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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第61章
翌日,裴长临和贺枕书出发前往府城。
青山镇与府城相距甚远,就是乘船也得走上三四天。二人先去青山镇换了银票,再去码头乘船。
顺带一提,换银票的钱庄与胡掌柜的字画行其实是在一条街上。但二人出发前,相当默契的谁也没提这件事,更别说将那幅锦鲤图带上,给胡掌柜送去。
青山镇去往江陵府的渡船每两日才有一班,是从襄阳驶来,于当日的申时初到达青山镇码头,酉时初才开船。
要到达江陵府,还要在船上住三晚。
二人赶到码头时正好是申时初,渡船刚到港没多久,众人正在渡口排队等着登船。
码头边的告示栏上,写着渡船的到港离港信息及乘船价目。
渡船上下共分为四层,除最底层用于放置行李货物之外,其他三层都能用来载客。
自下而上,每层的环境与舒适程度都不相同。
下层空间最大,由数个大通铺与座位组成,人群密集,自谈不上什么舒适。中层环境稍好一些,有上百张独立床铺,不过床铺之间相距不远,人多起来,仍然会互相影响。
顶层的条件最好,有十多间客房,安静私密,几乎就相当于住客栈了。
不过,价格却比寻常客栈贵出许多。
告示栏上标识明确,去到府城的下层船票每人是八十文钱,座位不固定,上船可自由选择座位与通铺位置。
中层则是每人固定一张床铺,每晚需七十文。
至于顶层,每间客房限定两人,可另携带一名十岁左右的幼童,每晚的售价是四百三十文。在船上住三晚,就要花去一两多钱。
贺枕书读完告示,只觉得肉疼。
这么多钱,都够在青山镇住一个多月了。
难怪昨晚裴木匠又特意给了他们一些钱,这去一趟府城,还真是花钱如流水。
“没关系,该花的钱还是得花。”看出他在想什么,裴长临宽慰道。
“是啊。”贺枕书悠悠叹气,“若只是我一个就算了,你本来夜里就睡得浅,要是只买个床铺,你晚上怎么睡得好。”
裴长临正牵着他往前走,听言脚步一顿:“?”
贺枕书眨了眨眼,茫然地与他对视:“?”
“……算了。”裴长临转过头,有点无奈,“也没说错。”
若只买个中层的床铺,他夜里的确睡不好。
不过,是担心得睡不着。
坐这种渡船的大多都是男人,中层船舱的床铺之间没有遮蔽,他怎么可能放心贺枕书去一群男人堆里待着。
也就他家小夫郎心大,才不觉得有什么。
码头边上支了一张长桌,是交钱登船的地方。
此刻正围着不少人。
“我三天前就买好了票,凭什么不让我上船?”
“还有我,我昨儿来交钱的时候你们还说有位置,今天怎么就没了?!”
“就是,哪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我还赶着去府城呢!”
“静一静,静一静!”管事的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他坐在长桌后头,被人群围着也不见慌乱,还不耐烦地敲了敲手上的烟袋,“事情已经与你们说过了,这艘船的客房全被一位老爷包下,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众人又要吵嚷,他不紧不慢,继续道:“诸位要是愿意等等呢,就再等个两天,乘下一班渡船。要不想等的,中层还有几个床铺,我这儿当场给您换个票,多退少补,还能省下不少钱哩!”
这种渡船,能住上层客房的其实是少数,大多都是拖家带口,或乐意花钱买个清净的。
管事的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七嘴八舌地骂起来。
可骂归骂,那管事的仍岿然不动,实在着急要赶去府城的,也只能捏着鼻子找管事的换了票,憋着气急匆匆赶去渡口排队。
后方,裴长临和贺枕书挤不进人群,随手拉了个人询问:“怎么回事,客房没了?”
“可不是嘛!”对方也是个不乐意换票的,正打算往外走,被他们一搭话,又骂起来,“说是船上有位老爷喜静,把客房一口气全包了,硬是不让我们上船!”
他们身旁,一人忽然插话道:“什么老爷,就是襄阳府夏侯家的小少爷,带他家相好的去江陵求医呢。喏,就在那儿,他们下船了。”
青山镇是个大渡口,上下船的客人都不少,渡船会在这里停上一个时辰。靠岸的时间长,期间有不少人都会下船透透气,或是去采买些东西。
贺枕书循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眼便认出了对方口中那位夏侯家的小少爷。原因无他,在青山镇这种小地方,打扮得如此富贵浮夸之人,着实不算多见。
少年的年纪与他们相差无几,个子高高瘦瘦,束玉冠戴环佩,从头到脚都透着贵气。
他身旁那人,倒比他低调许多。
少年身旁是一位稍他长几岁的青年男子,穿了身素雅的长衫,容貌温润俊美,却是形销骨立,整个人瞧着没什么精神。
他被少年扶着走出船舱,走得缓慢,颇有几分弱不禁风的意味。
“那位……”贺枕书偏了偏头,不太确定道,“看着不像是双儿啊?”
“不是双儿,就是个男人。”方才插话那人继续道,“听说以前是夏侯家小少爷的同窗,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偏要娶人家做夫郎。夏侯家为这事已经闹翻了天,可谁让这夏侯小少爷从小受宠,家里没人管得了他。这不,还兴师动众要带着人去江陵看大夫呢。”
一行人在这边说着话,那夏侯小少爷已经扶着青年到了岸上。
这会儿正是渡口人最多的时候,除了这艘渡船之外,岸边还停着好几艘货船。商贩伙计忙着卸货搬货,码头上一时鱼龙混杂,人潮拥挤。
少年将身旁的人仔细护着,几名护卫模样的随从粗暴推开人群,拥着二人上了路边一辆马车。
马车扬长而去,甚至险些撞倒路边的行人。
“果真是个纨绔。”贺枕书收回目光,也有点生气,“行事如此蛮横粗鲁,还是个读书人呢。”
裴长临知道自家夫郎素来看不惯这些,但他没多说什么,只悄然捏了捏对方的手。
贺枕书原本还想再抱怨两句,感觉到手心传来的触感,偏过头去,一眼便看见了裴长临那满脸无辜的神情。
心头的火气瞬间消了干净。
“你、你干嘛呀……”贺枕书声音都不自觉放软下来。
“消消气。”裴长临护着他走到路边人少的地方,从腰间取下水壶递给他,“先喝口水。”
贺枕书乖乖喝了水,又抬眼去看裴长临。
裴长临:“怎么?”
“没怎么。”贺枕书嘟囔道,“就是感觉好像从来没见你生过气,你都不会生气的吗?”
过去他身子不好,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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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总遭人闲话,受人欺负,可他从来不与旁人置气,如今还经常免费帮人修东西。这几个月出了村子,也遇到过不少烦心事,可都没见他生过气。
怎么会有这么好脾气的人。
“为何要为那些毫不相干的人生气?”裴长临不以为意地笑笑,道,“有这闲工夫,倒不如想想,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其实也没什么可考虑的。
渡船的客房被人包下,中层或下层的船舱他们又不想考虑,这趟船肯定是没法坐了。乘马车去府城倒也可行,但从这里去府城要翻好几座山,时间的花费更多不说,裴长临那身子骨也受不起这颠簸。
“先回望海庄吧。”贺枕书道,“只能在这里多等两天了。”
望海庄的工事尚未结束,那间为他们准备的小院也还能住一段时间。裴长临轻轻“嗯”了声,牵起贺枕书逆着人群往外走。
贺枕书在心中叹气,感叹那传闻中的锦鲤果真没这么神,这才刚出门多久,这么快就遇到糟心事了。
他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们:“裴先生?”.
