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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得真狠。”

贺枕书羞得话都说不出,没敢搭腔。他只顾埋头干活,飞快从柜子里取出干净的床单铺好,催促着裴长临上床睡觉。

全程没再看对方一眼.

翌日,贺枕书特意起了个大早。

他没把衣服带去河边,只去打了两桶水回家,还在回屋时撞见了出来如厕的周远。后者睡得迷瞪瞪的,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看见他,话也没说,晃悠着往茅厕去。

贺枕书可不敢与他打招呼,偷偷摸摸提着水回了院子,将昨晚弄脏的衣服和床单都清洗了一遍。

衣物洗净晾晒好后,天边才朦胧显出点鱼肚白。

贺枕书轻手轻脚回了屋。

屋中光线昏暗,裴长临还没醒来。他似乎睡得很沉,但就算是在睡梦中,仍用一只手搭在身侧的枕头上,像是要将身边人搂进怀里的姿势。贺枕书在床边蹲下身,摩挲着握住了对方的手。

裴长临这双手,应当是他身上叫贺枕书最喜欢的地方之一。他手掌宽大,手指修长匀称,因为体弱消瘦,稍一用力手背上便能显出嶙峋的青筋,力量感与脆弱感并存。

他手上没有风霜的痕迹,也不像其他匠人那样,会有常年干活留下的厚茧。事实上,只看他这双手,压根看不出这人是个木匠。

贺枕书握着对方的手,缓缓抚摸过去,在食指根部摸到一点不自然的凹凸不平。

那是一道伤疤。

这应当是裴长临手上唯一的瑕疵,贺枕书以前问过,是他刚开始学木雕时,不小心自己划伤的。

裴长临的体质不怎么留疤,先前他做木头小鸟被划伤的那道小口子,现在已经愈合得一点看不出。不过食指根部这伤应当是割得太深,伤痕表面养得发白,至今没有完全消退。

贺枕书沿着那伤痕的纹路抚摸。

裴长临肤色本就极白,那疤痕又藏得隐秘,只用肉眼其实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摸上去,却格外明显。

尤其是……他用这只手碰到某些极其敏锐之处时。

贺枕书抿了抿唇,耳根微微发烫。

难怪古语都说,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这人明明前不久还不敢与他亲近,连亲吻都觉得难为情,短短半月却不知从哪里学坏了,竟变得这么……恶劣。

贺枕书又想起昨晚,裴长临就是用这只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每个动作都要关注他的反应,询问他的意见。

问他喜不喜欢,喜欢轻的还是重的,喜欢快一些还是慢一些……

坏死了。

贺枕书又羞又恼,抓着对方的手塞进被子里,想要起身。可他还不及将手抽出来,却被人用力扣住。

宽大的手掌包裹上来,轻易便将他的手握进掌心。

“你干嘛装睡?”贺枕书没好气地问。

“没有。”裴长临嗓音微微沙哑,说不出的性感,语调却很软,“被你弄醒了。”

他惯会这样装可怜,贺枕书早听习惯了,不吃他这套:“这个时辰,本也该起床了,别忘了你今天还有正事要做。”

望海庄那边给的时间那么紧,贺枕书都替他紧张,真不知道这人怎么睡得着的。

裴长临不动。

他藏在被子里的手把玩着贺枕书的手指,指尖轻轻划过掌心,带来一点痒意。

贺枕书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问:“你到底起不起?”

“起。”裴长临答得倒是痛快,但依旧没见动作。他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巴巴望着贺枕书:“你哄哄我,我这就起。”

贺枕书:“……”

现在已经能毫无负担地说出这种话了吗?

到底谁才是夫君啊?!

贺枕书在心中反思,是不是前些天总是说笑让裴长临嫁给他,叫这人对自我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不过,还有一种更容易让人信服的可能。

这小病秧子先前尝到了甜头,故意撒娇想再讨点好处去罢了。

贺枕书用力将手抽出来,板起脸:“别和我谈条件,快起床了,我去给你烧些热水来。”

他转身欲走,但到底有些不忍心,又小声道:“等你把图纸绘完,我再……”

贺枕书最后那几个字说得极轻,也没理会裴长临到底听没听到,说完便快步出了门.

在贺枕书的催促下,小病秧子破天荒的天刚亮就起了床,还赶上和全家人一起吃了个早饭。

早饭是裴兰芝今早起床做的馒头,用的就是今年刚收成的小麦面,细面里没放一点杂粮,各个又白又大,松软香甜。

这些时日雨水彻底停了,村中的农忙终于接近尾声。

村中部分农户在裴家的带动下提前进行了收成,而剩下那部分没听劝的,也在邻里的帮助下,顺利将麦子收完。所以,虽然今年遭遇了大半个月的雨季,但下河村的整体收成,在附近几个村落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村长前两日还代表众乡亲,亲自给裴家送了几袋小麦面,以示感激。

裴木匠自然没收,挨个给每家退了回去。

收完了麦子,便该趁着天气好,将玉米种子种下地去。

这活同样耽搁不得。

犁地可比割麦子费力气得多,算上裴家和村口那陈瘸子,村中有耕牛的人家不足五户。每年两季的播种期,来登门借牛的人能排到十天后去。

因此,裴家必须尽快将农活干完。

吃过早饭,裴木匠和周远便赶着牛下了地。裴兰芝惯例在家中料理家务琐事,贺枕书拽着裴长临回屋,绘他的建筑图纸。

木匠一行涉猎极广,可以说生活中需要的一切建造之物,都离不开木匠。但说起建筑规划,却并非每个木匠都会。

规划设计,要的不仅仅是手艺。它需要对建筑结构绝对了解,有把控全局的能力,甚至还要有独树一帜的审美观。这许多东西,并非后期埋头苦练就能拥有。

更多是天赋使然。

而偏偏裴长临天赋超群,最善此道。

这个人,就连给贺枕书简简单单做个书桌,都能被他做出好几个推拉的小抽屉,还在桌面上藏了个隐藏的小暗格。若真让他规规矩矩做些常规的家具建筑,他多半只会觉得没劲。

这种从无到有的规划设计,正适合他发挥巧思。

贺枕书对裴长临的实力从不怀疑,不过……

“……你画的这是什么?”贺枕书坐在裴长临身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了这么一句。

裴长临抬起笔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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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回答:“设计图纸。”

因为裴长临通常要睡到日上三竿,安安一般要用过午饭才会来裴家读书。今日裴长临起得早,还没到安安来读书的时辰,他便索性在窗边那张小方桌上绘图。

贺枕书坐在一旁,看着那平摊在面前的宣纸,试图从那杂乱无章的线条中,分辨出对方都设计了些什么。

但还是失败了。

“你就这么画设计图纸?”贺枕书难以置信地问。

“很乱么?”裴长临低头看去,沉吟片刻,“……还好吧。”

贺枕书:“……”

先前裴长临做书桌书柜也绘了图纸,不过那时贺枕书没仔细看过,不知道他究竟绘得如何。可现在……就面前这玩意,别说给主人家过目,就是给裴木匠看,都不一定能完全看得明白吧?

怎么会有一个人,拿起刻刀时鬼斧神工,换做画笔却连个像样的庭院都绘不出?

贺枕书甚至觉得,给裴长临一块木头,他都能刻得比现在好。

“这样不成。”贺枕书语重心长,“你要拿着这东西去接活的,要绘得简练清晰才行。如果旁人都看不明白,怎么会相信你能做好?”

裴长临没说话,他低头盯着面前的宣纸,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后悔了。”裴长临道。

贺枕书:“什么?”

