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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会生气,他高兴还来不及。他不就是手脚笨拙,干不得重活,只能在屋里画画图纸吗?这证明钟老就喜欢这样的,他有机会啦!”

“不过,钟老上回是不是说他只会无端空想,把他图纸撕了来着?”

凑在一块议论的那几名工匠年纪都不大,说着还嘻嘻哈哈笑起来,把那名叫顾秀才的书生说得面红耳赤,支吾两句“那是钟老待顾某人严厉”、“话不投机,与你们无话可说”云云,转身走远了。

裴长临收回目光,垂眸看向身旁的人,见对方仍在神情专注地望着那顾秀才的背影,忽然伸手在他侧脸捏了一把。

“你干嘛呀!”贺枕书被他突然偷袭,连忙后退半步,“这么多人看着呢。”

“哪有人看见。”

眼下还没到营造司开门的时间,工匠们都等在大门口,三五成群地闲聊着,根本没人注意他们。

裴长临不以为意地说了这么一句,又倾身过来,在贺枕书脸上戳了一下:“真这么生气呀?都鼓起来了……”

贺枕书狠狠拍开他的手。

裴长临只是笑笑,道:“好了,你快回去歇着吧,时辰差不多了。”

“你自己真的没问题吗?”贺枕书忽然有点不放心,“这里的人瞧着都不怎么友善,你别被人给欺负了。”

“怎么会。”裴长临摇摇头,“好歹对你夫君有点信心。”

贺枕书没法有信心,这人在村里又没少被人欺负。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远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来了来了,钟先生来了!”

身旁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声,贺枕书跟着人群望向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辆制式华贵的马车悠悠驶来。

马车在营造司门前停下,从车上下来的,却不止钟钧大师一人。

他身后跟了个同样束袖长衫打扮的年轻男人,气质沉静,容颜格外出众。

是秦昭。

贺枕书愣了下,偏头看向裴长临。

后者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又见到对方,神情微微诧异,却没多说什么。

倒是身边那群工匠又议论起来。

“那就是钟老的徒弟?不是听说是个少年吗,怎么这么大年纪?”

“谁知道……不过,那人瞧着倒像是个文弱书生样,应该是他吧?”

“多半是了,钟老那脾气,就连员外郎都不放在心上,谁还能与他同乘?”

众人这边猜测议论着,前方营造司大门也在此时终于打开。

裴长临与贺枕书就站在大门边上,凡要进门,都得从他们身前经过。钟钧大步走来,却像是没看见他们一样,目不斜视进了营造司。反倒是秦昭,走到他们身前时还转头过来,朝他们微微一笑。

贺枕书忙朝他招手问好。

后者点了点头,跟着钟钧进了营造司。

见钟大师都已进门,众人也不再耽搁,纷纷拿出腰牌往里走。

营造司为每一位工匠都定制了身份腰牌,一人一块,是为查验身份所用。昨日钟钧派人来找裴长临时,也给他送来了腰牌。那时贺枕书还觉得奇怪,整个营造司没人不认识钟钧,裴长临与他随行,何须像其他工匠那样手持腰牌进入?

但今日看对方这态度……

贺枕书望着接踵而来的人群,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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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匠们陆续进入营造司,裴长临道:“那我就先进去了?”

“去吧。”贺枕书道,“别太累了,我在家里等你。”

他转瞬间便换了一副轻松的神色,裴长临偏了偏头:“你不担心我了?”

“没什么可担心的呀。”这下换做贺枕书不以为意了,“钟先生和秦先生都在,还能让你被人欺负了?”

裴长临:“……”

话是这么说,但他老师本来不就是应该在吗,他方才还不是担心。

唯一的变化,只是多了一位秦先生罢了。

裴长临心头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将少年拉到无人的角落,腻腻歪歪搂进怀里揉了一会儿,才总算舒服了点.

营造司毕竟不是常规书院,也并未设置课舍。裴长临在门口查验了身份,跟着工匠学徒们走进营造司,很快被带去了一间闲置的宽阔厂房。

厂房内没有椅子,只有几张宽大的长桌依次摆开,桌上放着些纸笔及木工用具。

裴长临随众人在桌边站定,瞧见钟钧与秦昭已在前方落座,有人正在给他二人奉茶。

而二人面前的方桌上,正放置着一个被红布遮盖的高大物件。

见人基本到齐,钟钧悠悠抿了口茶,才问:“先前送来的书和模型你们还记得吧,都自己学过了?”

“记得!”“都学过了!”

……

厂房内接连响起众人的高声应答,钟钧态度还是不冷不热:“那就看看你们学得如何。”

他站起身来,走到那红布遮盖的物件旁,抬手掀开了红布:“我这儿新做了一个海船模型,你们一会儿就挨个上来,只能看,不能碰。看完之后,你们要仿造出一个相同的。”

“材料用具都已经给你们备好了,你们可以选择两三人一组配合,也可自行搭建。”

“我给你们五天时间,五天后,哪组建造出的海船模型最为精确,哪组就能来做我的助手,与我一道去画那航海船的改良图纸。”

这种临时测验在钟钧大师的讲学中并不少见,裴长临倒是头一回遇到。好在他先前已经反复研究过钟钧给他的海船模型,应当不至于在此间露怯。

他本是这么想着,随人群排队去前方看清那新模型后,却是有些诧异。

钟钧做出来这新的海船模型并不复杂,分上下两层甲板,船身呈椭圆形,从外观上看,与寻常的海船模型差别不大。

唯一的不同是,这海船模型并非市面上常见的三桅或五桅,而是七桅。

船只的桅杆数量并不是寻常加减法这么简单,桅杆的数量一变,船身受力、风向影响、动能等等一系列数据都会有所改变。

可偏偏作为题面的海船模型不可触碰。

这就意味着,他们不能通过拆卸与测量得到具体数据,而是必须通过演算。

钟钧大师这题,明面上考的是仿造模型,实际上,却是包含了大量的数据计算。

能进营造司的工匠绝非庸才,大部分人很快看明白了钟钧大师的意图,纷纷拿出纸笔演算起来。厂房内一时间充斥着书写与议论之声,还留在那海船模型前久久没有离去的,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是裴长临。

另一个,就是他们先前在营造司前遇到的那位“顾秀才”。

裴长临一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认真起来更是话少。他手上没拿纸笔,只慢悠悠绕着那快有一人高的海船模型反复转了几圈,视线扫视过模型上的每一根桅杆,每一块木料。

相比起来,那位顾秀才便显得沉不住气许多。

他手上仍拿着那本几乎被他捏成咸菜干的书卷,一边忙忙碌碌翻阅,一边试图在纸上记录数据。

“这模型宽不到四尺,深约三尺,那么吃水深度就是一尺三寸……”

他在口中念念有词,格外扰人。裴长临听不下去,忍不住提醒:“吃水深度到不了一尺,至多只有七寸。”

顾秀才坚持:“不可能,我算出来就是一尺三寸。”

裴长临:“那是因为你前面就错了,这模型内部的深度也没有三尺。”

“……啊?”

