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退一步,惊恐又不安地远离盛焚意。
他不想放弃这个生命。
“我不知道……”观泠的声音太轻了,在漆黑的走廊里像是幻觉。
可盛焚意五指收拢,像是把观泠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握住,藏了起来。
“谁告诉你你怀孕了?检查了吗?”盛焚意将门推开,他进了屋,站在屋里对观泠歪了歪头,“还不确定有没有怀,等检查了以后,再做决定吧。”
“如果……真的怀了……”
“舍不得打掉。”盛焚意说:“那就生下来。”
“我没有钱……我养不起孩子的……意意,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如果我真的怀孕了,孩子该怎么办……”
“别怕,生下来。”
“我不会养孩子……”
盛焚意垂眼,“我养。”
“连你带孩子,我都养。”
第二十五章
盛焚意,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以前那样狠心地拒绝你,你却一点也不恨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观泠鼻尖哭得通红,他还在抽噎,他的皮肤淋了雨,雪白变得湿漉漉的,像是被涂抹一层毫无光泽的冰霜,他即将麻木地死掉,却在听到盛焚意的回答后,他的大脑像是爆炸了一样嗡嗡作响,他太笨了,大脑无法回应他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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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失神片刻后,他的眼珠慢慢有了一点泪水。
他站在走廊外,向里看着盛焚意所居住的这间出租屋。
出租屋很小很旧,窗外雨水绵绵,屋内墙壁潮湿地剥落一层干枯的墙皮,水泥久经岁月与贫穷,淅淅沥沥沿着光秃秃的墙壁落满墙角,像是一群死掉的年幼蜘蛛,家居很少,装饰更无,电灯也昏暗,一个小小的灯泡仅仅悬坠一根细线地挂在客厅天花板的正中央,窗户不隔风,夜风吹进来,风和光在室内剧晃。
盛焚意在这贫穷的风暴中心没有一丝表情,身穿一件白衬衫,身形瘦高,面容冷清,和记忆里那个少年一样孤高。
可观泠知道盛焚意经济条件不好。
盛焚意年幼时是有钱人家的私生子,备受厌恶,他的父亲去世后也没有为他留下一分遗产,学校时成绩顶尖得好,可因为观泠当年舍不得他离开,他自愿放弃了出国保送的机会,陪着观泠把高中又读了一遍,后来……后来他对观泠告白了,观泠拒绝后,他们整整两年失去了联系,再一次重逢是在一个月前,盛焚意成了一位医生,可工资并不高,不然不会多打一份工当家庭教师,也不会住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小区。
观泠曾经不知人间疾苦,可这些天他在努力工作,他明白几百块原来很多,很难挣,可养一个孩子远远不止几百块,这是一笔很难承担的费用,他养不起,他也不敢对前夫要钱……那太不要脸了,他没有办法了,他只有盛焚意了,他知道自己没用,出了事只会找别人,从来不会自己解决问题,可他……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的心性远不如别的成年人坚韧,像个天真的小孩子。
可小孩子也会很懂事,也很乖。
“不进来?要睡在走廊吗?”盛焚意打断了观泠可怜的哭声。
“可是……意意,我、我……”观泠连忙擦了一把眼泪,不抽噎了,才小声极了地问:“我……我、我住在你家里、你、会不会、困、困扰?”
盛焚意歪了歪头,乌墨般的长发垂落肩侧,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觉得无法回答。
观泠在盛焚意的沉默里快要哭出来了,他害怕盛焚意突然后悔,说不要他了。
盛焚意却说:“不会。”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观泠恨不得……给盛焚意跪下了。
由无助、惶恐、后悔,无能为力编织而成的痛苦填满他的心脏,他不知道该怎么报答盛焚意了,他在这一瞬间大彻大悟,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抛弃他的只有盛焚意吗?
这么多年了,原来,只有盛焚意愿意救他吗?
在他跌入谷底的狼狈与绝望里,盛焚意对他伸出了援助之手,却不图回报,盛焚意是世界上,最、对他最好的人了。
盛焚意不会抛弃他。
观泠的四肢宛如慢慢复活似的有了一股令他慌乱的潮热,灌了铅般令他疲倦起来,精神高度紧绷的压抑在此刻缓解许多,他忽然觉得好累,他捂住心口,感激涕零地露出一个苦涩又悲伤的笑容,在盛焚意冷冰冰的注视里,他对盛焚意说:“谢、谢谢、你。”
观泠说完自卑地低下头,心想,自己又开始结巴了……好丢人……
盛焚意没有回答他的感谢,让他进屋后,盛焚意未言一语便进了卧室,门关上了,观泠不知道他去卧室做什么。
观泠咬了咬唇,浑身的寒冷还没散下去,他冷得脸颊肉都微抖,却不敢吭声喊盛焚意出来,他站在玄关不敢动弹,盛焚意没有对他下命令,他不敢做什么,他又往后退了几步,靠到了门上,双手抱在胸前,弯下腰,蹲下了,他觉得自己身上都是雨,会把盛焚意的家弄脏,这样把自己缩起来,弄脏的范围就小了一些……
他其实心里对盛焚意有芥蒂,像是寄人篱下的时候总想着再乖一点,借宿的主人会不会就多收留他一段时间,他对盛焚意虽然心怀感激,可说实话,不敢和年幼时那般亲昵了,他还记得盛焚意一个月前说过不喜欢他了,今夜收留他,只是看着以前的情分吧……
住在这里,不能越矩,不能让盛焚意觉得他烦。
乖一点,观泠,乖一点。
观泠摸着肚子,心里重复地告诫自己,这样子,盛焚意就会保护他的小宝宝的。
住在这里,也要帮盛焚意多做一些家务,等小宝宝安全下来,等攒够了钱,就离开。
在那之前,观泠,你要对盛焚意表现得冷淡一些,像盛焚意对自己一样冷淡。
不要再和盛焚意撒娇,不要再让盛焚意哄睡,不要盛焚意给自己穿衣服喂饭,也不要对盛焚意表现出黏人的样子,不要和盛焚意产生任何关系……
观泠想。
可这时盛焚意从卧室出来了。
观泠瞧了过去。
盛焚意关上卧室门,朝观泠这边走来,他每走近一步,观泠的心就乱了一分,观泠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方才在心里想的计划如高楼坍塌,他此刻满心满眼都着了魔般被盛焚意占据。
出乎意料的,盛焚意并不走到玄关,他不是来找观泠的,他站在客厅的桌子边,一手拿着一次性的毛巾,一手轻轻搭在桌子边缘,黑色的桌面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冷冽,修长的躯体被微弱灯光映照着,在他鼻梁、喉结、和指关节处像是抹了一层珠光,美得让观泠无法移开视线。
而后,观泠看到盛焚意不知道为什么竟将衬衫袖子挽了起来,小臂被一圈绷带缠着,猩红的血透出来,沿着他的手腕往下滴。
“你……”观泠吓了一跳,他连忙站起来,担心地走了过去,他站在盛焚意面前,咽了咽嗓子,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着盛焚意,他下意识抬起手指,软乎雪白的手指很纤细,带了年轻男孩子特有的温暖抚摸上盛焚意的虎口,盛焚意的虎口带了薄茧,观泠的手指轻轻摸上去,就被蹭红了。
可观泠没有松开,继续以安慰的样子抚摸盛焚意,像在告诉盛焚意不疼不疼。
这个举动是观泠下意识做出来的,是小时候养出来的习惯,盛焚意小时候被欺负了,永远只有他一个人去保护和安慰盛焚意,盛焚意从小到大都冷冰冰的,被欺负了也不会还手,观泠习惯救盛焚意了,这个习惯像是刻在了骨子里,哪怕长大了,哪怕……盛焚意不再喜欢他了,他也没有改掉。
在这一瞬间,在观泠看到盛焚意受了伤的瞬间,他忘记了自己刚才许下的承诺——
他还是对盛焚意越矩了。
他还是做不到对盛焚意冷淡。
盛焚意只是让他看见了一点伤,他就慌了。
盛焚意,你为什么受伤了?
被欺负了吗?