他将绘了一半的图纸扔到一边,重新抽出一张崭新的宣纸,平铺在面前:“就应该让爹去跑一趟,直接将活接来……”

裴长临没把话说完,但言下之意却不难理解。

那样的话,他就不用再绘图纸,可以直接上手做了。

贺枕书默然片刻。

裴长临这态度倒不奇怪。这人平日里做木工活,连根辅助线都不愿画,若不是身体差到无法自己备齐木料,先前做那木桌时,也不会去绘什么图纸。

以前贺枕书以为他是成竹在胸,后来才发现,他只是单纯觉得麻烦。

不喜那些无用的功夫,只喜欢雕刻、打磨与拼装的过程。

而正因为不喜欢,从没在这些事情上下过功夫。

不过裴长临话虽这么说,却并未打算放弃。

他重新蘸了墨,很快在宣纸上落笔。

先按照记忆中望海庄构造,绘出那庄子最外层的围墙,再将每一处院落标识出来。

……然后又停住了。

贺枕书:“……”

裴长临:“……”

“算了,把笔给我吧。”贺枕书重重叹息一声,朝他伸出手去,“你说就是,我来画。”

裴长临没动,低声问:“可以么?”

“与我假模假式地客气什么呢。”贺枕书不以为意,“真要让你一点一点画出来,指不定要费多少次稿子,别浪费我宣纸了。”

裴长临:“可你之前——”

“别废话,再耽搁一会儿,安安就要来了。”贺枕书道,“你不是说听他读书总想打瞌睡吗,那还怎么干活?”

贺枕书这么说着,将裴长临面前的纸张墨砚都调转了个方向,面向自己。他提笔蘸墨,又轻声叹气:“又是锯木头,又是绘图纸,没人告诉过我嫁给木匠得做这些啊。我到底是来给你当夫郎,还是当学徒?”

“自然是当夫郎。”裴长临又开心起来,凑过来在贺枕书侧脸亲了亲,“不过你若是想学木匠手艺,我也可以全都教给你,你想学什么都行。”

“不想学。”贺枕书绷不住笑,低哼一声,“真以为谁都像你似的,这么喜欢那些木头疙瘩,恨不得与木头过一辈子。”

“我没有……”裴长临小声抗议。

贺枕书没再与他斗嘴,裴长临也正经起来,将自己的想法细致地说了出来。直到这时,贺枕书才明白为何裴长临绘出来的图纸总是杂乱无章。

因为他的想法实在天马行空。

前一刻还在构思房屋的布局与方位,下一刻便转到抄手游廊要如何走向,连接的窗户间相隔几块砖,砖块用何种材质颜色,树木该如何分布,树冠要高出墙面几尺……

总之,就连贺枕书这从小学画的,都很难完全跟上他的思路。

贺枕书提笔绘图,时不时停下与裴长临商量几句。两人在窗边一坐就是一上午,就连裴长临到了该喝药的时间都忘到脑后,还是裴兰芝中途给他送了进来。

临近正午,贺枕书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这东西真不容易啊……”贺枕书感叹道。

努力一上午,也不过绘完了两间庭院,不到半数。这还是裴长临思路极其清晰,贺枕书绘画功底不错的情况下。

可以看出,望海庄给出那五日时间,的确不算富裕。

恐怕这也是考验工匠的其中一环。

裴长临这一上午也极耗费精力,他脸色有些发白,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贺枕书道:“先歇会儿吧,晚上再继续。”

虽说时间不富裕,但裴长临才是重中之重。要是为了绘个图纸,把这人又给累病了,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贺枕书把裴长临扶去床上休息,起身欲走,却被人抓住手腕。

“……去哪儿?”裴长临问。

“快到午饭时间了,我出去看看阿姐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还有爹他们……”贺枕书思索着,“今儿我去地里给他们送饭吧,能顺道把刚绘好的图纸给爹看看。”

贺枕书说的这些都是正经事,裴长临却只是摇头:“不急。”

他靠在床头,手指收拢,将人往床边带了带。

贺枕书一个没站稳,在床沿边坐下,被人搂住了。裴长临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早晨起床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什么?”

贺枕书:“……”

他不就说了一句,干完活会给他奖励嘛。

怎么还记着呢。

贺枕书:“你先休息,一会儿再……”

“阿书。”裴长临轻声打断他,也不说别的,就凑在他耳畔轻轻地唤,“阿书……”

他唤得人心软,贺枕书抿了抿唇,再开口时耳根悄然红起来。

“那、那你得让我先把窗户关上吧。”

叫人看见多不好。

第037章第37章

因为某人偏要拉着自家小夫郎白日宣淫,贺枕书这趟地自然没有下成。别说是下地,两人险些连午饭都忘了,还是裴兰芝在外头等了又等,终于等不住,进来敲了窗户。

最后出门时,少年嘴唇都是殷红的,显然被欺负得不轻。

至于那个罪魁祸首,却是一派神清气爽,丝毫没有劳累了一上午、精神疲惫的模样。

娶个小夫郎在家,竟比什么汤药都要管用。

午后,安安惯例来裴家读书。

望海庄那边图纸要得急,这时候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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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应该被旁的事打搅。贺枕书本想给安安放几天假,但裴长临不同意。

小崽子现在正是打基础的关键时期,每日都该巩固知识,培养读书写字的习惯。昨儿他们去镇上,已经停了一天课,再停下去,前些天刚学会的东西就该忘干净了。

虽说官学的入学考试在明年,可安安年纪太小,接收知识没那么快,时间并不算太充裕,耽搁不起。

裴长临是这么想的。

他有这样的想法,贺枕书已经见怪不怪。

这人总是这样,心地纯善,习惯于为他人着想,甚至不怎么顾得上自己。贺枕书知道这与他的成长环境有关。裴木匠在村里本就是个老好人,裴长临从小受到影响,又因为自小重病,总觉得自己是个拖累,潜意识里把自身看得很轻。

很多时候,贺枕书都希望他能自私一点,更在乎自己一点。

不过,心地善良并不是件坏事,他不打算过多干涉对方的想法。

又或者说,正因为小病秧子是这样的人,才让早已经看过无数人情冷暖的贺枕书更加……喜欢。

好在裴长临天赋颇高,又有贺枕书的帮助,二人最终只花了两个半日便将图纸全部绘完。由二人共同完成的图纸,就连裴木匠都挑不出任何纰漏,但最终能不能被选中,还得看卢家的意思。

他们没再折腾多跑一趟,而是托熟识的同乡将图纸送到望海庄,得到的答复是,待主人家定夺之后,会送信前来告知。

可这一等,却等了好些天。

这日清晨,裴长临坐在院子里,给先前做好的书桌刷上最后一遍桐油。

裴长临做家具的效率着实低了些,这小小一张书桌,从绘好图纸到现在,做了有十来天。要是换做他爹,不出三日就能完工。

不过以裴长临这身子骨,能把东西做完已经是成功,谁也不会苛求他效率。

软毛木刷浸满桐油,裴长临不紧不慢地在书桌表面涂抹。贺枕书搬着凳子坐在他身边,手里拿了砂纸帮他打磨另一块刚刨好的木料。

这本是两人惯常的分工,可贺枕书今日做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视线时不时越过半开的院门,往外头张望。

“你再是心急,大清早的,也没人会来登门。”裴长临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

贺枕书连忙收回视线:“……我没心急。”

裴长临不答,贺枕书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可望海庄不是说会尽快给答复吗,都这么多天了,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呀……”

距离他们将图纸送出,已经过去了五天,说不心急是假的。

可反观裴长临,跟个没事人似的,每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书桌刚做好,又开始着手准备做书柜。贺枕书如今正在打磨的这块,便是他要用来做书柜的木料。

上百年的老榆木,裴木匠那满屋子木料中最好的一块。

从工具房搬出来的时候,贺枕书在内院都能听见裴木匠心疼地叹气。

裴长临说得对,就算有镇上的消息,也不会在这大清早送来。贺枕书知道是自己沉不住气,不再说什么,低头继续打磨木料。

可他心不静,动作也变得毛躁,不留神被一根木刺扎进了手指。

“啊——!”

