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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第81章

贺枕书与裴长临对视,轻轻点了点头:“我都听你的。”

从相识到现在,景黎与薛大夫的为人他都看在眼里。他很清楚,眼下在这院子里的所有人,必定都是抱着能将裴长临医治好的信念。

若对他们没有信任,他与裴长临何至于千里迢迢赶来这里。

至于面前这位……

男人穿着一件简单的束袖布衣,长发束起,身上未着任何配饰,看上去倒是与这医馆中的大夫打扮得没什么两样。

可就是这般普通的穿着,却依旧无法掩盖他身上那股仿佛与身俱来的从容笃定。

他端着汤药站在众人面前,无论是方才听见钟钧的质疑,还是如今得到裴长临与贺枕书的信任,态度皆是波澜不惊。

他不惧任何质疑,也不需要从旁人身上获取认同。

这样的人,很容易叫人觉得,他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也很容易让人产生信赖。

得了二人允肯,秦昭只是笑笑,将手中的汤药递给了裴长临:“若是下了决定,便将此物喝了。”

裴长临问:“这是什么?”

秦昭:“假死药。”

“心脏乃五脏六腑之大主,亦是血脉运行之源。心内无时无刻有血液流动,会加大手术的难度,是以需要服药令人进入假死状态。心肺停止运作,方可顺利手术。”秦昭耐心向他们解释,“放心,此物我先前已经找人试过了,给你调配的药量只会令人假死四个时辰。服下后一炷香左右起效,期间一切脏器五感停止运作,无痛无感,药效过后便会醒来。”

他解释得极为详尽,贺枕书却莫名觉得,他那句“已经找人试过”,听上去格外渗人。

裴长临接过汤药,先朝贺枕书看了一眼。

后者点点头,他便没再犹豫,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

秦昭将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眼底露出几分欣赏之色:“小公子年级轻轻,倒是很有胆识。”

裴长临不善应对这些夸赞,对方也没在意,又道:“距离汤药起效还有一段时间,你们若还有话说,便抓紧时间吧。”

他说完转身就想离开,见一群人仍把贺枕书与裴长临围在中间,无奈地唤了声:“小鱼。”

景黎扭头:“嗯?”

“进来帮忙。”秦昭笑得无奈,“……薛大夫也来。”

两人被秦昭喊进了屋,还贴心地关上了门。贺枕书张口想说什么,却见钟钧忽然凑上来,担忧地在裴长临身上摸了摸:“感觉如何?看着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啊,那药喝下去真会假死?我还以为这种东西都是话本里瞎编的呢……”

贺枕书:“……”

裴长临不动声色往后躲了躲,笑道:“没什么感觉,就是药有点苦。”

他又问:“老师不是出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你这话说的,这么大的事,我能让你们两个孩子自己来吗?”钟钧道,“还不知这治疗到底能不能成,竟找个这么年轻的小子来给你主刀……我要是不来盯着,回头你俩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景和堂这做手术的院子本是不让外人进来的,是他以二人在城中唯一的长辈自居,还主动抢了伙计在院中洒酒消毒的活,才勉强让薛大夫点了头。

贺枕书默不作声站在一旁,裴长临瞥他一眼,道:“说到消毒,屋内是不是也需要?老师要不要进去问问?”

“哦对!”钟钧恍然,“姓景那小孩说了,屋子里要多喷点,不然会感染还是什么……”

他这么说着,拎起水壶便往屋里走。见他进了屋,裴长临才回过头来,看向贺枕书。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裴长临轻声道。

“我知道的呀。”贺枕书勾起嘴角,朝他笑了笑,“薛大夫医术那么好,你肯定不会有事的,我知道……”

裴长临垂下眼,牵起对方异常冰凉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摩挲。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阿书,你用来装书的那个行囊,我在背后做了个小暗格,里面放了东西……”

“我知道。”贺枕书忽然打断他。

裴长临眸光一动。

“你是傻子吗?”贺枕书还是笑着,眼眶却悄然红了,“那些行李都是我收拾的,你动了什么手脚,我还能不知道?”

“阿书,我……”

“我不会拿的。”贺枕书抬眼看他,声音微微发颤,“裴长临,等你病好之后,自己回去把东西拿出来,我不会碰的。”

自从决定要尝试手术治疗之后,裴长临在贺枕书面前始终表现得云淡风轻,从不消极悲观。

但贺枕书心里很清楚,那只不过是在顾虑他的心情。

他是怕贺枕书会为他担心。

他们不去提起那手术的风险,也不预想任何可能出现的坏结局,可有些事情,并不是不去想,就不存在的。

所以,他事先做了准备。

放在行囊暗格里的东西,是贺枕书在很久之前亲笔写下的和离书。

写下那封和离书时,贺枕书一心还想着离开。他那时已经决定要想办法治好裴长临,所以特意与裴长临约定,等对方病好之后,便要签下和离书,放他离开。

那时候裴长临未曾在和离书上签字,贺枕书也没太在意,写完之后便随手将其夹在了某本书里。

这件事,他其实早就忘了。

可裴长临却将它找了出来,偷偷签上了名字,放进了贺枕书的行囊里。

就如同贺枕书经历过的前几世那般,那时的他预料到自己命不久矣,也是这样事先帮他安排好一切,如约定那般放他自由。

裴长临上前半步,将他搂进怀里:“别哭,阿书,别哭了……”

贺枕书把头埋在裴长临胸腔,对方领口的衣衫很快被泪水濡湿一片。少年柔软的身躯不住地颤抖着,贺枕书轻轻抽泣,声音哽咽:“都怪你……我本来没想哭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裴长临温声安慰他,“你一直很坚强,你是我见过最坚强、最勇敢的人。这世上没有哪个双儿会比你更勇敢,所以没关系,哭也没关系,阿书,你不必在我面前忍耐。”

小病秧子素来是不会安慰人的,不知该说什么,便又低下头来,轻轻吻他。

他轻柔吻去对方脸上的泪,细密的吻顺着眉宇、脸颊落下,含住对方冰凉湿润的唇。

贺枕书从小身体就好,就连冬日最冷的时候,身上也总是温温热热,夜里抱起来像个小暖炉。可今日他浑身却都是冰凉的,甚至比裴长临身上还要冷些。

裴长临慢慢吻着他,彼此交融的呼吸让冰冷的双唇渐渐恢复了温度,少年的身体也终于不再颤抖了。

片刻后,裴长临放开了他:“好了?”

贺枕书点了点头,眼眶还有些发红,但已经不再落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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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我就是很笨,明明一直想对你好,却老是害你难过。”裴长临叹了口气,指尖抚过贺枕书湿润的眼尾,“希望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把你惹哭了。”

“……我才不信。”贺枕书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抹了把眼睛,“你这病秧子不解风情得很,以后肯定还要惹我的。”

裴长临笑起来:“那下次让你骂我好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你本来也不会还口,嘴笨死了。”贺枕书道,“好了,快进去吧,再过一会儿,你的药效该起了。”

裴长临轻轻“嗯”了声。

他深深望向贺枕书,又伸出手,用力地、紧紧抱了他一下。

“阿书,等我回来。”.