渡船划破平静的江面,两岸风光缓缓后移。
贺枕书抱着行李坐在特意给他们收拾出来的小房间里,听着门外裴长临与人闲谈,还有些恍惚。
“裴先生想去府城,早些与我们说一声就是,何须去码头折腾。”
对方态度格外热情,听见裴长临回应,还哈哈两声:“不麻烦不麻烦,我们这货船每隔几天就要去府城拉货回来,去时船上本就不载货,多你们二位压根不妨事。”
这货船,是卢家所有,那与裴长临说话的汉子姓杨,也是卢家一位小管事,旁人都唤他老杨。
自裴长临在卢家主持建造以来,卢家对他们始终优礼相待,连带着府上的家仆遇到他们,都是尊敬有加。
是以方才在码头遇到,老杨得知他们是想去府城,当即拉着他们上了这艘去府城的货船。
这下,竟连船票钱都省了。
裴长临还在门外与人应酬,贺枕书偏头看向窗外,只见广阔的江面波光粼粼,微风涉水而来,带着淡淡的潮气,凉爽宜人。
贺枕书怔怔望着窗外,有点出神。
……他们最近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点?
他不会真的误打误撞,绘出了一幅不得了的画吧。
这货船的规模没有那载客的渡船大,船上也没有那么多客房,只有几个平日给船员住的小房间。他们住的这间屋子也不算大,原本只有一桌一椅,以及一张小床。
老杨担心他们二人不够睡,又去搬了张简易的小床来,与原先的床铺拼在一起,铺好褥子,比寻常的双人床还大些。
贺枕书坐在床头兀自胡思乱想,听见裴长临推开了门。
他也没进来,只往屋内探进个脑袋:“老杨说要带我去看看驾驶舱室,再见一见押工头。”
在船上负责修理的船员叫押工,押工头就是这批船员的统领。不过像这等小型规模的货船,通常只会有一个修理船员,亦会称为押工头。
裴长临的神情语调其实都没什么变化,但贺枕书一看就知道,某人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裴长临此前从没坐过船,而造船技术至今仍被官府及部分官办船厂掌控着,在民间不算普及。民间广为流传的书籍中,鲜少有讲到造船技术的。
如今难得有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前去好生研究一番。
“现在就去?”贺枕书有些犹豫,“你才刚上船,要不要先歇会儿?”
裴长临回答得斩钉截铁:“不累。”
贺枕书:“……”
贺枕书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但看见对方眼底那期待万分的神色,又把话咽了下去。
他没再阻拦,任由裴长临高高兴兴跟着老杨走了。
货船离港时已经是申时末,没过多久,天边便染上了红霞。
贺枕书坐在屋子里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吃着早晨阿姐亲手做的小米饼子,还没等那晚霞彻底散去,便听见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是裴长临回来了。
半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的少年,是被人扶着进屋的。他脸色苍白,额前不断冒着虚汗,竟是已经连站立都有些困难。
贺枕书没有丝毫惊讶,平静地朝人道了谢,将裴长临扶到床上。
“不是不想歇吗?”贺枕书竟还笑得出来。
裴长临看他一眼,整个人没精打采,蔫得话都说不出。
第一回坐船,不好好待在屋子里适应,偏要跑去研究造船。又是与人畅聊造船技术,又是翻阅人家的图纸和修理记录,还蹲在地上看了好一阵船舱结构,他不晕船谁晕船。
贺枕书憋着笑,给他倒了杯水,教训道:“好生歇着,你要真想研究这些,以后还愁没机会吗?”
裴长临抿了口水,忍着腹中的翻江倒海,轻轻“嗯”了一声。
可怜兮兮的。
第062章第62章
裴长临晕船晕得厉害,当晚总算没再乱跑。
他规规矩矩在屋内睡了一觉,直到第二日下午,才终于算是勉强适应了船上的生活,能出来走动走动。
不过胃口依然不佳,也不能站立走动太久,不然仍会头晕犯恶心。
“看来,下回出门得租辆马车才行了。”贺枕书悠悠叹气。
说这话时,已经是第三日上午,他正陪着裴长临在甲板上晒太阳。
后者窝在椅子里,口中含着老杨给的干果蜜饯,神情还是恹恹的,不大舒服的模样。
“我们这货船小,没那载客的渡船稳当,头一回坐船有点晕也正常。”老杨宽慰道,“等返程时你们试试乘那渡船,应当能好很多。”
听了这话,贺枕书笑了笑,偏头去看裴长临:“返程恐怕是不敢坐船了吧?”
“要坐。”裴长临按了按发涨的眉心,语气颇有些闷闷不乐,“还什么都没看到呢。”
下河村虽然离河道近,但村里几乎没人用船,他接触过的船只,还是小时候裴木匠随手给他刻的木头小船。与一些渔民用来打渔渡河的轻舟差不多,全靠船桨行驶及控制方向。
他早就想亲眼看看,那种只需拨动舵轮,便能不计风向水势行驶的大型船只,究竟是如何运作的。
可惜,晕船晕得这么厉害,什么都没看到。
自从吃了白蔹的药之后,裴长临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老毛病也几乎没再犯过。可这两天货船坐下来,吃不好睡不好,脸色竟仿佛回到了当初那病恹恹的样子。
贺枕书看得心疼又好笑,又往他嘴里塞了颗干果:“好,返程我们试试渡船,再去医馆给你买点防止晕船的药。”
裴长临牵过他的手,轻轻应了声“好”。
甲板上还有几名船工,二人的互动被众人看在眼里,乐呵呵地调侃他们:“裴先生和夫郎感情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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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是啊,我屋里那个要是有这么体贴就好了。”
“什么,你居然嫌嫂子不够体贴?回头我就给嫂子告状去!”
“别别别……”
众人说说笑笑,嬉闹声回荡在山野之间。
不多时,远山忽然传来阵阵钟响。
那钟声悠长深远,颇为寂寥。贺枕书抬眼看去,只见前方山势极高,半山腰上,茂密的树林之间,隐约露出一方略显破旧的屋脊。
“那是什么地方?”贺枕书问。
老杨跟着看过去,道:“那是座寺庙,叫云观寺。”
“寺庙?”贺枕书眨了眨眼,有些纳闷,“怎么会建在那种地方?”
“这谁知道,也许是图个清净吧。”老杨笑了笑,又道,“那寺庙的住持心善,我们有时夜里行船天气不好,还会去那儿借宿,他从来不收费用。”
“的确是个好心人啊……”贺枕书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船只破开江面,转眼便驶过了那座陡峭的高山,贺枕书再回头时,葱郁的树林已将那寺庙彻底遮蔽。
他偏了偏头,不明白自己为何有些在意那座寺庙。
而且……
云观寺,这名字听上去似乎有些耳熟。
他以前来过这里吗?.