贺枕书痛呼一声,裴长临连忙放下木刷,来到他身边:“都告诉你了要当心,我看看。”

未打磨完成的木料表面木刺极多,裴长临常年做这些,自然知道这活多容易受伤。

扎进肉里的木刺细小,肉眼几乎看不出异样,摸上去却是钻心地疼。贺枕书最是怕疼,瞬间便红了眼眶,可怜兮兮地轻声抽气。

见他这样,裴长临哪里还忍心指责,低下头,轻轻帮他挑出木刺。

裴长临做事仔细,刷了这么久桐油,身上半点油污都没沾上,只有新木的清香。木刺不容易看见,他贴近过来,神情专注,动作也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再弄疼了贺枕书。

片刻后,裴长临道:“应该可以了。”

他指腹在贺枕书指尖一点点抚摸过去,低声问:“如何,还疼不疼?”

的确是不怎么疼了,贺枕书轻轻摇了摇头:“……不疼了。”

裴长临抬眼,瞧见小夫郎这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忽而轻声笑了下。

贺枕书不悦地皱眉:“笑什么啊?”

“笑你。”裴长临没有松开他的手,指腹在伤处轻轻摩挲,眼底带着笑,“娇气。”

每到这种时候就能看出,他这小夫郎以前的确是做富家少爷的,没怎么吃过苦头。

一根木刺而已,疼得都快哭出来了。

手上的皮肤也很细嫩,被木刺一扎就红了一小片,看上去颇为唬人。不止手上是这样,他身上其他地方也极容易留下痕迹。裴长临视线垂下,瞧见小夫郎颈侧、未被衣领完全挡住的那小片红痕。

那是昨晚裴长临与他亲近时留下的,裴长临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多么用力欺负他,谁知今晨起床却变成了这样。

而且……小夫郎似乎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

裴长临没打算提醒他。

就像字画大师会在书画上留下署名,在这消息难以传播的时代,木匠也会在作品上刻下独有的标记,以证明是自己所作。

留下了印记,便是属于他的。

完完全全,是他一个人的。

这一认知让裴长临的独占欲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他收回目光,转移了话题:“你要是实在担忧,我们去趟青山镇就是。”

“可以吗?”贺枕书睁大眼睛,又有些犹豫,“可是……”

他原本坚定地相信裴长临肯定能被选上,可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他也变得不自信起来。万一他们落选了,又去青山镇空跑一趟,裴长临会不会很难过呀……

看出他在想什么,裴长临又笑了笑:“不必担心我,我们已经尽力而为,如果没被选上,说明人外有人,这很正常。”

他的确对自己有信心,但那并不是盲目自信,不至于就此受到打击。

听裴长临都这么说,贺枕书自然不再犹豫。

去青山镇得趁早,贺枕书进屋与裴兰芝知会了一声,便带着裴长临出了门。

因为近来频繁来往两地,他们如今与村口拉车的陈瘸子走得很近。后者听说他们的来意,当即答应便宜接送他们一趟,省得他们去了镇上,还得再找车回来。

陈瘸子直接将他们送去了望海庄,还没走近,远远便瞧见那庄前的空地上堆了不少砖瓦木料,几个粗布衣的劳工正将那些建材搬进庄里。

牛车在路边停下,裴长临与贺枕书对视一眼,下车走上前去。

“做事都仔细着点,别磕碰了!”一名管事模样的人站在大门前,高声吆喝着。

是那日他们来应招时见过的卢家家仆,名叫常忠。

常忠显然也还记得他们,见两人走过来,眉梢一扬:“怎么是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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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时,又有劳工搬着木头从他们身边经过。

裴长临牵着贺枕书侧身避了下,才问:“庄上已经开始动工了?”

“昨儿就开始了。”常忠不看他们,语气不冷不热,“我们小姐婚期已定,自然不能再拖。”

这人与先前他们遇到的那管家葛叔不同,葛叔为人和善,待人接物都挑不出毛病。这常忠是田庄的庄头,更年轻些,说话也不怎么客气。

贺枕书不太喜欢这人说话的态度,但还是耐着性子问:“可你们之前不是说,等卢员外做出决定后,会传信告诉我们吗?怎么什么消息都没有,直接就开始动工了?我们的图纸呢?”

“你们没收到消息?”常忠做出一副诧异的神情,“庄上前两天就派人给了工匠答复,没选上的图纸也都送回去了,你们没收到……许是你们住得太远,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吧。”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贺枕书瞬间被激起了火气:“送个图纸能出什么意外?你这样两句话就想打发我们?”

对方仍然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那你还想如何?”

“就算真不见了,人是你们派出来的,总要给我们个说法。”贺枕书道,“你们是派谁去送信,把人叫回来,我们当面对质。”

“那可不巧。”常忠摆摆手,“近来我们要答复的工匠太多,送信的都是从驿站里随便找来的,已经找不到人了。”

“你这人——”

这话明摆着就是敷衍,贺枕书气不过,还想与他理论两句,却听庄内忽然传来个声音:“庄头,那青砖的数量怎么……”

来人说着话走出来,看清站在庄前的裴长临和贺枕书,话音猝然一顿。

贺枕书眯起眼睛,认出来者是谁了:“鲁大力?”

眼前这人,正是他们先前在镇口遇见过的,那位自称是鲁班传人的工匠。

贺枕书:“……你怎么会在这里?”

“鲁先生是我们老爷请来主持建造的工匠大师,他自然会在这里。”常忠清了清嗓子,又道,“行了,你们不就是想要回图纸吗?改明我再派人找找,若能找到,一定给你们送回去。”

“这几日府上动工,来来往往都是人,别在这儿纠缠了,当心磕碰着。”

他说完,不再理会裴长临和贺枕书,转头领着鲁大力往庄里走:“走走走,进屋去聊,鲁先生说青砖的数量怎么了……”

鲁大力神情似乎有些犹豫,他最后朝裴长临看了一眼,跟着常忠进了庄。

“你们——”

贺枕书想追上去,却被身旁的裴长临拉住:“阿书,冷静点。”

“这要怎么冷静呀!”贺枕书气得手抖,“真是岂有此理,哪有他这样的人,亏我之前还觉得卢家都是好人呢……”

少年生气也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几句“岂有此理”“不可理喻”来来回回地说。他这模样反倒尤为可爱,裴长临安抚地摸了摸自家小夫郎的脑袋,拉着人往旁边去。

陈瘸子还驾着牛等在路边。他方才离得远,没听清他们的争论,此时看见贺枕书脸色不好,忙问:“怎么回事,长临的图纸没被选上?”

裴长临轻声叹气:“那管事的是这么说的。”

“我才不信。”贺枕书气恼道,“如果只是没选上,他们为什么不肯把你的图纸交出来?多半就是独吞了!”

尤其最后被选上的还是那鲁大力,那人在庄上本就有认识的人,说不准折腾这一通,就是为了骗图纸。

卢家堂堂大户人家,自然不会兴师动众只为了骗几张图纸。知道贺枕书这话不过是气话,裴长临摇摇头,对陈瘸子道:“陈叔,能再送我们去趟青山镇吗?”

