑弯了眼睛,分外热络地将方砚知扶了起来,“老夫真是老了,将来的诸多风光,还得你们这群年轻人去闯啊。”
“伯父正当盛年,怎能说这样的话。”沈舒年熟练地接话恭维,倒是让方砚知一时半会儿没有客套的空间。既然沈舒年和这苏眠关系匪浅,他也乐得当一个无所作为的关系户,将打点寒暄的事宜一并交付给了沈舒年。
苏眠将二人迎入坐席,沈舒年和方砚知挨在一起,苏眠则一个人坐在桌子另一边。他抬眼打量了一下方砚知,而后又恢复了那副温和慈祥的长辈模样,不顾沈舒年的劝阻,执意要给他们两个倒上茶水。
“年轻人还是少喝点酒,酒入愁肠,老夫可不希望小友们年纪轻轻就平添愁绪。”他拎起茶壶,将面前空着的两个杯子斟满,而后推给方砚知和沈舒年,“茶水寡淡,回甘却得无穷妙趣,还望小友不要嫌弃啊。”
方砚知总觉得苏眠这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精话里有话,可是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给自己端茶倒水,他也不好表现地太过心安理得。
他双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后才回话道:“前辈教诲得是。”
苏眠没有接话,只是乐呵呵地笑着,像是寺庙里面供奉着的笑面菩萨,半点没有坊间传闻那般的不近人情不晓世事。方砚知拿不准这样的性格差异是坊间传闻有误,还是苏眠看在和沈舒年的私交上,于是给了自己几分薄面。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微瞥目光,去瞧一进长乐坊就如鱼得水的沈舒年。沈舒年感受到他的视线,不闪不躲,反而坦然地与之相对,还朝方砚知轻轻笑了一下。
“贤侄说小友有一松烟墨,墨质细腻如玉,色泽黑润。”苏眠停住话音,似是有些不太相信,“品质上乘,乃至入纸不晕,舔笔不胶,香味浓郁,经久不退。”
“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也有许多积累。文人骚客谬赞一声书画大家,老夫虽然愧不敢当,却也因着这个身份,见过各种墨块墨汁,倒真未曾见过小友所制的这种稀罕物件。”
“若小友所言非虚,老夫愿以一身家当,求得此物。”
苏眠敛了自从他们两个进门时就一直戴在脸上的笑意,微抿着唇,面容严肃认真,倒真透着几分妙手丹青的底蕴来。方砚知被他这话里话外的豪气震撼,生怕苏眠误会了什么,赶忙解释道。
“苏前辈着实让晚辈惶恐,我这松烟墨确实与其他墨块不同,是晚辈祖传手艺。但论价值,前辈这话可当真是折煞晚辈了。”
说完,他从随身带着的包裹中拿出包装精致的一块墨锭来,献宝似的递给苏眠。苏眠好奇地接过,眼神中尽是书画大家对笔墨纸砚的狂热。
这是方砚知近日所制松烟墨中成色最好的一块。想到要拜谒苏眠这样德艺双馨的前辈,他千挑万选,才从批量生产的墨块中挑出了这样一块无论是外形还是色泽都无可挑剔的墨锭来。
虽然方砚知对他们方家祖传的制墨手艺十分有信心,可到底时代不同。眼瞧着苏眠正在细细打量研究着他的松烟墨,方砚知也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
他的眼睛跟着苏眠的手移动,看他掂量摩挲着墨锭。苏眠不说话,沈舒年也不出声,方砚知只能徒劳地咽了口口水,等着苏眠对他的墨块做出最后的决策评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苏眠甚至还拿水晕了些墨锭的边角料。他越不发表评价,方砚知就越是心急难耐,担忧自己这松烟墨没能收获苏眠倾心。
终于,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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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朗声笑了起来。听着他爽朗的笑声,方砚知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果不其然,苏眠笑意盈盈地起身,趿着布鞋走到了方砚知的身边,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边拍边夸赞道:“小友这墨果真非同凡响,没想到世间竟真有这等品质上乘的墨块,老夫今日当真是长了一番见识。”
