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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观泠跟丈夫去游乐园玩了整整一天,他太开心了,满游乐场地跑,他想玩什么,丈夫都让他玩,除了过山车,他心脏不好,不能玩,他懂事极了,丈夫说不让他就没有去玩,丈夫摸了摸他的头,没说什么。

他莫名心跳停了一拍,酥酥麻麻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小心翼翼望着丈夫这张英俊的脸时,一股热气倏地攀附他的脖子,他抬手一把遮住自己的脖子,结结巴巴地说他要去玩旋转木马,就小跑走了。

玩的时候,他发现丈夫竟然站在场外,对他举着手机,像在给他拍照。

他对上丈夫的镜头时,轻轻笑了一下。

玩完旋转木马,他有点累,他坐在长椅上休息时,丈夫给他拿来了一盒牛奶,他抱着牛奶,小口喝着,喝完的时候丈夫接过他手中空的牛奶盒,他手里刚空,丈夫就往他手里塞了好多棉花糖,五颜六色的,他每个都咬了一口,觉得粉色的草莓味的最好吃,他多吃了一口,第三口正要咬上时,他忍住,然后小心翼翼抬眼,偷偷瞄着丈夫。

丈夫没坐着,他面无表情站在长椅一旁,神色太冷了,长相和衣着又与普通人格格不入,像是哪里的大人物来这里视察,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足以让任何人胆寒,路过的人都绕开他,绕开时还窃窃私语,像是好奇,又像是畏惧。

观泠是在场的人里最不怕丈夫的人了。

观泠实在是太单纯,从小到大从被人养在象牙塔里,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他丈夫折磨他了整整两年,只是难得地对他好了这么一次,他就变得喜欢丈夫了,甚至还想把觉得最好吃的草莓味棉花糖和丈夫一起分享。

观泠扯了扯丈夫的西装袖子,让丈夫坐在自己身边,丈夫坐下后,他咽了咽嗓子,有些腼腆,又像是感谢,慢慢地说,“您、你……你也吃。”

丈夫盯了他一会,才缓缓俯身,咬了一口棉花糖,像是无意的,刚好咬上了观泠吃过的那个凹陷的地方,观泠的嘴太小,牙印也是弯弯一个月牙一样的小弧度。

他一咬上去,就彻底覆盖了妻子那个可爱的牙印。

回家的路上已经黄昏了,天暗了下来,路上车水马龙,天尽头鸟雀飞过,一大片阴影洒下来,落在后车座侧躺着睡得香甜的金发小美人的脸上。

盛焚周透过后视镜看了妻子一眼,这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盛焚周一双狭长蛇眼,可随光影层层叠叠地剥削下来,当跑车进入隧道时,在一片无声的黑暗里,他那双蛇眼像是褪了皮,露出真正的那幅艳丽如狐的面容。

观泠对此一无所知,他太累了,刚上车就睡着了,睡着了很安静很乖,自己蜷缩起来,像是有些缺乏安全感,还用掌心护住自己的小肚子,睡醒时已经到家了,丈夫已经下了车,走到后面,给他开了车门,他连忙坐起来,满是歉意,觉得让丈夫等他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谁知脚刚落地,脚踝就疼得一下子让他眼眶发红,之前的扭伤还没好,今天多走了一些路就变得更严重了,脚踝疼得踩地都做不到,他丈夫亲自把他背在背上,带进客厅找了私人医生过来诊治。

后续几天观泠都没出门,走路都没走过几步,丈夫最近一直在家里陪着他,他小心翼翼问过公司忙不忙,丈夫没有回答。

“不用陪我也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观泠躺在沙发上,手指勾着丈夫的手指玩,丈夫坐在他身边,他把脑袋枕在丈夫的大腿上,蹭了蹭,他这些天实在是太幸福了,一种飘飘然的暖意裹挟在他心尖,甜蜜极了,被丈夫喂饭时也愿意多吃一点了,久而久之,这瘦削可怜的脸竟然饱满了一些,他本就是娃娃脸,这两年过得不好,瘦了许多,就有些像鹅蛋脸,最近脸颊肉嘟嘟地有了弧度,肉又白又软,下巴却还是尖细小巧的,衬得更像洋娃娃了。

观泠抬眼,笑着望着丈夫这张轮廓凌厉的脸,他望了一会,又慢慢低了头,很小声地说:“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为什么?”丈夫抬指,抚摸观泠的下巴,观泠的脸太小了,他一只手就完全可以拢住。

观泠没有拒绝丈夫的抚摸,他还主动地用舌尖舔了舔丈夫的手指,这根手指上,有他们的婚戒,是他们死而复燃的,幸福的婚姻。

“因为,您最近对我太好了……我很开心,如、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我想、想和您……一辈子这样过下去,真的。”观泠慢慢被困意席卷全身,讲起话来越来越慢,最后彻底没了声音,又睡了过去。

观泠醒来时家里变得空荡荡的,客厅没有开灯,像是停电了,黑漆漆一片,还有些闷热,空气流动都变得缓慢至极,他不知道现在究竟几点了,窗外疾风骤雨,雨水汹涌有力地冲刷整个窗户,观泠甚至听见玻璃摇摇晃晃的声音,太害怕了。细声喊了几声老公,没有听见回应,又喊了管家爷爷,还没有回应,他忍着脚踝的疼,要下沙发时,巨大华丽的落地窗外骤然一道闪电劈了下来!电闪雷鸣的骤响简直要把他的耳膜震碎了,他吓了一跳,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捂住心口,跳得越来越剧烈,他又呼吸不上来了,窗外还在打雷,他费力地站起来,摸着黑找到了茶几,打开抽屉,把药丸直接吞了下去。

吃完药,勉强能呼吸了,他才稍微冷静下来。

家里实在太大了,光客厅就怎么走也走不完,他扶着墙面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喊老公。

去哪里了呢?