陈瘸子叹气:“成,上车吧。”

牛车摇摇晃晃驶离望海庄,车内,贺枕书怒气未消,偏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一只手臂从旁侧伸出来,将他搂进怀里,顺手在柔软的侧脸捏了一把:“小傻子。”

“干嘛又说我傻,我哪里傻了?”贺枕书头也不回,声音闷闷不乐。

裴长临道:“你怎么不傻,这分明是我的事,你却比我还生气。”

“我气不过嘛……”贺枕书靠在裴长临怀里,小声道,“你为那图纸费了那么多心血,那家仆凭什么一句找不到了就把我们打发走。你就是脾气太好啦。”

裴长临抚摸着他的头发,没有搭话。

少顷,贺枕书稍冷静了点,又道:“不过,我感觉卢员外不像是坏人。”

他们没见过那位卢员外,但他们见过在庄上做事的葛叔,以及卢家小姐。那两人都是极好的人,没道理做出这样的事。

贺枕书问:“你让陈叔带我们去镇上,是不是想找白蔹大夫,帮我们引荐卢老爷?”

裴长临笑起来:“看来没有完全气到变成傻子。”

“我本来就不傻!”贺枕书一把将人推开,坐直身体,“如果真是有人想独占我们的图纸,肯定不会让我们见到卢老爷,所以只能找人引荐,这点道理我当然想得明白。”

裴长临怀中一空,手却不肯收回来,手掌摩挲着落到对方颈后,不经意般轻轻揉捏:“嗯,你说得对。”

贺枕书颈后敏感,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又道:“不过,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

裴长临问:“哪里不明白?”

贺枕书:“如果真是要独占我们的图纸,那他们为什么不找人誊抄一份,把原版的图纸还回来?这样霸占着不还,还错漏百出地说什么弄丢了,不明摆着有问题吗?”

如果他们是在家中接到消息,多半都不会怀疑,只会觉得是没被选上。

为什么偏要扣下图纸,引他们上门来找?

裴长临听他说完,却沉默了片刻,悠悠道:“我觉得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贺枕书问:“怎么说?”

裴长临轻声笑了笑,神情有些无奈:“贺先生,那几张图纸好歹出自你手,绘得有多精细,你自己不知道?我们两人一起都花了近三天时间才完成,你真觉得有人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将图纸誊抄得一模一样?”

“……你是不是太看轻自己,也太看轻我了?”

贺枕书愣了下,别开视线:“别……别这么叫我。”

裴长临脸上笑意更深,凑了过去:“为什么不让叫,安安不也这么叫你?……先生?”

明明是再正经不过的称呼,被他喊出来却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贺枕书耳根通红,连忙去捂他的嘴:“不行!你……你又不是我的学生,不能这么叫的,不、不合礼数!”

他每次找不到借口时,总爱把礼义廉耻那套搬出来。

裴长临没读过那么多书,不知道书中是不是真有不能随意叫自己夫郎先生的礼数,不过就算真有,他也不在意。

“谁说我不是你的学生?”裴长临被捂着嘴,声音略微沉闷,一双眼却深深注视着贺枕书,看得贺枕书浑身发烫。

他天生眼尾下垂,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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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别人时神情无辜得很,小狗似的。

贺枕书不敢与他对视,正要把手收回来,却被人揽住后腰,重新搂回怀里。

裴长临手抬起来,指尖悄然碰了碰贺枕书领口那点浅浅的红痕,软声道:“先生明明也教过我很多。”

第038章第38章

贺枕书耳根瞬间红透了。

“胡、胡说什么呢!”他用了点力道从裴长临怀里挣脱出来,瞬间挪到了牛车另一头,然后才呵斥一句:“轻浮!”

脸皮儿还是这么薄。

裴长临含笑抿了抿唇。

最初分明是小夫郎要求他主动些,可真当他学着主动,这人又受不住。随便说两句玩笑话就臊得话都说不出,逗得太厉害了,还会生气不理人。

想讨夫郎欢心真是太不容易了。

裴长临摸了摸耳朵,没再逗弄对方,起身往车前去。

望海庄就在青山镇外不远,他们在车里说这几句话的功夫,牛车已经缓缓驶到了镇口。

裴长临掀开挡在车前的粗布围帘,道:“陈叔,我们去万仁堂,就在……”

“万仁堂啊,我知道那地儿,放心吧。”没等他说完,陈瘸子接话道,“你们要找白大夫是不?就是他给你治的病吧!最近白大夫开了几回义诊,附近村里好多人都让我拉他们来镇上看病。”

“义诊?”听见他这么说,贺枕书也凑上前来,“难怪上回我们来镇上时,万仁堂里病患这么多,原来是开了义诊。”

“可不是嘛。”陈瘸子道,“以前那些大夫义诊,大多都只是随便走个过场,瞧一两个不严重的病症便算完了。可人家白大夫不这样,人家是实打实给乡亲们的治病,还送药,是个好人啊!”

白蔹的确是个好人。

先前贺枕书请他去下河村给裴长临看诊,他最初也不想收诊金,是裴家执意要给,他才勉强按照在医馆看诊的价格收了点诊金。

至于出诊费,到最后也没肯收。

白蔹为人如此,卢小姐亦待人和善,卢家定不会是那种张扬跋扈、欺压乡里的人家。图纸这事,应当是有什么误会。

贺枕书这么想着,陈瘸子赶车间隙转头瞥了他们几眼,纳闷地问:“车里很热吗?热就把帘子拉开,瞧你们俩脸红的。”

两人皆是一愣,异口同声说了句“没事!”,慌慌忙忙缩回车厢里.

牛车入了城,直奔万仁堂而去。万仁堂今日人不算多,只有零星几个病患等在大堂。卢小姐似乎也不在,白蔹坐在诊桌侧方,正在教他医馆里那学徒玉竹给病患听脉开药。

“不对不对。”他蹙着眉敲了敲桌面,语气有些不耐烦,“与你说过多少遍,脾肾阴虚不能开黄芪,那不是越喝越虚?”

“是,是。”玉竹被他训得头也不敢抬,写方子时手都在抖。

贺枕书与裴长临并肩走进去,恰好看见这一幕,诧异地扬起眉梢。

认识这么久,贺枕书自然知道白蔹这人不是全无脾气,但对方平日里待人妥帖,就算是装也会装出客气有礼的模样。

贺枕书还从没见过他与人发脾气。

况且,他们上次来时,这人还是春风拂面的模样。

今儿个是怎么了?

医馆人不多,裴长临和贺枕书刚一进门,白蔹便看见了。他抬手在玉竹脑后轻轻拍了一下,低声叮嘱两句,起身朝两人走过去。

贺枕书率先问:“白大夫今日心情不佳?”

“一言难尽。”白蔹摇摇头,又问,“你们怎么来了?”

贺枕书没急着回答,视线往医馆内左右看了看:“卢小姐不在?”

“不在。”提起这个话题,白蔹脸色又黑了几分,“她最近都不会过来了。”

贺枕书一愣。

这……莫不是吵架了?

贺枕书还在犹豫该怎么开口,白蔹那边先气鼓鼓地说出了缘由:“她爹觉得她成日往医馆里跑,抛头露面不像个女儿家,把她关在家里了。”

贺枕书:“……”

裴长临:“……”

白蔹始终把贺枕书当做恩人,近来又因帮裴长临治病,关系密切不少,对他们毫无保留。他开了话匣,立即止不住抱怨起来:“卢员外还不许我常去见她,说是婚期已定,新婚夫妇婚前不能总是见面。那婚期还要小半年呢,难道这几个月都不见面了?再说了,我可是她的大夫,哪有不让大夫见病人的!”

“……”贺枕书默然片刻,温声安抚,“卢员外应当有他的考量……”

“他就是看不惯莺莺老是来找我!”白蔹恼道,“莺莺母亲去世得早,只剩她一个独女,卢员外宝贝得很。要不是我想了个法子,他还不想让我与莺莺成亲呢!”

贺枕书:“想了个法子?”