当日晚些时候,货船到达了江陵府码头。
货船不像载客的渡船那样,需要绕远和时不时靠岸上下客。因此,他们到达府城的时间,比乘坐渡船快了大半天。
可惜,裴长临到最后也没能彻底克服他那晕船的毛病,更没机会与押工头有更多交流。似乎是看出他心有遗憾,分别前,押工头还送了他一本专用于修理船舱的维修小册子。
上面记载了行船中可能出现的各类问题,修理改造的方法,还附上了一张这类中等规模船只的简单构造图。
也算是对裴长临这受苦三天最大的补偿。
二人朝船工们道了谢,赶在日暮之前进了城。
府城进出都有官差看守,要盘问往来目的,查验路引文书。上回贺枕书来此,多半就是因为查验路引时走漏了身份,刚进城没多久就被那安远县县令知晓,派人将他抓了回去。
二人事先已在村中办好了路引,进城畅通无阻。可今日天色已晚,他们在府城皆是人生地不熟,便没去城中闲逛,只就近寻了间客栈歇下。
夜色渐深,贺枕书裹着濡湿的发走出净室,一眼便看见裴长临还坐在窗前看他那本小册子。
裴长临前些天在船上都没怎么睡好,贺枕书担心他休息得不好,特意找了间条件不错的客栈。这客栈的客房宽敞明亮,分内外两间,里间还特意隔出了个净室,供人梳洗。
客栈是沿水而建,推开窗户,能将湖岸风光尽收眼底。
白日湖上清净,而到了晚上,湖岸对面的灯笼亮起,一艘艘画舫在湖心飘摇,传出悠扬婉转的江南小调。
是与山野乡镇截然不同的风光。
可惜,这么美的夜景,对裴长临来说,远比不上手中那破破烂烂的船工修理手册。
贺枕书有些无奈,擦着头发喊他:“裴长临,快去沐浴睡觉了,你方才不还难受吗?”
裴长临手中书册翻过一页,头也不抬:“你先休息,我看完这里就来。”
这话明摆着就是敷衍了。
贺枕书眉宇微蹙,擦头发的动作也停下来。
他现在完全可以理解,为何先前阿姐要管着他,不肯让他碰那些木工活。这人研究起这些东西,是全然不会顾及身体的。
明明下午那会儿还难受得吃不下饭呢。
贺枕书眼眸一转,三两步走到桌边,朝对方伸出手去。
他身上还带着刚沐浴完的潮气,水珠从未干发梢末端滴落下来,蜿蜒滑进微微敞开的领口。贺枕书站在裴长临身后,身体微微前倾,被热水浸得更加柔软的指尖虚虚掩住裴长临双眼,盖住了对方的视线。
“别再看啦。”贺枕书覆在他耳畔,故意放软了声音,“都已经这么晚了。”
裴长临正欲翻书的手指僵在原地,没动作,耳根却渐渐泛起了红。
别看小病秧子现在学坏了不少,成亲这么久,还是经不住撩。
一撩就脸红。
贺枕书暗自觉得好笑,若无其事地松开手,直起身来:“要看就到外面看去,别打扰我休息,点着灯晃得很。”
他故作气恼,说完就要转身离开,又被人拉住了手腕。
裴长临眸光闪动,指腹在贺枕书手背轻轻摩挲,抬眼看他:“不看了……你别生气。”
贺枕书一笑:“那你帮我擦头发。”
裴长临应了声“好”,拉着他坐下,接过他手上的帕子。
裴长临在做自己的事时总是十分专注,可只要贺枕书有需要,他总能把一切都放下。
没有什么比贺枕书更重要。
修长的发丝被拢在干燥的布帕里,裴长临动作轻缓,慢慢帮他擦着头发。可擦着擦着,动作又不老实。
“裴长临!”贺枕书瑟缩一下,高声呵斥。
“嗯?”后者低声回应,手上动作却不停歇。他把玩着贺枕书的耳垂,带着薄茧的指腹缓慢下滑,故意去碰他颈侧敏感肌肤。
贺枕书受不了这样,侧身想躲,却被对方拦住了去路。
这窗边的桌案是靠墙放置,裴长临坐在外侧,一只手就拦住了贺枕书所有去路,将他逼进了角落。
贺枕书背靠窗台,往后避了避:“不行……”
“怎么不行?”熟悉的气息覆上来,裴长临的神情竟然还很无辜,“什么不行?”
又开始使坏了。
贺枕书有点气恼,裴长临却绷不住先笑起来。他靠过来亲了亲他的脸,修长的手指勾着濡湿的发,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后颈。
喜欢果真是件奇妙的事,要换做以前,贺枕书是绝不愿意与人靠得这么近的。可现在,非但不觉得有丝毫不适,反倒渴望更多。
贺枕书渐渐软了身子,任由对方靠得更近,呼吸交融,一点点变得沉重。
可裴长临却停了下来。
贺枕书睁开眼,后者已经偏过头,眉宇微微蹙起。
“又难受了?”贺枕书忙问。
他唇上的血色飞快褪去,没回答,额前却出了一层虚汗。贺枕书扶着他坐稳,起身去随身包袱里翻找起来。
这段时间裴长临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原先每日都要服用的汤药也渐渐停了,但白蔹仍给他备了一味应急药丸,供他发病时服用。
贺枕书给裴长临倒来温水,喂他服了药,搂着他坐下,手掌在他身后轻轻抚摸。
屋内一时间陷入沉静,片刻后,裴长临缓缓舒了口气:“没事了。”
“嗯。”贺枕书低低应声,靠在裴长临肩头,又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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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傻子,只是亲一下而已,这么激动做什么?”
裴长临没说话。
他脸色仍有些苍白,眼眸垂下,看不出是个什么情绪。
贺枕书把脸埋进对方怀里,轻轻蹭了蹭:“没事的,你就是这几天太累了,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我知道。”
“开心点嘛,明天就能去看大夫了。”贺枕书仰头看他,笑着道,“白蔹对那位名医评价这么高,这次一定能治好你,要是治不好,我回去肯定找他麻烦!”
裴长临终于笑了笑,低头轻轻吻在他唇边:“好。”.
翌日,两人难得睡了个懒觉。
直到日上三竿,在客栈吃过了东西,慢吞吞出门。
那位薛大夫如今坐诊的医馆名为景和堂,据白蔹在信中所言,他已经与景和堂的管事传过了书信,只要他们向那医馆中的伙计报上白蔹姓名即可。
贺枕书本是想着既然已事先有过联络,应当不会太费事,因而才拉着裴长临在客栈多睡了几个时辰。
可当二人循着白蔹给的地址找到那景和堂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傻了眼。
景和堂开在府城最热闹的主街上,是座两层楼高的小阁楼,无论是规模还是装潢都格外华贵。
二人到达医馆时已经临近正午,医馆外排满了人,皆是来看大夫的病患。为了避免病患等候的时间太长,医馆甚至在街边搭上了凉棚,还免费提供茶水。
“竟然这么多人……”贺枕书难以置信。
“今儿薛大夫放的号多,来的人自然也多。”二人身旁,一名伙计模样的人迎上来,“二位也是来寻薛大夫看诊的?拿过号了吗?”