公司有事要忙走了吗?

可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见了呢?

他心里越来越不安,窗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窗帘掀起一角,观泠看到窗外的树影高大繁密,像是无数鬼影矗立着阴森森盯着他,他脸色发白,缩在墙角不敢动弹,可这时大门忽然剧烈震动起来,伴随小孩子的哭声凄厉无比地传进他的耳朵。

他吓坏了,以为是鬼上门,可伴随敲门声越来越大,雨声却小了一点,他依稀听清了门外小孩子的讲话声。

小孩子在喊他的名字。

他仔细一听,觉得声音很熟悉。

是隔壁那户人家那个小男孩,前几天经常来他家里玩。

怎么大晚上……还敲门呢?出什么事了吗?

观泠忽然有个不太好的预感,他慢慢松开捂住脑袋的手,他撑着墙,忍着疼朝门走去。

门一开,门外刚好打了一个巨雷,这雷从天尽头一直劈到另一个尽头,亮得惊人,像是能把人彻底劈碎!小男孩焦急的脸被光照亮,小男孩被惊雷吓了一跳,一下子扑进观泠怀里,身上全是雨,一滴一滴往地上滴,甚至流进室内到了观泠的脚边。

观泠险些没站稳,他一把护住小男孩的后脑勺,拍了拍,“别怕,别怕。”

小男孩被这么一安慰直接崩溃大哭,哭得越来越凄惨,嘶哑着对观泠说:“妹妹!妹妹生病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爸爸妈妈这些日子都不在国内,保姆下午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这里又不是市区,没有医院没有医生,妹妹发烧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妹妹的脸颊烫得厉害,他给妹妹倒水,妹妹喝了就吐,一直大哭,看着非常痛苦,他也打不了电话,家里电话线像是被雷劈坏了,移动手机也没有办法使用,他也联系不上盛焚意这个他唯一认识的成年人,走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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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路,只能来找住在隔壁的观泠。

观泠听完顾不得害怕打雷,他把小男孩带进家里,一边拨打120,幸好他家里的电话还能用,他没有手机,如果电话不能用,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打完电话,他抱住小男孩,让小男孩不要慌。

他其实方才不止想打120,他想打给自己的丈夫,管家,或是盛焚意也好……他们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个事情,可是没有一个可以打通的……他没有办法了,他知道小男孩此时只能靠自己,他不能让他失望,也不能让那个小婴儿出意外。

打完120,那边的人员说情况紧急,他们会派主治医生上门就诊。

观泠这才放下心来,他挂了电话,看向小男孩,小男孩还在哭。

“我去你家里看看吧,家里没有大人,不是个办法。”观泠担忧道。

观泠到底是成年人,他知道成年人该保护小孩子,在这种紧要关头,哪怕自己再害怕,也不能在小孩子面前表现出来,他跟着小男孩去了家,一进屋,黑漆漆的家里响起小婴儿越来越凄厉的哭声,可怜极了。

观泠一时间心疼极了,他顺着声音找过去,在婴儿房里找到了小婴儿,大概只有六七个月,这样小一个小宝宝,在雨夜里生了病,还被雷声吓,怎么能受这种罪呢……

小婴儿还在哭,哭得嗓子都哑了,脸颊还滚热得要命,观泠小心翼翼把小婴儿抱起来,奇怪的是,他一抱住小婴儿,小婴儿就不哭了,还用热得惊人的小手去摸他的脸,他以为是自己体温冷,小婴儿摸上去很舒服才这样,于是他坐在地上,弯腰把小婴儿稳当当抱在怀里,再用额头抵住小婴儿的额头给她降降温。

幸好,小婴儿的脸没那么热了,也不怎么哭了,像是累了,咿咿呀呀嘴里吐了个泡泡,观泠摸了摸她的脸颊,她咯咯咯地笑了笑,用小手指握住观泠的手指,观泠轻轻地说:“乖,别怕,别怕。”

他想了想,学着小时候妈妈给他唱摇篮曲的调子给小婴儿唱了歌,妈妈来自一个遥远国度,语言非常古老神秘,他会的不多,这首儿歌算是最熟练的了,这种语言唱起歌来如神明祝福似的圣洁极了,每一个字眼都浸泡着世界上最慈悲的温柔。