白蔹后知后觉自己说漏了嘴,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他们,才压低声音:“其实也没什么。先前莺莺不是告诉你们,卢员外是听了一位高人的话,说家中风水不好,要尽快办婚事冲喜……”

贺枕书恍然大悟:“所以那高人是你安排的?”

白蔹轻咳一声,没有反驳。

贺枕书偏头与裴长临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是同样的哭笑不得。

难怪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么看来,想娶个富家千金真是不容易。

“不说这些了。”白蔹摆摆手,又问,“你们来医馆做什么,长临身子又不舒服了?”

裴长临:“我们不是来看诊。”

白蔹:“那是……”

“白大夫不是正愁找不到理由去见卢小姐么?”贺枕书笑了笑,道,“真是巧了,我们有件事想请白大夫帮忙。”.

一炷香后,牛车停在青山镇主街的一座府邸前。那府邸修得格外气派,门口坐了两座石狮子,门头的牌匾上镌刻两个大字——“卢府”。

望海庄如今正在翻修,为避免吵闹,卢员外带着卢莺莺搬到了镇上居住。

若不是有白蔹引路,贺枕书他们还不容易打听到这消息。

裴长临给陈瘸子付了来程的银两,让陈瘸子先回村,省得他们入府耽搁太多时间,害对方空等。这会儿镇外往来人多,陈瘸子回程还能再拉点人。

陈瘸子赶着牛车离开,白蔹道:“真不用去寻一趟风水大师?那大师还没离开青山镇呢,我叫他去给老爷子吹吹耳旁风,说让你们来设计更好,事情不就解决了?”

贺枕书:“……”

这人还真是拿捏住了卢员外的死穴。

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怪方便的。

裴长临却摇摇头:“我们只想拿回图纸。”

至于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找到了图纸,一切都能明了。

白蔹虽说已经是卢家的准女婿,但毕竟尚未过门,许多事不交由他管。府上招工这事,他只是听说,并未参与。不过他是个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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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两人在望海庄的经历,就猜到这其中多半有问题。

因而两人开口请他帮忙,他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再者说,就算发生没这些事,裴家夫郎可是他和莺莺的恩人。换做卢员外知晓了,也只会把他们二人当成座上宾,全然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庄上那家仆真是不懂事。

白蔹骂了一路,但裴长临是这态度,也不再说什么。他上前去叫门,来开门的家仆一见是他,有些诧异:“白大夫?这个时辰您不是该在医馆吗,要是让老爷知道……”

“我就是来找老爷的。”白蔹打断他,不悦道,“我是你家未来的姑爷,又不会拉着你家小姐私奔,至于这么防我吗?”

家仆:“……”

“老爷的吩咐,我们也没办法啊。”家仆苦着脸,“不过您来的不巧,老爷出远门了,这几日都不在家。”

白蔹眼前一亮:“老爷不在家?”

片刻后,裴长临与贺枕书在卢府堂屋落座,看向坐在对面悠然品茶的白蔹,相顾无言。

给他斟茶的就是先前开门的家仆,十多岁的小少年模样局促,小声道:“白大夫,要不你还是走吧。要是让老爷知道,我们趁他不在家,放你进来与小姐见面……”

白蔹义正辞严:“都说了,我是为了府上招工一事而来,不是为了——”

“白大夫!”

女子清亮的嗓音自门外响起,白蔹神情一变,起身迎上去:“莺莺,近来可好?还咳不咳嗽,夜里睡得好吗?”

“我一切都好。”女子穿了身浅青衣裙,在夏日显得清爽宜人。

她眼底带着喜色,下意识想去牵白蔹的手,注意到还有外人在场,又拘谨地收了回来。

“裴公子,贺公子。”卢莺莺朝两人打了招呼,“听白大夫说,你们是为了招工的事而来?”

卢家招工之事,卢莺莺同样没有参与。

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卢员外一人的决定,图纸和工匠,也都是他在出门前选定下来的。因此,未被选中的图纸最终如何处理,如今又在何处,她也不清楚。

“爹爹为人正直,绝不会做出强占他人成果之事,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卢莺莺道。

“我们没有怀疑卢老爷。”贺枕书连忙道,“就是……那图纸是我夫君心血之作,不知可否请卢小姐出面,让人帮我们再找找。”

卢莺莺点点头:“理应如此。”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一事相求。”贺枕书又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夫君刚入木匠一行没多久,很希望能与名家大师切磋学习一番。不知卢小姐可否带我们进望海庄,我们想看看,那最终被卢老爷选中的是何等佳作。”

这样说,是贺枕书的主意。

他们还不知道图纸现在何处,不能贸然在主人家面前怀疑对方占了他们的图纸,只能用这样迂回的说法,去卢家一探究竟。

卢莺莺同样没有反对。

自小生在闺中的千金小姐心思单纯,压根没想过这其中的弯弯绕,还当真是家仆弄丢了裴长临的图纸。她不再耽搁,喊人从马厩里拉来马车,要亲自与他们去一趟望海庄。

“哎哟,可老爷出门前吩咐过,小姐大病初愈,不能出门的呀。”唯有先前那小家仆围着卢莺莺直转悠,忧心忡忡地说。

“这是正事,爹会理解的。”卢莺莺不以为意地说。

常安:“那小姐您处理完正事就快些回来,别再外面耽搁了。”

卢莺莺沉默下来。

她眼眸转了转,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小常安,我对你那么好,你不会出卖我的吧?”

常安:“我……”

“还有你们。”

卢莺莺抬眼朝身边的家仆挨个看去,众人彼此对视一眼,熟练地异口同声:“小姐今日出门只是为了正事,没有去别的地方,也没有与白大夫同行。”

卢莺莺笑起来:“这就对啦,等我回来时给你们带好吃的。”

她的身后,贺枕书瞥了眼站在一旁的白蔹,叹气:“我可算知道,卢老爷为何这般防着你了。”

换做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闺女,成日想与别的男人跑出去玩,他也受不了。

而且,看家仆们习以为常的模样,这种事应该没少发生。

“还能为何,他就是嫉妒。”白蔹得意洋洋,“毕竟莺莺那么喜欢我,别人羡慕不来。”

贺枕书:“……”

见到了未婚妻就是不一样,这才过去多久,又变得如此春风得意,说话的语调都仿佛能飘起来。

与方才在医馆见面时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说话间,家仆将马车拉来。

白蔹连忙走上前去,要扶卢莺莺上车。可他们如今正在卢府门前,街面上人多,卢莺莺抿了抿唇,还是没接他的手,转而让赶车的家仆扶了她一把。

白蔹只能悻悻将手收回来。

一转头,裴长临也正扶着贺枕书上马车。

卢府的马车较高,贺枕书哪怕以前在县城也不常有机会坐这样的马车,险些从踮脚的矮凳上踩空,被裴长临一把揽住腰身。

“笨手笨脚。”裴长临含着笑意,顺手在贺枕书腰间捏了一把,“当心点。”

贺枕书轻轻推开他,低哼:“知道啦。”

被迫看完全程的白蔹:“……”

他的婚期真的不能再提前点吗???

第039章第39章

望海庄。

后院的两面院墙已经敲毁,劳工们忙碌地清扫着地上的瓦砾,常忠与鲁大力站在院中,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份图纸:“这上面的意思是,要在此处建个凉亭,那这里……”

常忠话没说完,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声音提高了些:“鲁先生,我与你说话呢,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

鲁大力恍然回过神:“表兄,我……”

“嘘。”常忠打断他,“早告诉过你,在庄上别这么叫我。”

鲁大力停顿片刻,迟疑着开口:“我是想说,要不咱还是算了吧?”

常忠:“什么算了?”

“这个。”鲁大力拍了拍面前的图纸,“这图纸根本不是我画的,你把卢员外挑中的图纸硬说是我所作,人家现在都找上门来了,你还想怎么瞒下去?”