“没有。”贺枕书问,“何为拿号?”
“是咱们景和堂的规矩。”伙计笑着道,“若想找薛大夫看诊,先要进医馆内进行初诊。若是急病,便拿急号,缓病便拿慢号,至于这寻常小病,多半就拿不到看诊号了。”
这也是因为薛大夫近来名气太盛,来找他看病的人多。若来者不拒,莫说他看不过来,也会耽误真正需要治疗的人。
贺枕书明白过来,接着问:“放号又是怎么个说法”
对方耐心解释:“咱们薛大夫年事已高,每日看诊次数有限,所以才有放号一说。急号在征求过薛大夫意见后可酌情插队,其他的就要像这些病患一样,等待放号的日子再来排队。”
他说着,指了指医馆门前的一块牌子:“今日放号三十五位,眼下已经排满,二位若想寻薛大夫看诊,可先入医馆初诊拿号,明日再来。”
贺枕书摇摇头,正想说什么,却被裴长临拉了拉衣袖:“阿书。”
“嗯?”他回过头,对上裴长临欲言又止的视线,竟福灵心至般明白了对方想说什么。
他有些无奈,朝那伙计道了谢,拉着裴长临走到一边。
“又怎么了呀?”贺枕书笑着问他。
“我只是在想……”裴长临犹豫片刻,“我的病情现在不算紧急,看大夫也不必急于一时,要不……我们晚些再来?”
果然。
贺枕书在心中暗自叹息。
白蔹与这医馆的管事有过联络,相当于给了他们插队的机会。但这医馆门外排着这么多病患,他们若在这时插了队,其实是影响了旁人看病。
裴长临不想这样。
他哪里不急了,明明昨晚还难受呢。
“你这老好人的性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贺枕书轻轻捏了他一把,半开玩笑道。
裴长临小声反驳:“哪里老好人了……”
“好啦。”贺枕书道,“那我们就先去城里逛逛,晚些时候再来,这样总可以了吧?”
裴长临连忙点头:“好。”
虽是应了,但也没急着走。
裴长临又抬头望向那医馆的小阁楼,仿佛若有所思。
贺枕书问:“怎么了?”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裴长临道,“这楼阁的设计很独特,用料也很讲究,你看那檐角脊饰,我在书里看过,那种雕刻以前只用在皇家的。”
他朝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也不知道这医馆的东家是哪位,竟然会在一个小小医馆上花费这么多心思。”
裴长临鲜少这般私下议论别人,可听了这话,贺枕书却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
他倒认不出这医馆的建筑设计有多独特,事实上,这医馆除了规模较普通医馆大一些,整体建筑风格都是十分低调的。不像其他富贵人家,恨不得在一切能装点的地方都镶金嵌玉,显示自己的富贵阔绰。
也就是裴长临对此颇有研究,换做外行人,是绝对看不出这些的。
可唯有一样东西,并不低调。
贺枕书将视线落到那医馆门头的牌匾上,名贵楠木制成的牌匾雕刻精美,用苍劲有力的书法提着“景和堂”三个大字。
那是他模仿学习过许多遍,十分熟悉的字迹。
第063章第63章
三年前,江陵府出了本朝第一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
这件事至今仍在江陵,乃至整个中原境内广为传颂,影响着大批学子。
本朝的科举考试是每三年进行一次正科,而三年前那回,其实是当今圣上特意开的恩科。因此,去年已经又有一回正科考试,并且也出现了一位新晋的状元郎。
但珠玉在前,那位新晋状元郎无论才华还是声望,都远比不过前一位。
在许多人心中,提起状元郎,谈论的仍是当初那位秦大人。
那景和堂的牌匾,是他的墨宝。
这倒是不奇怪。
文人圈子无人不知,秦大人出身于江陵府下的一个偏远山村,在备考期间,曾在府城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也在此地留下过诸多痕迹。
听闻那段时间,他甚至还为某部畅销书题写过书封。
说不准就是那时结识了景和堂的东家,因而才替他题写匾额。
贺枕书没再多想,拉着裴长临离开了景和堂。
府城比青山镇大得多,医馆所在的位置与他们住的客栈有些距离,来回一趟要花不少时间。
好在他们昨晚休息得好,裴长临服了药后也没再难受,二人商量过后,决定就在周边逛一逛,不急着回客栈休息。
“这附近就是我们昨晚看到的湖对岸吧,居然白天也这么热闹。”街上人来人往,贺枕书拉着裴长临往前走。
“是啊……”
裴长临的回应慢了半拍,贺枕书回头看他,却见裴长临抬眼望向一处,正看得出神。
贺枕书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当即恼了:“裴长临!你在乱看什么呢?!”
裴长临望去的那个方向,是连片的几座小高楼。楼阁林立之间,几名小双儿穿着轻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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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衣,正靠在护栏边闲聊。
那是……风月场所。
贺枕书不悦地皱起眉头,三两步走到他面前,想挡住他的视线。
却对上了后者迷茫的神情。
裴长临似乎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反应这么大,眨了眨眼,抬手指向前方那小高楼:“我在看那个连廊。”
贺枕书:“?”
“我是在想,望海庄那座小高楼是不是也能改成这种样式,两座阁楼以空中廊桥相连,视野更佳,也更好看。”裴长临一本正经地说着,还认真琢磨起来,“不过那样的话,原本搭好的地基就得拆了重建,不知道时间还够不够……”
贺枕书:“……”
贺枕书一时没说话,许是察觉到裴长临的视线,阁楼上的小双儿朝他们探出身子,高声唤道:“小公子,要上来玩玩吗?喝酒聊天听曲儿都行。”
裴长临愣了下,这时才注意到那阁楼上还站着人。
他连忙收回视线,脖子到耳根飞快红了一片:“那、那里是——!”
以裴长临这身体状况,自然是不可能去过那等风月之地的。
但没去过,不代表不知道。
裴长临局促得头也不敢抬,后知后觉明白贺枕书为什么生气,慌慌张张解释:“我不是在看那些,我没有那个意思,你相信我……”
贺枕书不说话,裴长临解释完,又小心翼翼去拉他的手。
小病秧子这么慌乱的模样平时可不常见,贺枕书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
“我知道啦。”贺枕书道,“……真是个小傻子。”
阁楼上的调侃嬉笑,显然是瞧见了他们的反应。贺枕书没再理会,牵起他家小傻子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景和堂所在的这条街,是府城最热闹繁华的一片区域。裴长临和贺枕书从街头逛到街尾,见了许多往日不曾见过的新奇玩意,尝了不少特色小食。
“还是住在大城里好啊,这么多新鲜玩意儿。”茶楼内,贺枕书发出了如此感叹。
桌上的茶壶中煮着茶楼最新调配出的乳茶饮品,据说是从京城传来的吃法,已引得京城许多富家少爷小姐竞相追捧。
那乳茶做法独特,浓郁的奶香混着花香茶香,还加了蜜糖,就连贺枕书这种不喜甜食的,都忍不住喝了好几杯。
“府城是很热闹。”裴长临给他添了杯茶,状似不经意般问,“你更喜欢这种生活,对吗?”