他看了一眼方砚知,又看了一眼沈舒年,越看越觉得二位郎君芝兰玉树,分外和他心意。
他垂下眼睛,看着手上这松烟墨块,对此很是满意,一时之间只觉与这绝世好墨相见恨晚,平白无故蹉跎了多少光阴。
苏眠端起酒杯,自顾自地和方砚知的杯子碰了一下。方砚知手忙脚乱地拿起杯子,作揖想要回礼,就见苏眠大方地摆了摆手,让他无须多礼,潇洒地一饮而尽。
没想到传闻中不近人情的书画大拿如此随和亲近,方砚知便也自在许多,连这屋子里面香味过重的熏香也适应了下来。
他刚放下心,想和苏眠好好聊上几句,为以后自己的生意打下基础,就听外面一阵喧哗,分外惹人侧目。
第98章
包厢外的大堂一阵喧哗,隐隐约约有女子的哀求声和男子高声呵斥声。本来外堂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与苏眠这间特定的包间无关,可是吵闹声尖锐,刺痛耳膜,让苏眠都不悦地蹙了蹙眉。
方砚知自然也听见了这等吵闹,可是临到话头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波打断,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他垂下手来,宽大的袖袍遮掩住手上动作,借着衣摆和桌案的遮挡,暗地里轻轻扯了扯沈舒年的衣摆,让他出来打个圆场。
今日长乐坊的大主顾苏眠宴请宾客,消息早早便放了出去。苏眠美名远扬,与京城官员亦有联系,家财万贯更有通天人脉,是扬州城内数一数二的著名人物。
如今他慷慨解囊与民同乐,长乐坊内所有酒水花销都由他一人承担,更是响彻全城。因此坊内多是闻名而来的书生才子拜谒行卷,只求与苏眠见上一见,亲眼瞧瞧这丹青大家的姿容风貌。
没想到居然有这等不长眼的,敢在苏眠包下来的场子里闹事。本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反倒因为这点小小插曲而闹出了不愉快,无疑是在打苏眠的脸。
沈舒年善于察言观色,衣摆被抽动时,他依旧不动如山,却在悄悄观察苏眠神情。见苏眠面色不虞,浑身气压低沉,只得出声缓和气氛。
“外面也不知怎么的,竟然这般梨花带雨高声疾呼,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他转动茶盏,而后扬起一抹笑来,对苏眠请求道,“伯父不必为此心急,我二人左右无事,前去探查一番,早日将事情了了。”
苏眠捋着胡子,对沈舒年这个老友家的晚辈分外合眼缘。他脱下鞋子盘腿而坐,像是打坐的弥勒,笑出了一脸的慈祥。
“这长乐坊今日倒真是稀奇,居然还有人敢搅了我苏眠的场子。”苏眠笑呵呵地啧叹一声,眉眼中有着些许不屑,转向方砚知他们时却又恢复了和蔼的目光,“贤侄和小友出面周旋,可得注意自身名誉,万万不要被小人纠缠啊。”
方砚知和沈舒年对视一眼,而后异口同声:“晚辈谨记。”
得到了苏眠的应允,方砚知从座椅上起身,朝他行了个礼,便缓缓踱步朝门外走去。眼瞧着面前这雕花精美的木门关上,方砚知一颗悬在空中的心这才落在了实处。
他长舒了口气,摸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这才半真半假地对沈舒年抱怨道:“沈舒年,没想到你和苏眠这么熟,怎么不早告诉我啊。”
听出了方砚知话里几分责怪,沈舒年倒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方才被方砚知扯皱的衣摆,哭笑不得地答道:“我不是同你说过,我叔父酷爱书画,自然与苏眠这书画大家有些交集。”
“我知道你有背景,但不知道你这背景居然能够让这传闻之中高傲矜贵的艺术家对你笑脸相迎。”方砚知朝沈舒年竖起了个大拇指,然后讨好似的挽住了他的胳膊,往沈舒年身上赖。
“沈大公子这人脉这背景,给我老实交代。”方砚知笑嘻嘻地同沈舒年开玩笑,拽着他的胳膊,把自己身上一部分重量交给沈舒年,“沈大公子别是哪家官员里非要出来体验生活的小儿子吧。”
沈舒年微一挑眉,似是对方砚知的话语感到不可思议。他唇角的几分笑意更深了,用空着的那只手去别方砚知的脑袋:“就你话多,扯得我走都走不动道了,还不快松开我。”