观泠不敢问,只怯怯抬眼,眼里满是担忧,可盛焚意眼珠低垂,令他一下子脸色变得难堪起来。
盛焚意太高了,他与盛焚意的每一次对视都显得他很可怜。
观泠局促地低了脑袋,湿漉漉的金头发把他发白的脸颊挡了起来。
观泠不想让盛焚意觉得自己可怜……那太可笑了,长大后像是地位翻转,曾经需要自己拯救的男孩子,变成了可以拯救自己的男人,这种翻转,像一把刀割在他脸上,把他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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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时的傲骨尽数划烂了。
更何况,他是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站在盛焚意面前的……这究竟算什么呢?像个笑话。
观泠怕自己忍不住又哭出声,于是要松开扣住盛焚意虎口的手指,可盛焚意手腕侧了侧,冰冷的掌心彻底笼盖住观泠的手指,盛焚意的手很大,手指也很长,观泠的手太小了,一被握住就无法挣脱,观泠吓了一跳,他唇瓣剧颤,不知道盛焚意要做什么。
可观泠没反抗,盛焚意这只胳膊受伤了,还在流血,他要是挣扎起来,盛焚意的伤会更疼。
盛焚意像是知道观泠在担心自己,他把观泠的一切都掌握住了,观泠却把握不住他的命脉,于是他可以永远游刃有余,把观泠蒙在鼓里,任他摆弄。
“意意……”观泠颤巍巍地睁大眼睛。
他不懂盛焚意在做什么,他觉得太混乱了,原本他一清二白断开的感情,在短短几分钟里,就被盛焚意彻底搅动得重新黏在一起。
“意意……”观泠这一遍带了点哭腔,像哀求。
盛焚意没有回答,他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握住观泠发抖的手,他步步紧逼观泠,观泠步步后退,在这落魄潮湿的出租屋里像是一场无声的交谊舞,最后观泠被逼到了沙发上,在对视上盛焚意这双漆黑的狐狸眼时,被这漂亮的眼珠盯得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沙发上,他大脑一片空白,可没有忘记要保护肚子,他另一只手盖住肚子,手指都不敢用力,生怕按疼他的宝宝。
盛焚意下一瞬松开他的手,盛焚意在他惶恐的目光里俯身,将手里那个纯白色的毛巾轻轻落在观泠的头上,毛巾濡湿了金发上的雨水后变得柔软起来,四个方形的边角贴合着观泠的头颅往下落去,恍惚间如新娘的头纱。
新娘的头纱……吗?
观泠呼吸一顿,他感到罪恶般要扯下毛巾。
不、不要有这种想法……不要再和盛焚意产生任何关系了!观泠,不要——
可盛焚意双膝跪在了他的腿间,弧度艳丽、极具攻击性的一张脸此时像是收敛了一切伪装,他歪了歪头,鼻梁弧度侧着面对观泠,这个弧度如冰塑,很漂亮,很锐利,引人沉沦,拥有这样一张脸的男人此时竟用脸颊蹭了蹭观泠的大腿,他没有一丝表情,却让观泠头皮发麻。
观泠觉得眼前像有一只艳鬼化作的狐狸在诱惑他。
可这狐狸太冷了,一切的诱惑像是观泠自作多情产生的幻觉。
观泠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这狐狸竟舌尖微舔,在观泠小小的、像是喘息的惊叫声里吻上了他的手指。
正是观泠取下了婚戒的那根手指。
戒指带了两年,痕迹在短时间里没有办法抹除,就像那段婚姻带给观泠的伤痛,此时,这个刻骨铭心的伤被盛焚意用唇瓣轻轻覆盖,像一场圣洁的洗礼。
窗外夜雨未停,月光掩埋在乌黑的云里,一丝丝光明与真相都无法逃出,尽数死尽。
盛焚意狐眼低垂,沾了血的手摸着观泠的手,与观泠十指相扣。
“这是做什么呀……”观泠不安地问。
“你小时候,不是喜欢这样安慰我么?”盛焚意的声音很轻,像在回忆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我以为,你难过了,也需要我这样安慰你,观泠,离婚了,难过吗?”
“……我。”观泠双眼突然一酸,泪珠子啪嗒啪嗒落下来,他的手还被盛焚意握住。
两人的手被盛焚意控制住落在观泠的大腿上,刚怀孕不久的男孩子的大腿已经有了孕期的丰腴弧度,雪白,饱满,盛满浸泡多年的嫁做人妇的欲|望,这与盛焚意周身的干净完全不一样。
观泠已经脏了,盛焚意却还是神仙样子。
观泠忽然惭愧起来,眼前分明哭得模糊,却一瞬间清晰地与盛焚意对上了目光。
盛焚意面无表情,“观泠。”
观泠骤然瞳孔一缩,听见了盛焚意那一句令他无法呼吸的、哀求又像是疯癫的——
我爱你。
观泠与盛焚意十指相扣的手忽然震了一下,他盯着盛焚意的脸,盛焚意没有说过一句话。
可观泠的心里像被安置了一个病毒,诡异地在心里重复着盛焚意对他的告白。
只是声音略显青涩,还带了一丝失控后近乎崩溃的乞求:
我爱你……我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观泠……我求求你,爱我,我求求你了……我不能……没有你,我会死的。
观泠,我爱你……我爱你……你为什么不能爱我呢?为什么!
两年前观泠迫切要忘掉的告白再一次清晰在记忆里。
观泠的眼珠涣散开一片蓝色,眼珠被悲伤又惊恐的泪水淹没后,他的一切感官也都模糊起来,重重叠叠的,眼前,盛焚意这张对他毫无爱意的男人脸庞忽然被融化,成为记忆里那张苍白的少年人的脸。
少年时的盛焚意和此时一样跪在他面前,被他拒绝告白后,盛焚意那张令他曾无数次失神的脸上流满泪水,狼狈极了,可怜极了,盛焚意咬紧牙关,死死攥住惊慌失措的观泠的手,像个溺水的孩子,这个孩子缓缓抬脸,平日里毫无感情的双眼骤然攀附出渗人美艳的笑意,如一个诅咒印刻进观泠的血液,他病态地,冷冰冰道:“观泠,如果你丢了我,我会让你一辈子,都无法摆脱我。”
两年前的观泠,和两年后的观泠跨越时空在同一时间呼吸一窒,苍白着脸甩开了盛焚意的手。
两年前的观泠甩开盛焚意的那双手后,再也不回头地离开了。
可两年后的,怀着孕,走投无路来到盛焚意家里的观泠,在甩开盛焚意的手后,在盛焚意面无表情的注视下,自己颤抖着,又摸上了盛焚意的手。
盛焚意像是不计前嫌,慢慢的,骨节分明的手指重新穿梭进观泠柔软的指缝,握住这双手后,他抬起脸,在观泠不安的目光里,他将观泠的脸,从细细的眉,到弧度圆润的兔眼,秀丽小巧的鼻尖,饱满红润的唇,最后停留在男孩子紧张到不敢吞咽的喉结。
“观泠,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离开你的人了。”盛焚意说。
观泠呜咽出声,他抱住盛焚意,哭了很久,像是把这两年的委屈和痛苦一并宣泄。
可怜的小美人怀孕了。
怀孕的他。
被竹马捡回家了。
第二十六章
哭累了,也饿了,盛焚意给他端来一杯热牛奶和一块吐司面包,不是什么大牌子,是速食产品,可观泠没有嫌弃,他格外珍惜、又百般感激地对盛焚意说了谢谢,声音哭哑了,讲起话来像撒娇。
盛焚意面无表情移开目光,他才小口吃起东西来。
面包都是端端正正拿两只手握住边角,咬住面包的面积不会大过唇瓣闭合时的大小,吞咽时也没有发出声音,从小礼仪教师就这样教导他,早就刻入骨子成为本能,落魄成现在这个可怜样子也放不下小少爷的架子。
盛焚意坐在他旁边,等他吃完后,盛焚意很自然地、像做过无数次地接过他手里的盛牛奶的一次性纸杯和装面包的塑料袋子,一眼不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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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进了垃圾桶,而后盛焚意起身,朝客厅中央那个圆桌走去,他站在桌边,抽了一张消毒纸巾擦拭手指。
观泠缩了缩脖子,低头看自己的手,手上没有脏东西呀……可盛焚意却这样嫌弃吗?他知道盛焚意有洁癖,不会留下别人用过的东西,观泠小时候就很明白,可他还是莫名难过起来,他自暴自弃,觉得自己真矫情。
盛焚意擦完手指后没坐回来,和观泠隔了一段距离,他站在桌边,修长的身形微侧,狐眼轻掀盯着观泠,“要洗澡吗?”
“可是……宝宝。”观泠无知极了,他不知道怀孕了可不可以洗澡,宝宝如果不喜欢水怎么办,会不会在他肚子里难受得哭呢。
“他睡着了,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盛焚意说。
观泠这才安心,他抬手,在室内坐了一会儿体温回暖,掌心隔着一件湿透了的黑T恤抚摸肚子,肚子还是平坦的,他的肚子没多少肉,薄得要命,他感受不到宝宝的存在,可却本能地知道自己真的怀孕了,哪怕还没有真的去医院做检查,检查?对呀,还要做检查呢,但是不是要花钱……该怎么和盛焚意说呢?你借我一点钱……我去医院做检查,到时候我会还你……吗?