裴长临进了屋,景黎与钟钧便没再屋内久留,很快合上门走了出来。

手术过程不方便叫人看见,景黎将二人带去另一间偏院休息。

裴长临那边性命攸关,两人担心他的安危,到了偏院之后一直不怎么说话。钟钧坐不住,没待多久就溜去院子里抽烟袋了。贺枕书更是眼眶通红,良久一言不发。

景黎担忧地看向他,轻轻叹了口气,给他倒了杯茶:“我刚认识我夫君的时候,他也病得很重。”

贺枕书抬起头来。

与景黎相识到现在,他一直有意无意避免提起自己的家事背景。

虽然没有提过,但贺枕书能看出,对方的来历不简单。

今日见过他的夫君之后更是这么觉得。

这还是景黎第一次主动提起他的事。

“我夫君年轻的时候很厉害的,他习武、赛马、围猎,那些看起来越危险的事,他越是喜欢。可是后来,他被人害了。”景黎顿了顿,低声道,“有人给他下了毒,害他废了武功,变得体弱多病,吹个凉风都能烧上好几天。”

“我遇到他的时候,他一无所有,买完药连饭都快吃不起了。”

贺枕书轻声道:“那段日子,很难吧。”

“很难。”景黎点点头,眼底却是怀念的神色,“我和他住在一个小破屋里,吃了上顿没下顿。我总是饿,还很任性,理直气壮要他养着,他难得买只鸡腿回来,都会被我偷吃。”

他说着笑了起来,贺枕书也忍不住笑了笑:“他待你很好。”

“嗯,他一直待我很好的。”景黎继续道,“后来,我们慢慢离开了那个村子,想办法替他治病。就是那时候,我们遇到了薛大夫。”

贺枕书道:“薛大夫将他治好了?”

景黎抿了口茶,却是轻轻摇了摇头:“薛大夫只是帮他解了毒。”

贺枕书沉默下来。

“经年累月的毒素蚕食了身体,解毒之后,他虽能慢慢变得和正常人一样,但已经没有办法再习武,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景黎眼底流露出低落之色,贺枕书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没关系。”景黎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和他都已经不再强求了。”

“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无论有多少外力协助,不管运势强大到什么地步,已经铸成的结果是没有办法轻易改变的。”

“但你们不一样。”

“长临还年轻,他还有很多机会,如今这些,不过是人生路上一个小小的考验罢了。”

青年眸光明亮,神情笃定:“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也是。”

贺枕书与他对视片刻,心中忽然浮现一丝奇妙的感觉。

不知为何,每回与景黎说话,他都很容易对对方的话深信不疑。

青年的话语中仿佛蕴含着极为特别的力量,让人不由相信,他允诺的事总会实现,他所期盼的事,也总有一日会化作现实。

“我明白了。”贺枕书点了点头,“我不会再忧虑了,应该相信他才是。”

“对,就是要相信他!我也相信我夫君,他一定可以治好长临的,我和他认识这么久,还没见他有什么做不成的事呢……”青年提起自家夫君,又变得滔滔不绝起来。

贺枕书问:“能再告诉我一些你们的故事吗?”

“你想听我的故事呀。”景黎眼神亮起来,“好呀好呀,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讲呢,从一开始吧,我是在集市遇到他的……”

青年显然非常擅长讲故事,就连平静日常的乡村生活,也能被他讲得绘声绘色。

虽然贺枕书仍有些不太理解,究竟哪里的集市可以十五个铜板买一个活人,也不理解为何他们好像每回都会在关键时刻撞上大运,但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他们一聊就聊了足足两个时辰,时间转眼到了午后。

“……县试第一天的时候我可紧张了,还在考棚外等了好几个时辰,结果你猜怎么着?”

景黎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一个平稳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了进来:“县试四场考试,我全都全场第一个交卷,还拿了案首。”

景黎话音一滞,气恼地转过头去:“你会不会讲故事啊,哪有直接剧透结局的!”

“照你这讲法,再讲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啊。”

秦昭大步踏进屋,却是先看向了贺枕书,笑着道:“手术很顺利,裴小公子已经没事了。”

“恭喜。”

第082章第82章

贺枕书跟着众人进了屋。

屋内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气,却仍然掩盖不了那淡淡的血腥味。

裴长临躺在里间的床上,面色苍白,无知无觉。

贺枕书睫羽颤动,下意识捏紧了衣摆。

“他没事,只是假死药的药效还没过去。”注意到贺枕书的反应,景黎连忙安抚,“你若不想见到他这副模样,要不再等一会儿,等他药效过了再……”

“不用。”贺枕书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没关系的。”

假死药的药效会持续四个时辰,如今满打满算才过去了不到三个时辰,裴长临自然是不会醒的。

贺枕书心里早有准备。

况且,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裴长临这副模样了。

贺枕书抿了抿唇,缓步走到床边。

“约莫再过一个时辰左右,肺腑就会恢复运作。”秦昭跟在他身后,解释道,“我给他点了安神香,让他能多睡片刻,应当要晚些时候才会醒来。”

薛大夫年事已高,就算不做主刀,这一番下来也是精神紧绷,格外疲惫。

手术结束后他便回屋歇着了,是以只有秦昭留下向他们交代注意事项。

“裴小公子还需留在医馆观察一段时间,我已安排好,这几日你们便住在这院子里。”秦昭道,“他醒来时伤口多半会疼,前几日尽量不要移动伤口,也不要下床,我会每日来给他换药。”

“我明白了。”贺枕书点点头,看向对方,“多谢……”

秦昭了然一笑:“鄙人姓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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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秦先生,那我们……”贺枕书话没说完,忽然愣了下。

方才景黎给他讲述的故事,只进展到他夫君曾参加县试,并考中了案首。

江陵府辖区内,有资格开设县试的县城仅有七个,县试每年一次,每年仅有七个案首。景黎年纪尚轻,他与夫君结识,并陪伴对方参加县试的时间,应当也就是前几年的事。

前后不过寥寥数十人,贺枕书不说全都了解,但大部分是有所耳闻的。

而那其中姓秦的,据他所知……只有一位。

他是……

贺枕书意识到了什么,一时错愕,竟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他们身后,钟钧同样微微蹙眉。

景黎方才讲故事时,他在院子里也听了一耳朵。

不过,他平日不怎么关心科举,也不知道那县试案首都有些什么人。

但这个秦姓,他可太熟悉了。

最近成天去他府上,还变着法找人引荐,要与他见面的那位内阁要员,不正是姓秦吗?

之前他是不是听谁说过,这位景公子与他夫君现在常年定居京城,是近期有事要办才回到江陵来着……

钟钧恍然醒悟,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钟先生,您要去哪里?”