裴长临懒得与他多做解释,淡声道:“不信你重新算。”.

整个第一日,开始搭建模型的人寥寥无几。

钟钧大师原先还时不时下来看两眼,对错误太严重的学徒大声指责。到后来他也疲了,索性与秦昭下起了棋。

在第三次被杀得片甲不留后,钟钧大师愤然离席,宣布了放课。

钟钧大师讲学的时间极为灵活,有时兴致缺缺,半天就想走人。有时兴致来了,能足足讲到半夜,就连中午也不放人休息。

今日显然就属于前者,钟钧宣布放课时,时辰还不到正午。

秦昭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到最后也并未向人介绍自己的身份,钟钧先行离席,他便也跟着离开了。而厂房内的其他学徒,却依旧安安静静留在原地,没有一个愿意先走。

裴长临自然而然又成为了那个例外。

他简单收拾了演算用完的草纸——可见这回钟钧大师出的题目的确不容易,连他都难得动了笔——薄薄几张草纸被他放进怀里揣好,裴长临走出厂房,找人打听一番,又去了另一个地方。

营造司的公厨。

公厨是专供工匠们吃饭的地方,眼下正是供应午饭的时间,大堂内却见不到多少人。

裴长临凭腰牌打包了一份饭菜,拎着食盒刚走到院子里,就迎面撞见一个人。

还是那位顾秀才。

“小友,你果然还没走!”顾秀才神情激动,迎上前来。

裴长临侧身避了下,听见对方兴高采烈地说道:“我又演算了十多遍,你说得对,是我弄错了!”

十多遍。

裴长临默然片刻,道:“算对了就好。”

“是啊。”顾秀才重重叹气,“幸好有你提醒,若非如此,这回我恐怕又要挨骂了。”

他注意到裴长临打包了饭菜,问:“小友这是打算带回厂房边吃边演算?”

裴长临:“……没有,我打算回家。”

“哦,回家……回家也好,无人打扰,演算起来清净!”顾秀才说着,又凑上前来,“我观小友瞧着面生,可是刚来营造司?”

裴长临:“……算是吧。”

“小友若不嫌弃,你我不如搭个伴?”顾秀才跟着他往外走,总算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我想过了,那海船模型要一人兼具演算与搭建极不容易,也很难在三日内完成。但若有人帮忙,分工合作,当事半功倍。”

“我家中无人打扰,小友若是愿意,现在就可以去我家中。”顾秀才安排得明明白白,“我们今晚之前把数据演算完成,明天就能开始搭建模型。”

裴长临着实不会应对这般热情的人,摇了摇头:“不方便。”

“嗯?哪里不方便?”顾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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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去小友家中也行,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晚上回不回家都无所谓。”

裴长临:“……也不方便。”

顾秀才疑惑地偏了下头,正想再问,但二人说话间已经踏出了营造司的大门。

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在前方响起。

“长临!”贺枕书从对街快步跑来,眉梢都带着笑意,“我在家里太无聊了,所以又来附近随便转了转,听他们说钟先生今日放课早,你果然出来啦。”

顾秀才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面前这原本沉默寡言、冷若冰霜的少年,脸上骤然浮现出了笑意。

变脸比翻书还快。

顾秀才:“……”

第087章第87章

贺枕书从对街一路小跑过来,顺手就要去接裴长临手上的东西,后者却没给。

裴长临往后避了下,看他的眼神带着笑意:“真是随便转转?”

贺枕书脚步一顿,有点心虚:“是、是呀……”

在家无聊是真的,但究其原因,还是贺枕书有些不放心。

虽然理智知晓有钟钧大师和秦大人在,裴长临必定不会受人欺负,但会不会遭到旁人排挤却很难说。

尤其裴长临在外人面前沉默寡言,本就不擅长交朋友。

贺枕书这一上午,仿佛是头一天送自家孩子去书院上课的长辈,独自一人在家里坐立不安,干什么都不自在。

他在家里待着难受,索性又出了门,不知不觉就逛到了这里。

谁知正好听说钟钧大师已经放课。

贺枕书不想显得自己操心过头,当即转移了话题:“你们方才是在说正事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他这转移话题的本事着实不怎么样,但裴长临也没戳穿,对顾秀才道:“这是我家夫郎。”

贺枕书跟着朝对方笑笑。

顾秀才猝不及防对上小双儿明媚漂亮的笑颜,脸一红,结结巴巴:“小、小生这厢有礼。”.

顾秀才本名顾明,表字云清,去年刚刚及冠,是扬州府人士。

顾云清家境其实不错,他自幼饱读诗书,十七岁时就顺利通过了府试,成为了扬州府学的一名生员。

这也是旁人称他一句顾秀才的原因。

他本该继续科举入仕,可真正进入府学之后,却逐渐发觉自己志不在此。

当今圣上重视农业,重视科举,重视商贸,独独不重视工匠机巧之道。可在顾云清看来,自古以来国家想要强盛,都离不开技术的发展。

唯有技术革新,才是进步之道。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毅然放弃科举,离开府学,甚至远离家乡来到了这江陵府。

“钟钧大师善机巧发明,许多发明与改良都为百姓的生活带来了切实的助益,着实令顾某钦佩。比如先前他为江陵织造纺建造的新式纺织机,将一匹提花棉的纺织时间缩短了足足三倍,使得多少原本买不起棉布的百姓都能穿上棉布衣,还有……”

顾云清显然十分健谈,尤其一提起钟钧,更是口若悬河。

贺枕书耐着性子听他吹嘘了钟钧大师快一炷香,终于忍无可忍,试图将话题拉回来:“所以,你特意来到江陵,就是为了拜入钟钧大师门下?”

“原先是这么想的,不过……”顾云清顿了下,悠悠叹了口气。

他们如今正在路边一间饭馆。

方才在营造司外,贺枕书听他们说了早晨钟钧大师的测验内容,又见顾云清想要与裴长临合作,当即从中撮合,提议他们一道去吃个饭。

裴长临从小到大孤僻惯了,贺枕书本就担心裴长临在营造司交不到朋友,会被人孤立。

有人主动想与他交好,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何况这位顾秀才今早还在旁人面前护过裴长临,可见其品行不差。

不过,他也不曾想到,这么一个文弱书生,心中竟有如此宏图大愿,对当朝局势的见解亦是十分独到。

顾云清胸怀抱负,身上却并无丝毫读书人的清高气。他迟疑片刻,还是如实道:“二位有所不知,顾某虽一心想跟着钟钧大师研究机巧建造,可在动手能力上的确欠缺一些……钟钧大师多半是不会收我为徒的。”

这很正常。

哪怕顾云清在动手能力上没有问题,钟钧大师也未必就会愿意收这个徒弟。

毕竟,除了裴长临,他们还没见过钟钧大师对谁格外偏爱。

但自家徒弟之外众人平等,也不失为一种公平。

贺枕书正想宽慰两句,却见顾云清又飞快打起了精神,道:“所以,我想把握住这个机会。”

“裴兄刚来营造司,恐怕还不清楚,营造司已决定要在城外兴建一座船坞,下个月就要开工,眼下就等着钟钧大师将海航船的改良方案定下,交由圣上过目。”

提起这事,他眼底闪烁着光芒,神情格外振奋:“朝廷愿意如此投入扶持营造司,证明圣上已经察觉到技术革新的重要。就算不提这些,那海航船改良完成后,朝廷便能尽情派人出海探索,到时定然会有极大收获。如此关乎国之将来的工程,你我若能参与进去……”

他说着又开始展望起来,裴长临不动声色地打断:“你刚才说,你会绘制图纸?”