小婴儿听着儿歌缓缓闭上眼,趴在观泠怀里睡觉了。

观泠怕小婴儿出事,在医生来之前一直把一根手指放在小婴儿鼻子下面感受鼻息,幸好,幸好没有出事……

小男孩进了婴儿房,一片漆黑里没有听到妹妹的哭声后一下子鼻子一抽,不敢发出声音怕吵醒妹妹地哭出了声,他寻求依赖似的摸着黑坐在观泠身边,精神高度紧绷的绝望令他此时浑身都卸了力气,他靠在观泠身上,闭上眼,也睡了。

两个孩子都依赖着观泠,可观泠也很害怕,他害怕自己做不好这一切,幸好、幸好目前的一切还算安全……只要等医生,来了就好——

叮铃——

门外传来救世之音的门铃声,这时电也刚好来了,婴儿房还一片漆黑,客厅却亮了,小男孩和小婴儿睡得太沉了,观泠轻轻把小男孩放在地上,把小婴儿放进婴儿床里,自己忍着脚疼,焦急朝门走去。

医生来了!太好了……有救了……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观泠在心里祷告着,可门一开,门外不是医生,而是——

盛焚意。

盛焚意撑着一柄长柄黑伞,身穿深黑色的及踝风衣,肤色冷白,眼珠漆黑,雨珠沿着伞面往下滴落,模糊了观泠望向盛焚意这张艳丽的脸时的目光。

“孩子呢?”盛焚意收起黑伞,他进了屋,没看观泠。

“屋里,刚睡着了。”观泠一讷,失望又觉得安全似的说:“……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给我打的电话?”盛焚意反问道。

观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盛焚意这件风衣里的白大褂,和一个像是医生工作牌的东西,观泠揉了揉眼,又看向盛焚意手里的包,上边有医院的标记。

观泠跟着盛焚意进了婴儿房,他小声又疑惑,又刻意和盛焚意保持一段疏远距离地问:“你是医生……吗?”

“嗯。”盛焚意打开婴儿房最微弱的昏黄灯光,将诊断器具准备好,开始给小婴儿检查身体。

观泠蹲在一旁,还是不放心,直到看到盛焚意取出针管,他吓得一把握住盛焚意的手,盛焚意冷淡看了他一眼,一双狐狸眼里没有情绪。

观泠立马松开了手,“你真的是医……”——不是骗子吧?

盛焚意眼珠轻瞥,他随手把工牌丢给观泠,“嗯。”

观泠不敢说话了,怕打扰到盛焚意就诊。

可盛焚意指了指婴儿床里还在发烧的小婴儿,小婴儿还在哇哇大哭,盛焚意皱眉,对观泠说:“抱着。”

观泠刚抱起来,小婴儿就不哭了,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往观泠身上黏。

观泠看到盛焚意在往针管里注射东西时,观泠脸色一白,捂住小婴儿的眼,不让她看针。

观泠抱着小婴儿,轻轻说:“乖,不怕不怕。”

盛焚意无声走来,将药物注射进小婴儿体内,打针真的很疼,小婴儿哭得可怜极了,观泠也心疼极了,他轻轻捏着小婴儿的手,一边呼呼,一边软软地说:“乖宝宝不怕疼,很快病就好了。”

盛焚意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观泠忍不住说:“你慢一点。”

“已经够慢了。”盛焚意手指扣住针管,注射完药物后将针管丢入垃圾桶,他摘了医用手套,从观泠怀里抱过小婴儿,小婴儿被他一抱直接又哭了,还一直蹬腿不让他抱。

有力气蹬腿了,脸上还红润起来,病在慢慢恢复,没什么大问题了,只是轻微发烧,睡一觉就会好。

盛焚意把小婴儿又递给观泠,观泠一抱,小婴儿就乖极了,小小的脸埋在观泠胸口,咿咿呀呀说着什么,观泠任由小婴儿这样亲近自己,甚至觉得很开心,一直温温柔柔地逗着小婴儿,还用鼻尖碰着小婴儿的鼻尖,小婴儿笑得咯咯咯地,拿手指去摸观泠的金头发。

观泠没有自己的孩子,他对别人的孩子这样温柔,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他自己生的,他抱着孩子时周身那股人妇的韵味越来越浓烈,纯洁却母性。

观泠不知道此时自己什么模样,他一抬头,发现盛焚意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

现在小婴儿已经没事了,观泠也放下心来,心中的疑惑也有时间向盛焚意吐露。

他出了婴儿房,在客厅里对盛焚意轻声说:“你怎么,会在这家,当家教老师呢?之前,你在那个小区,也在做家教老师……我都不知道,你原来,其实是医生吗?为什么做这样多的工作?累不累……”

“不累,工资高。”盛焚意坐在沙发上,接了一个电话,简短说了个嗯就挂断了,他随性陷在沙发里,优越的五官在光影里愈发出挑,乌发散落下来,沾了雨水,有些潮湿地丝丝缕缕蜿蜒在他修长脖颈,霎时间,艳如食人血肉的鬼怪。

观泠看呆了,他十指背在身后,有些不安地继续问:“所以,是意外吗?”

意外地是我隔壁这户人家的老师,和我再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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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的这样近。

“嗯。”盛焚意慢慢眨了一下眼,而后狐眼轻掀,乌黑的眼珠盯着观泠,从头到脚盯了个遍,音调很冷,“问完了么?”