贺枕书抬眼看他,见到了小病秧子眼底一丝局促。
他笑了笑,认真思索起来:“也不能这么说吧……”
要是换做以前,这个问题,贺枕书是不需要犹豫的。
他喜欢热闹,也喜欢接触这些新奇东西,富饶繁华的府城,是他很早以前便很向往的地方。
可现在,他同样很喜欢山村中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是另一种截然不同、却又能令人心绪平静的生活方式。
繁华万千,静谧安宁,各有各的好。
“那你呢?”贺枕书想不出答案,便将问题抛了回去,“你更喜欢哪种?”
裴长临倒是没有犹豫:“都很好。”
“不能说都好。”贺枕书皱眉,“一定要选一个呢?”
“可我真的觉得都很好。”裴长临将一碟糖糕推到贺枕书面前,抿了抿唇,小声道,“只要你在,哪里都好。”
小病秧子近来越来越会说情话,还总爱这样猝不及防地说出来。贺枕书愣了下,对上裴长临无比真挚的眼神,耳根莫名有些发烫。
“净会甜言蜜语,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的……”
贺枕书别开视线,低头抿了口乳茶,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内迸开。
裴长临还在眼也不转地望着他,贺枕书被看得难为情,恼道:“快吃,我还有个地方想去呢,再耽搁都没时间啦!”
贺枕书想去的地方,是一间名为“承安书斋”的书肆。
那书肆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不过,他原本是打算带裴长临看完了病,再慢慢去逛。眼下不急看病,那书肆又离此地不远,便决定先去看看。
贺枕书带着裴长临穿过街边的小巷,找人问了两回路,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才终于找到了地方。
“你是想买书?”裴长临问他。
“嗯,想找几本书,应该只有这里才有。不过……”贺枕书犹豫片刻,没把话说完,“算了,先进去再说。”
贺枕书拉着裴长临进了书肆。
这书肆的位置虽偏了些,规模却不小,仅仅那宽阔的门头,就比镇上那几家书肆大了许多。
二人刚走进去,柜台前的伙计便出言招呼他们:“二位客官要找什么书,小店新进了一批话本,都是时下最热销的——”
他话还没说完,看清了贺枕书的模样,却是惊呼出声:“少爷?!”
贺枕书脚步一顿。
那伙计的年纪比贺枕书小一些,还是个少年。他绕过柜台,快步走上前来,短短几步眼眶已经变得通红。
“少爷,真的是你!”伙计拉过贺枕书的手,上下打量他,几乎要落下泪来,“瘦了好多……”
贺枕书眼眶也泛起热意,他垂下眼,拍了拍对方的手臂:“好了,好不容易见面,哭哭啼啼做什么。”
他们仍站在门口,这个时辰书肆客人不少,少年方才这一嗓子,许多人都朝这边看来。
贺枕书低声道:“先进去再说。”
书肆内部布置讲究,有专门供人阅读休息的区域。伙计引着他们寻了个安静的雅座,还给他们端来了茶水。
“少爷请用茶。”伙计给贺枕书倒了茶,又看向裴长临,“这位公子……”
贺枕书抢先道:“他是我夫君。”
伙计愣了下,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没说什么,但再开口时,话音已经冷淡了许多:“姑爷请用茶。”
裴长临:“……”
当初贺枕书是被迫嫁人,从安远县到下河村,几乎是被人绑着去的。除了那强迫他嫁人的兄嫂,整个贺家老小,恐怕没有一个人对裴家有好感。
包括府上的家仆。
贺枕书见少年这孩子气的样子就想笑,主动牵过裴长临的手,认真道:“我现在过得很好。”
少年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悻悻闭了嘴。
贺枕书向裴长临解释:“这是双福,以前是我的书童。”
“现在也是。”双福插话道。
“是什么是,我都把你的卖身契卖给徐家了。”贺枕书顿了下,又问,“对了,徐老爷和承志今天都不在吗?”
“东家今儿正好外出。”双福道,“徐少爷近来还总念叨少爷呢,他要是知道您来了,一定很开心。”
这间书肆的东家姓徐,东家少爷徐承志,与贺枕书是多年好友。在贺家尚未家道中落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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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家关系交好,常有生意上的往来。
家中出事之后,贺枕书的兄嫂要将府上家仆丫鬟发卖,换取钱财。双福一个双儿,比起被发卖到别家继续做小厮,更可能被人买去做夫郎。
贺枕书担心事情变成这样,率先给徐承志传了书信,请他将双福的卖身契买去。
少年这才来了府城。
提起这些事,少年的眼眶又泛起了红:“少爷将我送来,自己却……”
“都已经过去了。”贺枕书轻轻打断了他的话。
他笑了笑,勾起裴长临的手十指相扣,在少年面前晃了晃:“而且,要不是那样,我还见不到我家夫婿呢。”
双福看着贺枕书,又看向他身旁沉默英俊的人,点点头:“少爷现在过得开心,便足够了。”
“好了,叙旧的话一会儿再说,你能帮我找几本书吗?”贺枕书道。
他话音刚落,少年立即道:“少爷是想看诗集吗,书肆里刚进了一批新书,我去给您拿——”
“等等!”贺枕书连忙拉住他,“不是诗集,我是想要……”
他朝少年勾了勾手,后者附耳过去,贺枕书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片刻后,贺枕书直起身来:“有劳你帮我们找找啦,越多越好。”
少年的神情似有些诧异,但仍是点点头,转身找书去了。
贺枕书回过头来,先看了看裴长临的脸色,身体稍稍贴过去:“双福的性子就是这样,我和他说是主仆,实际就是像玩伴一样长大的……你别介意,他只是对你有误会。”
“我知道。”裴长临顺势将人圈进怀里,沉默了一会儿,又低声道,“他也没说错。”
贺家发生如此变故,就连身边的书童,都能被安排个好去处,贺枕书却不得不背井离乡,被迫嫁给他人。
换做任何人,都会为他不值。
他本可以有更好的人生。
“胡说什么呢?”贺枕书直起身,面露些许不悦,“你不会又在想些有的没的吧,你再这样,我要生气的。”
“没有。”裴长临连忙将人搂回来,低声哄他,“我不乱想,你别生气……”
“你就是不该乱想,白大夫都说你思虑过重了。”贺枕书小声道,“亏我还特意带你来这里买书呢……”
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其实是不太想与故人相见的,在此之前,他也没想到双福正巧会被徐家安排在书斋做伙计。
还不都是为了买书。
裴长临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你要找的书是……”
他话音未落,少年抱着一大摞书回来了。
“少爷,您要的书都在这里了。”
少年把书堆放在桌上,裴长临低头看过去,摆在最上方的,是一本名《工程营造算例》。
他愣了下,听见贺枕书开口了:“承安书斋和官府有往来,负责印刷了许多官办书籍,其中就有工部编撰的营造用书。”
他笑起来:“这些书,你要是去外头可找不全呢。”
民间有关于建造工程的书籍其实不多,就算有,大多也都是经工匠手抄传阅,残缺不全。因此,如今的工匠更多是以学徒方式传承,鲜少系统的学习建造知识。
裴长临也是如此。
贺枕书知道工部会时不时编撰一些营造方面的书籍,早就想带着裴长临来看一看。
“何止找不全。”双福也道,“这里面好些书都是仅供府学,以及营造司下的学徒看的,不会卖给普通人。”
贺枕书眨了眨眼:“那你现在拿这些书给我,是不是不太合适?”