“当然!”顾云清笑了笑,脸上露出了点读书人特有的傲气,“实不相瞒,在下绘制的图纸在整个江陵营造司若称第二,当无人能称第一。”

现今许多工匠其实都低估了图纸的作用。

就像裴长临,以往他在村中跟着裴木匠做那些小东西,都是不需要绘图纸的,自然也不觉得图纸有多重要。直到拜了钟钧为师,读了许多工部出版的营造书籍之后,他才意识到图纸在这类精细复杂的工程中的重要性。

但就算意识到了,经年累月的习惯也很难改变。

裴长临并无绘制图纸的习惯,也不擅长此道。

要知道,当初能给望海庄绘制出一份图纸,还多亏了小夫郎给他帮忙。

连他都做不到,许多民间出身的工匠就更是如此了。

至于这位顾秀才,从这人一个小小的吃水深度都能反复演算十多遍来看,的确是个细致到了极致的人。

而绘制图纸最需要的,就是绝对的细致与精确。

裴长临这边还在思索着,贺枕书却开了口:“那不是正好吗?”

他朝裴长临看了一眼,笑道:“长临正愁不会画图纸呢,你们合作互补,这个测验肯定不在话下。”

“在下也正有此意!”顾云清也激动起来,“我方才正与裴兄提起,若我二人合作,今晚之前将数据演算完成,明日我便可绘出图纸,开始搭建模型。这样一来,必定能在时限内完成。”

裴长临朝贺枕书看了一眼:“时间还够,也不用这么着急……”

“话不能这么说,不是听说海船模型很难吗,这种事当然是越快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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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呀。”不知是不是被顾云清的热情影响,贺枕书也表现得格外热心,“你们选好地方了吗?不如去我们家中就是,地方够大,我绝对不打扰你们!”

裴长临:“……”

裴长临不说话了,顾云清反倒犹豫起来:“可裴兄方才好像说不方便……”

贺枕书偏头:“不方便?哪里不方便?”

小夫郎眼底带着疑惑,神情单纯懵懂。

裴长临轻轻磨了下牙,道:“没有,没有不方便。”

“……就这么办吧。”.

贺枕书坚持让顾云清与裴长临合作,自然不全是为了让他交朋友。

他虽不懂造船,但也听说船只模型做起来极为不易,其中更有大量数据演算。裴长临如今身体刚好,还不适合这么耗费心神。

既然顾云清自认懂得数据演算和绘制图纸,由他来为裴长临分担些许,是最好的选择。

贺枕书这边打着如意算盘,而顾云清也的确没让他失望。

详细情形,是事后裴长临告诉他的,总结来说就是,顾云清说他擅长数据演算和绘制图纸,并不是在吹牛。

顾秀才全然将自己读书时的劲头运用到了营造上,对书中提及的一切运算法则信手拈来,加之他为人细心认真,对每一项数据都会反复推演计算。配合裴长临对模型尺寸的敏锐判断,二人最终得出的数据,精确程度甚至不亚于亲手测量。

顾云清的钻研精神比起裴长临也不逊色,他毫不见外地跟着两人回到家,拉着裴长临往书房一钻,当天傍晚时分便演算出了搭建模型所需的一切数据。

钟钧大师给了他们五日时间,原本按照裴长临的计划,他用两日时间算出数据,再用三日搭建模型,是绰绰有余的。

现在有了顾云清加入,效率被足足提高了一倍。

而更可怕的是,当日顾云清回家后根本没有休息,又用了一整晚时间绘制图纸。

总之,待二人翌日在营造司又见面时,顾云清顶着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扔给了裴长临一份细致到每块木板需要多少尺寸都标注完善的模型图纸。

“……他干起活来是不要命的吗?”

知道此事后,贺枕书原本放下的心又提起来,连着好几日都忧心忡忡地念叨:“你可不能跟着他们学,你那身子骨和他们不一样,他们这么熬着可能就掉几根头发,你是真的会没命的……不过掉头发也很可怕就是了……”

裴长临:“……”

但无论如何,有了顾云清加入之后,完成这次测验自是轻而易举。

而最终结局亦不言而喻。

“不错,不错,真是不错!”

验收当日,钟钧仔细看过众人的成品,最终停在了裴长临与顾云清共同完成的海船模型旁。

以往严厉暴躁的钟钧大师难得眉开眼笑,赞赏地拍着裴长临的肩膀:“长临啊,果真还得是你,没让老师失望。”

这几日以来,钟钧几乎不曾对裴长临有过任何特殊关照,众人就算见了他,也只当他是个新来的学徒。这其中甚至有不少人私下来劝过他,劝他初来乍到,莫要与顾云清合作,那就是个连木块都会锯歪的书呆子。

钟钧此话一出,众人顿时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这这这——这少年才是钟钧大师的徒弟吗?

那这些天总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个男人又是谁???

众人不自觉将视线落到了钟大师身旁的男人身上。

秦昭这些天与钟钧同进同出,从未向任何人表露身份,众人几乎已经默认他就是钟大师的徒弟。

此刻他受到瞩目,神情也丝毫未变,倒是钟钧,夸完裴长临又回头看他,眼里满是得意:“如何,秦大人,现在该相信老夫的眼光了吧?”

秦昭只是笑笑:“秦某何时说过不相信钟先生的眼光?”

钟钧冷哼一声,懒得与他计较,朝裴长临与顾云清道:“你们与我来一趟。”

他压根没在乎周遭那越发诧异的目光,说完这话便往外走去。

裴长临正欲跟上,回头却见顾云清仍站在原地,神情有些踌躇。

见裴长临朝他看过来,顾云清微微怔愣:“裴兄,你……我……”

“还不快来?”裴长临低声道,“你不是说想把握这个机会?”

顾云清张了张口,前方陡然传来钟钧的呵斥声:“还在磨蹭什么呢,顾明,你到底来不来?!”