观泠讷讷地:“问、完了……”

“很好,该我了。”盛焚意将手指搭在手腕上,慢条斯理扣住,像是一个刻入骨血的习惯,“你好像,很喜欢小孩子?”

盛焚意不等观泠回答,他站起来,高挑的男性躯体遮蔽在观泠面前,观泠有些无措地后退一步。

盛焚意俯身,毫无情绪望着观泠,“想生一个吗?”

观泠低着头,面颊都羞耻得红透了,“你……怎么和我说这种话……”

这种话,能随便问吗?再说了,他和盛焚意没有任何关系了,只是陌生人了,为什么这样问,太失礼了!

观泠最近被丈夫照顾得太好,那股恃宠而骄的性子又冒出来了,他一时生气,想着小婴儿的病也好了,没什么大碍了,他就要回家。

可盛焚意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有你的结婚照了?”

观泠猛地停下脚步,骤然回头。

……

“那就告诉我,想不想生一个。”盛焚意侧着身子,慢慢问。

观泠终于泄了气,他看了一眼盛焚意,又不敢看了,他盯着角落,发了一会呆,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柔软的唇瓣间竟然多了一抹笑意,像是幸福,又像是希冀。

“我知道我的身体很怪,很畸形,我以前,很讨厌自己的身体,为什么我是男孩子,却长了个子宫呢?为什么我可以怀孕呢……我很害怕。”他轻声细语地回答盛焚意,“两年前,你对我告白时,我想到如果我同意了你的告白,我们以后会不会结婚呢?那我们……会不会有个小宝宝呢?我好害怕,我怕自己大着肚子的模样被别人看见,他们会骂我是怪物的,可我现在……好像不那么害怕了,我的丈夫最近和我的关系好像变好了一些,我好像……有点喜欢他了,我想,如果宝宝是在这样的家庭里出生,就不会痛苦了吧。”

观泠说完这些,蓝色的瞳孔微微洋溢出甜蜜的光泽,盛焚意面无表情与这双瞳孔对上了目光。

“意意,你可能不知道,但我以前真的喜欢过你,只是你太让我害怕了,你总是限制我的一切,我不喜欢那样,我喜欢自由自在的人生,所以,我拒绝了你的告白,重逢的时候……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我觉得我还喜欢你,后来发现不是的,我只是……有点怀念过去罢了,你也对我说了,你不喜欢我,我们该结束了,现在……我已经结婚了,我和丈夫最近过得很幸福,我想对我的丈夫保持忠诚,我希望我能和他过一辈子幸福的生活。”

盛焚意的手忽而青筋暴起。

这时,他听见观泠对他说:“盛焚意,我想生下我丈夫的孩子。”

……

……

……

观泠说完这句话后,盛焚意久久没有回答他,他太纳闷了,不明白怎么了。

这时,盛焚意脖颈微动,侧过脸,盛焚意望着窗外夜雨绵绵,良久,诡异地说:“你走吧,那张结婚照,我之后会告诉你一切的。”

观泠朝他礼貌地鞠了躬,说:“我希望你也能幸福,真的。”

观泠仍听不到盛焚意的回答,可现在太晚了,他看到客厅的机械表显示十一点了,他得回家了,丈夫也许在家等自己呢,今晚……他想和丈夫一起睡觉,丈夫最近每天晚上都给他念故事书,他很喜欢听。

回家的路上雨已经很细弱了,风却刮得厉害,观泠走路很费劲,天又太黑,路灯电压还不稳定,喑哑闪烁不定,还有小蝇虫飞来飞去,观泠扶着墙往家里走,这时掌心一空,他险些摔地上,偏头一看,发现原来墙与墙中间有个小巷子,他方才就是摸空到这巷子了,奇怪……这里原来有个巷子吗?

他停下脚步,看了很久,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阴冷、诡异、漠然,危险。

他双眼睁大,一时间不敢呼吸,他知道,自己身后站了一个男人,他的四肢一下子僵硬起来,动都动不了,血液都堵塞起来,良久,当男人的手开始抚摸他的腰时,他一下子惊叫出声。

他正要逃跑,可男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往巷子里带去,他一直都在挣扎,哭喊着说自己有丈夫,不要对他做这种事,又吓坏了,一直挣扎,拼命往巷子外跑,可巷子里这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一把攥住他的脚踝把他拖了回去。

观泠脸上满是绝望,他被男人压在墙上时,男人不让他求救,用手掌捂住他的嘴,他狠狠咬了一口,把男人的虎口咬了个鲜血淋漓。

男人松开手,在观泠身后闷笑出声,舔了舔观泠的耳尖,“观泠,是我。”

观泠在听到男人的声音后怔了怔,十指发白,指尖本来死死掐住男人的手腕,此时慢慢松开,他闭上眼,任由“丈夫”对他做什么了。

结束后,他醒过来,发现巷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了,他穿好衣服,有些委屈地想怎么不等他一起回家呢?