方砚知被沈舒年的手指戳着额头,顺应他手上力道,往相反的方向撇着脑袋。本来还想对沈舒年说上几句插科打诨的俏皮话,可是耳边又恰到好处地听见了外堂内女子的哀求声。
这哀求声如怨如诉,方砚知听了都不忍心,满心的玩闹心思立即就偃旗息鼓。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苏眠刚才交代的正事儿,只觉得外面闹事的人实在是太过可恶。
他松开了沈舒年的胳膊,却没离开沈舒年太远,同他并肩而行,时不时还歪头凑到他的耳边说话,话语里面尽是哀愁:“外面也不知道怎么了,哭得这样惨,听得我都有些难过。”
沈舒年不置可否,闻言轻瞥了一眼方砚知,而后打着头阵,步履匆匆地领着方砚知去前面大堂。他们穿过九曲十八弯的走廊,方砚知半点没有记路,险些绕昏了脑袋。
就在他以为前路漫漫时,却在下一个转角见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亮堂前堂。他被堂内明晃晃的烛火晃了眼睛,只得抬手遮掩。半晌适应了堂内光亮后,方砚知放下手来,这才看清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一个穿着坊内统一乐师服饰的妙龄女子正跌坐在一旁的座椅上,她的月琴被人随手扔在一边。女人身前有一个肥头肥耳大腹便便的男子,正□□着攥住女子手腕,硬要把人往自己的酒席上拖。
那男子瞧着便是个有权有势又有家底的主,一身腱子肉不容小觑,气势嚣张又目中无人。女子哭得凄凄惨惨,底下不少人也闻之落泪,却未有一人敢上前主持公道,全都噤若寒蝉事不关己。
那男子背对着方砚知,方砚知自然也看不清楚那人容貌,却无端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还未等他细细深究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有生具来的正义感便让他看不下去大庭广众之下欺辱妇女的小人行径。
见周边没人有所动作,方砚知心中气愤更甚。既然无人刚主持公道,他便当那挺身而出的盖世英雄。想着这场子是苏眠包了下来,这人少不得也给得他三分薄面。
有着苏眠暗中撑腰,方砚知底气足了些。他没和沈舒年商量,三步并作两步地大步跨上了乐师们表演的戏台子。
沈舒年显然没想到方砚知如此冲动,先是吃了一惊,回过神来后才发现这人已然站在了平台正中。沈舒年幽幽地叹了口气,似是对方砚知莽撞行事的无奈,又想是对他正义行事的欣赏。
他四下环顾,见周边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生怕方砚知一个人吃亏,便也一振衣袍,赶忙跟了上去善后。
周边弹奏月琴的乐师们见方砚知从台下冲了上来,生怕城门失火殃及自身,一溜烟儿地散了开来。她们的离散,倒是方便了方砚知,给他留下了好大一块空地。
他横眉冷目,硬生生地挤在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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膀大腰圆的男子和那被欺辱的女子中间。方砚知没来得及一观这青天白日行畜生行径的人是谁,第一个举动便是朝钳住女子手腕的肥手恶狠狠地打了下去。
他这一下用力极重,破空声如雷贯耳。那男子显然没想到电光石火间这从台下冒出来的不速之客竟然敢打自己,一时没有防备,全然吃了方砚知手上的力道。
他那养尊处优满是肥肉的手一下子就红了,留下了个明晃晃的巴掌印。那男子痛呼一声,吃痛地收回手来,松开了女子手腕,查看自己手上伤势。
方砚知的手心也是一片火辣辣的疼,打在那轻浮男子手背上的力度也全然反在了他的手心。他却顾不上感到疼痛,一见男子吃瘪,便转身将那柔柔弱弱的姑娘扶起,帮她将外袍穿好。
那乐师的外袍在推搡抗拒间散了开来,露出了一些内衬里衣。方砚知秉承着非礼勿视,半点没敢抬起眼睛看,只得胡乱地替她拢好衣服。
待到那女子怯生生地朝他道谢,方砚知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身来处理面前这闹事的男子。他刚一抬头,掀起眼皮去瞧,打算呵斥这强抢民女的行为,下一秒便瞳孔骤缩,看清此人面容时,稍稍愣了一下。
当真是冤家路窄。方砚知心里暗忖一声,看着面前这捣乱的男子,竟是不久前便结下梁子的熟人。