第088章第88章

钟钧将二人带去了一旁的小屋。

说是要找他二人单独聊聊,但实际钟钧并未多说什么,只不过交代了随后一段时间二人要跟着他绘制图纸,朝廷那边要得急,所以可能会比平日稍累一些,让他们提前有个准备云云。

直到钟钧向他们交代完,放二人离开,顾云清仍是一副呆呆愣愣,没反应过来的神情。

裴长临没有事先告诉顾云清他的身份。

倒不是他要故意隐瞒,可一开始便是顾云清主动找上门来要与他合作,他还没找到机会将身份告知,就被对方抓着开始钻研那海船模型。

而偏偏两人合作这几日尤为契合,所以……他不小心就将这件事给忘了。

几天下来,裴长临也是将顾云清当做朋友的,此时见对方这副模样难得有些愧疚,出言解释道:“顾兄,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这几天……”

他话还没说完,顾云清恍然回神,忙摇头:“不不不,不不不,在下绝对没有埋怨裴兄的意思!”

“裴兄身为钟大师的弟子,本就能参与进这个项目,此番倒不如说是裴兄帮了顾某的忙。只是……”他顿了顿,态度万分理智,“只是这搭建模型的过程,几乎都是裴兄动的手,如今这样,在下……在下受之有愧啊!”

裴长临:“话不能这么说,这些天你帮了我许多。”

顾云清又叹了口气,道:“裴兄不必安慰我了,顾某是个什么德行,我自己心里是有数的。说出来不怕裴兄笑话,这营造司每半年一回考核,回回我都是吊车尾。”

“若非我爹去年给营造司捐赠了不少银两,还帮着江陵造了两座新桥,营造司恐怕早已将我赶出去了。”

裴长临:“……”

这种事也是能随便说的吗?

裴长临默然片刻,认真道:“我不是在安慰你,你动手能力确实很差。除了我夫郎之外,你是我见过第二个连木板都削不平整的人,若说模型搭建,你是帮不上什么忙。”

顾云清:“?”

顾云清脸上骤然露出了受伤的神情,裴长临又道:“可你绘的图纸,的确帮了我很大的忙。”

顾云清为人细致,图纸也绘得足够精细,在绘制图纸的过程中,他甚至发现了好几个就连裴长临都疏漏的地方。

若没有他的图纸协助,裴长临能不能在时限内完成这么大量的数据演算,并顺利将模型搭建起来,还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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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裴长临犹豫片刻,没把后面的话说完。

而且,据他所知,他家老师也是个不擅长绘制图纸的类型。

尤其那图纸是要送去京城,交给圣上过目的。

就算他没有与顾云清合作,钟钧大师应当也得从营造司挑一个擅长绘制图纸的学徒来帮忙。否则,以他们师徒二人那鬼画符的功夫,绘出来的图纸恐怕没人能看得懂。

若真是这样,就凭顾云清那笨拙的手脚,至今仍留在营造司的原因还真不一定只是捐赠了银两这么简单。

裴长临没有多言,只是道:“总之,老师已经把机会给了你,你好好把握就是。”

“裴兄说得有理!”他似乎直到现在才终于从那被喜悦砸晕的懵懂状态清醒过来,脸上瞬间又换做了一副精神振奋的神情,“我收集了好几本有关海船建造的书籍,我这就回去再通读一遍,为明日做准备!”

“你——”

裴长临张了张口,但没来得及叫住他,后者已经兴冲冲走远了。

裴长临在原地默然片刻,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

“长临,怎么还没回去?”熟悉的嗓音略带低沉,裴长临回过头去,看见了那一身布衫依旧气质不俗的身影。

裴长临颔首:“秦大人。”

“何必这么客气。”秦昭笑道,“与以前一样唤我就好。”

裴长临点点头,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秦先生,这回多谢你。”

“嗯?”秦昭故作诧异,“长临这话是何意,我做什么了吗?”

裴长临不答,静静看向他。

气氛有一时僵滞,秦昭又笑了笑,道:“我家小鱼说得一点不错,你这人真是够闷的,小书那般活泼的性子,居然受得了你这个闷葫芦。”

“我……”裴长临眼底显过一丝慌乱。

“我与你说笑的。”

许是裴长临年纪尚小,又是自己亲手救回来的人,秦昭待他总有种长辈看晚辈的和善。

他如实道:“让你先不暴露身份,与营造司其他学徒同台竞技,的确是我的主意。”

裴长临又点了点头。

这其实不难猜。

钟钧大师不拘小节,从不在乎旁人的想法。就算他真要通过测验从学徒里挑选几个能用的人才来帮忙,这测验的对象,也不会包括裴长临。

毕竟,在收他为徒之前,钟钧便以认可了裴长临。

是秦昭提出这毕竟是朝廷的大工程,所用之人必须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实力,方可服众。

因此,裴长临才会也参与进这场测验当中。

“长临可觉得我在为难你?”秦昭问。

“当然不会。”裴长临摇摇头,“秦先生是在帮我。”

他初来乍到,若一上来就表露身份,必然引起众人的排挤与轻视。

事实上,这几日秦昭假装成钟钧大师的徒弟随他同进同出,裴长临便听过不止一人私底下偷偷指责,说秦昭不懂规矩,盛气凌人,也不知到底有没有那个实力。

秦大人身居高位多年,气质这般独特,在没有做出任何成绩之前都会遭人质疑,何况是裴长临。

而这场测验,裴长临当着众人的面做出了模型,从人群中脱颖而出,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如今再说出他的身份,质疑声自然会少很多。

“也不全是为了帮你。”秦昭道,“钟钧大师平时可没少嫌弃营造司的学徒们,我听得多了,自然也会好奇,能受他青睐并收做唯一关门弟子的人,究竟是何等天赋超群。”

他如今不仅是内阁学士,亦是新任的工部左侍郎,严格算来,他来到这江陵营造司,便是整个江陵营造司的顶头上司。今日是裴长临在向其他人证明自己的能力,同样也是在向他证明,他有能力成为钟钧大师的助手,与他共同完成这项大工程。

秦昭毫不吝啬对年轻人的夸赞:“这回你与那姓顾的学徒都表现得很好,令我刮目相看。”

裴长临:“多谢秦先生。”

“都说了,不需要这么客气。”秦昭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除开公事身份,我也是拿你与小书当朋友的,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开口。”

裴长临眨了眨眼,迟疑片刻。

“我……我的确有件事,想请秦先生帮忙。”.

翌日起,裴长临与顾云清正式开始协助钟钧进行海航船改良。

这活着实不轻松,二人每天清早准时前往钟府,要到晚上才能回来。贺枕书一开始还担忧裴长临会不会太过劳累,不过听说秦昭时不时也会去钟府盯着,这才放心下来。

那毕竟也算是裴长临半个主治大夫,有他在场,总能盯着点。

裴长临这边忙碌起来,贺枕书倒是清闲许多,每日不是在家画画读书,就是约着景黎出去逛街,一时间竟仿佛过上了成亲前的少爷生活。

当然,烦心事也是有些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字画行寄来的画稿费了。

贺枕书事先与胡掌柜说过会来府城,答应就算来了府城,也会继续为字画行供稿。这两个月,他陆续给胡掌柜寄过几幅画,可除了约定好的预付订金之外,始终不见下文。

事实上,不仅这两个月的画作没有回音,年前寄去的几幅画,也都没有消息。

他与字画行签过契约,画作卖出后,胡掌柜便会与他五五分成。

没有消息,多半就是没有卖出去。

虽然他明白卖画一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可连着好长时间一幅画也卖不出去,也太打击人了。

难道他的画作水平降低了很多吗?