秦昭似乎早有预料,赶在钟钧迈出房门前悠悠开口:“裴小公子尚未醒来,您这就要回去了吗?”

钟钧神情稍僵。

他若无其事般转过头来,轻咳一声,道:“长临这不是已经没事了吗,我……我想起府上还有点事,要先回去一趟。小书,你照顾好长临,改日我再来看你们!”

他说完又想溜,秦昭却道:“钟先生请留步。”

一身素雅布衫的男人神情丝毫未改,他不紧不慢走到钟钧身边,朝他拱手见礼:“鄙人秦昭,现任内阁学士与工部左侍郎,奉圣上之命督办海航船建造事宜。”

“秦某先前已向钟先生府上递过拜帖,却因钟先生事务繁忙,始终未尝得见。今日在此一会,不知钟先生可否赏脸,与秦某聊上一聊?”

他言辞恳切,从态度到言语都挑不出半分毛病。

钟钧默然不答,万籁俱静中,只有景黎恍然大悟:“哦,难怪我之前就觉得钟先生这名字听上去有点耳熟,这就是你一直要找的那位脾气不好的名家大师?!”

贺枕书:“……”

钟钧:“……”.

在今日之前,秦昭其实也不知道,他一直要找的钟钧大师,原来早已经与景黎见过面。更加不知道,景黎在云观寺结识的两个朋友,正是钟钧大师的徒弟与其夫郎。

不过,钟钧大师近来收了一位出身贫寒,却天赋超群的少年木匠做徒弟,在营造司已经尽人皆知。

裴长临恰好是个木匠,而他的老师又恰好姓钟……

这事若是落在别人身上,秦昭或许还不敢轻易断定。

但那可是景黎。

这种误打误撞的奇妙好运,在他身上已经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了。

总之,今日来到景和堂,听见景黎向他介绍这位先生姓钟时,秦昭便几乎可以肯定,这正是那位机巧大师钟钧。

没有一上来就向对方表明身份,不过是担心他这朝中大臣的身份暴露,会让那两个来看病的少年产生不必要的心理压力。

这也是景黎先前没敢告诉贺枕书实情的原因。

至于现在,既然手术已经顺利完成,就没有什么再隐瞒的必要了。

好不容易见到了人,秦昭自然不会轻易放钟钧离开。他那边有礼有节地将人“请”去偏院细聊,为避免谈话不顺利,还煞有其事地捎上了自家仍蒙头蒙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锦鲤。

转眼,屋内就只剩下贺枕书一人。

房门被从外面轻轻合上,贺枕书在床前坐下,久久没有回神。

那个人……是秦昭。

是在江陵府声名鹊起,影响了大批学子走向仕途的状元郎,秦昭。

若要论起对贺枕书影响最为深远的人,除了他爹爹之外,便莫过于这位秦大人了。

他爹让他爱上了诵读经典、与诗书为伴,而秦昭,虽然在文人圈中受人追捧不过近几年的事,但他的书法造诣、文学功底,皆令贺枕书分外仰慕,甚至偷偷当做范本模仿学习。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机会见到对方,而且……对方还治好了裴长临。

这就是景黎故事里所说,在关键时刻被好运击中的感觉吗?

可这惊喜,未免也太过头了。

贺枕书望向床上沉眠的人,难得有些晕头转向,就连裴长临至今尚未醒来的紧张感都被冲淡了几分。

他靠近床边,小心翼翼握住裴长临的手,把脸埋到对方冰凉的掌心。

许久,才小小声道:“我是不是在做梦呀……”.

秦昭对裴长临身体状况的判断相当准确,一个时辰后,裴长临服下的假死药药效散去,他脸上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呼吸平稳,身体也重新暖和起来。

而他正式醒来,已是当日黄昏时分。

四肢尚未从假死与长久的安睡中恢复知觉,裴长临率先感知到的,是胸口传来尖锐的刺痛。

他无意识低吟一声,下意识动了下身体,立即被人从身旁按住:“……别动。”

裴长临睁开眼,视线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贺枕书轻轻按住裴长临的肩膀,神情分外担忧:“是不是很疼啊,你忍一忍,大夫说明天就会好些了。”

“还好……”裴长临闭了闭眼,喉头干涩低哑,“好像没我想象中疼。”

见他精神还算不错,贺枕书轻笑了笑,起身给他倒了点水:“也是啊,往身上划一条口子,你不是常干这种事吗?都习惯了吧?”

干木匠的,磕着碰着都是常事,裴长临手上至今还有被划伤后留的疤呢。

不过这话也只是说笑罢了,手上的伤口再深,也不会有剖开心口的伤势来得严重。

随着周身知觉逐渐恢复,裴长临很快疼得唇色发白,没了说笑的心思。贺枕书怕他呛着,没敢喂他喝太多水,只用勺子舀了一点点渡去,帮他润喉。

温水入喉缓和了喉头的干涩,裴长临渐渐适应了那疼痛,低声道:“我的病……”

他话没说完,被贺枕书伸手按在唇边,止住了话头。

“你今天也要少说话。”贺枕书垂眸看他,眼底露出点笑意,“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他直起身来,视线缓缓下移。

这间屋中烧着炭盆,温度适宜,因而裴长临身上只盖了一床薄被。同样轻薄的衣物盖住了绑在他胸前的绷带,也盖住了那尚未愈合的狰狞伤痕。

贺枕书望着对方领口裸露出来的些许绷带,轻声道:“长临,你已经好了。”

“等你养好伤,就会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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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普通人一样。”贺枕书微笑起来,眼眶再一次泛起了红,“从此之后,你可以去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可以尽情追求自己的爱好,可以拿起斧子,成为一个真正的木匠。也可以继续钻研那些机关巧物,做出更多更加不可思议的造物。”

“但无论今后你是想要名扬万里,让全天下都看到你的才华,还是回归平静,安稳度日,你都会拥有全新的人生。”

那是他期盼已久的,截然不同的人生。

裴长临偏过头去,眼尾划过一点湿意,转瞬没入发间。

贺枕书轻轻摩挲着少年的鬓发,不再说话,等待对方情绪平复。

片刻后,裴长临重新睁开眼,偏头看向贺枕书。

贺枕书趴在他的枕头边上,笑着与他对视:“看什么呀?”

裴长临张了张口,又有些犹豫似的,没说出话来。

贺枕书看出他想说什么,但并未戳穿,而是用手撑起下巴,悠悠道:“说起来,既然手术已经顺利完成,我是不是可以开始和你清算了?”

“清算?”

“嗯,清算。”贺枕书直起身来,故意板起了脸,呵斥道,“裴长临,你居然敢背着我签和离书,你不会以为这件事我会这么算了吧?”

裴长临:“……”

裴长临:“我……”

“我什么我,不用解释,我不听!”贺枕书冷哼一声,道,“我要罚你,你认不认?”