“别乱说话。”常忠低声呵斥一句,“这图纸就是你所绘,只要你不说出去,那姓裴的一个小小工匠,能翻出什么花来?”

鲁大力:“我就是觉得这事你做得不地道!”

他声音稍大了点,有不少劳工朝他们这边看过来。常忠忙收了图纸,拉着鲁大力往僻静处走。

走到四下无人,他才又道:“鲁大力,若不是你爹娘以前帮过我家,我老娘要我照顾你,我才不乐意帮你干这冒险的事。但现在事儿已经干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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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干到底,你可不能给我出岔子!”

鲁大力梗着脖子,没有回答。

常忠叹了口气,劝道:“大力啊,你爹娘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做个出人头地的工匠,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总不能白白放弃吧?只要这活干完,你在这青山镇就算站稳脚跟了,日后你想去县城找活,甚至府城,不都是轻而易举?”

鲁大力抹了把脸,说了实话:“可这活我干不了!”

“……这图纸上许多设计,只绘了最终成效,没有过程,我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建。”他一把夺过常忠手里的图纸,指给他看,“你看这里,这座三层高楼的边上要修一个可升降的平台,直通室内,这哪是什么建筑设计,这是机关术啊!我哪懂这东西该怎么建?!”

“这么复杂?”常忠愣了下,往鲁大力所指之处看去。可他压根不懂木工,也看不懂这其中的门道,只是道:“你不懂就去学,那裴家小子才十七岁,人家都会,你怎么不会?”

鲁大力:“我——”

“行了,别在这儿啰嗦。”常忠把图纸重新卷起来,塞进鲁大力怀里,“就按先前说好的来,你尽快把这图纸仿出来,把原版还给人家,省得那裴家的再过来纠缠。”

说到这里,他又指责道:“还不是都怪你?两天了还没把图纸仿好,否则我昨儿就能把图纸给人家还回去。”

“可……”鲁大力还想说什么,对上常忠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自幼学习木工,最初来到青山镇,只不过是想证明自己。

借着表兄在望海庄做庄头,他提前知道了望海庄要翻修庭院。于是,他花了七天时间,认认真真绘出图纸,希望能在竞争中脱颖而出。

在得知自己被主人家选中时,他万分惊喜,可当他赶来望海庄时,送到他手上的,却是另一份他从未见过的图纸。

他不知道常忠在中间动了什么手脚,让卢老爷相信那图纸是他所绘,任命他留在望海庄主持建造,并给予了丰厚的报酬。

他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钱。

那时的一念之差,他没有及时澄清,等冷静下来过后,一切为时已晚。

常忠说得对,这谎已经撒下了,现在退缩,影响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常忠的前途。

他父母早亡,是表兄一家救了他,如今表兄也是为了帮他才做出这一切。

他不能害了人家。

鲁大力重重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会尽快。”

“好。”常忠也放松下来,拍了拍鲁大力的肩膀,“去吧,以后要是发达了,别忘了表兄。”

鲁大力神色复杂,没再说什么,带着图纸离开了。

常忠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还没走多远,一名家仆急匆匆小跑而来:“庄头,原来你在这里。小姐回来了,正找你呢!”.

同一时间,卢莺莺带着一行人在前厅落座。

前一次来时,贺枕书与裴长临几乎只在院中,并未进到屋内。直到今日,他们才真正见到了卢家内部的布置。

卢家的布置其实并不张扬,前厅也不像某些富贵人家那样,恨不得将一切值钱之物都摆在明面上,生怕别人看不出。卢家家中并无多少珍宝摆设,若不是他们知晓这前厅之后还有好几个院子,以及来时在庄前看到了数百亩田地,几乎要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商贾之家。

不过,贵重之物也是有的。

贺枕书抬眼看向挂在前厅正前方的一副书法字画。

那字画被一块十分精美的画框装裱着,字迹行云流水,苍劲有力,哪怕是对书法字画毫不了解的人,也能看出其中蕴含的深厚功底。

贺枕书更是如此。

他朝那字画看了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道:“那幅字画是卢老爷买来的?”

“不是的。”卢莺莺循着他目光看去,摇摇头,“那是一位在朝为官的大人赠于爹爹的。”

贺枕书诧异:“卢老爷他……认识秦大人?”

卢莺莺听言一惊,问:“贺公子也知晓秦大人?”

贺枕书:“自然是知道的。”

这位秦大人,便是三年前那六元及第的状元郎。

贺枕书当然不会认识这样的大人物,但坊间文人都知道,秦大人书法造诣极高。他高中状元后,甚至有人将他所作的文章诗词制成字帖,在县城风靡好过一段时间。

因而贺枕书一眼便看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听他说完原委,卢莺莺解释道,“秦大人籍贯在河阳镇,与镇上一户姓方的富户有些来往。那方家与我家是故交,前两年秦大人带着家眷回乡省亲时,方伯伯替我爹爹引荐过。”

“秦大人便是那时赠了爹爹字画。”

卢莺莺又抬眼看向那字画,有些感叹:“那时我身子不好,没能与爹爹同去河阳镇。不过,听闻新晋状元郎一副字画价值千金,只是一面之缘,他竟这般慷慨相赠,真是个极好的人啊。”

众人在前厅闲聊片刻,常忠终于姗姗来迟。

他刚进门便看见了坐在一旁的贺枕书和裴长临,心中当即咯噔一下。他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慌乱,快步走上前去。

“小姐,您怎么过来了?”常忠问,“庄上这几日动工,闲杂人等众多,您不该来这里啊。”

“我为何不能来?”卢莺莺低哼一声,“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你待人竟是这般张扬跋扈,嚣张无礼。”

她一改方才与人闲聊时的和善模样,板起脸:“这位裴公子的图纸,是不是被你弄丢了?”

常忠眼神躲闪一下,低下头:“……是。”

卢莺莺教训道:“常忠,你在我家做事有好几年了,我爹是信任你,才让你当庄头。还有葛叔,他也是信得过你,才将招工的活全权交由你负责。可你做事怎么能这般不仔细,竟将如此重要的东西弄丢。”

“弄丢就罢了,人家找上门来,你还敷衍了事,毫无愧疚之心。我爹平日就是这样教你待人接物的吗?”

卢莺莺平日待人和善,说话也轻声细语,但教训起下人来,竟也颇有气势。

常忠被她说得头也不敢抬,低声道:“小姐教训得是,小的知道错了。”

卢莺莺道:“给裴公子和贺公子道歉。”

常忠犹豫一下:“这……”

卢莺莺不讲情面:“你不是知错了吗,知错就该道歉,快去。”

常忠别无他法,走到裴长临和贺枕书面前,深深朝他们躬身作揖:“这次是我不对,希望二位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人这一回。”

贺枕书与裴长临对视一眼,没有答话。

“这才对嘛。”卢莺莺倒是很满意,又道,“不过,道了歉也不能算完。图纸究竟是怎么弄丢的,被谁弄丢的,你得派人好好调查,尽快帮裴公子将图纸找回来,知道吗?”

常忠:“是,是。”

卢莺莺没怀疑弄丢图纸这事的真假,见常忠道了歉,便当事情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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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她站起身,对裴长临和贺枕书道:“两位这便随我去后院看看吧。”

常忠先前还算冷静,一听这话,当即变了脸色。

“小姐,您去后院做什么?”常忠语调稍急,又很快反应过来,缓声劝道,“后院现在又是搬运又是砸墙,到处都是尘土,您身子刚好些,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他一时情急,直接挡在了卢莺莺面前,被白蔹不悦地推去一边。

“究竟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白蔹眉梢微扬,冷声道,“小姐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什么地方,是我说了算,管得着么你?”