原先忙碌的时候贺枕书顾不上这些,如今一闲下来,就不由自主担忧起来。

贺枕书为这事偷偷难受了好几天,不敢把事情告诉别人,犹豫又犹豫,最终还是决定给胡掌柜寄封信过去,在信中隐晦地询问一番画作的售卖情况,以及他自己是否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出门寄信的时候,时辰已近黄昏。

贺枕书去驿站将书信送出,顺道买了点裴长临和钟钧大师都爱吃的干果蜜饯,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往钟府去。

这段时间没人管着,贺枕书的日子过得自在,每日唯独要做的,就是黄昏时分去钟府接裴长临回家。

顺道在钟府蹭一顿晚饭。

贺枕书拎着蜜饯来到钟府所在的那条街,远远看见钟府大门开着,两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前说话。

是裴长临和秦昭。

二人皆是背对门外,贺枕书想了想,脚步放轻,蹑手蹑脚朝二人走去。

走到二人身后不远处时,听见了裴长临略显担忧的话音:“……这样行吗?会不会太……”

“什么可不可以呀?”贺枕书从他身后探出脑袋。

他自然是故意想吓唬人的,可那门前的二人只是断了话音,不约而同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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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两道视线齐刷刷朝他看来。

没有半分被吓到的模样。

好无趣的男人。

贺枕书默然片刻,懒得与他们计较,随口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没什么。”裴长临古怪地停顿一下,朝秦昭看了一眼。

他这反应几乎是将“心虚”两个字写在了脸上,贺枕书眉梢微扬,正想再问,却听秦昭道:“我们是在商议过几日去踏青的事。”

贺枕书:“踏青?”

“正是。”秦昭道,“江陵府学每年春日都会召集文人学子去郊外踏青,游山赏花,吟诗作对。正好我收到了邀请,想问你们是否有兴趣一道前往。”

“原来是这样。”贺枕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看向裴长临,“这点事吞吞吐吐做什么,你与我直说就是了嘛。”

裴长临眸光闪动一下,低声问:“你想去吗?”

“唔……”贺枕书做出一副犹豫的模样,“可那毕竟是府学举办的文人集会,我们都不是文人,我还是个双儿,去了是不是不太合适?”

裴长临道:“听说这踏青不限制这些的,许多人都会带家眷,应该没关系吧?”

他语调难得有些急促,还求助似的看向了秦昭。

秦昭适时点头:“不错,我也打算将小鱼和孩子们带去,回头可以做个伴。”

二人一唱一和,贺枕书视线在他们脸上扫过,狐疑地眯起眼睛。

不对劲。

只不过是邀请他去个踏青集会,怎么被这两人说出了正在谋划什么坏事的味道。

贺枕书若有所思,但他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知道啦,我去就是了。”

第089章第89章

三月初,裴长临向钟钧告了假,带贺枕书去郊外春游踏青。

难得外出游玩,二人都穿上了先前在裁缝铺买的新衣服,裴长临的靛青色长衫配上贺枕书那件鹅黄春衫,腰间的系带装饰则是用对方制衣后剩余的衣料缝的,搭配起来格外好看。

景黎一见两人就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笑完了,还向二人指责秦昭:“我也想让他和我穿一样的,他死活不肯。”

两家今日约好在城郊见面,说这话时,秦昭正将两个小崽子抱下马车。听言,无奈地朝他们看来:“你是想让我被人笑话吗?”

景黎今日穿了件格外鲜亮的水红色交领衫,衬得肤色极白,满满的少年气。

贺枕书幻想一下大名鼎鼎的秦大人穿上一身水红的场面,不由跟着笑了出来。

府学召集学子踏青的地方是江陵府城郊的一片山林,如今已是仲春时节,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山野间一派春日好风光。这府学举办的踏青活动果真不似往常文人集会,贺枕书与裴长临沿着绕山小路往山上走,一路行来,瞧见了许多拖家带口的书生学子。

山路边桃花开得正好,一名书生摘下枝头淡粉的花朵,别在身旁那容貌俊秀的少年耳后,惹得对方羞红了脸。

贺枕书收回目光,偷偷朝裴长临看过去。

后者目不斜视看向前方,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也朝路边几根新生的枝条伸出手去。贺枕书眨了眨眼,却见对方只是轻轻将那抽芽的枝叶拨开,低声道:“专心看路,别戳到脑袋。”

贺枕书:“……”

真是个木头。

指望这人给他送花,不如指望木头自己开花。

景黎一家带着孩子走得慢,裴长临与贺枕书先行上了山。

半山腰上有片桃花林,如今正值桃花盛开的时节,林间落英缤纷,一条小溪从林中穿流而过。流水潺潺,几张长案沿溪水依次排开,上头摆放着酒水吃食,还有笔墨纸砚,是为后续诗会准备的。

主持诗会的学政及山长们尚未到来,但桌案旁已聚集了不少文人学子,正在切磋书法技艺,吟诗作对。

贺枕书好奇地凑过去看。

裴长临不懂诗文,便也没去凑那个热闹,只是跟在贺枕书身边,小心将人护着,防止他被人群冲撞。

“都说天下才子看江陵,真不愧是江陵府学。”绕着长案都走过一圈后,贺枕书发出了如此感叹。

身为整个江陵府的最高学府,江陵府学几乎囊括了府城内所有优秀的文人学子,随便一个,都是提笔成文、学识渊博的才子。

“谁说是所有?”听了他这话,裴长临只是轻声反问。

贺枕书:“嗯?”

裴长临笑了笑,将他散落在鬓边的碎发拂到耳后:“这不是漏了一个吗?”

贺枕书愣了下,随即耳根一烫,局促地呵斥:“尽、尽会说漂亮话!”

除了溪水边,山上还搭了几座供人休息的凉棚,都供应着茶水。

二人从山脚一路行来,又在林中赏花游玩了好一阵子。担心裴长临体力有些不支,贺枕书拉着人进凉棚歇脚,顺道等一等从山脚下分别后,就一直不见踪影的景黎一家。

他们歇脚这凉棚恰好在一个小斜坡上,山坡下方是一片空地,十多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换上便于行动的短打,按衣衫颜色分作两队,似乎是要进行一场蹴鞠赛。

这蹴鞠比赛也是府学踏青的固定活动之一,参与的队员皆由府学的生员组成,比赛没什么彩头,也不计较输赢,就是个只图热闹放松的友谊赛。

贺枕书以前可不常有观看蹴鞠赛的机会,一边饮着凉棚内免费为游人准备的凉茶,一边探着脑袋去看比赛。

虽是友谊赛,可那场下的气氛却丝毫不弱,贺枕书受到这氛围的感染,也跟着激动起来。

“哇,他们跑得好快,真的是读书人吗?我之前还以为府学都是一群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呢!”