小夫郎似乎已经竭力让自己表现得凶狠一点,但在裴长临眼里仍然只有可爱。

裴长临被他可爱得连伤口都不怎么疼了,失笑:“……认,怎么罚都认。”

“好,这是你说的。”贺枕书道,“我都想好了,等你伤养好了之后,你要给我做饭,给我洗衣服,我想吃什么你就要去给我买,我出门不想走路你就要背我。别以为病好了以后还能像以前那样偷懒,不可能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伺候你了,要换你来伺候我!”

裴长临似乎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惩罚”,他偏头望向贺枕书,微微有些失神。

贺枕书眉梢一扬:“干嘛,你不愿意?”

“没有。”裴长临道,“我愿意的。”

倒不如说,那本就是他应该做的。

裴长临垂下眼来,低声道:“那……惩罚说完了,能再说说奖励吗?”

这回换贺枕书不说话了。

他双臂环抱胸前,与裴长临对视片刻,终于绷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从醒来就一直等着这个呢。”

贺枕书笑着俯下身来,修长的发丝垂下,与裴长临散落在床上的发交织到了一处。他在与对方仅剩咫尺的距离停下,任由二人呼吸交融,眸光交汇。

“我现在吻你,你还会难受吗?”贺枕书小声问。

“不知道。”裴长临也小声回答,“……要试一下吗?”

贺枕书笑起来:“好呀。”

他低下头,吻住了裴长临的唇。

裴长临遵守了他们的约定,从九死一生的治疗中挺了过来。

这是他的奖励。

第083章第83章

裴长临与贺枕书就这么在医馆住下。

许是东家事先打过招呼,医馆的伙计对他们都很照顾,秦昭与景黎更是每日前来探望。至于钟钧大师,确认裴长临的治疗未出差错之后,便安心回府继续琢磨他那航海船的模型去了,没再时刻来医馆守着。

贺枕书为此还偷偷向景黎打听过。

据说那日,秦昭与钟钧大师抵足长谈,足足聊到了晚上。但景黎因为实在听不懂,半道就睡着了,并不知道他们具体都聊了什么。他只知道,钟大师表示自己对于航海船该怎么造早已成竹在胸,但他现今身旁缺个帮手,坚持要等裴长临身体彻底康复之后,才会开工画图纸。

秦昭依了他的要求,对裴长临也更为悉心照料。

这日,秦昭惯例来为裴长临换药。

他先解开衣服看了看裴长临的伤口,又坐在床边为他诊了脉,缓声道:“你这伤口愈合得有些慢,但整体并无大碍,就是……”

他话音稍顿,候在外间的贺枕书忙问:“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不是什么大问题。”秦昭如实道,“就是长临这身子太虚,此番伤了元气,恐怕要多卧床修养一段时间了。”

裴长临:“……”

“没事,常年体弱多病,怎么会不虚。”景黎也从外间探进头来,“以前秦昭病刚好的时候也虚得很,走两步路就喘。”

秦昭:“……”

景黎浑然不知自己短短一句话对秦昭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也不知道自己回家之后,将为这句话付出多大的代价。他拉着贺枕书回到外间,继续道:“反正啊,你们安心在医馆住下就是了,我都和他们打好招呼了,让你们多住一段时间。”

贺枕书有些犹豫:“这怎么好意思……”

他们住在这里,医馆是没有多收他们食宿费用的。

而除了头一天来这医馆复查时,交过一笔药钱与治疗费用之外,后续的费用也一直不见有人来收。贺枕书去大堂询问,伙计也只说让他们安心住着,其余不用多管。

显然又是景黎从中关照过。

“这有什么呀,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兄长了?”景黎眉梢一扬。

贺枕书默然。

最初与景黎结识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唤那一声阿黎哥哥,的确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他才知道,景黎是秦昭的夫郎,是当今圣上亲封的郡主,也是圣上的义弟。

坦白而言,这兄长他还真不怎么敢认……

“好啦,别胡思乱想。”景黎似乎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只是继续道,“不管你认不认,反正你这个弟弟我是认了,你跑不掉的。兄长照顾弟弟不是天经地义?”

“再说了,那位钟先生这么难伺候,秦昭日后说不定还得仰仗长临帮忙。”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我和你说哦,你秦大哥等着把这航海船造好升官呢,虽然我是觉得没什么必要啦,想让圣上提携他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哪需要这么大的政绩……”

青年说话没个把门,险些就说出什么不得了的朝廷秘辛。

贺枕书不敢再听,连忙打断:“我、我知道了,阿黎哥哥,多谢你了。”

“这才乖。”景黎笑了笑,又拉着他去到桌边,道,“你还需要什么东西,就在这里写下来,我让伙计去帮你买。”

裴长临这里离不开人,他们要在医馆多住一段时间,的确得托人采买些生活用品。

贺枕书点点头,在桌边坐下,提笔书写起来。

他很快将要用的东西列成了清单,写在纸上。内间,秦昭给裴长临上了药,换过了干净的绷带,拿着药箱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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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枕书正要将列好的清单递给景黎,见秦昭走过来,忽然想到了什么,动作略微一顿。

“怎么?”景黎问他。

“没、没事……”贺枕书摇摇头,将清单递过去,神情略微局促。

秦昭正收拾着药箱,下意识偏头看了眼,有些诧异:“你临过我的字帖?”

贺枕书:“……”

在秦昭刚高中状元那会儿,他在县试府试的文章不知怎么流通到了民间,被府城文人广为传颂。那时候,府城的书商趁热打铁,出过一系列关于秦昭的诗集著作、字帖摹本。

贺枕书也买了不少。

不过,他自认练得并不算好,被人当场认出,只觉得难为情。

贺枕书紧张得头也不敢抬,低低应了声。

“真的吗?”景黎同样颇为诧异,又低头仔细看了看手里的字迹,点头,“确实有点像诶,真好看!小书你好厉害,秦昭的字好难练的,他教了我好久我都没学会!”

秦昭毫不留情戳穿:“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愿意好好学。”

景黎:“练字很无聊的嘛……”

秦昭自认并非什么书法大家,但民间有学子文人喜欢他的字,愿意临摹学习,他也并不干涉。见贺枕书有些拘谨,大抵猜得到他在想什么,温声道:“临字最终是为了学以致用,而非完全模仿。你年纪轻轻,字迹却已形神兼备,颇具风骨。这般练习下去,假以时日,成就定然远超于我。”

这评价高得可怕,贺枕书连忙摇头:“……不敢。”

“我可不是乱说,我看人很准的。”秦昭又笑了笑,道,“说起来,我认识几位住在府城的书画大家,你如果有兴趣,改明儿我可以向你引荐。”

贺枕书愣了下,抬起头来:“可、可以吗?”