他回家后,看到别墅里微微亮着的灯光后,他安下心来,甚至起了抱怨的心思,想问丈夫今晚为什么在巷子里那样吓唬他……现在他还好疼。

他推开家门,看到丈夫西装革履,浑身没有一丝雨水地坐在沙发上,丈夫单手插兜,一手点燃一支香烟,烟雾缭绕在修长指尖。

他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方才……不是和他一起在巷子里吗?外面在下雨……为什么丈夫身上一点雨水也没有……

丈夫的眼里满是阴郁,他把香烟随手丢在地上,站起来,朝观泠走来。

一句话宣判了观泠的死刑——

“去哪里了?两个小时才回来?”

“您……”观泠直接绝望了,“不是您……”

完了。

他竟然……和别的男人,和一个他根本不知道是谁的男人……做了。

完了……

完了……

怎么办……

“不是您……”观泠一下子跪地上了。

“什么是不是我?”丈夫鼻尖轻嗅,他今晚格外暴躁,和这些天令观泠喜欢的样子完全不同,像是又变回了两年来观泠最熟悉的那个喜怒无常的真正的丈夫,他羞辱观泠道:“观泠,你他妈的身上怎么有股骚味。”

恰好,那粘稠的东西顺着观泠的小腿滴了下来。

观泠大叫出声,惨白着脸,金色的头发黏在他的脸上,他脖子上还有别的男人咬出来的痕迹,他捂住,他要把一切背叛丈夫的痕迹都捂住,可他做不到,他没有办法。

他丈夫这样聪明,一定意识到了什么的。

果不其然,他捂住脸,弯着腰,对观泠笑了很久,这种笑意森寒至极,是暴怒者在压抑怒火。

“婊子。”丈夫抬手,抚摸观泠毫无温度的美丽脸庞。

观泠对丈夫疯了一样一直重复着:“不!不是——我以为……以为是您……我以为……是您啊……”

丈夫站在他面前,他哭得愧疚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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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惨,一直喃喃自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背叛了他的丈夫……怎么办……怎么办……

他揪着丈夫的西装裤,这些天来他的幸福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塌,他仰起脸,望着丈夫这张面无表情的脸,他求饶着哽咽哭着:“我今天出去……我、是隔壁那户人家……小孩子生病……我去帮忙……回来的时候……巷子……我以为是您……我才没有反抗……我以为,是您跟我玩游戏……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您……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老公,我没有出轨,我真的没有……别不要我……”

他的确想过和丈夫离婚,可那是之前了,这些天丈夫对他的好足以让他觉得是有可能和丈夫好好生活的……他的丈夫可以对他很好的……他不想离婚……他已经想和丈夫好好地过一辈子了……他在这个世上,只有丈夫这一个亲人了。

他的哭声越来越微弱,大脑已经无法思考,最后一根绷紧的线也要断了,终于,在迟钝无比的痛苦里,他得到了丈夫的审判:

“我不能有个出轨的婊子当妻子。”

“观泠,我们离婚吧。”

第二十二章

在地狱般痛苦的婚姻里观泠挣扎了两年,终于拨云见日看到了天堂的曙光,丈夫这些天对他太温柔了,像是一场美梦,他不再痛苦,他深陷其中,如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病患对加害者产生了不可遏止的依赖,他甚至有过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爱上了丈夫,这份爱意尚且朦胧,便被丈夫无情扯碎,在他眼前活生生地焚烧殆尽。

他跪在地上,双眼失神,眼睁睁看着丈夫后退几步,逐渐远离他,像是彻底退出了他的人生,再一次,让他孤独一人陷入绝望。

他的丈夫居高临下再一次把他推入地狱般的人生,对他冷漠又厌恶地说:“观泠,我们离婚吧。”

观泠,你出轨了,你脏死了,你有丈夫,那为什么还会和别的男人进巷子,一点都不反抗地任由那个男人对你做什么?

你很爽吗?还是你一直都是这样道德感低下的、不要脸的人吗?

观泠,你不配做妻子。

你脏死了。

观泠捂住耳朵,他丈夫分明没有对他说这些话,可他耳朵里全是丈夫的声音在永不停歇地对他进行辱骂,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今晚下着大雨,雷声很大,他也很害怕,可邻居需要帮助,他不能见死不救,所以他出门了,他分明是做了好事,可上帝为什么要惩罚他呢?因为他太好奇,所以在那个黑巷子外站了一会儿才让坏人有机可乘,用丈夫的声音蒙骗了他令他做了对不起丈夫、对不起婚姻、对不起已经去世的父母对他的教导吗?

一切都是他的错吗?他太笨,太容易轻信别人,他没有反抗,所以造成了这一切吗?

离婚……

和他离婚……

怎么办……

“我……”观泠的唇瓣止不住地颤抖,声音很哑,带了一股欢|愉后的潮湿,他的声音也在堂而皇之地证实他肮脏的罪证,他在丈夫沉默的注视里,垂下一双哭红了的眼,眼珠没有一丝光彩,像是整个灵魂都崩溃地被神明踩入血池进行了处死。

“我不想离婚……”观泠艰难地吐出这些字,他捂住心口,觉得心口空荡荡的,什么也感受不到。

我不是故意背叛您的……为什么,不信任我呢?