前些日子他在这嚣张跋扈的王家少爷手下救下了大宝小宝,让这满脑子腌臜事的少爷记了仇,派人在他新店开张的日子前来捣乱。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日方砚知又挺身而出,再度从这纨绔少爷手下抢人。
那少爷显然也没想到这没有眼色刚忤逆他的人居然是方砚知,一想到自己接二连三在这人手上吃了大亏,那王家少爷一张脸更是气成了猪肝色,几乎要从头顶上冒出气愤的热气来。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环顾一周见底下的人都在看他们台上的人笑话,更是怒极反笑。方砚知怕他突然发难,伸手拦住乐师身前,警惕地盯着王家少爷的一举一动。
沈舒年赶上来时,台上气氛已是剑拔弩张。待将局势看清,他也是一愣,旋即恢复自如,站在方砚知身边,替他照料那被欺辱的乐师姑娘。
王家少爷仰头长笑,露出了一排后槽牙来。堂内明晃晃的烛火刺激得他眼睛发酸,他一抹眼角,摆出一副纨绔子弟凶神恶煞的模样来,想要以此恐吓方砚知,让这三番五次和自己作对的人知难而退。
“哟,这不是方老板吗。”他笑得狡诈狡猾,满脸肥肉堆积在一张油光满面的脸上,让人瞧着磕碜。方砚知不愿见他这副模样,却也不能在这目无王法的人面前落了下风。
“一向听闻方老板高风亮节,想来也是个霁月光风的人物。”他假意夸赞方砚知,下一秒却话头急转,下流地打量着方砚知和沈舒年,“没想到也喜欢这种坊内歌妓。方老板要是早点知会一声,我便也忍痛割爱,让与你们。”
这话属实说得淫邪,那乐师本就惨白的小脸现下更是毫无血色。方砚知冷着一张脸,眉目皆是寒意,对这不知廉耻的王家少爷冷嘲热讽道。
“这年头当真稀奇,猪狗不如的东西也能上台给大家伙儿表演节目了。”
第99章
方砚知听不得这样欺辱人的话语,当机立断就驳斥了回去。他这话说得丝毫没给这王家少爷留情面,话中嘲讽之意满满,连台下围观的好事群众都为之一颤,紧张地瞧着上面剑拔弩张的两波人。
沈舒年见那乐师姑娘身子抖得厉害,担忧她是惊惧过度伤了身子。他将那乐师护在自己身后,贴心地帮她理好衣服和发髻,又将摔在地上的月琴捡了起来递还给她。
见那乐师接过了月琴,沈舒年这才柔声安慰。他的嗓音低沉悦耳,轻柔地抚慰这姑娘受了莫大委屈的心:“姑娘莫怕,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姑娘安分守己,日后必会有好报。”
而后,他话音一顿,状似无意地慢悠悠补上了自己后半句话:“那些仗势欺人的,必定会登高跌重。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高楼塌,姑娘福泽深厚,不必将这些事儿放在心上。”
如果说方砚知是在明晃晃地斥骂这王家少爷不干人事,那沈舒年的说话艺术则更像是背地里的暗箭。虽然他本意是在安慰这个受伤的小姑娘,可是话中这高楼坍塌所指,却是不言而喻。
今日长乐坊内聚集的多是书生才子,自然各个都胸有点墨。台下看热闹的人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地明白了沈舒年到底意欲何在。
一时之间,台下窃窃私语之声响起,隐隐约约还听得见一些短促的笑声。就连这嚣张跋扈王家少爷也立马反应了过来,一双眼睛里燃着愤怒的火种,恶狠狠地盯着方砚知和沈舒年,像是想把他们烧成灰烬。
方砚知看出了他目光不善,赶忙上前一步,站在沈舒年身前,替他挡住那些恶意的目光。方砚知身量颀长,却因为奔波劳累而略显清瘦,与这养尊处优的王家少爷一比,更显身材单薄。
沈舒年看着方砚知义无反顾地挡在自己身前,一时有些怔愣。他微抬目光,瞧着那护着自己的背影,心里像是开出了一大片春风四月里迎着暖阳而生的花。
他的心口熨帖得很,即使方砚知身材并不如王家少爷身后那些家丁侍卫那般魁梧,可是
这样简简单单的书生体格,却在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时,也如那英姿飒爽的将军。
方砚知护着沈舒年和那乐师姑娘,而那王家少爷身后却足足有四五个气势汹汹的家丁在怒目而视。相比之下,方砚知这边便显得势单力薄,看着分外可怜。
许是方砚知这挺身而出不畏强权的举动,激发了台下书生才子心中从小学到大的仁义礼信。有人似是看不惯这以多欺少的霸道,竟在人群之中高声疾呼,替方砚知撑腰。