秦昭点头:“自然。”

裴长临这几日都要多休息,不便被人打扰,景黎和秦昭也没有久留。

将二人送出屋子,贺枕书合上房门,回到里屋。

裴长临也听见了众人方才在外头说的话,他偏过头去,只见自家小夫郎在他床边坐下,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神情呆愣愣的。

他醒来之后已经听贺枕书说过那两位的真实身份,也知道自家小夫郎仰慕那位秦先生许久。作为夫君,裴长临自认不是那种蛮横独断、敏感善妒之人,不会拦着贺枕书与人结交,更不会干涉其爱好。

贺枕书能与仰慕多年之人结识,他也为他高兴。

但是,道理他都懂,可这人也没必要每回见了面之后都跟失了魂似的吧。

那姓秦的有这么大的魅力?

裴长临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唤他:“阿书。”

贺枕书反应慢了半拍,恍然抬头:“怎么了?伤口疼?要喝水?”

裴长临:“……”

裴长临闭了闭眼,在脑中不断念叨那位秦大人已经娶妻生子,与夫郎恩爱有加,甚至比贺枕书大了快二十岁,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哄好了自己,才重新睁开眼,神情也恢复了镇定:“没事,我就叫叫你。”

“就会撒娇。”贺枕书给他掖了掖被子,道,“你再睡会儿吧,我不打扰你了,一会儿喝药再叫你。”

他说着就要起身,裴长临连忙拉住他:“你要去哪儿?”

“我不去哪儿呀,就在外面。”

贺枕书抿了抿唇,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点笑意:“我……我去练练字,秦大人方才夸我字写得好看,说要帮我引荐书画大家呢。”

裴长临:“…………”

他真的不能马上出院回家吗???.

然而事与愿违,裴长临这身子骨实在太过虚弱,此番手术之后更是元气大伤。寻常人只需七八天便可恢复的伤势,他足足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终于能够下床。

下了床也不能走动太多,几乎是被半强制地留在医馆修养。

好在他现在更多是外伤未曾痊愈,已经可以慢慢看点书,打发打发时间。贺枕书在询问过秦昭与薛大夫的意见后,亲自回了家一趟,给他带了些木工书籍。回去时,还顺道去了钟府一趟,从钟钧那里给他捎了一个海船模型。

那海船模型就是当下在海上航行中运用最广的那种,共有五桅五帆,两头尖而船身浑圆,是经由钟大师根据现有海航船的数据,亲手等比例缩小制造。

这种航海船只能持续短暂航行,且极易受到风向及洋流影响,承重能力也极为有限。

此番秦昭会来到江陵,就是为了将这种海航船进行改良。

不过,裴长临对海航船的了解还不够多,目前所知的数据算法也不过是从书本中照本宣科而来,未曾亲眼见过实物。

对改良更是并无头绪。

钟钧也知道现在和他谈论船只改良有些太难为人,因而特意将这模型送来,让他闲着没事拆着玩玩,自己琢磨。

贺枕书端着汤药进屋时,裴长临正在琢磨那海船模型。

他又戴上了钟钧送他的那块金丝琉璃镜,细长的金链从他散落的发间延伸出来,随意垂在胸前。

心口挨这一刀,让贺枕书过去大半年的精心照料都仿佛泡了汤。这段时间,裴长临整个人清瘦了不少,就连身上那件素色里衣都显得略微宽大,苍白而清晰的五官被藏在琉璃镜后,显出几分病恹恹的脆弱感。

贺枕书脚步微顿,若无其事走上前去:“先喝药,一会儿再玩。”

“怎么又要喝药了。”裴长临眼神躲闪,有些抗拒,“……不是刚喝过吗?”

“那是早上的。”贺枕书把他手里的模型抢去,笑道,“快喝,别又等着我喂。”

裴长临不情不愿地“哦”了声,乖乖接过汤药,小口喝起来。

贺枕书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拿起方才随手扔在一边的船只模型:“这东西你看了好几天,想明白了吗?”

“差不多了。”裴长临点点头,道,“我打算下午先拆了看看。”

他伸出手,在那模型上比划一下:“先拆船头这个部分,这里零件最多,好几个地方我还没弄明白。比如这个轮舵,舵杆的轴线被放在了舵叶前缘,与书上说的好像不太一样。还有……”

他话音顿了顿,抬起头来。

贺枕书忙移开视线:“你干嘛?”

裴长临:“没事,就是感觉你好像没有专心听我说话。”

贺枕书眼神局促飘忽:“哪有,我明明在听。”

这也不能怪他,谁让裴长临明明还在养病,却要打扮成这副模样。

哪有人越病越好看的啊。

裴长临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一双眼隔着琉璃镜望着他,又稍稍直起身,拉近了二人间的距离。

贺枕书被他盯得心虚,耳根阵阵发烫。

却没有躲开。

裴长临近来消瘦得厉害,原本英俊的五官都带上了几分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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冽感,靠近时更有冲击力。眼见对方离得越来越近,贺枕书抿了抿唇,耳根的热度几乎要蔓延到脸上。

忽然,裴长临轻轻笑了下,倒回床头的靠枕上:“我就知道。”

贺枕书:“?”

后者悠悠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对我说的这些完全不感兴趣,听不下去就算了,不用勉强。”

贺枕书:“……”

这木头真是好讨厌啊!

第084章第84章

贺枕书被裴长临气得够呛,连带着看着那海船模型都来气。他把东西往床头一放,催促着对方喝完药,拉着人要去院子里走走。

成天在屋里玩木头,脑袋都快变成木头了。

裴长临看出他好像有点生气,但一时间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只当贺枕书又恼他操劳过度,便没有拒绝。

他现在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大夫本就嘱咐过,他每日可以适当下床走走,活动活动筋骨,有助于治疗后的心肺能力恢复。

喝过药,裴长临披了件衣服,与贺枕书一道出门。

他们已经在医馆住了大半个月,与医馆内的大部分伙计都已相熟。贺枕书牵着裴长临出了他们居住的小院,穿过回廊,很快来到医馆后方的庭院里。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不少伙计在庭院里晒药材,见他们过来,纷纷向他们打招呼。

“二位中午好呀,今日感觉如何?”

“长临恢复得不错啊,今儿瞧着气色更好了!”

“小书,可要把你家夫君牵好,今早院子里刚化了雪,别摔着。”

“小两口感情还是这么好……”

寻常问候贺枕书倒是一一应了,调侃的话就有些应付不来,红着脸默默点头。裴长临也不说话,待离了人后才变本加厉握紧贺枕书的手,在他耳边小小声:“地好滑,你牵好我。”

撒娇似的。

贺枕书拿他没办法,也气不起来了,难为情地任他牵着。

景和堂规模不小,但毕竟是治病救人的医馆。边上几个小院子里现在都住着人,二人不便靠近打扰,只在庭院里晒了会儿太阳,就打算往回走。

然后就在路过一间小院时,听见院子里传来的争吵声。

“走就走,你别后悔!”