眼前一片发昏,观泠因为精神崩溃晕过去之前,好像看见丈夫朝他走来,那薄情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对他说了什么,可他听不清。

观泠从医院醒来时,身边一个陪伴的人都没有,他住的是最高级的顶楼病房,装横华丽,隔音优良,在一片死寂地只能听见输液管将营养液滴滴答答输入自己血管的水声里,他坐起来,双手抱头,哭着把自己的脸埋了起来。

他一个人在医院待了十几天,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饭也没吃几口,身形迅速消瘦下去,小腿还没有成年男性的手臂粗,衬得可怜极了。

有天早上他做噩梦了,做了自己最害怕梦见的东西。

梦里他的丈夫站在他面前,丈夫的脸上没有一丝留恋,甚至极为厌恶地朝他脸上扔了一张离婚协议书,协议书落了地,他狼狈地跪在地上把纸张捡起来,他丈夫已经在上边签了字,他呆呆地看着离婚协议书上丈夫的名字,盛焚周,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是在梦里,他竟然恍恍惚惚,将盛焚周三个字,看成了盛焚意……

下一瞬,他的丈夫朝地上丢了一支钢笔,他这才回过神来,他拿起钢笔,麻木拿起那张纸,盯着看了很久,眼前的所有黑色的字眼开始扩大、扩大、再扩大,盘旋在他眼球上化身成尖锐的刺一刀一刀割着他的视网膜,他的眼好疼,他捂住那只眼,顺着蓝色瞳孔直直往下滑落如指缝的是大颗大颗的泪珠。

这份离婚协议书上,他丈夫,把两年前,替观家还清的十几亿的债务,又强加到了他的身上,他要还债……还给丈夫,十几亿……

他没有钱。

他抬起头,正欲说什么,可丈夫冰冷道:“我当然知道……你一分钱都没有,你还不起钱,所以——”

丈夫蹲在他面前,手指捏着他的下巴,端详他的脸,“要对我卖身么?”

“不……”观泠唇瓣颤抖,艰难地说:“不……卖,我要……清清白白,还你钱。”

“很好,那我拭目以待。”丈夫哑声笑了笑,有些嘲讽,“签字吧,观泠,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妻子,而我,会成为你一辈子无法逃脱的,债主。”

观泠抽噎出声,他牙关紧闭,不示弱,在一片死寂里,指尖控住笔尖,手腕发抖地在妻子那一行,签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他抬眼,呆呆看着天花板的监控器,歪了歪头。

那个监控器的镜面忽然破碎开来,从里向外流出来猩红的血,无数颗蓝色的眼珠争先恐后往外掉,淹没了整个病房,丈夫的身形被血吞噬后消失不见,观泠往前抓了一把,抓住的是那张自己刚刚签完字的离婚协议书。

协议书忽然一寸一寸地破碎开,最后竟然成了一颗悬浮在空中的红色苹果,这颗苹果的表皮开始蠕动起来,蠕动成为一颗颗红色的竖状眼珠,慢慢地,爬满了观泠全身,观泠挣脱不开,密密麻麻的,身上如感染了病毒般长满无数颗惊声尖笑的眼珠,那些眼珠在骂他,出轨!出轨!不要脸!

到了最后,那些眼珠越来越大,像是承受不住了,于是同一时间如吹爆了的气球一起炸开了,炸开后,眼珠里黑色的血全都落在观泠身上,沿着细瘦的胳膊往下滴到他的五指,血慢慢变成一条一条毒蛇游走在他面前,其中一条绿色的蟒蛇在他身上缠绕起来,蛇头正对他苍白的脸,露出了殷红的蛇形子,它弓起身子,蛇形子伴随獠牙张开时的尖锐一起朝观泠的左眼刺去!

观泠惨叫出声,一颗蓝色的眼珠咕噜噜滚在地上,他捂住自己那只已经空洞的黑色眼眶,他崩溃大哭着,耳畔却是那条蟒蛇在吞食他眼珠的潮湿又可怕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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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要!

不要吃掉我的眼珠!

不要——

“不要!”观泠从噩梦中醒来,满头冷汗地坐起来,双瞳骤然缩小。

病房里那几个小护士站在窗边,拉开窗帘后,清晨日光刚进来就落满观泠的身上,观泠刚睡醒,脸色苍白,双眼绯红,美得让几个小护士愣了愣,可她们余光瞥到角落的监控器,不敢多言,就离开了。

她们离开后,观泠颤颤巍巍地起身,又把窗帘关上了,窗帘一丝缝隙都没了,室内彻底黑暗了,他才心跳缓和,爬回了床,蜷曲着坐起来,抱住头,整个躯体都被痛苦侵蚀,他迫切地需要黑暗,仿佛只有在黑暗里,他的罪恶,他的愧疚,才无所遁形。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出轨了,他丈夫要和他离婚……已经昏迷十几天了,他的丈夫还没有来见他……是不是、不离婚……还是……原谅他了……他不是故意的……

过了一会儿,病房外传来敲门声。

他双眼晦暗地抬起,以为是丈夫。

可一位精英扮相的律师推门而入,躬了躬身,手提公文包坐在观泠的病床前,恭敬地对他取出一张拟定的离婚协议书,观泠双眼骤然睁大,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双手撑着床面,要往后跑。

他想起梦里他丈夫给他的十几个亿的债务……

现实里,会不会,更多……他还不起……还不起的……

“您不用害怕,这只是拟定文件,不具备法律效益,您和盛先生如今处于离婚冷静期,一个月后,盛先生才会和您正式离婚。”律师说完后,他见观泠不回答,心知观泠的抗拒,可他没法心软,这是他的工作。

于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这份盛焚周拟定的离婚协议书,给观泠读了一遍。

观泠听完后,竟然唇瓣一扯,像是自嘲,又像是迟疑似的说:“他没有……给我债务……是吗?”