“这有什么。”双福不以为意,“徐少爷对少爷如此看重,若知道是少爷想要,肯定愿意给的。”
他想到什么说什么,脱口而出:“徐少爷先前还对我说起,若非他当初没得到消息,不知大少爷要逼少爷出嫁,他肯定上门提亲,才不会让少爷远嫁他乡。”
贺枕书:“?”
裴长临:“……”
雅座中陡然陷入沉默,万籁寂静中,裴长临默默把刚拿起的书本放了回去,还坐直身体,把贺枕书往怀中搂了搂。
第064章第64章
裴长临性子内敛,外人看来甚至有些温吞。但只有贺枕书知道,这人其实小气得很,占有欲也很强。
就像现在,虽然一言不发,望向贺枕书的眼神也是平静无波。
可那箍在腰间的力道,却明明白白显出了他的不满。
真是委屈死他了。
“双福,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贺枕书收回目光,声音有意扬高了几分,“再说了,姓徐的那是抽哪门子疯,他不是说过自己对双儿不感兴趣,就是要娶也要娶个身材玲珑的美艳女子吗?”
他故意将最后那几个字咬得极重,身子往裴长临的方向靠了靠,一副义正辞严的姿态:“我八岁就认识他了,他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他就是想提亲,我也不乐意。”
“可徐少爷他……”
双福还想解释,却被贺枕书打断:“我知道,他是担心我,想帮帮我。他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了。”
双福悻悻闭了嘴。
贺枕书往裴长临的方向瞥了一眼,后者神情稍有缓和,揽在他腰间的手也松了劲。
但还是没有彻底放开。
贺枕书懒得与他计较,任由对方将自己搂着,认真道:“以前的事,我也已经很久不去想了。我现在就想与夫君把日子过好,若有机会,再替爹爹洗清冤屈。”
双福脸色微微变化:“少爷,您还要继续查吗?”
“我当然要查。”贺枕书道,“双福,你知道我爹不是那样的人,他是被冤枉的。我不能让他含冤而去。”
贺家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皆是因为贺家书肆被官府查封,贺老板被捕入狱。
而罪责,是出售禁书。
“爹爹一生安分守己,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贺枕书拉住双福的手,“双福,那段时间你总去书肆帮忙,若回头再打官司,你还得帮我作证呢。”
“作证……”双福神情有些犹豫,“可我们先前不是试过了吗,我说的话,官府不会信的……”
双福是贺家的家仆,又做过书肆的伙计,证言并不能完全被采信。
至少在县城时是如此。
“县令那狗官不信,总有人信。”贺枕书冷哼一声,“实在不行,我就告到京城去,我就不信这世上真没有王法了!”
他情绪激荡,身子都跟着撑了起来,裴长临在他背心轻轻抚了抚。
成亲这么久,他不止一次听贺枕书提起过贺家的事,也知道贺老板这个案子想要翻案有多困难。
贺老板含冤入狱的缘由是出售禁书,而那批禁书,的的确确是从贺家书肆的仓库中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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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贺老板在狱中的供述,他前一天检查仓库时,里头还没有那些东西。无论是他,还是书肆的伙计们,都不知道那批书是怎么来的。
这是明明白白的栽赃陷害。
而更令人气愤的是,安远县县令并不相信贺老板的话,武断给他定了罪,甚至屈打成招。
换做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贺枕书略微冷静了些,又对双福道:“你别怕,就算真要去京城伸冤,也不是现在。再说了,你只需要作证,其他事有我担着呢,不会连累你的。”
“嗯……”双福低低应声,神情还有些不安。
裴长临注视着双福,微微蹙了眉。
书斋内还有客人要招呼,双福没有再与他们多说,很快离开了。
“双福他……以前也是你的证人?”裴长临问。
“是呀。”贺枕书坐直了身体,拿起桌上的书本开始翻阅,“可惜他胆子小,每回去官府都吓得说不出话,帮了好多倒忙。”
他话虽这么说,态度却不以为意,似乎压根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胆小怕事是人之常情,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在那般情境下对答如流?
裴长临默然。
这样他倒是能理解,为何贺枕书要让双福来府城。
不仅仅是因为关系亲近,希望他有个好归处。更重要的是,他作为案子难得的证人,若不小心失了联络会很麻烦。
贺枕书把手上的书递给裴长临:“我让双福把近几年工部编撰的营造书籍全都拿来了,你挑一挑需要哪些,我们买回去慢慢看。”
他顿了下,又笑道:“全都要也行,我们带的钱够。你买这些东西,爹肯定不会怪你乱花钱。”
裴长临看着他手里的书,神色有些复杂。
“干嘛?”贺枕书眉梢一扬,“你不会还在介意承志的事吧?我都说了,我和他没什么的。”
“……我知道。”
裴长临偏过头,像是竭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你与他当真八岁就结识了?”
贺枕书:“……”
贺枕书噗嗤笑出了声。
受不了,这人怎么吃醋都这么可爱呀。
贺枕书往周围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他们,倾身上前,勾住裴长临的脖子:“是啊,但那又怎么样?”
“认识得早有什么好的?姓徐的小时候又矮又胖,话都说不明白,就会追在我后头喊哥哥,哪有一点男人的样子。对了,我还见过他被狗吓得尿裤子呢。”
“哪像现在……”
他顿了顿,笑着望向裴长临的双眼。
后者微微失神,受蛊惑似的低下头,在贺枕书唇边吻了一下。
他们或许不是在最好的时刻相遇,但这种事,从来与时间无关。
他们相识得一点都不晚。
“好了,不许瞎吃醋。”贺枕书哄完了人,从对方怀中抽身而出,重新把书本塞进了裴长临怀里,“快把书买了,一会儿还要去看大夫呢。”
裴长临被哄得心花怒放,抿唇笑了笑,低低应了声“好”.
双福找来的这批书对裴长临很有帮助,最后除了内容重复,以及内容太过简单基础的,大部分都被裴长临留了下来。
官办书籍价格昂贵,就算双福破例给他们打了折扣,抹了零头,这批书算下来仍要花费足足十五两银子。
竟是和他们在青山镇租铺面一个价了。
“等给爹洗清了冤屈,我一定要把书肆再开回来。”贺枕书付完钱,走出承安书斋时,仍有些神思恍惚,“我爹以前也没告诉过我,卖书这么赚钱啊……”
裴长临一言不发,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们买的书多,随身带着太费事,便花了点钱,让双福寻个人帮他们送去客栈。
二人则又回到了景和堂。
他们在外头逛了几乎一下午,景和堂外排队的病患已经散去,只有几个伙计在收拾东西。
贺枕书拉着裴长临走过去,与人搭话:“请问,薛大夫还在吗?”