“你看那个红队的主力,他的动作好敏捷,自己带球过了三个人!”

“蓝队那个守门也好厉害呀,居然硬生生用胸膛把球挡下来了,你说他们整天关在屋子里看书,从哪儿把身体练得这么结实的……”

贺枕书兴致极高,一边看还一边与裴长临讨论,可聊着聊着,话题就不对劲了起来。

裴长临朝那蓝方的守门队员看去,微微蹙眉:“他哪里结实,不还是细胳膊细腿?”

“他胸膛结实呀,你看——”

贺枕书摇摇指着对方还想说点什么,被裴长临不动声色拽了回来,轻轻圈进了怀里。消瘦的脊背抵上对方胸膛,他略微一愣,抬起头来,瞧见了自家夫君那张面露不悦的俊脸。

贺枕书:“……”

这飞醋也要吃啊!.

直到蹴鞠比赛结束,景黎一家都不曾现身。

诗会即将开始,贺枕书只能与裴长临回到溪水边,先去看诗会的规则。

这回的诗会并不限制参与者的身份,无论是不是府学的生员,只要敢于尝试,都可以上前作诗一首。而诗会的考题,则是由学政大人特意邀请的一位府城有名的文人大家来出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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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胜者,将会得到对方精心准备的奖励。

“你说会是什么奖励呀,神神秘秘的,居然都不说清楚。”贺枕书读完规则,有些纳闷。

无论是诗会还是旁的比赛,除了规则之外,最重要的不就是讲清楚获胜之后能得到什么彩头?

参与者都不知道从中能拿到什么好处,如何让人家安心比赛?

“说明他们对这奖励足够自信呀。”回答他的,是另一道清亮的嗓音。

二人回过头,景黎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崽,一见到他们就笑起来:“可算找到你们啦,还以为你们玩过了头,不来参加诗会了。”

裴长临摇摇头:“怎么会。”

景黎看了他一眼,笑着转开了视线。

贺枕书没注意到他这小动作,只是问:“阿黎哥哥,你方才那么说,是知道这奖励是什么吗?”

“知道是知道,不过嘛……”他故意停顿片刻,笑道,“我不说。”

贺枕书眨了眨眼,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骚动。

是学政大人及几位山长到了。

而在他们身边,还跟了一位熟悉的身影。

是秦昭。

贺枕书恍然。

的确,秦昭身为本朝唯一一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又是所有江陵学子的榜样,除了他,谁更适合作为那所谓的名流大家,被学政大人邀请来给诗会出题?

学政带着秦昭及几位山长在前方落座,简单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介绍起了秦昭的身份,果不其然引起一片骚动。

秦昭没多说什么,只是取过纸笔,当着众人的面将考题写在了纸面上。

题面被张贴在告示板上,很快就被文人学子们围得水泄不通。贺枕书站在人群后方,也有几分跃跃欲试。

那可是秦大人亲自出的考题,整个府城的文人学子没人会不想一试。

“去吧。”像是知道他的想法,裴长临轻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是呀是呀,你快去吧。”景黎也催促起来,“你家长临就交给我啦,保证替你看好!”

得了两人鼓励,贺枕书点点头,上前排队去看考题。

这诗会毕竟只是踏青的活动之一,规矩没那么多。参与者看过考题之后,自行去桌边将诗句写下,署上姓名,交去学政大人处即可。

贺枕书去告示板上读了考题,略微思索一下,便朝桌案走去。走到桌边时,却清晰地感觉到周遭不少人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这不奇怪。

虽说这诗会并不限制参与者身份,但此等作诗比赛门槛本就不低,有能力参与其中的,大多仍是府学生员。

会作诗的双儿,几乎闻所未闻。

那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有质疑,有惊讶,也有好奇。

贺枕书视若无睹,在一众抓耳挠腮的学子中,寥寥几笔写完了自己新作的诗句,转头交去了学政大人处。

诗会最终参与者共有上百人,秦昭被留下对诗会交上来的诗作进行评选,景黎则带着二人去了一旁的凉棚喝茶等候。

等待的过程最是难熬,贺枕书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内心紧张得很,连景黎分来的糕点都咽不下去。

而裴长临不知为何竟也有些紧张,捧着茶杯时不时走神,景黎好几回要与他说话他都没听见。

约莫过了小半时辰,诗会的优胜者被选出,参与者皆被召回溪水旁,听学政大人宣读结果。

这次诗会的确很随性,被挑选出来的优秀诗作就有十余篇,除了诗作本身会被张贴在府学的公告栏中之外,每位优胜者还将得到秦大人赠予的一套圣贤古书,以示鼓励。

圣贤古书贺枕书是不缺的,他那箱嫁妆里甚至有不少是手抄的孤本,可听见那十多名优胜者里都没有他的名字,难免有些失落。

贺枕书垂下眼,正欲离开,却听学政大人又道:“——以上便是此番踏青诗会的所有优胜者,除此之外,综合我与众山长以及秦大人的意见,我等另择出了一篇诗魁。”

贺枕书赫然抬头,恰巧看见坐在学政大人身旁的秦昭也抬起头来,朝他投来一个欣赏的目光。

学政高声宣读:“此番踏青诗会诗魁为——江陵府安远县下河村,贺枕书所作!”.

午后的日头逐渐变得热烈,山林间虫鸣鸟叫不绝如缕,贺枕书被两个小崽子一左一右拉着行走在桃林中,原本诗会的喧嚣被这片桃林彻底隔绝在外。

学政大人将他的诗选做了诗魁,这是他从没有想过的。

而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迷迷糊糊被人带上去,要去领自己诗会的奖励时,秦昭却仿佛为难起来:“诗魁与普通优胜者领取同样的奖励,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贺枕书那会儿整个人都是蒙的,一时间甚至不知该如何应答。

待回过神来,他已被秦昭家这两个小崽子牵着往树林里走,说要带他去拿新的礼物。

这是府学举办的踏青诗会,又不是小孩子捉迷藏,什么礼物会藏在树林里?

“我说……”贺枕书哭笑不得,“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呀?”

“就在前面啦!”小鱼崽迈着小短腿,拉着贺枕书大步往前走,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上满是认真,“很快就到了,很快的!”

小小鱼跟着搭腔:“对,很快哒!”

那两个小崽子可爱起来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贺枕书神情不自觉柔和下来,但嘴上说出来的话却故意透着怀疑:“可是,什么礼物要我走这么远啊?”

“小小,你与我说实话,那真的是礼物吗?”