“你好像很担心你的肚子,明天要跟我去医院做检查么?”盛焚意说完,他唇瓣轻启,冷淡道:“但在那之前,去洗澡吧。”
观泠点了点头,“谢、谢谢你。”
“嗯。”盛焚意眯了眯眼,黑色的眼珠毫无光泽。
观泠进洗手间洗澡之前,盛焚意给他拿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这是盛焚意的衣服,观泠哪怕还没穿上都知道会很大,会遮到他的膝盖骨,盛焚意像是知道会这样,所以没有给他准备裤子,可是他想要穿裤子……不然空荡荡得在盛焚意面前走来走去,实在是太奇怪了,他又不敢向盛焚意提更多要求,他怕盛焚意觉得自己烦,盛焚意家里不会有符合他体型的裤子的,他难不成还要无理取闹让盛焚意冒着雨出去给他买吗?
那样不好。
太麻烦盛焚意了。
观泠咽了咽嗓子,把盛焚意给他的衬衫握在手里,手指摩挲着并不光滑的廉价布料,他抬眼,对盛焚意又说了一遍谢谢。
他说了太多次谢谢,可盛焚意没有一丝烦躁,这让他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记忆里的盛焚意很讨厌别人对他重复性讲话,盛焚意会冷冰冰地盯着那人,直到那人吓得浑身冒出冷汗一边嘟囔盛焚意是怪人,一边脸色惨白地逃跑。
可他今晚对盛焚意说了这么多遍谢谢,盛焚意却没有生气,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他甚至有过那么一瞬间,产生幻觉似的看到盛焚意的眼里有一抹寡淡的笑意。
他疑惑地抬头,一双圆润的眼望着盛焚意,他的眼长得没有一丝攻击性,眼尾下垂,眼圈泛红,泪淋淋得很乖很可爱,盛焚意的眼却狭长锐利,像傲如霜雪的刀。
盛焚意眼珠轻瞥,对上观泠的眼。
观泠吓了一跳,连忙进了洗手间,把门关上后,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可他想到地上凉,可能会让宝宝不舒服,他撑着墙站起来,眼前一片发晕,太黑了,他意识到洗手间没有开灯。
观泠摩挲着找到了开关,这时却想起一个月前第一次来到这个出租屋,盛焚意对他说洗手间的灯坏了,他手一顿,下意识觉得现在的灯还是坏的,因为盛焚意不会骗他。
可他手指意外按到了开关,灯亮了,还是暖灯,刹那间温暖了他瑟瑟发抖的身体,他没有怀疑过盛焚意上回说的灯坏是假话,他只觉得是盛焚意把灯修好了而已。
他毫无防备地脱掉身上的衣服,想起上一回盛焚意教他的方法,有些生疏地拧开花洒的开关,调了刚刚好的温度,热水哗啦啦流出来浇满他的身体,他舒服极了,在花洒下仰起一张小脸,水流慢慢沿着他闭着的眉眼流到细白的下巴,下巴被一热就红了,水珠滴答滴答顺着修长的脖子往下洒,落在他的小腹时他的掌心挡住肚子,怕水流进去让宝宝不舒服。
“你真的睡着了吗?”观泠很小声地说:“意意说你睡着了。”
宝宝没有办法回答他的话,因为宝宝只有一个月。
观泠傻傻地意识到这一点,他觉得自己太笨了,可还是不甘心地继续讲话,像是把宝宝当成了一个精神寄托,“意意说,他会养我们的,宝宝,你不要害怕,妈妈会把你生下来的,妈妈……会为了你努力活下去的,希望你出生后,不要嫌弃我没用……妈妈最喜欢你了。”
水流声哗哗地冲刷过观泠瘦小的身躯,雪白的皮肤在灯光下像是羊脂玉般柔软,他太年轻了,身体却没有一丝青涩感,大腿丰腴的弧度被水流覆盖,像穿了一层马油白丝袜,他对宝宝说完可怜的话后,他抬起胳膊擦了一把眼泪,拿起打泡网,挤上沐浴乳后搓了搓,绵绵白白的泡沫立马沾满他的双手,他微微俯身,背对洗手间的门弯下腰,去擦拭小腿上沾到的一些泥巴,是上楼前不小心溅到的,他要洗得干干净净,不把盛焚意的家弄脏。
观泠洗得太认真了,不知道洗手间的门没有关好,像是他粗心忘记关的,又像是,被门外人打开的。
沿着门的这道缝隙,盛焚意将他窥探得一干二净。
第二十七章
观泠洗完澡后也洗漱了一下,洗手间太小了,洗澡的地方和洗漱台挨得很近,他用的是盛焚意给他准备的一次性牙刷和纸杯,牙膏用的是盛焚意的,他挤牙膏的时候歪了歪头,他记得盛焚意以前只用竹炭味道的牙膏,现在他手里拿着的却是葡萄味的,是他小时候喜欢的,他起初以为是盛焚意特意给他准备的,可这个想法一边骂他自作多情,一边着急飞出了他的脑袋,一是牙膏分明有用过的痕迹,甚至用量只有三分之一了,二是盛焚意怎么可能知道他今晚会来这里呢?
不可能的。
再说了,两年了,人变个习惯很奇怪吗?也许,是盛焚意喜欢葡萄味的牙膏了呢?
观泠一边刷牙,一边想。
刷完牙洗完脸,他用挂在墙上的一次性毛巾慢慢擦着头发,盛焚意家里没有吹风机,他只能自己擦,可是头发太多太长,擦不干,最后累得他胳膊痛,他把毛巾搭在脑袋上,想着就这样吸干好了,松垮穿在身上的白衬衫还没有系扣子,他把扣子一颗一颗扣严实了,把衣摆往下扯了扯,左右对着镜子看了看,没有露出大腿肉了他才拧开洗手间的门。
洗完澡后他的面色变得红润起来,脸颊肉也软乎乎地变得雪白可爱,他看上去实在太小了,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懵懂、美丽,又纯洁,可他离过婚了,还怀孕了,哪有人会这样呢?
观泠探出脑袋朝外看了看,金色的长发滑落肩膀,蛇一样蜿蜒在他的臂弯,还在淅淅沥沥地滴水,他没有穿鞋子,脚底踩在水泥地上,他脚趾受惊微微蜷缩,找不到拖鞋穿,刚才洗澡都是光脚洗的,洗手间垫了防滑垫,洗澡时不用担心滑倒,防滑垫还暖呼呼的,令他的脚心很舒服,可出了洗手间就不行了,水泥地不仅粗糙,还冰凉,走出来几步他就不情愿地退回洗手间了,他趴在门边,细声喊了盛焚意,想让盛焚意给他拿拖鞋,可是他听不见盛焚意的声音。
不在吗?还是……他洗澡太久,盛焚意已经去睡觉了?
他没办法,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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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咽嗓子,手指紧紧扣住门板,想着没什么大不了,不要这么娇气,以后还要吃很多苦,这种水泥地没关系的,一个月前,不是还在走廊里被一个变态追着跑吗?当时不也是光脚的吗?那时候不疼,为什么现在遇见盛焚意了就疼呢?
不能这样子,不要依赖盛焚意。
观泠抬眼,蓝色的眼珠里满是对自己的鼓励,洗手间连着客厅,他把洗手间的灯关了朝客厅走来,客厅那唯一的灯泡太暗了,窗帘也拉上了,窗外的雨声和月光都进不来,衬得地面黑漆漆得,那灯泡的光简直似有似无,观泠像是摸着黑往前走,他凭着记忆走到客厅沙发边上,想着今晚睡这里就好了。
可是他一坐在沙发上,往沙发上一躺,这才发现不对劲。
沙发上已经有人了。
他这么一躺,直接躺在了盛焚意的胸前。
这胸膛是光|裸的,没有穿衣物,观泠的大半张脸都贴在上边,甚至感受到了胸肌的起伏,盛焚意的皮肤又太冷,心跳也似有似无,像一具冰塑的艳鬼似的,观泠吓了一跳,他蹭一下子坐直身体,一时间十指慌乱抬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他头上的毛巾也因为他慌张的举止落在了盛焚意的胸前,盛焚意这时抬手,按开了沙发边的落地台灯,昏黄的光照出一小片区域,把观泠困在这里,无所遁形。
观泠瞳孔缩了缩,险些脱口而出想问盛焚意为什么睡在沙发上?!
可他忍住了,他想起来一个月前他在盛焚意家里住的那一晚,盛焚意也是睡沙发,让他去睡卧室,今天他又住进了盛焚意的家,盛焚意又是睡沙发,是默许他去睡卧室的意思吗?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收留他的话,给他一点吃的,给他一个睡觉的地方不久好了?为什么把一切好的都留给他呢?