“这位公子救人于危难之中,当真是君子风骨。”
此话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人被话语感染,纷纷鼓起了勇气,帮方砚知说着好话,斥责这强抢民女的行为。
王家少爷没想到自己一时之间成为了众矢之的,愤怒地抬手指着台下胆敢和他对着干的人。可是正义之士层出不穷,他一时半会儿竟也找不着是谁先牵起的话头。
王家少爷知道方砚知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最擅长的便是煽动人群,同那些假模假式的读书人摆出什么君子道理。眼瞧着自己声势渐熄,他便另转矛头,不同方砚知对着干。
他眼睛在眼眶里滴溜儿一转,奸诈狡猾的模样分毫毕现地浮在脸上,让人一瞧便知道他有坏心思。果不其然,他话音一转,没再找方砚知和沈舒年的麻烦,反而怒骂那可怜的姑娘。
“小爷我花了钱的,自然也是这长乐坊的客人。长乐坊不说让人宾至如归,可也得好吃好喝地招待人。小爷我瞧她月琴弹得好,想让她来我包厢陪我喝酒弹琴,有何不可!”
他声音尖锐,因为愤怒层层拔高的尾音听起来有些怪声怪调:“这妓子忒不识好歹,在这里装什么假清高!倒惹得我们两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都没面子。”
听到这倚财仗势的人开始颠倒黑白污人清誉,那姑娘竟也从心底生出了些莫名的勇气。方砚知和沈舒年两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尚且能够为了她挺身而出,她又怎能一味地因为害怕而躲在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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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拦下沈舒年护着她的手,想要以自己的方式夺回名誉。沈舒年觉察到她的想法,担忧地回过头望她,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那姑娘抹了一把尚且泛着泪光的眼角,眼睫上的点点泪珠在金碧辉煌的堂内呈现出一种晶莹璀璨之感。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随后朝沈舒年展颜一笑,依旧还是那清新脱俗的如花容颜。
她看向沈舒年的眼睛,眸中有着一种毅然决然的坚定。她缓慢又沉稳地点了点头,眼内眸光神采奕奕,竟压过了这长乐坊内所有的长明灯火。
沈舒年知道,他是拦不住这个有主见的姑娘的。
既然如此,便由着她去吧。沈舒年笑了一下,唇角漾出温润人心的弧度,笑容如四月春风拂面,沁人心脾。他接过姑娘的月琴,代为保管,而后对她点了点头。
那姑娘感激地望着沈舒年,而后走过了他的身边,又在方砚知惊讶担忧的目光中,走上前来正面对视那王家少爷。方砚知害怕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吃亏,虽然给她让出了台上位置,却还在一旁寸步不离地护着她。
“王少爷,我虽然在长乐坊内担任月琴乐师一职,却是清清白白家的好姑娘。”她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因为哭泣而泛着哭腔的嗓音。旋即,她掀起眼皮,挺翘细长的睫毛轻颤,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有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长乐坊是五湖四海里文人雅客聚集之地,众多书生才子齐聚于此,吟诗作对,词曲唱和,自是风雅无比。”说到这儿,她骄傲地扬起了胸脯,整个人从头到脚泛上了一层自傲的亮光。
“长乐坊不是那寻欢作乐的秦楼楚馆,我也不是供人赏玩的风尘女子。”她长舒一口气,像是借此排遣出自己压抑心底的苦闷与愤怒。方砚知看她凄苦,一时竟也湿了眼角。
“你想要让我陪喝陪聊,非要把我从乐师台上拉到你的房间里去,我不愿意还打算强抢硬拽,这些事情,台下的人可都是完完全全看在眼里,不是我诓骗欺瞒!”