“在的,但薛大夫今日看诊已经结束,你们……”
回话的正巧是中午与他们说过话的那个伙计,他说着话抬起头,认出了二人,稍愣了下:“二位这是……”
贺枕书这才说明来意。
白蔹事先已与景和堂的管事有过联络,而管事的也将事情告诉了伙计们,因而贺枕书刚报出白蔹的姓名,对方便反应过来:“原来你们就是卢家的贵客?”
贺枕书:“?”
不是白蔹与人联络的吗?怎么又扯上卢家了。
“青山镇的卢家与我们东家是旧相识了,东家早与我们说过,只要是卢家的客人,都要尽心帮扶。”伙计连忙引着二人往里走,笑着道,“上午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二位若早报出卢家姑爷的姓名,何须等到现在?”
贺枕书与裴长临对视一眼,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们原本以为,白蔹是认识这景和堂的管事,才说服对方给他们通融一二。
感情是借了自己卢家姑爷的身份。
白蔹这么做倒是没什么,可他们只是卢家一介工匠,与主人家非亲非故,这般借用人家名号,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好在那伙计并未多想,也没有多问他们的身份,直接领着他们进了医馆大堂。
这个时辰医馆尚未打烊,医馆大堂内还有不少病患正在抓药。伙计让他们在大堂等待片刻,进后院唤来了管事。
那管事是个模样和善的中年男人,客客气气与二人打了招呼,道:“白公子好些天以前就与我传了信,我这两天正念叨呢,想着你们也该到了。”
他说着,神色又显出几分为难:“不过你们这个时辰才来……”
贺枕书问:“有什么不便吗?”
“也不能说是不便,但……”管事的欲言又止。
医馆大堂是座两层的小阁楼,站在大堂往楼上望去,能看见走廊与数间诊室。管事抬眼朝楼上看了看,叹了口气:“二位先与我来吧。”
医馆二楼共有十多间诊室,每间诊室外头都用幕帘围着,屋内皆有大夫正在看诊。
管事领着二人来到走廊尽头最大的那间诊室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一个略微低哑的嗓音响起。
房门是半开着的,得了回应,管事让二人在门外等候,掀开幕帘走了进去。
半透明的幕帘后头,隐约可见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斜倚在榻上,正吞云吐雾地抽着烟袋。
管事快步走到老者跟前,与他小声说了些什么。
“不看不看。”老者摆摆手,靠在软垫上的脑袋甚至都没挪过半分,“小鱼儿请我来时可说好了的,未时起申时歇,一天就看两个时辰,多了免谈。”
“薛大夫,可这两位是贵客,东家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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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的好声好气地劝。
“那也不成。”
老者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他那性子我还不了解?旁人给他个什么小恩小惠,他都觉得该百倍偿还,就是个小傻子。卢家……这又是哪门子的恩情,我怎么不知道?”
老者敲了敲烟袋,冷哼一声:“真要看啊,就传信让他相公来,反正他家那位现在医术也不比我差。”
“哎哟,那怎么敢……”管事语气都慌乱起来。
两人的说话声透过薄薄一层幕帘传出来,贺枕书看了裴长临一眼,后者朝他摇摇头,拉着他在诊室门前坐下。
“实在不行,就与管事的说一声,咱们明天再来。”贺枕书小声道。
屋里那位,应当就是薛大夫了。
他们事先不知薛大夫每日只看诊两个时辰,只想着不愿插了旁人的队伍,特意来得晚了些。
谁知道却错过了时辰。
他们能见到薛大夫已经是请人通融,不能再破坏了别人的规矩。
裴长临点了点头:“好。”
诊室内,管事的不知又与薛大夫说了什么,他掀开幕帘走了出来,笑着道:“薛大夫答应啦,说愿意再看一位,快进去吧。”
他话音落下,楼下忽然响起了吵闹声。
“一个医馆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给钱就是了,你们凭什么不让看病?!”
三人往楼下看去,大堂内,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年推开伙计,大声道:“把薛大夫给我叫出来!”
正是他们先前在青山镇码头遇到过的,那位夏侯家的小少爷。
第065章第65章
除了薛大夫声名在外,景和堂的其他大夫医术其实也不差。因此,就算薛大夫今日已经停诊,医馆内仍有不少病患正在看病抓药。
少年那一嗓子,引得许多人侧目看去。
有伙计上前拦他,好声好气解释:“夏侯公子,我们薛大夫今日已经停诊了,看不了病。您还是先去初诊……”
“少拿你那破规矩来压我。”少年斥骂道,“我就没听过哪里的医馆有这种规矩,我倒要看看,那薛大夫究竟是多么不可多得的神医,竟比那京城的御医还难见?!”
他这话说得不好听,但也是有些道理的。
莫说是在这江陵府城,就是放眼整个中原地区,也从没见过哪家医馆是以这等方式运作。虽然大伙都明白,那是因为等待薛大夫医治病患太多,不这样做,许多真正需要救治的病患排队数日乃至数月,恐怕都见不到大夫。
可站在个人立场,谁来医馆不是为了治病,这看病方式未免让人心头不痛快。
大堂内的病患一时间也窃窃私语起来。
出面拦住少年那伙计年纪尚轻,哪里懂得该如何应对这等场面。他一时哑然无措,少年冷哼一声,继续道:“要我看,那位薛大夫恐怕也名不副实吧?”
“诸位好生想想,这景和堂才开张多久,若不是靠着薛大夫的名气,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在江陵府声名鹊起。可偏偏薛大夫每日只看诊两个时辰,还要弄个什么初诊来筛选病患,能治多少人?谁知道他的医术是不是当真有这般厉害,说不准就是靠着初诊,将棘手的病患筛除罢了!”
这种时候才能看出,这夏侯家的小少爷的确是读过书的。
哪怕是在这种情景下,他说话依旧条理清晰,内容暂且不论,就凭那不慌不忙的姿态,便足够令人信服。
“是有道理啊,上回那城东送货的葛二摔了一跤,疼得站都站不起来,可初诊过后愣是没让他见薛大夫。”
“还有那城西的王婆婆,咳嗽得那样厉害,也没能见着薛大夫呢。”
“可景和堂不是说,薛大夫先前还治好了脑疡吗,不可能医术不好吧?”
“但话又说回来,也没人见过那被治好了的脑疡病患吧,谁知道究竟有没有这人?”
众人议论纷纷,提出质疑的人也越来越多,医馆二楼,管事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化。
他朝二人歉疚一笑,低声道了句“先失陪了”,转身朝楼下走去。
贺枕书与裴长临对视一眼,正犹豫着,听见老者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还在外头愣着做什么,不看病了?”
裴长临捏了捏贺枕书的手,牵着他掀开幕帘进了屋。
楼下议论声大,哪怕他们在二楼也听得清清楚楚,这诊室房门敞开着,自然也是听得见的。但薛大夫只是不紧不慢吸着烟袋,似乎没怎么受到那些议论的影响。
屋内弥漫着烟草气,裴长临素来受不了这味道,刚踏进来,便偏头轻轻咳嗽两声。
老者动作微顿,打眼朝他看了一眼,默默放下了手上的烟杆。
他低头按熄烟袋,一边悠悠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贺枕书陪着裴长临在桌边坐下,听言却有些莫名:“为何要后悔?”