观泠垂下头,咬住唇瓣,肩膀都在颤抖。
盛焚意撑着手腕,他坐起来,将胸前的毛巾拿下来,勾在指尖。
“坐下。”
观泠乖乖坐下,盛焚意坐在他身后,把毛巾搭在他的头发上,给他擦起了头发,从头到尾,力道很轻,又极为娴熟地没让观泠感到一丝疼,相反舒服极了地令观泠眯了眯眼,观泠此时太像一只兔子了,舒服得连鼻尖都轻微翕合,鼻头红红湿湿的,他还哼唧了一声,四肢都开始发软,他仰起头,两只圆溜溜像宝石的眼睛望着身后的盛焚意。
后背紧贴胸膛,观泠却感受不到盛焚意的心跳。
观泠小时候就讨厌吹风机,声音很难听,吹得他脸皮还很痛,再贵的吹风机也不喜欢,没办法,家里仆人就只能给他用毛巾擦,他也不喜欢,只喜欢黏着盛焚意给他擦头发,起初盛焚意掌握不好力道,他就不高兴,他太娇生惯养了,什么都要舒服,什么都不要疼。
这么多年过去了,盛焚意还记得要怎样擦头发才能让他满意。
盛焚意擦了很久也没有停,一缕缕分开擦干,这样很麻烦,最后观泠都困了,他倚靠在盛焚意的怀里,脸颊软软蹭着盛焚意的臂弯,睡了。
他嘀嘀咕咕还有点意识,在盛焚意给他擦最后一缕头发时,他说:“明天……医院……检查之后,把……头发,剪了吧。”
观泠的头发留了很多年了,男孩子留长发多少有些奇怪,哪怕观泠长得像女孩子,他以前家境好,学校里没人敢说他为什么留长头发,这个秘密只有他的父母和盛焚意知道。
他八岁之前都是男孩子的短发,谁料九岁生日那天生了一场大病,遗传于他的妈妈,妈妈那天晚上向上帝乞求让他醒过来,妈妈梦见了上帝,上帝对妈妈说,你的孩子是连神明都会眷顾的幸运儿,他的一丝一毫都是神明的馈赠,如果舍弃了,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从那以后观泠再也没剪过头发,幸好他又是自来卷,头发长再长也不会超过大腿,他的妈妈教他感恩神明,可神明早就不眷顾他了……与其继续傻傻地信奉神明,不如剪掉吧,头发都剪掉,也不用麻烦盛焚意给他擦头发了。
可他忽然很难过,他在盛焚意的怀里蜷缩了一下,十指扣住盛焚意的小臂,嗅到了小臂绷带下的血味。
“没关系。”盛焚意把小臂凑近观泠的鼻尖,任由他嗅,盛焚意还解开了绷带,露出血淋淋的,深可见骨的伤口。
观泠迷迷糊糊听见盛焚意对他说:“你喜欢长头发,就不剪,观泠,我可以给你擦一辈子的长头发。”
可是……我不能耽误你一辈子呀。
观泠伸出舌尖,舔了舔盛焚意的伤口。
“我这些年……其实……”观泠像是快要睡着了。
盛焚意一言不发,听着观泠讲话。
“你之前……听到我结婚了,你、你说,恭喜我……”观泠的睫毛被泪液濡湿,小小的躯体躲在盛焚意的怀里细细地抖了一下,他没有睁开眼,像是没有力气,“我一点……也不想要,你、你恭喜、我……我这两年,离开你,过的一点都不……不、不好,我真的后悔了……如果,我当年,没有拒绝你……如果我是和你结婚的,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呢?”
“如果、我的宝宝出生了,他如果、问我、他的爸爸是谁……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我不知道是谁……那晚,把我带到巷子里的男人、是、是谁……他、脱了我的衣服……让我、怀孕……我、我的人生都被他、毁掉了……”观泠呜咽出声,痛哭掩埋进瓢泼夜雨里,他的手指像悔恨、像忏悔地攥紧盛焚意的手腕,沾了满手的血。
“……意意……我、我好恨他。”
“我恨死他了……”
盛焚意紧紧攥着手里沾满水液的毛巾,毛巾里的水一滴一滴沿着他的指缝落在地上,晕开花瓣般的痕迹,却又顷刻间,消失不见。
盛焚意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他的掌心抚摸着观泠的长发,微微垂眼,盯着观泠的睡颜很久很久。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根细细的红色长绳,再一次,一头轻轻绑住观泠的手腕,一头紧紧缠住他的脖子,他俯身,额头蹭着观泠的鼻尖。
“晚安。”
——
观泠第二天一觉醒来已经下午了,是在卧室醒来的,床很软很干净,床头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
还有一个勺子。
观泠端起碗,拿起勺子就要喝,可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刷牙,他下床,意外看到床边放了一双干净柔软的拖鞋,他穿上后出了卧室,盛焚意不在,他看到墙上的电子表,发现今天是工作日,是去上班了吧……医院一定很忙很辛苦吧。
洗漱完他回到房间,小口小口喝着粥,喝完后他走到客厅,客厅的角落就是厨房,洗碗池也在那里,他把碗放进洗碗池,想了想,自己试着洗起了碗,洗完以后碗亮晶晶的,他觉得神奇极了,双手捧着碗走到窗边,迎着日光看到白色的瓷碗里的那一点水晃啊晃,晃出了漂亮的白光,这光在他眼里不断变换着,有时像蝴蝶的影子,有时像山羊的角,玩了好一会儿他才乖乖把碗放回柜子里,柜子很小,碗碟跟筷子也很少,一眼就知道这是独居人士的家。
观泠蹲在柜子前,摸着和盛焚意那个人一样冷冰冰的白色碗碟,忽然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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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自己一个月前逃来这个小区时,曾把一条项链押给房东租了一间出租屋,不知道那个出租屋现在还在不在他的名下?可以的话,他想搬回去住了……
一直住在盛焚意的家里会很打扰盛焚意的。
他想起盛焚意昨晚对他许诺的,我养,连你带孩子,我都养。
他说不感动是假的,可他更多是愧疚,怕耽误盛焚意。
正巧想起来原来自己还是有一栋小屋子住的,昨晚实在是太笨了……竟然忘记了。
于是他趁着盛焚意还没回家,悄悄出了门,怕回不来,还留了一个门缝。
走廊和一个月前一样静悄悄的,像是除了盛焚意的出租屋,别的依旧没有人住。
可观泠敲了敲最尽头那扇门,这是他的出租屋,他敲门想试试有没有人搬进去了。
过了一会,一个女孩子过来开了门。
女孩子看着很年轻,她警惕地躲在门后,看着观泠,看到观泠的脸后她放下戒心,还笑了笑,“你是?你是来找人的吗?”
观泠讷讷道:“这个房子……是你的,对吗?”
女孩子理所当然道:“对啊,我一个月前搬来的。”
观泠悬着的心还是落回去了,变得沉甸甸的。
果然……还是被别人租走了,自己还是没有地方住,可、不对呀,之前不是这一层都没人住吗?那他大可以换别的出租屋呀,既不打扰盛焚意,还和盛焚意住得近,这样,如果自己真的出现意外了……他可以去找盛焚意帮忙。
不和盛焚意共处一室,会让他没那么愧疚,盛焚意睡沙发,他睡卧室,已经够让他觉得亏欠盛焚意了。
“你是要租房子吗?”女孩子看出了他的心思,她叹了口气,摊摊手,无奈道:“很遗憾,这个小区目前,没有一间房子是空的。”
“为、为什么?”观泠歪了歪头,有些焦急地问。
一个月前他来的时候,那个房东明明说……有很多空房子的,他现在没有钱,租不起别的地方的房子,他只能来这里。
“你、你别急嘛。”女孩子连忙回答:“具体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但我想,这里是北城,一夜落魄和一夜暴富的人肯定很多嘛,暴富的人进了富人区,落魄的人就要进贫民窟,这不是很合理?估计这一个月来破产的人太多,这破小区就爆满了吧?”
破产……
落魄……
观泠被这些字刺得鲜血淋漓,他捂住心口,在女孩子担忧的询问里摇摇头,勉强笑了笑,就转身,朝盛焚意的家走去了。
回了家,观泠坐在沙发上一直发呆到盛焚意回家。
窗外已经黑了。
七点了。
盛焚意脱掉及踝风衣,里面是衬衫西裤,他朝观泠走来时,观泠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医院特有的药味。
“我……是不是,起晚了。”观泠十指搭在大腿上,有些发白,“说好跟你、一、一起去、医院、检查……我却、下午才醒。”
“不急。”盛焚意说。
观泠没有吭声。
盛焚意难得的,主动打破沉寂:“晚上想吃什么?”
“你喜欢,就、就好。”
“你喜欢。”
“我……喜欢……真、真的可以吗?”
“嗯。”
观泠慢慢抬头,满是不可思议。
以前和丈夫在一起,吃什么、穿什么,他永远作不了主,可盛焚意不一样,盛焚意说,他喜欢什么,都可以。
观泠捂住心口,指关节颤了颤,“酸酸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很想吃酸酸的东西,可是一直吃不到。
“好。”盛焚意站在观泠面前,朝他伸出手,“要和我一起出门吗?”