“唔……是礼物呀,爹爹说……不对,我们不能说。”小小鱼苦恼地摇了摇头,又来拉贺枕书的手,“反正、反正就是在前面啦,很近的呀!”

贺枕书被人拉着,却故意停下了脚步。

他弯下腰来,学着小崽子软乎乎的语气,眼底带着笑意:“可是,我真的已经走得很累啦,那礼物为什么要我去那么远才能拿到,他就不能自己来找我吗?”

小崽子眨了眨眼,似乎被他难住了。

林中一时静谧,贺枕书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得远处响起机括之声。

一个与小小鱼差不多高的木制方形物件从前方缓缓朝他们驶来。

那东西两侧安装着轮轴,滚轮滑动间碾过落满桃花的地面,在贺枕书面前停下。

贺枕书一眼便看见了放在上面的东西。

那是一枝娇艳欲滴的桃花。

第090章第90章

贺枕书稍愣了下,旋即发现那花枝底下还压着东西。

那是一个做得格外精美的木盒,贺枕书伸手掀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段青竹节。

先前裴长临为了让木鸢更为轻便,削了许多类似的青竹做木鸢的双翼,贺枕书十分熟悉。不过,如今这青竹却并未被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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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约莫是二指粗细,长度有成年男子手掌那么长,隐约能看见竹身上似乎刻着什么。

贺枕书将它拿了出来。

那纤细的竹身上,刻着一句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这镌刻的字迹贺枕书看着很熟悉,但又不那么熟悉。

这应当是裴长临写的,不过,生活在那般僻壤的村子里,身子又不好,裴长临打小就没好好练过字。那一手破字与他的图纸几乎是如出一辙的鬼画符,写得还不如他家小徒弟安安好。

可这竹身上的字迹,却与他平时写出来的字不太一样。

他多半是练习了很久,笔触稚拙却认真,一笔一划,将每一个字都刻得漂亮又清晰。

贺枕书忽然想起,前不久裴长临的确问过他最喜欢什么诗。

贺枕书对诗词的喜爱远超其他文学著作,但一定要说个最喜欢的,当属《诗经》。

《诗经·郑风》,子衿篇。

贺枕书摩挲着那竹身上稚嫩的字迹,心头翻涌起甜蜜与酸楚,都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笑了起来。

两个小崽子还站在边上眼也不转地望着他,贺枕书稍稍按捺思绪,问他们:“所以,这就是我的诗魁礼物了?”

两个小崽子却摇摇头。

“前面还有哦!”二人走上前来,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从被两个小崽子带进树林开始,他就猜到这一切多半都是裴长临计划的。

不对,他家小木头想不到这么周全的计划,多半还是景黎和秦昭出了主意。

好些天以前,贺枕书就发现裴长临和秦昭在偷偷计划什么,不过这段时间裴长临总是早出晚归,对方具体在做什么,他并不知晓。

包括今天,裴长临表面和他游山赏花,可安静下来的时候却总是走神,显然另有心事。

贺枕书猜到裴长临也许想做什么,但他没有拆穿。

他不讨厌惊喜,而且,也很期待裴长临能给他什么惊喜。

贺枕书这回没再故意使坏,跟着小崽子继续往树林深处走,很快又遇到了第二个、第三个装了轮滑的木制机关。这东西贺枕书在钟钧大师的府上见过,内部不知装上了什么机关,能按照既定道路前行或后退,被钟钧大师用来运送一些小东西。

裴长临也不知是怎么将这东西搬来这远郊的,贺枕书跟着两个小崽子一路行来,一共遇到了六个类似的机关。而那机关上放着的,都是相同的东西。

一支桃花,还有一段青竹节。

那竹节似乎刻意做得长短不一,但每段竹节上都刻着一句诗。

贺枕书拿起最后一段,看见了镌刻在上面的字迹。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是子衿篇的最后一句。

子衿篇是首情诗,诗作者在城楼苦苦等候他的恋人,焦急地走来走去,来回张望,只觉得一日不见,就好像隔了三个月这么久。

但贺枕书可不觉得对方有多着急。

他都进树林这么久了,连对方的人影都没见到,哪里有半分紧张焦急,不愿与他分开的样子。

分明就很沉得住气。

贺枕书将最后一段竹节放进怀中的锦盒里,笑道:“后头不会还有吧,这盒子都要装不下了。”

由此可见,裴长临果真是个木头脑袋,连玩浪漫惊喜都玩得不那么顺畅。

六枝桃花加六段刻了诗句的竹节,贺枕书拿得费力极了,因此不得不将桃枝分给了两个崽崽,让两个小家伙帮他拿着。

“已经到啦!”两个小崽子这么说着,继续拉着他往前走。

没走几步,前方树林骤然开阔,竟是已来到半山腰的一处山崖边。

山崖边花草繁茂,少年站在崖前的空地上紧张地来回踱步,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连忙回头。

在看见贺枕书的一瞬间,又傻乎乎地笑起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贺枕书心中陡然浮现起这句诗,原本读过千百遍的诗句,忽然在这一刻得以具现。

那诗中讲述的,原来就是这般意境吗?

贺枕书一时失神,两个小崽子将手里的桃花枝往他怀中一塞,便手牵手跑远了。此处已经离方才诗会的营地有一段距离,贺枕书担心他俩独自在林中会迷路,忙张口要唤:“你们——”

“不用担心。”裴长临轻声打断他,“秦先生好像派了那位阿七先生在暗中跟着,不会有事。”

贺枕书顿了顿,抬眼看他:“所以你承认,你就是和景黎他们串通好的?”

“我……”裴长临眸光躲闪。

“我什么我,还不帮我拿一下。”

他怀里被塞了这么多东西,已经快要拿不住了。

贺枕书将装满了竹节的锦盒塞进裴长临怀里,自己抱着那束桃花枝走到山崖边:“真不知我是来取礼物的,还是来做劳力的。”

裴长临局促地抿了下唇,忙跟上去。

二人在崖边一块青石上坐下。

“你……你不喜欢这个礼物吗?”裴长临问他。

“喜欢呀。”贺枕书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笑着看他,“所以这是什么,檐铃?”

裴长临:“你看出来了?”