她的声音骤然拔高,尾调尖锐高昂,话语里诉尽了一个坚守本分的女子对仗势欺人以权谋私的纨绔子弟声声泣血的指摘控诉。说完,她似是耗尽了全部力气,身形恍惚,竟然踉跄几步,险些就要跌坐在这高台之上。
方砚知眼疾手快,长臂一揽,一只手抓住了那姑娘的胳膊,依靠自己的力量把人从地上捞了起来。帮助她站稳身子后,方砚知空着的另一只手攀上姑娘脊背,却没敢真正用力,在空中半真半假地护着。
“得罪了。”
怕姑娘误会,方砚知急急忙忙低声朝她道歉,而后将人带给沈舒年,让他代为照应。
王家少爷显然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低贱的乐师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这般没脸,他一向是作威作福惯了的,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气得话都说不利落。
“好啊,你,你们,可真是长本事了。”
他气到语无伦次,“你”了半天也没能得出一个妥帖的结论来,却也不想承认是自己有错在先。
那臭名昭著的王家少爷此时彻底的装不下去了,他一甩衣袖,伸出手指头,在方砚知和沈舒年之间来回指。
方砚知从小到大,最看不惯的就是有人拿手指头指着自己。他深深地感到自己被冒犯到了,眉头一蹙,微微上前一步,手上蠢蠢欲动,想要再次上手给这不懂规矩礼仪的王家少爷一点教训。
可是他的念头刚转动一瞬,还没来得及实施,自己的衣袖就被人轻轻扯动了一下。这细微的举动像是一种无声的提醒,让方砚知几乎快要湮灭的理智回笼,重新审视了一番当下所处的情境来。
他回过神来,懊恼自己不知不觉间竟也被愤怒的情绪支配,险些昏了头脑,将事情推向不可挽回的地步。方砚知回身去看,猛一抬眸,便这样毫无防备地直勾勾地撞进了沈舒年那眉目含情的双眸里。
沈舒年站在方砚知的侧后方,在那一步之遥的位置。方砚知盯着他那张俏丽清秀的脸,一时之间竟恍然觉得,那双含情目里,是全心全意对自己的信任。
看着沈舒年那如同蕴着山谷幽暗雾气的眸子,方砚知便找回了自己的神志。如果说他在这个异世界上,是天边随风翱翔的风筝,看似分的那么高,那么远,却总觉得自己心上空落落的。
有沈舒年陪在身边,方砚知便像是羁旅客找到了自己温暖的归宿,他在世间漂泊着的情感,欲望,柔情,便如游丝一线,全部系在了沈舒年的身上。
他的眉眼刹那间便柔和了下来,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回身牵住了沈舒年的手。肌肤相贴之间,温暖的掌心温度渗透过白皙柔软的皮肤,像是一丝微弱的电流,瞬息之间便掠过了四肢百骸。
他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手心上的温暖,那王家少爷就像是发了疯的公鸡,不分差别地开始咒骂。目之所及,无论是方砚知他们还是台下看戏的观众,都受到了他的口水攻击。
见方砚知和沈舒年在自己面前上演温情片,自己这个被歌妓戏弄的苦主反而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他不能接受这样的落差,愤怒充斥他的内心,让他成了被怨憎所支配的傀儡。
他的面容扭曲,气息粗重,在这光亮开阔的前堂里,却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那肥头大耳的少爷大手一挥,示意身后带来的家丁上前,打算直接将那不知好歹的妓子抓回来。
方砚知瞬间警惕了起来,伸手一揽,将沈舒年和那可怜的乐师姑娘护在自己的身后。眼瞧着他们打算直接霸王硬上弓,方砚知也来了脾气,声音愤怒又嘹亮,响彻整个大堂。
“谁敢!”