观泠不可置信地回忆起自己方才在协议书的财产处理和债权债务处理那两栏所听到的字。

财产处理,盛焚周,他的前夫,没有分给他一分钱。

债权债务处理,盛焚周,他的前夫之前替观家还清的所有债务不仅没有强压回他身上,还将所有利息一并付清,观泠离婚后不会牵扯任何债务。

可他身无分文,观泠非常清楚这件事情,他太麻木了,思绪也缓慢起来,根本还没有意识到没有钱对现在的他而言究竟多么沉重,钱在以前只是他们家随手可以挥霍的计量数字,如今却如一栋高楼压在他单薄的背上,一寸一寸压断他的肋骨。

没有钱,但也没有债务……没有债务……意味着,他不会活得那么痛苦……盛焚周,没有给他债务……可是……可他以为盛焚周恨透了自己,那么该很狠狠折磨自己才对啊……

“他真的,不让我还他钱吗?”观泠捂住心口,想起梦里盛焚周对他的羞辱,他此时竟然觉得感恩极了……

“当然不会。”律师理所当然道:“据我所知您愿意和盛先生结婚,就是为了还清观家的债务吧?这已经在婚约里了,所以他替您还债是义务,哪怕离婚,也不会改变,更不会将债务强压回您名下。”

观泠良久,才说了谢谢。

律师耸了耸肩,像觉得莫名其妙。

临走前,他轻声对坐在床上的观泠说:“您确定已经将协议书完全浏览了一遍对吗?盛先生对您的一切要求,您也完全同意并接受对吗?那么,一个月冷静期结束,我将会再次上门,将真正的离婚协议书交予您签字,那之后,您和盛先生,将彻底结束夫妻关系。”

观泠没有回答。

律师想了想,要离开了。

可他的手刚按住把手,观泠就沙哑着嗓子,近乎恳求,“请等一下。”

律师愣了愣,保持良好的工作笑容,偏过头,问:“您还有什么疑问吗?我会一并转告给盛先生。”

观泠摇了摇头,嘴唇很干涩,讲起话来也很累,满头金发有些凌乱地披在身上,衬得他的躯体愈发纤弱,他咬牙猛地把输液管拔断,然后下了床,大脑发晕地穿上拖鞋后朝律师走来,他扯住律师的袖子,像是恳求似的抬起一张苍白的脸。

“您……我不想住在医院了,可以麻烦您带我去办出院手续吗?”

律师闻言回答,“当然可以,盛先生也嘱咐过我,要安全送你离开。”

观泠松开律师的袖子,后退了几步,良久,嗯了一声。

律师将离婚协议书收进公文包,他想了想,说:“需要我帮您叫一辆车吗?您想去哪里呢?”

律师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他对观泠说:“盛先生,把之前那栋别墅留给您了,如果您没有地方住……可以住在那里。”

他以为观泠会感激,可观泠摇摇头,明明很难过,可还是坚定道:“我自己挣钱,自己找房子住,您不用帮我叫车,带我出医院就好,剩下的,我自己可以做到的。”

律师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带观泠出了医院后,在路边偷偷给观泠了三百块钱,观泠没有要,他没有继续强求,他指尖触碰了一下袖扣上的监听器,狠狠心,关闭了。

律师知道这场婚姻的真相,他知道观泠的丈夫的真实身份,也知道这场离婚的真相,他知道,前些日子把观泠带进巷子的那个男人,就是观泠的丈夫……不,是前夫。

一切不过自导自演。

只是为了和妻子离婚。

他的妻子分明没有出轨,可他却给妻子强行扣上这种不耻的罪名,就为了让妻子变成这个绝望的、崩溃的、被愧疚所淹没的可怜样子吗?

律师不明白为什么,但这不妨碍他觉得观泠很无辜,被疯子缠上后沾染了无妄之灾。

律师同情又感叹地说:“您意外得很坚强,祝您以后生活顺利,再见。”

观泠面色苍白,依靠着墙,对他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他上车后,在车窗缓缓上升的时候,忽然察觉到有道目光在死盯着他,那股目光诡异又阴毒地含了笑意,像是要把他剥皮抽筋,他下意识看了过去,发现是观泠所在的位置,可观泠没有看他,观泠无辜又可怜地站在原地,像在思索离婚后该何去何从。

他莫名感觉后背一股发凉。

忽然一个想法蹿入脑袋——

如果,如果观泠知道这一切呢?