说完,他侧过身子,朝卢莺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只要不在那些地方待得太久,就不碍事。请吧小姐,注意脚下。”

卢莺莺与他对视一眼,腼腆地点点头。

一行人这才往后院走去。

后院的施工还在继续。

此番望海庄的翻修幅度极大,好几个院子都要推倒重建,因而这两日来庄上干活的,大多是些只会干体力活的苦力,按日结钱,工钱也便宜。正经的建筑工匠大多看不上这些活,纷纷找借口避开了这几日。

鲁大力身为主持者,倒没像那般偷懒,亲自上手拿了锤子与众人一起砸墙。

劳工们热热闹闹干着活,一行人来到后院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鲁先生!”常忠跟在众人身后,率先唤了一声。

鲁大力这才注意到有人过来,看清来人后却整个人愣在原地,险些没拿稳手里的锤子。

他慌慌张张将锤子放下,走上前来。

“小、小姐,您怎么来了?”鲁大力迟疑地问。

先前卢员外任命鲁大力为主持者时,卢莺莺也在场,对他并不陌生。可不等她开口,常忠率先道:“小姐想带客人过来看看,鲁先生若是脱不开身,不必——”

“是啊,我们只是来随便看看,鲁先生不必在意我们。”贺枕书走上前,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圈,“不过真是巧了,先前夫君也想将这几堵墙面推去,连通两个院落,再以廊桥相勾连……”

“廊桥?”卢莺莺接话道,“我记得鲁先生的图纸里也有廊桥呢,当时爹爹还夸奖过,觉得此处的设计极妙。”

贺枕书“咦”了声:“是吗,这么巧?”

鲁大力神情僵硬,结结巴巴应道:“是、是啊,真巧。”

“就是不知这廊桥,鲁先生想做成什么样式?”贺枕书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样,眼也不眨地望向他。

“样式……”鲁大力视线躲闪,久久答不上来。

他这模样,就连卢莺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鲁先生,您自己设计的样式,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吗?我记得那名字好像是……”

裴长临:“斜撑式木拱廊桥。”

卢莺莺眸光一亮:“对,就是这个。”

场面古怪地沉静下来,卢莺莺意识到了什么,微微蹙起眉头。

死一般的寂静中,裴长临轻轻舒了口气,道:“如果我没猜错,在那设计图纸中,应该还要修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对吗?”

他这话是对鲁大力说的,但后者只是张了张口,没有回答。

“那小楼修建在望海庄最中心,是为便于卢员外招待贵客,登高小聚。”裴长临继续道,“鲁先生还记得,那小楼在图纸中叫什么名字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常忠上前插话,“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不知从何处看过鲁先生的图纸,记住了其中设计,想要冒名顶替!”

贺枕书恼道:“我们冒名顶替?明明是你们——”

“阿书。”裴长临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并未理会常忠的挑衅,而是又看向鲁大力。

小病秧子自小不怎么与人打交道,更是不会与人争吵。就算到了此时,他语气依旧平和:“楼阁的名字,通常要等落成后由主人家定夺。但为了修建时便于称呼,我们在绘制图纸时,私下题了个名字。”

“是我家夫郎出的主意。”

“是‘临书’二字。”

这个名字,是他们二人的姓名各取一字,不仅用在了设计图纸当中,也是贺枕书当初选择落在他画作上的署名。

鲁大力脸上彻底失了血色,裴长临看着他,平静地问:“鲁先生,庄上如今使用的那份图纸,当真是你所绘吗?”

第040章第40章

“鲁先生!”卢莺莺再次开口,声音中难得带了怒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鲁大力唇色发白,双手也在止不住发颤。他低着头,沉默了很长时间,许久才缓缓道:“那图纸,是我冒名顶替。”

“我……我太想出人头地,所以一念之差,将裴公子的图纸占为己有……”鲁大力道,“是我错了,我愿意将图纸归还给裴公子,从此离开青山镇,再也不回来!”

他认错认得痛快,倒让卢莺莺不知该怎么办。她原本便不怎么擅长处理这些事,下意识朝身旁的人看了一眼。

贺枕书恰在此时开了口:“鲁先生愿意归还图纸,并承担后果,也算良心未泯。不过我还是很好奇,鲁先生原本不是庄上的人,究竟是如何做到偷天换日的?”

鲁大力:“我……”

“我再说清楚些。”贺枕书道,“你的同伙是谁?”

鲁大力一看就是打小干体力活长大的人,个子比裴长临还要高,身形更是壮硕精悍。可贺枕书丝毫没有惧怕,甚至还上前两步,将裴长临挡在了身后。

他说过会护着裴长临不受欺负,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裴长临垂眸看向身前的少年,十分不合时宜地露出了点笑意。

无人注意到他这细微的情绪变化,众人的视线皆落在鲁大力身上。可后者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卢莺莺心思再单纯,此刻也意识到了异常。

“常忠。”她转头朝身后那家仆看去,“我记得招工报名结束后,葛叔因为还有铺子里的事要处理,便把后续挑选工匠的事宜尽数交给你负责。图纸是你收上来的,也是你递给爹爹的,这些事情,你全都不知情吗?”

常忠出了一身冷汗:“我、我……”

“就是你做的,对不对?”卢莺莺笃定道,“是你帮鲁先生换了图纸,所以裴公子他们来寻图纸时,你才会谎称图纸被弄丢了。你亲手收上来的图纸,每一张你都过目过,有没有被替换,你怎么会不清楚。”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小人是一时糊涂啊!”常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地指向鲁大力,“是鲁大力,是他威胁我,要我帮他换图纸!都是他的主意!”

面对他的指控,鲁大力仍然只是低头不语。

贺枕书冷笑一声:“那我倒是好奇了,你身为一介庄头,是如何被一位普通工匠所威胁?他是握着你的什么把柄,才让你不得不做出这种事来?”

要说这件事全是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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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力一人的主意,贺枕书是不信的。

鲁大力此人,与贺枕书过往见过的那些工匠很像。他模样憨厚,露出的臂膀被晒得黝黑,双手布满常年干活留下的伤痕与厚茧。这样的人干活踏实,却往往不善言辞,从贺枕书方才质问他开始,这人几乎没有说出多少反驳的言语,很快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显然是个不怎么会撒谎的人。

而反观那名叫常忠的庄头,为人圆滑,变脸跟翻书似的。

贺枕书见过的人多,两相比较之下,很快便猜到是怎么回事。

卢莺莺很快也明白过来。

她沉着脸,对常忠道:“你这就回去收拾东西,今日便离开望海庄,等爹爹回来之后,我会亲自和他说明事情真相。”

常忠怔愣一下,朝卢莺莺膝行两步:“不、不要!小姐,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十几岁就在庄上做事,我对老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小姐!”

他还想去抓卢莺莺的衣摆,被白蔹一脚踢开。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白蔹不悦道,“你是忠心,但也没碍着你借职务之便,为自己谋利不是?”

常忠嗫嚅一下,无话可说。

“你也要与他一同离开。”卢莺莺又看向鲁大力,“望海庄用人最重品行,你撒谎在先,我们不会招这样的工匠。”

鲁大力:“……是。”

她又让鲁大力交出了图纸,亲手还给裴长临,还退还了先前卢员外预付的酬金。事情了结,少顷,一行人走出望海庄。

四下无人,卢莺莺终于松了口气,小声问:“我刚刚有说错话吗?语气是不是太凶了?这样处理……合适吗?”

她自小体弱,家中大小事都有爹爹和管家处理,这还是头一回她独自面对这种事情,也不知自己处理得是否妥当。

“放宽心。”白蔹安抚道,“你做得很对,没有什么不合适,真要说的话……”

他停顿片刻,卢莺莺紧张地问:“怎么?”