观泠下意识要搭上去,可他缩了缩,往沙发里更深处坐去。
“可以吗?我、出门……会不会……丢人……”观泠小声说。
观泠太笨了,太乖了,不敢惹事,像一只受了很多苦的流浪猫终于遇见了一位新主人,它害怕新主人也会抛弃它,于是一举一动都无比小心,都在迎合新主人的喜欢。
盛焚意说:“不会。”
盛焚意一句话让观泠兵荒马乱。
观泠抬手遮住眼睛,“谢谢……你。”
出门的时候,盛焚意给观泠递上一个袋子,盛焚意今天下班回来给他买了衣服,都是在干洗店洗过后可以直接穿的。
是很普通的T恤短裤,很宽松舒适。
里面还有一个鸭舌帽。
盛焚意给观泠戴上了。
观泠还是不安心,自己悄悄把鸭舌帽往下按了按。
下楼的时候,盛焚意问他想吃什么。
他想了想,“小西红柿。”
盛焚意:“还有呢?”
他费力地想了想,“小番茄。”
盛焚意:“……还有呢?”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圣女果。”
盛焚意:“……它们都是同一个东西。”
“不、不是!”他辩解道,“名字不一样,不是同一个东西的……”
盛焚意面无表情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身后的观泠,“是。”
“不、不是……”他又要掉眼泪了。
盛焚意见状不说话了。
“你、你干什么不理我了……”观泠莫名眼眶一酸,情绪失控地不肯下楼梯了,“你是不是嫌我笨……”
“……”盛焚意:“是我笨。”
观泠抽噎着,听到盛焚意对他说:“它们不是同一样东西,是我错了。”
观泠这才愿意下楼梯,“就是你错了……”
盛焚意:“嗯,错了。”
到了楼下超市,观泠看到里面人来人往时吓得不敢呼吸,缩在盛焚意身后不敢动弹。
盛焚意任由他攥着他的袖子,盛焚意停在水果分区,没买散装的,买了三盒封装的圣女果。
观泠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指了指,小声说:“散装的,便宜,这个,贵。”
“没关系。”他说。
“意意,我……”观泠的鼻尖蹭着盛焚意的后背,泪都蹭上去了,“对不起,我刚才、跟你、吵架,对、对不、呜……”
小家伙还没道歉完,又忍不住开始哭了。
盛焚意侧脸,垂着眼,冷冰冰道:“别哭了。”
观泠攥住他衣服的手一下子吓得抖了抖。
他声音轻了一点,“别哭了,你想让宝宝和你一样,变成爱哭鬼吗?”
第二十八章
城中村的建筑很是破旧,设备也不齐全,生活无法得到保障,一个偌大小区仅仅只有一家超市提供生活供给,现在又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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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是下班高峰期,小超市的人于是格外多些,人来人往,喧闹极了,大人们都紧紧牵着小孩子的手,生怕一个不注意,小孩子就走丢了。
观泠小心翼翼跟在盛焚意身后,哭完后自己擦了擦眼泪,一边扯着盛焚意的袖子,一边怯怯地看着小超市的布景。
观泠从来没逛过这种小型超市,哪怕不久前白昼带他去的都是大型购物中心,这是他第一次见小超市是什么样子。
这里没有精致的灯光做装饰,墙面也是普通的白墙,地面的瓷砖磕磕绊绊,有许多的边角都碎掉了,收银台不是自动收费,也没有一对一包装服务,这里是真人收款,许多人在生了铁锈的栏杆里排着队,手上沉甸甸提了很多东西,有人用皱巴巴的现金支付,有人用手机,硬币落地的声音和机械女音播报收款多少元的声音嘈杂混在一起,收银员问要不要塑料袋,那些人都不要,因为一个塑料袋要两毛钱,他们像是舍不得,都自己带了袋子自己装商品。
观泠站在原地看了一会,默默在心里学了很多省钱的方法,盛焚意没有催他,就站在身边陪他,他看够了才肯走,继续攥着盛焚意的袖子,跟着盛焚意从生鲜区走到零食区,再从服装区走到食品区,他发现食品区的人最多,也最吵,很多人挤在一起,围着一个冰柜在抢什么东西,他们太挤了,连一丝缝隙都留不出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食品区最上方标志的左边挂的那一张红色的布,上边写着七点后一些特定商品八折处理,八折,是便宜的意思,观泠明白便宜就是省钱,这里的人工资不高,他们需要省钱,这样才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可是盛焚意没有去那边,他去了原价的区域,那里人很稀少,很清静,他往购物车里放了一些食品,都不是他喜欢的,是某人小时候喜欢吃的,选完了,他侧过脸,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家伙不见了。
他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到小家伙正一脸紧张地往那个打折区的人堆里挤。
身板太小了,一米六几的小个子在一帮靠体力挣钱的男男女女里比小孩子还纤细,他挤都挤不去,鸭舌帽都掉地上了,一头金色头发倾洒下来,遮住雪白的双臂,他这模样实在太亮眼了,超市里不少人都停下看他,他不知道,只双眼巴巴地踮起脚去看食品区那些人哄抢造出来的人群,他想看里边那个冰柜里到底在卖什么,他哪里看得见呢?想了想,像在给自己打气似的一股脑要往里面冲进去,像是想着里面卖的东西更便宜,能给盛焚意省钱。
他刚准备往前冲,后衣领就被人提起来了。
他吓了一跳,猛地一抬头,呆愣愣地,看到原来是盛焚意。
他这才不害怕。
可是……盛焚意的手指太冰冷了,指尖轻轻捏着观泠的衣领就把观泠冷得后颈一下子发麻,盛焚意眼珠低垂,浓黑的睫毛直直地,不带一丝情感地遮掩住上挑眼尾,将一切清高的傲慢隐匿起来,盛焚意和眼前那些挤在一起抢商品的人格格不入,他像是不需要为金钱奔波,像是久居高位的上位者,可他穿着普通,还带着观泠住出租屋。
所以观泠觉得他需要省钱,他现在多养了两个人,生活条件一定会有负担的,所以观泠想帮他。
观泠被捏住衣领了还挣扎几下,软乎乎地睁大眼睛,对盛焚意说:“我们也买打折的好不好呀?我不会吃坏肚子的……我们,省钱。”
“不需要。”盛焚意利落地拒绝掉观泠。
“我是好心帮你……你为什么,凶我。”观泠蔫吧地低下头,自己从盛焚意的手里挣脱出来,小步后退了一点距离,像是又生气了,不愿意靠近盛焚意了。
“我没有凶你。”盛焚意双手抱臂,他站姿很优雅,冷白的面容没有一丝情绪,静静看着观泠跟他胡闹。
“你……”观泠忽然好难过,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最近情绪波动格外大些,尤其是负面情绪,一个没忍住就想哭,想生气。
这两年他根本不敢生气,更不敢胡闹,他丈夫对他不好,他总是很乖的样子,生怕哪里做错了会惹丈夫不满意,那样受伤害的只会是他。
可是遇到盛焚意,他以前的那些骄纵性格像死而复生冒出来了,他怎么也克制不住,一股脑地开始无理取闹起来,又喜欢哭,又喜欢违背盛焚意。
盛焚意一言不发,观泠也学着他一言不发,抿着嘴,湿漉漉的一双眼就这么望着盛焚意。
明里暗里告诉盛焚意,他想进去买打折的食品。
这样能替盛焚意省钱,关键是……也很好玩。
他还没有买过打折食品,也没有抢着买过东西。
他想玩。
最后盛焚意一句话打赢了他,“你肚子里那位,要是被挤到了可是会疼的。”
他立马捂住肚子,对着平坦的小肚子摸了又摸。
“还进去吗?”盛焚意问。
观泠连连摇头。
盛焚意的手指搭在购物车上,观泠瞬间被购物车吸引了目光,喜新厌旧似的又喜欢上了别的东西。
盛焚意歪了歪头,狐眼意味不明,“要推着试试?”