第100章
眼见两队人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台下看热闹的人们纷纷后退几步,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争执打斗波及自身。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口角争执,没想到现下当真为了一个无关轻重的女人,居然闹到了要互殴的地步。
一些书生见不得血腥场面,纷纷掩住了自己的眼睛,却又不忍错过这等精彩,便从指缝中悄悄观察台上形势。
方砚知着实气恼,本来他心情愉快,与苏眠交谈甚欢,却没想到出来洽谈个生意都能碰到这冤家路窄的仇家。前些日子搞砸他店铺开张的事情不了了之,方砚知正憋着一肚子火气,现下又碰上这样的事。
他承认自己借着保护这个可怜姑娘的由头正面对这王家少爷宣战,不仅是为了替那乐师姑娘讨回公道,更是因为郁结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愤怒的火种,此时正是个好机会,能够以此将自己与他之间的新仇旧恨一并了结。
王家少爷身后的打手虽然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一双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一行人。本是极其紧张的局势,方砚知心中却没有过多的惴惴不安。
今日是苏眠包下的场子,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扬州城。长乐坊内来来往往的食客游客,或多或少都是冲着苏眠这个由头来的。
这里面不乏高门权贵和才华书生,本是个极好的欢庆结交的场合。如果这王家少爷当真敢与他们在长乐坊里起肢体冲突,苏眠这个主导人第一个便不会同意。
更何况,长乐坊地处繁华,装修精致,十余年来风波不断却依旧屹立不倒。虽然不知道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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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真的可信,可这栋价值不菲的歌舞酒楼背后,定是个位高权重,足以震慑他人的主。
显然,那王家少爷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门心思想要让方砚知付出代价,半点没有想到这其中的深层含义。
他抬起手来,比了个手势,然后大手一挥,对家丁发号施令,领导他们冲锋陷阵。身后家丁虽是有些犹豫,却互相对视一眼,领了主子命令,立马蜂拥前来。
他们嘴里长嚎一声,调子拖得极长,想要给方砚知一个教训。
方砚知虽然早有准备,却依旧对他敢真的以多欺少的举动感到惊奇。他的瞳孔骤缩,心中警铃作响,想要暂避锋芒。然而,他们两队人马距离过近,方砚知躲闪不及,只等先回身护住沈舒年和那乐师姑娘。
他长臂一揽,一手一个,将沈舒年和那乐师姑娘护在自己胸前,将背部彻底地暴露在敌人面前。冲突只在一瞬间,乐师姑娘没反应过来,再抬眼时已撞上了方砚知的胸膛。
她被方砚知紧紧地按在怀里,一旁的沈舒年和她是一样的境遇。眼瞧着家丁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她又惊又怕,一张俏丽小巧的面容花容失色,眼睛里面俱是惊恐,如同惊慌失措的森林小鹿。
她尖叫一声,因为害怕而稍显阻塞嗓音的尖锐高亢,几乎要刺穿方砚知的耳膜。这声喊叫同时也提醒了沈舒年,沈舒年焦急担忧,素来古井无波的眉眼泛起了层层波澜。
他太害怕方砚知受到伤害,却挣脱不开方砚知有力又坚定的桎梏。沈舒年只得退而求其次,伸手环抱方砚知的脊背,想要以自己的方式保护这个浪漫又天真的男子。
尖锐的女声和紧张的男声不约而同地分别在方砚知两个耳朵旁边炸响,方砚知来不及做出回应。他将两个人紧紧地拢在自己怀中,紧张地闭紧了双眼,依稀能听到自己激烈又快速的心跳声。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如约而至,反倒是台下突然哗然一片。那王家少爷的咒骂声骤然响起,事情好似出现了什么反转。
方砚知的心砰砰直跳,半点没有因为局势反转而放松下来。直到耳边的声音渐渐静了,他才缓缓地睁开双眼。
方砚知的眼睫轻颤,因为紧闭而眼前发昏,朦胧的景象眩晕了他的大脑,让他依稀有种沧海桑田的错觉。
直到沈舒年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一声一声轻唤着他的名字,方砚知这才找回了自己的神志。他看了一眼被按在自己身前的沈舒年,有些歉意地扯动了嘴角,朝他笑了一笑,这才渐渐松开手臂,将人放了出来。
刹那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方砚知心神俱震。他呆愣着转过身来,只见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了一队人马,变戏法似的上了歌台,将那几个家丁恶狠狠地按在了地上。
就连那主谋王家少爷也不例外,被一人钳住手腕,以一种擒拿的姿势,被迫弯腰屈膝。
即使是这样受制于人的姿势,他依旧很不服气,像是愤怒不解自己为何失败。场面攻守易型,方才还嚣张拨扈的王家少爷此时活像是一只待宰的公鸡,扑腾着那聊胜于无的翅膀。
他的头颅刚刚地扬起,恶狠狠地盯着方砚知,豆大的眼睛里迸射出怨恨的视线。王家少爷或许从小到大都没有受到这样的待遇,一时无法接受落差,时不时挣扎着想要摆脱身后人的桎梏。