“还是太心软了。”白蔹笑着摇摇头,“若换做你爹,哪里会让他自己收拾东西离开,恐怕要当场派人将他打出青山镇去。”

当初卢莺莺病危时,卢员外便是这般放出话来,说白蔹若不能治好她,就要让人将他赶出青山镇,再也别想回来。

想起自己那未来岳父当初对他说话的语气,白蔹重重叹了口气。

卢莺莺性子软,再给她个二十年,恐怕也学不会她爹的手段。她没再多想,对裴长临和贺枕书道:“这次的事,是我们卢家失察,我也要向二位道歉。”

她朝二人微微欠身,贺枕书连忙将她扶起来:“卢小姐别这样。要不是你替我们做主,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是我们要谢你才是。”

卢莺莺摇摇头,又道:“我已吩咐庄上暂缓施工,待爹爹回来之后,我会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再正式将裴公子请回庄上。”

常忠和鲁大力已经被赶出庄子,又证实卢员外当初选中的图纸是裴长临所绘,其实她本可以直接让裴长临顶上主持建造之位。至少,裴长临和贺枕书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不过,让卢员外出面将裴长临请回庄上,的确是更加妥帖的处理方式,也能显示卢家对工匠的尊重和歉意。

卢莺莺虽然总觉得自己无法独当一面,但行为处事已经十分成熟。

二人点头应了声“好”,白蔹道:“总之,事情解决了便好。说起来,我先前都不知道,裴公子竟然这般天赋超群。幸好当初将你救了回来,否则,这世上不是要少一位未来的工匠大师?”

裴长临:“不敢当。”

众人说着话往马车边走,白蔹贴到卢莺莺身边,对她小声道:“莺莺,我方才让人去镇上你最爱吃的那家江月轩订了位置,我们不妨……”

卢莺莺一愣,点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白蔹:“……啊?”

卢莺莺转头对身后两人道:“裴公子贺公子,白大夫在酒楼定了位置,今日便由我做东,请二位下馆子吧。”

白蔹:“……”

他神情微僵,触及卢莺莺投来的单纯目光,又微笑起来:“是啊,也算我们尽地主之谊。”

贺枕书却有些犹豫:“可现在天色已晚……”

他们今日出门晚了些,来镇上时已是午后,中途来回折腾这么一趟,现在天色已经接近黄昏。现在去镇口乘车,恐怕都要临近午夜才能到家,要是再去下个馆子……

似乎知道他们在犹豫什么,卢莺莺道:“两位若不嫌弃,今晚可以宿在我家,待明日一早,我再派人将你们送回下河村。”

贺枕书:“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卢莺莺笑起来,“你们家中那边也不用担心,我一会儿派个家仆送信过去,将镇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就好。”

夜里走山路本就不安全,贺枕书其实也不怎么想带裴长临连夜赶回家。卢莺莺愿意留他们在镇上借宿一夜,他自然求之不得。

贺枕书忙道:“多谢卢小姐!”

“贺公子不必这么客气,唤我莺莺就好。”

“那你也别一口一个公子了,叫我阿书吧。”

两人说说笑笑上了马车,留裴长临与白蔹两个大男人站在原地,相顾无言.

那江月轩是镇上最好的酒楼之一,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菜品味道,都是最佳。而白蔹订的这位置,亦是酒楼内视野最好的雅间之一,华灯初上,从身侧的窗口望出去,能将整个青山镇尽收眼底。

“如何,还合胃口吗?”卢莺莺问。

“合胃口的!”贺枕书给裴长临夹了块酸甜酥脆的松鼠桂鱼,不动声色从他碗里夹走了对方今晚夹的第三块桂花糖糕。

裴长临张了张口,贺枕书道:“多吃点肉,你再吃糕点就要吃饱了。”

裴长临:“……”

“对,长临是该多吃点肉。”白蔹也道,“尤其是鸡鸭鱼肉,多吃点对身子好。”

“听见没?大夫都这么说了。”贺枕书说着,又思索片刻,“我昨儿还看见有叔伯在村口的河岸边钓鱼,说这个时节的鱼儿最肥,回头我也去试试,钓几条鱼回家,让阿姐给你熬鱼汤。”

白蔹道:“阿姐那手艺,熬出的鱼汤一定好喝。”

卢莺莺眨眨眼:“阿姐?”

“是长临的姐姐,做得一手好菜,一点不比这江月轩的大厨差。”白蔹解释道。

白蔹的确极欣赏裴兰芝的手艺,从上回去下河村给裴长临看诊时便赞不绝口,至今仍然念念不忘。

“当真?”卢莺莺眸光微亮,“好想尝尝啊。”

“莺莺要是想尝,改明儿可以来我们家里做客呀。”贺枕书道,“我让阿姐给你做一桌好吃的。”

卢莺莺:“一定去!”

白蔹取过茶壶给他们添茶,笑着道:“要我说,还是该让阿姐来镇上开个饭馆,有那么好的手艺,却只能做给家里人吃,多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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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枕书没搭腔,偏头看了眼身旁的人。

这已经不是白蔹第一次这么说,而贺枕书以前,也曾经这么想过。就在前不久,他还找机会与裴长临聊过这事。

事实上,裴兰芝并非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那时裴木匠甚至去集镇上,打听过租一间商铺的价格,想给裴兰芝开个小馆子。可惜最后还是没成。裴长临也不太清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但他这么一说,贺枕书大抵能猜到。

无非是家中拿不出那么多钱,也担不起那个风险,没法放手让裴兰芝去做生意。

还是受裴长临的病情拖累。

贺枕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裴长临道:“要是有机会,我会与阿姐商量。”

贺枕书怔愣一下。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裴长临说的机会是指什么。

先前没有机会,是因为裴长临病得太重,看病吃药几乎花光了家中的积蓄。可现在,他接到了望海庄的活,即将拿到一笔丰厚的报酬,而病情也有了好转。

如果阿姐还愿意……的确可以试一试.

吃过了饭,卢莺莺仍然不想回家。

青山镇有夜市,夜幕降下,才是夜市开张的时候。不过比起早午市,夜市里卖的更多是些吃喝玩乐的小玩意,比早午市还要热闹,也尤为吸引年轻的少年少女。

卢家大小姐平日里在府中关得太久,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溜出来,自然想出来多玩一玩。

贺枕书欣然同行。

在席间与卢莺莺聊过后,贺枕书才知道原来对方也喜欢读书,尤其喜欢风雅诗词。一顿饭下来,两人相见恨晚,格外投缘。这会儿出了江月轩还是没聊够,你一言我一语,随行的两个大男人甚至都插不上话,只能默默跟在身后。

“莺莺!”白蔹忍了一晚上,终于忍无可忍。他走上前去,拉住那一身青衣的少女:“你先前不是说想买两个绣样吗?我刚才看见一家,我们去看看?”

卢莺莺的注意力立即被他吸引过去:“好呀,在哪儿?”

“就在那边,很近的。”

他们如今正好走到一个街口,白蔹拉着人往街市东边走去,贺枕书正想跟上,却被人轻轻拎住后领。

贺枕书:“?”

前方,白蔹与卢莺莺说着话,状似不经意般回过头来,与裴长临交换了一个眼神。

裴长临一言不发,拉着贺枕书往西边去。

贺枕书还在状况外:“咦,为什么走这边?”

裴长临显然不像白蔹那样能说会道,他视线躲闪,极力从脑中搜刮着借口:“……我刚在酒楼时看见,这前面有一家在卖花灯。”

贺枕书眨眨眼:“可你不是觉得,那些小贩还没你做得好看吗?”

“那家……应当是好看的。”

贺枕书诧异:“居然能让你夸好看,那我得去看看。”

他反手握住裴长临的手,牵起人往前走,步子也跟着加快了些。

裴长临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男一女也早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轻轻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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