观泠点了点头,方才因为不能去买打折食品的失落烟消云散。
盛焚意把购物车给了观泠,观泠乖乖地用双手握住购物车的杆子,他往前推着购物车,小轮子咕噜咕噜滑过地面发出好听的声音,他喜欢极了,在超市里转了好几圈才累得停下来,最后是盛焚意推着购物车到收银台买单的。
观泠太累了,还有点困,他提前出来坐在超市内的一个长椅上等盛焚意付完钱出来,到时候再一起回家吃饭。
这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外面乌泱泱的很吵,像有一大帮的人围起来在凑什么热闹。
观泠没去在意,困意渐渐侵袭他的大脑,他半梦半醒地靠在长椅上,意识很沉很沉。
他不知道超市外那个人群中央,被围起来的是一辆警车和几个警察,也不知道那些警察正将一个手上还戴着手铐的逃犯按在地上正在进行依法逮捕。
他也不知道,那个逃犯,他见过,也认识。
正是一个月前他逃来这个小区,他在自己出租屋洗澡时,那个从二楼爬上来要对他进行猥|亵的混混。
那个混混当时令他害怕极了,他逃了出来,挨家挨户敲着门求救,可是没有一户人家开门,因为他住的这一层除了他,没有一个人住,直到他心如死灰地敲了敲最后一扇门,门开了,盛焚意像救世主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他和盛焚意的重逢,盛焚意救了他,他像是就此患上了雏鸟情节,变得十分依赖盛焚意,曾被盛焚意告白所吓坏的疏远在那晚彻底湮灭,于是那个混混的出现像是一个巧妙到不可思议的契机,像是有人算无遗策地站在棋盘后,冰冷地推动了一颗棋子。
可观泠太笨了,他不会明白的。
超市外,那个混混还被警察压在地上,他浑身都是伤,脸上涕泪横流,他声嘶力竭地抬高一张蜡黄的、瘦得可怕的男人面孔,双眼满是痛恨的红血丝,这一个月他一直在逃,他今晚回来这个小区是想着杀了盛焚意的,可警察很快找到了他,要把他再一次关进监狱,他知道自己进监狱是盛焚意害的,因为他一个月前,对那个金头发的男孩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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歹心,他以为盛焚意当时找人打了一顿就结束了……可是、可是盛焚意对他不止如此,不仅找到了令他无法脱罪的罪名令他进了监狱。
等他出狱后,还有一笔经过多年利息的、他永远也偿还不清的天价债务在等他,他这一生,都将生不如死。
被警察戴好手铐往警车押送时,他迸发出一股惊人的力气,他挣脱开那些警察,疯了一样往超市跑来,他有一种直觉,盛焚意和那个金头发的男孩就在里边,他泄愤般,报复般,想要告诉那个男孩真相,他要那个男孩因为惊吓逃离盛焚意,要盛焚意和他一样痛苦不堪。
可警察再一次将他按倒在地,他红着眼,嘶声裂肺地喊:“当初我没想着我要强|奸你!我只是……只是想摸一下……可是他把我害成现在这个模样!只是因为我进了你的出租屋,他报复我……疯子……疯子……他根本不正常!”
“我知道你在超市里面!我知道!你听见了吗!你再不跑!你就要被疯子缠一辈子的!!!”混混说完这句话,他正要大喊出盛焚意的名字,想要诅咒盛焚意不得好死,可警察将他的嘴捂住,他被提起来,重新押送进警车。
超市外的那些围观的人心有余悸地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大,像是聚众起来的雨声穿进观泠的耳朵。
观泠睁开眼,看到盛焚意手里提着买来的商品站在他面前。
“外面好吵。”盛焚意说。
“我没有听见。”观泠摇摇头,“我们回家吧,我……好饿。”
盛焚意盯着观泠,他对观泠的任何行为都了如指掌,不论是真实,还是心虚。
他最后莫名笑了,“嗯。”
观泠跟他回家的路上主动要提东西,他从里面给观泠拿了一盒牛奶,观泠小口喝着,走在他前面,一边走,一边踢着一颗小石子玩。
他盯着观泠细白的小腿,再到从短裤里若隐若现的丰腴大腿。
耳边忽然传来很多年前的一段,像是他站在角落,阴暗地窥探他人听来的对话。
除了一道男孩天真软糯的声音,别的那些令他烦躁的声音聚合在一起,像是狗叫。
“观泠,你别和盛焚意玩了,他有病。”
“病?”
“你知道他妈妈是怎么死的吗?是……为了救别人,救一个男人。”
“那他的妈妈是英雄啊。”
“不,是把那个男人推入了深渊,又说要救那个人,最后,那个男人疯了,一刀杀了她,观泠,他是疯子的孩子。”
“才不是疯子,盛焚意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我们不是朋友了吗?”
“是啊,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不可以的。
盛焚意病态地捂住自己的耳朵,这个动作隔了数年,从少年的他,一直到如今的他。
他站在观泠身后,看着观泠喝完那一盒牛奶后将牛奶盒乖乖扔进了垃圾桶。
观泠站在原地等他,笑着招了招手。
他走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两个月后,观泠跟着盛焚意去了北城一家医院。
来做孕检。
那家医院观泠去过很多次,是在家里破产前了,他从小身体就不太好,经常出入那家医院,医疗费用高昂到常人无法承担,可医疗技术也顶级得好,预约不断,声名四起,久而久之,那家医院就成了北城富人圈里默认的可以体现地位的场所,在这里任职的医生自然也必须拥有最优秀的履历,能顺利任职的至少是世界前十大学府的顶尖高材生,那些高材生是寻常人终此一生无法与之达成智商平等、甚至无法触摸到的社会精英。
“这家医院……很贵的,意意,我们去别家吧?”观泠怯生生地说。
盛焚意没有回答。
观泠低下头,心里愧疚极了,自己又要浪费盛焚意的钱了……
这些日子,观泠一直住在盛焚意家里,盛焚意总是给他买他以前很喜欢吃的东西,可那些东西都很贵,有些牌子在他们现在住的那个城中村的楼下超市里根本就不会有,比如他小时候就很喜欢吃的一个甜品牌子。
可盛焚意还是买回来给他了,是在市中心的品牌店才买得到的,而那还需预约,一些vip用户都不一定可以买到,盛焚意却每天都可以给他买回来,一定是很难才买到的,观泠舍不得吃,每回都把甜品分成两半,他吃小的,盛焚意吃大的,这样他才心安一些。
可每回盛焚意都不吃,最后大块的甜品和小块的甜品都进了他的肚子。
两个月过去了,他肚子大了起来。
他吓坏了,以为是自己甜品吃多了,盛焚意一回家他就流着眼泪抱住盛焚意,说他胖了,怎么办,以后会不会变成胖子……
盛焚意说是肚子的宝宝长大了。
他吸吸鼻子,这才不害怕了。
盛焚意像是觉得他总胡思乱想,于是今天就带他来做孕检了。
医院来往的人都衣着华贵,举手投足都是上流社会的傲慢与优雅,医院装潢都极为华美,水晶吊灯在大厅旋转出琉璃般剔透的光芒。
观泠被盛焚意牵着手往电梯走去,路上观泠一直躲在盛焚意身后不敢见人,戴着一顶宽大的遮阳帽,把头发和眼睛都遮了起来,他不敢见人,就一直侧着目光看两边的墙,他的目光在一个又一个方形牌子的医生介绍墙里流连,最后停下脚步,望着其中一个医生介绍墙看了很久。
竟然是……盛焚意。
盛焚意的介绍墙在最中央,格外突出,像是医院刻意将其作为招牌似的,单独展示了盛焚意任职前后所取得的学术成就,是在学术界极具号召力的人物,许多专业字眼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他看得头晕眼花,他从小就不喜欢学习,一看到这种东西就难受,此时却忍着那股难受,盯着这面墙,将有关盛焚意的所有信息一字不漏地看完了。
盛焚意今年只有二十三岁,却已经成为国内超一线城市的最顶尖医院的最年轻的主任医师,任职于医疗水平闻名遐迩的妇产科,这意味着盛焚意一点也不平庸,他是无数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天才,并非观泠认知里的一个小小的医院中一个不出名、终生碌碌无为的医生。
盛焚意和年少时一样是人群里最出挑的存在,鹤立鸡群,清高孤冷,尽管年少时贫穷、没有地位,如今却凭借他的才能在学术界和医疗界有了一席之地,是未来可期,是风光无限。
那为什么……住在城中村,为什么……住出租屋……为什么穿着廉价的衣服……为什么过着普通的生活?
你明明优秀极了啊,你明明不该缺钱的……
观泠捂住心口,不解极了。
盛焚意,你一点也不落魄……
你和我不一样……
我彻底变得贫穷、落魄、难堪、寂寂无名。
而你却富有、风光、优秀、声名显赫。
为什么重逢后,我会觉得你跟我一样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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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太可笑了啊,我真是蠢到了极点才会忘记以你的才能,你到哪里,你去哪个领域都该耀眼极了的,不像我……我什么都没有了,以前能凭借家庭背景拯救你的我,如今地位翻转,我需要你的拯救了。
我真是没有用……观泠难过地想。
盛焚意……你是为了怕我这么想,怕我难过,才一直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吗?
你是在……可怜我吗?