身后压着他的那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加重了手上用力,将那肥头大耳的王家少爷重新按住。王家少爷徒劳无功,再也动弹不得,又因为方才一番挣扎,渐渐耗尽了自己的体力,只得有气无力地喘着粗气。
方砚知猝不及防和他仇恨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一时心神恍惚。大惊大喜的情绪转换让他无法承受,方砚知的腿软了一瞬,踉跄着要往地上栽去。
还是沈舒年眼疾手快,担忧着一直观察他的状况,这才让方砚知免了栽倒在地的下场。
他双手穿过方砚知的腋下,依靠自己手臂上的力气将方砚知的身体重量架住。方砚知像是有了依仗,双手勾住沈舒年的肩膀,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自己所有的期望尽是压在了沈舒年的身上。
沈舒年见方砚知恍惚,以为他是有些吓着了。他像是最慈爱不过的父母,笨拙又紧张地抚摸着新生儿的脊背,想要以此给他们带来力量。
他将手掌贴在方砚知背上,先是从脖颈处摸起,而后一寸寸顺着脊骨往下捋。方砚知的身子绷得极紧,春夏交接的日子里,薄薄的一层衣裳几乎是贴在身上,透出来他那单薄纤细的躯体。
沈舒年鼻尖一阵发酸,哀伤过后又是无尽的愤怒。他趁方砚知失神的瞬间,装作不经意地一抬眼,与阁楼上隐在暗处的人视线交汇,而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那藏在阁楼阴影处的神秘人接收到了沈舒年的讯息,再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好啊,刚在我苏眠包下的场子里闹事。阁下胆子当真是不小啊。”
苏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那特定的包厢里面出来了,他身后跟着几个方砚知没见过的人,正故作悠哉地拍着手心,一步一步地朝着事情发生的歌台上走来。
原本还显得宽敞的乐师台子转眼之间就站了十多个人,一时显得有些拥挤。方砚知的心神渐渐恢复平静,看清楚了自己现在所处情景。
这台上台下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几近百人之数。方砚知一个已经及冠的成年男子,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和沈舒年拉拉扯扯哭哭啼啼,实在是太过不成体统。
他的脸瞬间漫上了一层绯红,在橙黄色的火烛照耀下,呈现出一种暖玉的光泽,与他眼中晶莹的眸光相得映彰。在这样的大场面下,方砚知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松开了环住沈舒年的手,想要离他站远一点。
可是沈舒年却不如他所愿。他虽然顺应方砚知的心思放开了他,可是隐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掌却顺势暗度陈仓,滑入了方砚知的衣袖中。双手相互触碰的瞬间,方砚知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他略一挣扎一下,想要将自己的手掌抽出来。可是沈舒年却难得固执己见,非但没有乖巧地松开他,反而手上巧劲一转,不由分说地攥住了方砚知的手腕。
苏眠在自己身前站着,方砚知怕自己的动作大了,让这个德高望重的前辈察觉到自己和沈舒年之间的异样,便也装作无事发生。两个人的衣袖将那些隐秘的举动遮掩了个彻彻底底,宽大的袖袍弧度像是奔涌起伏的海浪。
苏眠走上台来,走到那犹不服输的王家少爷面前。他垂眸一扫,眉眼之间一片冷气。王家少爷本来还在挣扎不服,与苏眠这无悲无喜地目光相接,立马就害怕了起来,哆哆嗦嗦地垂下目光,不敢再去看着苏眠。
苏眠冷哼一声,见身边护卫已经将闹事者缉拿妥善,这才长袍一展。他修得的浑身文人风骨和位高权重者与生俱来的气势相互融合,一时之间竟无人刚与之违逆。
苏眠的眉毛压得极低,一双深沉的眼睛扫过台下看热闹的人们。那些书生才子风流浪人被这样的眼睛扫过,无声而来的威压让他们个个都噤若寒蝉,生怕在这个紧急关头触了苏眠的霉头。
“苏某在长乐坊内宴请宾客,本是造福百姓与民同乐的好事。”
他的声音极沉极重,几乎听不出喜怒,像是在阐述一件稀疏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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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情:“却没曾想有人敢公然在长乐坊内闹事,强抢民女,行殴打之举。”
“苏某管理不善,让长乐坊内的宾客失了兴致,实属不该。可国有国法,苏某必得将这小人行径的主谋上报官府,震慑其余想浑水摸鱼之辈。”
话音刚落,那闹事的王家少爷和带来的家丁,有一个算一个,都被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侍卫押送出了长乐坊。方才他们有多神气,现下就有多灰头土脸。
方砚知抬眼去瞧,押送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可是他的耳边,却依稀还能听到几句,那王家少爷对自己绵绵不绝的咒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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