这景和堂的后院是专给病情严重的病患居住的,因而凡是来到后院的大夫伙计,说话皆是轻声细语,生怕惊扰了病患。

这般中气十足的吵嚷,在这等静默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刺耳。

而且,这个声音也不陌生。

裴长临与贺枕书对视一眼,听见了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贺枕书当即拉着裴长临后退几步,躲开了从院子里冲出来的少年。

少年一身锦衣华服,脸上带着怒气,手里还攥着一封信。

他显然也没预料到院子外头正好有人,少年脚步急停,才看清了面前的人:“……是你们啊,没事吧?”

“没事。”

二人退得及时,并未受到波及。贺枕书摇摇头,又问:“倒是你,这是怎么了,又与傅公子吵架?”

眼前这少年,正是他们头一回来医馆看病时遇到过的那位夏侯家小少爷,夏侯珣。

几个月前,夏侯珣陪同傅宁远来此间看病,险些与医馆闹出不愉快,还是贺枕书替他们解了围,才叫他们看上了大夫。

那时,贺枕书刚得知裴长临的治疗方案,心中很乱,并没太多心思关心别人。

因而没来得及与对方有更多交流。

却没想到,二人这回来景和堂,竟然又遇到了这两位。

“没想和他吵。”夏侯珣梗着脖子,往院子里瞥了眼,闷声闷气,“谁让他又啰啰嗦嗦要我回家……不是嫌我碍眼,要让我滚吗,我滚给他看!”

贺枕书默然。

他还不知道那位傅公子究竟患了什么病,但应当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就算是裴长临这般棘手的病症,大夫都让他们多回家待了几个月,可这两位,似乎从几个月前来到医馆后便不曾离开,就连过年都是在医馆过的。

他们这两个小院离得近,这段时间裴长临在医馆养病,两家也算是有病友情谊。

贺枕书宽慰道:“傅公子也是担心你,这么久没回家,家中多半放心不下……前不久不是还听说夏侯老爷身体不适,病倒了吗?”

“这话你也信?”

夏侯珣冷哼一声,抖开手里拿着的信纸,递给二人看:“我爹总是这样,从小到大只要我不听话,他就开始念叨我,做出一副对我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有时候还要找大夫装病演戏给我看,说我把他气病了。”

“有一回我离家出走,他连着给我寄了好几封家书,说什么茶饭不思,卧病在床,恐怕命不久矣。”

“我吓得赶紧回家,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回家时他正要出门和人下馆子呢,精神抖擞,半点事都没有!”

少年情绪激动,贺枕书接过那信纸草草看了一眼,果真看见了“茶饭不思”、“卧病在床”、“恐怕命不久矣”等字眼。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可万一这回是真的……”

“你以为这是我收到的第一封信?”夏侯珣只是冷笑,“这种家书我这几个月不知道收到过多少次了,内容都差不多,他要真是命不久矣,这活得也真够久的。”

“……”

贺枕书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对别扭的父子关系,但旁人的家事,也轮不到他做主。

不过,傅公子那边还生着病,少年总与对方吵架,于身体总是没有好处的。

贺枕书正想再劝一劝,却听少年硬邦邦道了句“罢了”,拿走信纸,就想往外走。

贺枕书问:“你去哪儿?”

“我去给他买糖糕。”夏侯珣板着张活像旁人欠他几百万两的脸,说出来的话却没什么骨气,“吃人嘴短,看他还敢不敢和我生气。二十多岁的大男人,这么爱吃甜,也不嫌丢人……”

少年气鼓鼓地走了,贺枕书偏头望着他的背影,良久沉默。

裴长临也跟着看过去,有些感慨:“夏侯公子对傅公子还真是尽心尽力。”

“是啊……”贺枕书应了声,回过头来,略显幽怨地看向身旁的人。

夏侯珣脾气这么差,与心上人吵了架都知道买点好吃的哄哄,可他呢?

每回好像都是自己就默默消气了,都没让裴长临为他做点什么。

他果然还是对小病秧子太好了。

不对,现在已经不能叫他病秧子,就叫……叫木头算了。

贺枕书低哼一声,牵起人继续往前走:“回去啦,木头。”.

裴长临在景和堂一直住到了二月中,才在薛大夫与秦昭的双重点头下,得以离开医馆回家。

临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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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黎还与他们约定,等天气暖和点再约他们出来玩。

二人欣然答应。

不过,直到裴长临出院,那位傅公子也仍在那间小院里住着。前些日子他还会时不时到院子里走走,与贺枕书打个照面,可这些天他连门也不见出,不知究竟情况如何。

但旁人的私事贺枕书不方便过问,只得按下思绪。

出院之后,裴长临总算可以尽情研究他的海船模型。

在景和堂这些天,他将钟钧送来的海船模型反复拆了又装,对每一个部件都几乎了然于胸,甚至还想试着改装。不过,住在医馆始终多有不便,大夫也不会允许他带一堆工具在院子里敲敲打打,只能暂且作罢。

如今出了院,彻底没人管得了他。

……才怪。

“长临,到时辰了。”临近午时,贺枕书准时出现在院子里,抽走了裴长临手里的小锤子。

裴长临如今的身体已基本恢复如常,但前几个月仍不能太过劳累。为了防止这人干起活来过于沉迷,贺枕书特意与他约定,将每日干活的时间限制在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到点了就必须休息或去干些别的事。

这木头脑袋约定时答应得痛快,实践起来却并非如此。

思绪被人打断,裴长临倒并不气恼,只是抬起头来,可怜兮兮望向贺枕书:“阿书……”

贺枕书知道他想说什么,态度毅然:“不成。”

裴长临:“再多一炷香……”

贺枕书:“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后来多拖延了半个时辰。”

裴长临还想再挣扎一下,贺枕书板起脸:“没得商量,而且你昨晚答应过今天要陪我去逛街的,你不会忘记了吧?”

“……”

贺枕书在昨晚睡前的确与裴长临提过一句想出去逛街,不过那时候裴长临已经困得有些迷糊,听见了也根本没往脑子里去,还当自己是在做梦。

今天这一忙,自然全忘了个干净。

裴长临神色躲闪,贺枕书知道自家夫君是个什么德行,也没真与他计较,将人从椅子上拽起来:“好啦,去换衣服,出门了。”

他们来到府城这么久,一直忙着给裴长临治病的事,都没什么机会出去逛逛。眼下得了空闲,当然要多在附近转转,熟悉环境。

况且,再过段时间裴长临就要跟着钟钧出入营造司了,那里好歹是官家的地盘,总不能还穿着村中那粗糙的布衣,会被人瞧不起的。

反正他们从村中带来的衣服也不多,贺枕书便想去布庄买些料子,给裴长临做点新衣裳。

但这一逛,却是大惊失色。

府城这物价……实在是太高了。

二人甚至没去城中那些深受富家小姐夫人喜爱的布庄,而是就近寻了间裁缝铺子。铺子里一匹最普通的素面彩绢便要一贯多钱,更别说是带了提花纺织或绸缎之类的金贵织物,随便一匹都要三五贯铜板。