他站在原地看着盛焚意的介绍墙,来来往往许多人也在看,因为那面墙的其中一张介绍牌里有一张盛焚意的入职照片,是四四方方蓝底证件照,穿着白大褂,内里是一件素色衬衫,衬得脖颈修长,肤如冷玉,一双上挑艳丽的狐眼浸润着寒冰似的疏离穿透这张本不具备生命力的照片与观泠对视上了。
令观泠自卑又陌生地后退几步。
最后他的后背轻轻撞在一个人的胸腹处。
他抬头,是盛焚意。
“没什么好看的,走吧。”盛焚意没有一丝优越感,甚至觉得无所谓似的,他这些足以令他荣耀一生、一生衣食无忧的荣誉,仿佛过眼云烟。
进了电梯,电梯里只有观泠和盛焚意两个人。
电梯的四面墙壁是镜子,观泠无处遁形,他躲在盛焚意身后,扯了扯盛焚意的后衣摆。
观泠这才察觉到盛焚意今天穿的这件衬衫和平常在家的不一样,这是医生才会穿的衣服,萦绕一股淡淡的药水味,衬得盛焚意愈发冷漠,也高不可攀。
观泠默默松开攥住盛焚意衣服的手指。
盛焚意却抬手,重新牵起观泠有些颤抖的手,电梯门开了,他带着观泠要出来。
观泠看到走廊外有一个挂牌上边写的是妇产科。
观泠想起在大厅见到的那些医生介绍牌上写的就是盛焚意是妇产科的主任医师,也就是说,一会是盛焚意为他做孕检,以顶尖医生的身份,去触碰落魄到尘埃里的他……
他忽然自卑起来。
尽管他知道盛焚意带他来这家医院做孕检,盛焚意不是想炫耀他的医生身份和学术地位,而是因为这家医院是观泠最熟悉最信任的医院。
最重要的是,观泠是男性,男性怀孕,还长了子宫,在这个世界上太罕见,甚至没有过任何报道,如果不是盛焚意为他做检查,那么会有不可想象的危险等着他,比如他会被不良医生和不良媒体爆料怪物般畸形的身体,甚至爆料越挖越深,最后查到他曾经是某位大人物的妻子,他是因为出轨,才被丈夫离婚的……他不愿被别人知道这一切。
所以只有盛焚意为他做检查,才能杜绝他心想的那些可怕的危险。
观泠知道盛焚意是为了他好。
可他就是自私觉得自己不该来这里,他在刚刚得知盛焚意的地位和他是天壤之别后,他变得越发自卑。
于是他停下脚步,没被盛焚意牵住的手扣住电梯门,大半个身体藏在电梯门后,露出一双眼眶发红的眼睛望着电梯外的盛焚意。
盛焚意没有松开他的手,“怎么了?”
观泠没有回答。
盛焚意侧过身子,侧脸冷清到极点,却又蛊惑人心地令观泠呼吸一窒,他眼珠轻瞥,鼻梁弧度冷秀地微微皱起,像不耐烦,又像是担忧,“不舒服?”
“不、不是……”观泠双眼微微睁大,他一手捂住肚子,一手被盛焚意攥住,他没了力气,又像是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于是服了软,乖乖听话跟盛焚意去了妇产科。
孕检室像是提前安排好的,里面没有护士陪同,盛焚意穿上白大褂,戴了医用手套与口罩后坐在桌前,替观泠办了孕产妇档案,观泠躺在床上,他害怕极了,盛焚意说要做很多检查,血液、白细胞、红细胞、血小板、血型检查等等,这些他一一忍耐,做完后他以为结束了,正要从床上起来,可盛焚意站在床边,手指勾住他的短裤边缘,“脱了。”
观泠霎时间面色一白,“……为、为什么?”
盛焚意歪了歪头,观泠越过盛焚意,看到墙上悬挂的那个刚替他做过身体检查的检测屏,检测屏上是观泠的子宫。
观泠瞬间不敢看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子宫构造……
好羞耻……
尤、尤其盛焚意也看见了啊。
不要看了……
观泠十指蜷曲,撑着床面往后躲了躲,他小腿屈起,缩在角落,他把双腿并得很严实,因为穿的短裤,还有些宽松,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盛焚意看光了……他双手挤在大腿缝里,往下遮住了。
“可不可以……不用手……检查……”观泠细声说:“不是机械检查过了吗?”
盛焚意道:“观泠,你信任我,还是机械呢?”
观泠抬起头,怔怔看着盛焚意戴着口罩的脸,这张脸他记了十年,是他永远无法忘记的存在,盛焚意是陪伴了他整个少年时光的,唯一的最亲密的朋友,竹马,也是……他唯一喜欢的人。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局面呢?
腿……
要分开?
观泠心乱如麻地想。
好羞耻……
他们维持两个月的、近乎纯洁的同居关系,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呢?尽管观泠知道盛焚意为他做检查,是医生的职务所在,是他自己想得太多……
盛焚意那么优秀,为什么要为他做这种事呢?
这时,盛焚意俯身,手掌抵住床面,往前一抬,攥住了观泠穿着棉白短袜的细瘦脚踝。
盛焚意的指腹安抚似的摩挲过他的脚踝一路向上,将他的不安、羞耻、自卑一扫而空,充斥而来的是跨越时空般的,几年前的校园岁月里,盛焚意对他的只此一人的温柔。
“观泠,我没有像你想的那么优秀,你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落魄,不要这样疏远我好不好?”盛焚意眼睫低垂,没有去看观泠这张面色苍白的脸,盛焚意修长的身影在观泠含泪的蓝色眼珠里微微晃动,如缱绻的光覆盖观泠不安的身躯。
“我、是我自己……没出息……耽误你……意意,我……”观泠咽了咽嗓子,把哽咽强行忍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心惊胆战里,观泠听见盛焚意对他说:“观泠,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你的家境那样好,身边又有那么多的朋友,我是最不出挑的那一个,我想让你看到我,我就必须努力往上走,所以我才有了现在的成就,我是因为你,才有了现在的我,你为什么要自卑呢?”
观泠的思绪被盛焚意牵引着,他自我反思地想,对啊,为什么自卑呢?
盛焚意是你的竹马呀,盛焚意变得优秀了,自己不该开心吗?为什么自私地光想着自己自卑呢?这简直伤了盛焚意的心……盛焚意替他做检查,是好心地帮助他和他的宝宝,为什么要伤盛焚意的心……为什么不乖乖听盛焚意的话脱掉衣服呢?
观泠浑浑噩噩地,愧疚心上涌,又听见了盛焚意冷清的嗓音。
“观泠,我知道上学的时候他们都不喜欢我,他们都觉得我很怪,只有你不害怕我,你偷偷告诉我,说你也很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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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盛焚意陷入回忆似的,乌漆的眉眼没有一丝温暖的意味,却让观泠呼吸渐渐平稳,被催眠似的追随盛焚意的声音回到了少年时期。
“你说……你有子宫,你是男孩子,但是你可以怀孕,你告诉我,我们都是奇怪的人,你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我当时就想,如果我能成为一名医生就好了,这样等我们长大了,哪怕你怀上的不是我的孩子,我也可以替你检查身体,甚至替你接生……我可以替你隐瞒这一切,不让别人知道你的秘密。”
盛焚意说完,他轻轻抬眼,冷薄的眼皮轻掀,那双如深渊,又如艳鬼的眼珠永远保持理性与漠然,可观泠诡异地感受到了一股,盛焚意即将克制不住的、像是为一个信仰努力了多年,终于要实现时的滚烫。
观泠的脚踝被盛焚意往外微扯,观泠细细地叫了一声,却没有反抗。
“观泠。”观泠听见盛焚意对他说:“我为你检查身体吧。”
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泄露你秘密的人了。
我是最爱你的人了,
第三十章
我为你检查身体吧。
怎么、盛焚意怎么可以说出这样坏的话呢……
从小就古板得要命的家伙,怎么长大后,竟然学坏了吗?
观泠望着盛焚意身上这件白大褂,吓傻了似的目光缓缓向上,停留在盛焚意胸前的医生工牌上。
医生对病患说这句话是完全正常的,这是职责所在,尤其盛焚意还是用冷清到没有一丝情感的语气对观泠说的,但、观泠知道,盛焚意此时极为不正常。
甚至算得上失控。
尽管别人不会察觉到,因为盛焚意无时无刻都一副事不关己的孤冷态度,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任何波澜,永远保持最高级别的、他人无法攻克、甚至无法触碰的理性。
可观泠太熟悉盛焚意了,他从小就和盛焚意一起玩,能敏锐地透过盛焚意这张面无表情的脸感知到盛焚意的内心变化,盛焚意对他说这句话时,一点也不像表面看上去这么冰冷,分明、分明、分明无耻极了!每一个字眼都含了令他面红耳赤的滚热,每一个字眼进入耳朵后像是变换了形态,于是,一本正经的‘检查身体’这四个字染了脏,令他觉得,觉得盛焚意是在邀请他……做很坏的,只有夫妻才能做的那些事情……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他甚至早已结婚嫁做人妇,如今离了婚,还怀了孕,盛焚意……他不清楚盛焚意这两年有没有过恋情,可长大后的盛焚意不提外表,仅仅是才能,便是看一眼就极为受欢迎的存在,这种人哪怕再禁欲,也不可能全无入情场,也许,也许盛焚意对……调情,娴熟到老练也说不定呢?