那竹节的一端被钻了孔,显然是用来穿线悬挂的。至于长短不一,则是为了让其发出的音色相异。

贺枕书以前在县城的时候,见过类似的檐铃。

裴长临从怀中摸出几根麻绳和一片碎玉。

他将分别将几根麻绳穿过竹节,又彼此编织起来,动作格外熟练。

贺枕书难以置信:“你出来和我玩,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是秦先生他们帮我带的。”裴长临解释道。

贺枕书恍然:“难怪他们上午那会儿上山这么慢,原来就是准备东西去了。”

这些东西还是小事,那林子里的几个机关,想要搬上山来可不容易。

贺枕书笑道:“你干嘛要大费周章弄这些东西,多麻烦人家。”

“不麻烦……不算麻烦了。”裴长临没有抬头,但眼神微微有些躲闪。他继续编织着麻绳,低声道:“阿黎原本还想了许多别的主意,比如让我做十来个风筝,一齐放上天去,或者拜托来踏青的学子们帮忙赠礼……”

他顿了顿,没把话说完:“我觉得太过引人注目你不会喜欢,所以换成了这样。”

贺枕书默然片刻,庆幸裴长临还算了解他。

无论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口气为他放飞十来个风筝,还是拜托一群陌生人给他赠礼,都是他最害怕的那类“惊喜”。

他真的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引人注目的。”贺枕书悻悻道,“居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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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出个什么诗魁,学政大人怎么会同意这样胡来……”

“没有胡来。”

裴长临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抬起眼来:“我们原本是打算在诗会后再找机会带你来的。”

贺枕书愣了下。

“阿书,诗魁是由学政与山长们共同评定,哪怕是秦先生,也做不得假的。”裴长临微笑起来,认真道,“你就是诗魁。”

这一切都是特意给他准备的惊喜,但诗会不是。

诗魁的评选更不是。

贺枕书略微怔然,也跟着笑起来,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啦。”

他不说话了,只靠在裴长临肩头,静静等着他将那檐铃编织完成。

这地点显然也是裴长临精心挑选的,风光极好,坐在这山崖边抬眼远眺,能将一切收入眼底。连绵的山野被层层桃林染成了淡粉色,天边云卷云舒,暖风徐徐,万分惬意。

贺枕书怀中抱着一束桃枝,被那和煦的春风吹得昏昏欲睡,忽然听得檐铃轻响。

裴长临将完成的檐铃挂在了他们头顶的树枝上。

贺枕书直起身来。

“所以,为什么是檐铃呀?”贺枕书问。

送桃花给他倒是能够理解,这以檐铃赠礼,他还是头一回听说。

“是阿黎帮我出的主意,他说在他曾去过的异国他乡,人们会将檐铃作为礼物赠予心上人,这代表……”裴长临又停顿了一下,声音陡然放轻了些,“这代表……爱与思念。”

每当风吹起时,檐铃轻响,总会让人想起赠送檐铃之人。

每一次风过,都在诉说着爱意。

贺枕书耳根也有些发烫,再去听那头顶清亮的铃音,竟莫名觉得难为情起来:“原来还有这种说法……”

裴长临轻轻应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他又不说话了,二人静静听了一会儿檐铃轻响,贺枕书偏头看他:“你就没有别的想和我说了吗?”

裴长临神情有些不自在:“别的……”

“是呀,别的。”贺枕书笑弯了眼睛,道,“你这么大费周章,不会就是为了送我一个檐铃吧?”

裴长临:“……不是。”

贺枕书:“那是为了什么呀?”

裴长临不答。

他垂下眼,看向被贺枕书抱在怀里的桃花枝。

这几枝桃花都是他刚从枝头摘下来的,是整个桃林中开得最好的一束。茂密的粉色花朵缀在枝头,被小夫郎抱在怀里,将对方的笑颜衬得格外明媚动人。

裴长临呼吸陡然变得有些急促,原本在心中打过无数次底稿的话,说出来依旧磕磕绊绊:“我是想与你说,再过几日,就是我们成亲一年的日子,但……但去年这时候我身体还不好,没能给你一个开心的成婚之礼……如果、如果你愿意……”

他紧张得险些咬到舌头,贺枕书看着他的脸,忍俊不禁:“想让我再嫁给你一次呀?”

裴长临与他对视,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贺枕书看着他这副模样,又起了逗弄的心思。他忽然低哼一声,将手中的花束扔回他怀里,站起身来。

裴长临愣了下:“阿书?”

贺枕书故意背对着不去看他,道:“干嘛,难道你说了我就要答应吗?你也知道,去年嫁给你那是被人所逼,不是我的本意。现在要再来一次,我当然得再重新考虑一下。”

裴长临抱着花束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后:“那……那你要考虑多久?”

“看你表现。”贺枕书瞥他一眼,忍着笑,“现在是你在向我提亲呀,不该你想办法说服我吗?以往那些媒人上门提亲时都会说什么来着,说说你的优势,说说为什么要娶我,再说说……我为什么非嫁给你不可。”

“我……”裴长临张了张口。

他向来是不善言辞的,就连方才那段话,他在心头默念过无数遍,说出来仍然有些磕绊。

裴长临许久没说出话来,贺枕书等了一会儿也没等来回音,不想过多为难他,叹了口气:“罢了,嘴这么笨,指望你说些甜言蜜语是不可能了。”

他转过身来,伸手要去接裴长临手中的花束。

对方却没松手。

裴长临注视着他,轻声道:“……阿书,让我说完。”

“我的确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就连想向你提亲,想给你送礼物,都得找别人来出主意。”

他垂下眼来,连着贺枕书的手与花束一起拢进掌心,轻轻摩挲着对方的手背:“我不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你那么好,那么聪明,那么有才华,若非当时爹的一意孤行,我……我恐怕就连认识你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我想娶你。”

“我心悦你,阿书,这就是唯一的理由。”

裴长临上前半步,牵起贺枕书一只手,落在他胸前。

恢复了健康的心脏在胸腔内勃勃跳动着,裴长临胸膛起伏,嗓音也带上了哑意:“你看,是你让这颗心重新跳动起来,是你让它得到了新生……现在,它为你而跳动,也为你而生。”

贺枕书睫羽颤动,鼻间有些发酸。

“至于为什么非嫁给我不可,我好像想不出来。”裴长临声音放低了些,仿佛带了点不安,“我不会哄人,不会逗你开心,不会说甜言蜜语,好像还总是惹你生气……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你再给我一段时间,再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我会改进,我会去学,老师总说我学东西很快,这些我一定也可以学会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少年神情带着局促,他注视着贺枕书,眼神中却是分外真挚与热烈的情感。

贺枕书与他对视片刻,别开视线:“这不是挺会说的嘛,我看你也不需要再学什么……”

裴长临仍注视着他,像是依旧在等待他的回答。

贺枕书被他看得难为情,一把将他手中的花束抢去:“好啦好啦,我答应啦,别再看了。”

“那——!”裴长临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贺枕书毫不怀疑,如果他现在还没治好的话,恐怕已经晕过去了。

但他大病初愈不久,按理也不该情绪如此大开大合。

见他面色已有些发白,贺枕书连忙扶他坐下。

裴长临还是不安分,用力抓着贺枕书的手:“……我可以吻你吗?”

贺枕书:“……”

裴长临:“……不行吗?”

“有句话,我方才说得不对。”贺枕书望着他,沉默片刻,“有些东西,你是该多学学。”

裴长临:“什么?”

回答他的,是少年忽然倾身上前的动作。

柔软的唇瓣贴上了他的,两道急促的呼吸彼此交融,掩去了贺枕书余下的话。

“这种问题,有什么可问的。”

“……你好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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