但裁缝铺子比布庄来得好,可以当场定下需要做的衣物尺寸和款式,按照用量买布,无需整匹买下来。

裴长临干活时需要便于行动的衣服,衣袖下摆都要束口,这样的衣服一匹布能做四五件,算下来倒也划算。

贺枕书多方盘算对比,最终定下了一件长衫和三套短衣。

短衣用来干活时穿,多是耐脏耐磨的棉布,而长衫则是质感上乘的提花绢布,颜色是靛青色,很衬裴长临的肤色。

营造司多是匠人,穿着短衣出入倒是无妨。不过,钟钧成天与官府那群人打交道,保不齐什么时候裴长临也需要出席那些场合,可不能让人觉得他连件像样衣服都拿不出来。

贺枕书对自己挑选布料的眼光非常满意,几乎都能想象出自家夫君穿起这身靛青长衫时该是什么模样。

他转身想叫裴长临来看,却见后者站在不远处,看着手边一块布料出神。

那是一块颜色极正的红绸,不知绣制时是否加了些别的什么材质,在室光下隐隐透着光泽。

“小公子好眼光,这是我们店里最好的料子。”伙计见他颇有兴趣,连忙迎上前去,“这料子就进了一匹,先前被一位客官裁了一半去做喜服,眼下就剩半块,您如果感兴趣可以便宜些给您。”

裴长临问:“便宜多少?”

伙计伸手比了个数:“六两,包工包料,能做两套衣服。”

裴长临:“……”

裴长临这辈子恐怕都没见过能卖出六两的衣服,略微怔然,贺枕书连忙上前:“长临,你还在看什么呢,我都挑好了。”

裴长临将将回神,道:“我也想给你挑两件。”

“可我也不穿这么红的呀。”贺枕书有些无奈。

这料子是好看,贺枕书方才一进门便注意到了。不过,如今民间的着装风格以清雅素净为主,除了似乎对红色格外钟爱的景黎一家,几乎没有人会在街上穿如此鲜艳的颜色。

这种颜色的料子,就算买来也只能做喜服,平日是没法穿的。

果真是个木头脑袋,毕生的审美都用在木头上了,连衣服都不会挑。

贺枕书心头无奈,连忙将人拉走了。

裴长临没再多说什么,可当二人买好料子走出裁缝铺时,他却又回过头去,若有所思地望向了那块被摆在最显眼处的鲜红布料。

第085章第85章

裴长临最终没能买上那块红绸子,但仍坚持要给贺枕书也买两件衣服。

贺枕书原先的嫁妆里就带了不少衣服,在村子里认识阿青之后,对方也时不时找由头给贺枕书制衣。两人现今家中的衣橱里,贺枕书的衣服就占了四分之三,各式各样的都有,根本不缺。

他本是不想要的,但没拗过自家小木头,乖乖挑了两块料子做春衫。

二人在裁缝铺留好尺码,出来时时辰已经不早,便没再回去做饭,就近下了个馆子。

点个一荤两素,再配两碗米饭,就花去了五十文。

贵就算了,肉菜里也只有零星几片肉,若不是裴长临眼下正要补身体,每餐都要吃点肉菜,贺枕书恨不得回家啃大馒头。

贺枕书给裴长临夹了片肉,忽然对未来的日子感到了绝望:“要不我去问问景黎他家医馆还招不招人,我去给他当伙计好了。”

“不用。”裴长临道,“我之前问过老师,他这个月打算回营造司讲学,我去给他帮忙,应该能有工钱。”

“你什么时候问的?”贺枕书诧异,“不是说好了要再歇一段时间嘛,薛大夫也说……”

“只是去给老师帮帮忙,不会太累。”裴长临打断他,“而且……”

他看了贺枕书一眼,没有把话说完。

贺枕书只当他也是在操心钱的事,道:“哎呀,我刚才就是说说而已,家里没有那么缺钱的。之前卢家付的尾款,加上我的画稿费,还能让我们在府城吃吃喝喝好几个月呢,你还是再多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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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来府城医治,景和堂免了他们大部分花销,这是预料之外的事情。

这样算下来,他们如今花的钱已经远比预计要少很多了。

不过是因为府城物价太高,银两又只出不进,贺枕书才会有些焦虑。

裴长临迟疑片刻,低声道:“老师这些天是打算给营造司的学徒讲解海船建造,便于他们后续去船坞干活……”

贺枕书:“……”

他又朝贺枕书看了一眼,道:“而且,老师说营造司的饭菜味道还不错,每天都有鸡腿吃。”

贺枕书:“……”

裴长临道:“还能打包带回来,不消我们自己在家做饭。”

贺枕书:“……”

不会造船买不起鸡腿做饭还难吃真是对不起了。

贺枕书叹了口气:“想去就去吧,你自己多顾着点身体就是。”

裴长临莞尔:“好。”

吃过了饭,二人又随意在附近街市逛了会儿,给家中添置了些夜里照明用的灯油,便回了家。

回家后,裴长临进了里屋,让贺枕书给他涂药。

他打小不怎么出门,一身皮肉养得白皙细腻,不比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好上多少。不过如今,那白皙的胸膛上横贯起一条刀伤,就在锁骨下方,靠近右胸。刚愈合的伤口在胸口留下一道尤为显眼的淡粉色疤痕,裴长临看那疤痕碍眼得很,每隔两个时辰就要涂一回药。

“这么贵的药膏,也就你舍得这么用。”贺枕书用指腹沾了药膏,在掌心捂热,往他胸膛上轻轻涂抹。

这药膏就是裴木匠惯用的那种,对祛除疤痕很有效用。

在裴长临手术成功的第二天,贺枕书便写信回下河村转告了这个好消息,而送来的回信中,就装着好几罐这种药膏。

看起来,裴木匠也很了解他儿子的德行。

不过,这药膏至多能让疤痕颜色变浅,无法让其完全不留痕迹。这么深的伤痕,就是涂了作用多半也不会太大。

“这伤痕落在胸口,衣服一穿不就没人看见了,消不去就消不去呗。”

贺枕书笑他:“没见哪个男人像你这般爱美。”

裴长临小声反驳:“我不是……”

“嗯?不是爱美?”贺枕书轻轻帮他揉开药膏,随口问,“那是什么呀?”

“我……”裴长临迟疑片刻,垂眸看向怀中的人。

他靠坐在床头,衣衫微敞着,贺枕书为了给他涂药,索性整个人坐在他怀中。这姿势任谁来看都格外不雅,但少年似乎并未察觉,仍在小心翼翼帮他着药,神情格外专注。

他鲜少从这样的角度去看贺枕书,但这个角度的他,依旧很好看。

少年肤色白皙红润,睫羽长而上翘,小钩子似的,随着动作微微颤动。那双柔软晶莹的唇瓣由于专注无意识微张着,露出一点淡粉的舌尖。

没有哪里是不好看的。

裴长临稍稍移开视线,低声道:“怎么没人看得见。”

“嗯?”贺枕书动作顿了下,他抬起头来,瞧见对方神情局促。

裴长临性情内敛,不擅长表达自己,所以很多不熟悉的人都会觉得他不好相处。但这人其实脸皮儿很薄,尤其在亲近之人面前,更是不懂掩饰,几乎很容易猜到他在想什么。

的确,并不是没人看得见的。

与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每日同床共枕的贺枕书能看见。

所以,他并不是在意自己的外貌如何,他是担心贺枕书会不喜欢。

贺枕书想明白前因后果,轻轻笑了起来:“怎么,怕我觉得难看,会嫌你呀?”