他们都长大了。
观泠知道。
所以做什么都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单纯,小时候他们可以睡在一起,可以一起吃东西,甚至可以一起洗澡,可现在长大了,哪怕是轻微地触碰一下对方的皮肤,都含了烧不尽、藏不住的,一种无法辩解的、浓稠潮湿的情|欲。
“意意……”观泠的脚踝还被盛焚意摸着,盛焚意的手上戴了隔绝异物的医用手套,非常冷薄地束出盛焚意修长的手背,盛焚意的手指也很长很漂亮,像是钢琴家的手,连骨关节的弧度都极为完美,利落锋锐得像一把森寒的刀。
这把刀还没有褪掉观泠的衣服,就已经让观泠无法遁形,观泠不是个好孩子,他这两年被丈夫玩了太多次了,一些难以启齿的痒意、或对欢|愉的渴望早就深深地埋入他的骨子,他本能地渴求着男人,尤其是孕期……他太难堪了,却因为脸皮薄,一直选择对盛焚意进行了隐瞒——
在他和盛焚意同居的这两个月里,他每晚都没法睡好,那股对男人的渴求,准确来说……是对盛焚意的渴求,从头到脚像是一条伊甸园诞生的毒蛇游离于他的全身,将他四肢束缚,令他发热,令他得不到满足。
观泠梦里都是盛焚意,盛焚意衣衫半露坐在沙发上,戴着金丝边眼镜,手里捧着一本书垂首阅读,刚洗完澡,盛焚意的小臂蜿蜒下蛇一样的水珠,沿着手背凝结在指尖,濡湿了一页纸张,湿透了,观泠呜咽一声,盛焚意看见了他,抬起一张艳丽的脸望着他,深红色的唇瓣竟然微微轻笑,像在告诉他,过来吧,我可以让你舒服……
观泠知道自己太无耻了,甚至算得上放|浪,竟然对好心收留自己的盛焚意产生这种肮脏的坏想法!
他不明白是激素发生的变化令他渴求盛焚意,还是他本能地就这样吗?他不敢告诉盛焚意,他怕盛焚意讨厌他把他丢掉,于是努力在盛焚意面前装好孩子,乖乖的孩子不会有欲|望,他想和盛焚意清清白白地做朋友。
可、可是,他这样忍耐了两个月,如今却是盛焚意突兀地打破了他努力维持的,所谓的清白的朋友关系的平衡。
盛焚意把他搞乱了,还把他们的关系搅弄得一塌糊涂。
观泠的袜子快被盛焚意脱掉了,观泠的唇瓣含了一层可怜的水光,想说拒绝他的话,可是他说不出口。
盛焚意没有摘下口罩,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狐狸眼,这双眼冷冰冰、直勾勾地盯着观泠,他一手攥住观泠的脚踝,一手撑着床面,膝盖抵在边缘,向前俯身,一股霜雪般的冷冽气息侵袭观泠全身,观泠不敢看盛焚意的脸,只胡乱看着孕检室,越看越不安,越看越羞耻,怎么能在医院做这种事情呢……
太胡来了……盛焚意,我还和你以什么身份越界呢?
医生和病患?竹马和竹马?朋友和朋友?
告白者与拒绝告白者……单身的人和离婚的人……收留者与被收留者……不可怜的人和可怜的人……不落魄的人和落魄的人……
观泠抬起手,雪白的小小的手掌覆盖住盛焚意握住他脚踝的手背。
正要拨弄开时,盛焚意眼皮轻掀,乌漆的眼珠竟然带了一丝请求般的忍耐。
“可以吗?”
可以吗?
是说检查身体,还是别的呢?
盛焚意,你想得到对我做什么的允许呢?
观泠忽然心软了。
他的手指细细白白地蜷曲起来,指尖很粉,连指关节都是粉色地按住盛焚意的手背,盛焚意的手背很冷,青筋色泽都锋锐极了,与观泠的柔软形成对比,观泠怔怔望着圈住他脚踝的这几根手指,像是想到了什么餍足的事情似的,脸颊肉浮现一抹潮湿的红,这抹红像是揉碎了一般涂抹在他漂亮的脸上。
连带宝石一样的眼珠都浸泡了蓝色的细碎水光,流光溢彩,华美极了,这双眼微微仰起,无措地望着盛焚意,“你要……要、做什么呀?”
“我不知道,观泠,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盛焚意像是什么都不懂的,连第一次都没有过的人对观泠发出询问。
这让观泠愈发慌乱了。
“我想脱掉你的袜子,我还想做更多的事情。”盛焚意下一句有些迷茫,又冷清的话语彻底让他无法思索——
盛焚意说:“你讨厌我这么对你吗?”
观泠并起双腿,要往后躲,可他却慢慢呼吸了一下,不安地望着盛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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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对着盛焚意,自己乖乖地将小腿分开了。
像是允许盛焚意对他做检查了。
他被盛焚意养得太好了,婚姻带给他的怯弱、痛苦,把他灵魂吞噬得近乎腐烂的可怜慢慢消散,如老人家说的爱人如养花,花要耐心地养,被伤害过的可怜的人更要慢慢地养,才能重新长出漂亮的血肉。
如果说三个月前,那个浑身淋着雨,穿着湿透了、脏兮兮的白色吊带裙,一头金发黯然无光的小妻子是没有灵魂的可怜玩偶,那么如今被盛焚意握在掌心的,这个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的小孕夫,则是拥有世界上最雪白滑腻的皮肤,最纯洁无辜的美丽面庞,和丰腴却纤细、最摄人心魂的媚态身躯的不谙世事的洋娃娃。
可洋娃娃的这双眼珠和小时候不一样了,看似纯洁的蓝色泪膜下,是酥软的、香甜的、成熟的、久经情|欲的人.妻对坏事的熟稔。
“盛医生,除了做检查……其他的,麻烦再帮帮我……更多吧。”观泠低下头,金色卷发落满全身,红透了的耳垂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怎么帮?”盛焚意的手指拨弄着观泠的袜子,把袜子脱掉了,观泠不敢发出声音,他咬住宽松的短袖衣摆,呜呜咽咽地抬起一双兔子般的眼睛。
他听见盛焚意说:“我没有和别人做过这种事,我是第一次。”
“观泠,我该怎么做。”
他双腿发软,颤抖着说:“我、我有过很多次,你哪里不懂,我可以教你……我会很多很多,会让你舒服的……”
他从他丈夫那里学到了很多关于做坏事的方法,他如今也可以教给盛焚意。
“观泠,我们是朋友对吗?”盛焚意歪了歪头,他摘掉口罩,黑发乌眼,冷白皮,清冷高瘦,面颊弧度非常锋锐,连带鼻梁的弧度都是冰冷的,他太冷漠了,像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医生的装扮让他看上去是个正人君子。
盛焚意垂下修长脖颈,慢条斯理摘起了手套,手套每剥离一寸冷白的男人皮肤,便让观泠愈发难耐。
“……是。”观泠摩挲着大腿肉,结结巴巴地回答,“我们、一直是好朋友。”
“那真是遗憾,朋友不能做这种事情,这是恋人,夫妻该做的,像是你与你的前夫。”盛焚意像是要把手套重新戴回去,像是要拿起医疗器具给观泠做一次非常正规的宫|腔|镜检查。
“不要提我的丈夫好不好?我不想再想起他了……盛焚意。”观泠膝行过来,他喉结微动,羞耻得后颈都泛红了,他低着头,怯怯道:“我们……现在,不做朋友……一个小时,不做朋友,就可以了,不、不是吗?”
“真是受益匪浅。”盛焚意盯着观泠,似笑非笑,“请多指教,观老师。”
观泠生涩地教着盛焚意该怎么做,盛焚意面无表情,又像极为好学地听着他讲话,并按照他讲的,慢慢在他身上做了实练,后来他坐在盛焚意腰上,盛焚意的手指像是嘶嘶作响的美丽的毒蛇掐住观泠这截腰,然后把人往上抬起,让人跨坐在自己的脖子处。
“观老师,这里,会不会更舒服?”盛焚意喉结微动。
观泠捂住嘴,泪水止不住,他瞬间十指收紧,坐都坐不稳。
盛焚意眯了眯眼。
他和观泠做了两年的夫妻,他远比观泠还要熟悉该怎样令这具躯体崩溃,他根本不需要观泠教他任何,观泠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赋予的。
他下巴微抬,冷漠眼皮散散垂下,漠不关心一般,可眼珠的色泽太过于深黑,衣冠楚楚的白大褂披散在肩,长眉如洒了云雾的山,神秘而沉默,可他抬眼看上观泠的时候,古井无波的冷淡里藏匿着滚烫的炽热。
变态欲|望与压抑至极的卑劣想法尽数被他拿一副完美冰冷的人皮所盖住了,他白骨盛森,眼珠满是贪婪。
盛焚意本来就没打算给观泠做宫|腔|镜这种对身体有害的检查,他只是想碰观泠了而已,可观泠怀孕三个月了,不能真做,但效果却令他沉醉至极。
他和观泠永远不可能做清清白白的朋友。
他对观泠永远保持下流且忠诚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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