老者一笑:“楼下那些人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不怕我真是个骗子?”
贺枕书:“……”
楼下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些,或许是那管事的下去说了什么,将场面控制住了。老者将熄灭的烟袋扔去一边,身子依旧没骨头似的倚在榻上,像是在等待二人的回答。
贺枕书认真道:“我相信薛大夫不是那样的人。”
“当真?”老者语调慢慢悠悠,“小公子,我观你相公这气色,怕是心力有损,久病缠身之相。像他这么棘手的病情,无论是用药还是医治,都要格外小心。若是遇到个庸医,非但治不好,反倒更会损害身体。”
老者偏了偏头,似笑非笑地吓唬他们:“你们不怕?”
贺枕书还从没见过哪个大夫一上来就与病人说这些的,但他神色未改,继续道:“薛大夫能一眼就看出我夫君的病因,怎么可能是庸医?”
老者不答。
他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打量片刻,又问:“听说你们中午就来了医馆,为何那时没有报上来意?”
贺枕书如实道:“那时门外已有病患排队,我们不想占了别人看病的机会。”
“结果就险些被拒之门外?”薛大夫眉梢一扬,轻笑,“两个傻小子,你们可知道,心力相关的病症,在景和堂向来都是拿急号的。”
景和堂的急号是无需排队的,而能拿急号的病症不多,心脏上的毛病,便是其中之一。
这类毛病可轻可重,病情严重的人,每一次发病都是性命攸关。
所以,就算没有白蔹的推荐,就算他们今日错过了看诊的时间,只要在初诊被诊出是心力相关的病症,都是可以直接见到薛大夫的。
这才是薛大夫这会儿答应见他们的原因。
贺枕书哑然:“我们不知道……”
“这的确是个问题。”老者点点头,“回头我就让他们列个牌子,将可以拿急号的病情公布出去,省得总有些人犯傻。”
他说着,朝窗外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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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边的窗台正对着大堂,窗户虚掩着,隐约能听见楼下传来的吵闹声。
贺枕书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
“行了,小公子先出去吧,我替你夫君看看。”老者说着,视线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眼中笑意更深,“老头子是个大夫,吃不了人,不用这么担心。”
贺枕书这才意识到他的手一直被裴长临抓着,连忙抽出了手。
“我、我去外面等你!”他红着脸说了这么一句,慌慌张张离开了诊室。
走出诊室后,才注意到诊室外立了块牌子,上头写着:“陪诊请在门外等候。”
贺枕书:“……”
难怪刚才薛大夫看他的眼神那么奇怪。
他们好傻.
裴长临被留在了诊室,房门随后也被合上。贺枕书听不见屋内的动静,靠在护栏边,又往楼下看去。
楼下的吵闹已经平息了不少,但仍围着不少人,那夏侯小少爷被几名伙计模样的人围在中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管事的站在他面前,不紧不慢地说:“清者自清,薛大夫的医术如何,诸位试过自有评判。但既然来了我景和堂,就要守我景和堂的规矩。夏侯公子若不想继续在我景和堂看病,大可另寻高明,在下绝不阻拦。可公子若再胡闹下去,就莫怪在下报官了。”
他语气是一贯的心平气和,态度不卑不亢,却隐隐透着威慑。
周遭的议论声悄然止了,就连少年也只是站在原地冷眼瞪着他,没再多言。
不,是不敢。
大堂内的众人不知实情,贺枕书在二楼却看得真切。那少年被几名伙计轻轻搭着肩膀,看似只是被人拦住,实际却是受制于人,动弹不得。
那几名伙计,竟都是会功夫的。
这医馆的东家究竟是何方高人???
夏侯珣在家中自幼受宠,长到现在,还从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他胸膛剧烈起伏,想张口骂人,却又心生怯意。
眼前那管事的话音平静,可眼底明明白白透着摄人的冷意,哪还有半分温和的模样。而围在他身边这几个伙计力气也大得惊人,这么轻轻把手搭在他肩上,却好似百斤重量加身,稍动一下都可能直接掰断他的胳膊。
至于跟着他过来的那些家仆,早被趁乱轰出了门,不知带去了哪里。
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夏侯珣气得眼眶都红了,垂在身侧的手也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阿珣,你在做什么?”
模样俊美的长衫青年走了进来。
他脚步稍急了些,刚走了几步便好像喘不过气,轻轻咳嗽起来。
夏侯珣顾不上自己还受制于人,一把推开周围的人,上前扶他:“不是让你在马车上等我吗,你下来做什么?!”
“咳咳……我要不下来,就任由你闯祸吗?”
青年轻咳两声,没再与他多言,抬眼看向站在前方的管事:“阿珣性子冲动,今日多有得罪……咳咳,我替他向诸位道个歉,我们这便离开。”
“我不走!”夏侯珣拉住他,急得眼中都蒙上了水雾,“你最近天天咯血,再找不到医治的法子,你会死的!”
青年轻轻摇头:“那我们也不能……”
“二位。”一个声音适时打断了他们的话。
贺枕书走下楼,朝二人笑了笑:“我听说,如果在景和堂的初诊拿了急号,是可以不用排队,直接就能见到薛大夫的。反正二位都要找大夫,要不就去初诊试试?”.
青年名叫傅宁远,与夏侯珣曾是同窗。
他天生体弱,随着年岁增长,病情更加恶化。而偏偏他家境贫寒,自幼未得医治,拖到现在,几乎到了药石难医的地步。
夏侯珣在与他相识后,一直在为他四处寻访名医。
在来到江陵府之前,他其实已经几度写信送来景和堂,想请薛大夫去襄阳府为傅宁远医治。
但结果显而易见。
那位薛大夫每日甚至只愿看诊两个时辰,要他千里迢迢去襄阳为人看诊,怎么可能答应?
总之,夏侯珣没把薛大夫请去,只得带着人赶来了江陵。
“他最好真能把宁远治好!”贺枕书陪两人候在诊室外,听见夏侯珣愤愤说道。
贺枕书建议二人去初诊一试,而结果也正如他所料。初诊的大夫只给傅宁远把了下脉,话都没多问,直接给了他们一块急号的牌子,让人上二楼去见薛大夫。
不过,裴长临尚未从诊室出来,他们三人只能都在诊室外候着。
“稍安勿躁。”傅宁远拍了拍夏侯珣的手臂,少年瞬间像是被顺了毛,闷闷地“哦”了声,果真安静下来。
傅宁远无奈地笑笑,又看向贺枕书:“此番多谢贺公子解围。”
“只是举手之劳。”贺枕书应道。
他的确不是刻意要去解围,只是,方才陪裴长临进诊室时,听了薛大夫那话,意识到了对方话中的暗示。
看起来,薛大夫虽然没有答应去襄阳给人看病,却仍记得那位给自己写过信的夏侯公子。
他知道傅宁远的病情,也知道对方来景和堂一定能拿到急号,所以方才才会那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