裴长临眼神躲闪,还嘴硬起来:“也不是……”

“不是?”贺枕书顿时敛了笑意,坐直身体,“你还想给谁看?”

裴长临:“……”

“说呀,是不是看上了哪家小双儿,想去勾引人家?”贺枕书又倾身过来,倚在裴长临胸膛,一脸不正经,“你不说清楚我可不给你涂药了,让你就留着这伤痕,旁人都不敢看你。”

他原本是在佯装恐吓,可一句话没说完就破了功,笑得肩膀都在发颤,险些从床边掉下去。

裴长临连忙搂住他。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呀。”贺枕书故意闹他,“你不说清楚我怎么会知道呢?”

裴长临被他闹得耳朵都红了,小声道:“……你。”

贺枕书:“嗯?”

“给你看。”裴长临凑上来吻他,模样还有些难为情,讨饶似的,“只给你看,没有别人。”

贺枕书放过了他:“这才对嘛。”

他又重新拿起药膏,挖了一点在掌心:“不会嫌你的,消不去也不嫌你,别胡思乱想了。”

他顿了顿:“不对,还是尽量消去吧,省得每回看到都要想起那些事,糟心。”

“嗯。”裴长临点点头,轻声道,“……再涂一层,涂厚点。”.

又过了几天,钟钧派人来传信给裴长临,让他翌日一早就去营造司。

营造司离他们的住处不远,步行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能到。

当日上午,贺枕书早起煮了两碗馄饨。

不过,由于贺枕书尝试了好几回都没办法把面团顺利擀成薄薄的馄饨皮,也总调不好肉馅的味道,所以馄饨皮和肉馅都是集市上买的。贺枕书做的只是将他们包成歪歪扭扭的小馄饨,一下锅就破了大半。

吃完名为馄饨,实则为肉馅面皮汤的早饭,贺枕书将裴长临送出了门。

裁缝铺制衣极快,裴长临今日穿上了新衣服。深蓝色棉布制成的短衣面料厚实,这个季节穿上正合适,不妨碍干活,看着还很精神。

贺枕书与裴长临并肩走在街上,时不时偏头去打量他,越看越满意自己挑选衣服的眼光。

他原先只觉得靛青色衬裴长临的肤色,没想到深蓝色也这么衬他。昨儿到的新衣还有另两件鸦青色与暗紫色,他昨晚让裴长临试过一次,穿着也很不错。

贺枕书这么想着,但越靠近营造司,周围如裴长临这般打扮的人就越多。

便于干活的衣服款式就那几样,耐脏的颜色选择也并不太多,二人一路行来,还没走到营造司门口,便看见了好些个与裴长临打扮极为相似的人。

连用的料子都相差无几。

没一个有裴长临好看。

贺枕书往周围看了一圈,又看了看身边的人,悄然对比一番,终于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一件事。

不是他挑的衣服好,而是裴长临这人肩宽个高肤色白,就是穿什么都好看。

人与人的差距真可怕。

营造司是工部设在十二州府内,专负责官家工程建造的部门,他们去的这个,全名其实叫江陵营造司。营造司直接隶属于工部,不归知府管辖,营造司内除了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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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外郎、以及各部主事外,大部分都是从民间挑选的工匠。

今日钟钧大师要在营造司内讲学,营造司外大清早便门庭若市,围聚了许多工匠学徒。

“欸,你们听说了吗,今儿个钟钧大师收的那徒弟也要来营造司。”

二人刚到营造司大门口,便听见有人在旁议论。

“当真?不是说那人身体不好,今年一直在家休养吗?”

“这都多久了,许是好些了吧。”

“我还是想不明白,钟老怎么会收个病秧子当徒弟,三天两头病倒,要怎么干我们这行?”

“就是,听说那人半点体力活都干不了,平日就能画画图纸。之前他帮一家大户做工程,也是从不动手,我还听说啊……”

那几人说话声音不小,贺枕书与他们隔得老远也听得一清二楚,当即皱了眉。

他正欲上前,却又被人拉住。

裴长临脸上是一贯的不以为意,被人如此在身后议论,非但看不出半点气恼的模样,甚至还轻轻笑了下:“怎么又为这点事生气,而且,他们也没说错。”

他干不得体力活是真,帮卢家做工程时从不动手也是真。这些工匠做的都是大工程,而非裴长临往日在村中修修补补的小玩意,在他们看来,可不就是只能画图纸吗?

贺枕书面露不悦:“话是这么说,但——”

但同一句话,被不同的人说出来,本就会产生不同的效果。

对于工匠而言,图纸固然必不可少,可只画图不动手,就意味着纸上谈兵,是要受人鄙夷的。

这些人虽是寻常闲聊议论,话语中却暗暗含了贬义。

显然就是在故意说裴长临坏话。

不过,会发生这种事,其实也在预料之内。

钟钧在裴长临面前很有耐心,本质是因为裴长临天赋极高,钟钧对他是先有欣赏,再有师徒情谊。

但他在对待其他人时,就全然不是这幅模样。

尤其是面对营造司这群在他看来只会照本宣科,没有半分发明创造天赋的愚钝之辈,不将人骂得狗血淋头,已经算是钟大师手下留情。

平时谁也看不起钟钧大师,外出一趟居然收了个徒弟,任谁都会觉得不服气。

偏偏裴长临的确有容易被人攻击的弱项。

这些道理贺枕书都明白,他只是见不得别人看轻了裴长临。

不就是干不了重活,拿不动斧头,连他都抱不起来吗?

迟早都会好的!

第086章第86章

贺枕书这边正生着闷气,却听身旁又有一人开了口:“你们此言未免失之偏颇,能被钟钧先生收做徒弟,自然有其道理。人还没见过,怎能如此在背后议人长短!”

贺枕书没想到这种时候还有人能说公道话,忙转头看去。

那人的确与别不同。

那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瞧着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他穿了件束袖的布衣长衫,手里攥着一本皱皱巴巴的书卷,打扮气质都不像是工匠,反倒像是个书生。

说来,工匠大多是没读过书的粗人,像他这般说话文绉绉的,的确不多见。

贺枕书正好奇地朝对方打量,原先说话那几人也做出了回应:“哟,这不是顾秀才吗,你还没被赶出去呢?”

“说起来,你之前不是最想拜钟老为师,如今有人抢占了先机,你怎么非但不生气,还帮人家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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