他摇了摇头,自嘲地想,不可能。

那太可怕了。

律师离开后,观泠所站的位置的斜后方,那里竟然停了一辆迈巴赫,漆黑的迈巴赫如一只修长凌厉的蛇死寂盘旋在那里,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年轻男人那一双艳丽至极,又冰冷至极的狐狸眼。

观泠手指上的婚戒早就摘下。

他却没有,他格外珍惜,又着迷地抚摸着指关节上的戒指,如抚摸爱人平生最畏惧他的那颗美丽的心脏。

“还不够。”

“还不够。”

“下地狱吧。”

“亲爱的。”

男人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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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态又着魔地用戴了戒指的手指掐住自己的脖子,脖子发出咯吱一声时,他唇瓣微扯,露出一个艳丽的笑。

“我带你,下地狱吧。”

第二十三章

那个律师的车彻底离开观泠的视线后,观泠小心翼翼地四处看了看,察觉到没人看自己后,故作的坚强才轰然坍塌。

他从来不是个坚强的人,从出生前就被父母满怀爱意养育的孩子没有吃过苦,这两年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够痛苦了,可没想到……原来还可以更痛苦吗?令他惶恐又绝望的滋味填满他的内心,他此时此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如果别人知道他离婚的原因了怎么办……如果、如果丈夫、不、很快就是前夫了,告诉别人,他们离婚的原因是他……他出轨了,怎么办……

怎么办……

可观泠不后悔那晚出了门,他出门是去救人的,他救了隔壁那户人家的小婴儿,他是做了好事的,可为什么上帝要惩罚他呢?为什么他要在那个巷子外停留呢?为什么他没有聪明一点察觉那个男人不是自己的丈夫呢?为什么自己没有反抗呢?

观泠,如果你反抗了……会不会,现在就不会和丈夫离婚了?

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观泠像是被抽掉了浑身的骨头地瘫坐在地上,眼前一片发晕,这段时间精神太过紧绷,饥饿带来的营养不良令他无法起身,他自暴自弃般靠着墙,低下头,一动不动如一具绝望的木偶,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他颤抖的狼狈,他双臂抱着自己,咬住唇,一点不敢发出哭腔,苍白的病号服下瘦得可怜的躯体笼盖了一股淡淡的药水味,有些苦涩的气味沿着他的皮肤慢慢流淌进血管,一寸一寸愈发沉重,最后凝固起来,令他的血管开始肿胀、开始滚烫,他终于忍不住了,麻木着脸,佝偻起腰,泪水沿着失神的双眼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被阳光一晒,就没了痕迹。

他哭完了,吸吸鼻子,抹了一把泪,撑着墙费力地站了起来,眼前漆黑一片,什么看不清,踉踉跄跄下了楼梯,视觉才稍微恢复过一点,一簇睫毛哭湿了之后扎进了眼里,衬得目光边缘有一圈遗像边框的黑,他余光看着来来往往进出医院的人们,他们和家人有说有笑,充满了幸福。

因为有家人的陪伴,所以生老病死就不会那么可怕了。

可是……

可是……

没有家人了。

观泠摸着自己的心口,单薄的、空荡荡的,被触碰一下就泛起裂纹似的咔嚓响了响。

没有、他没有家人了。

他的丈夫,他的最后一个家人,也以他出轨为由和他离了婚……他知道那都是他的错,是他太蠢了,那天在巷子里,没有分辨出逼近自己的那个男人是谁就和那个男人做了……是他的错,他的丈夫一定很失望……甚至很愤怒吧,被妻子背叛,被戴了所谓的绿帽子……所以,才离开了他,他不该怨恨丈夫的抛弃,他该对丈夫愧疚才对……可是,可是啊,如果最终要舍弃他,为什么要在那之前对他那么好呢……给他穿鞋袜,给他穿衣服,带他出去玩,在家里建了练舞房,还给他治脚踝的伤,让他以后可以安然无恙继续跳舞,每晚还把他温柔地抱在怀里给他念图画书哄他睡觉……他那时候真的幸福极了……

盛焚周,盛焚周,盛焚周……不过对他温柔了仅仅几天,竟让他快要忘记结婚后他对盛焚周的畏惧、痛恨和埋怨……他知道自己没有出息,丈夫对他就好了那么几天,他竟然要心软了,甚至觉得,有点……喜欢……喜欢丈夫了。

为什么丈夫在和他离婚之前,要让他觉得,他们的婚姻并不会永远那么可怕,也许,也许还有弥补的可能……在被丈夫用厌恶的语气说“观泠,你脏了,不能有你这样出轨的婊子做妻子”之前,他还记得,他对盛焚意天真地说,他想生下丈夫的孩子,想和丈夫好好生活。

盛焚意当时侧过脸,没有回答他,他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离婚了,从天堂跌回地狱了,他大彻大悟明白了盛焚意当时为什么没有回答他。

盛焚意一定觉得他很可笑吧,竟然会对那种不平等到极点、令人闻之变色的残忍婚姻还抱有妄想,竟然觉得他的丈夫真的会爱上他?

醒醒吧,观泠,没有人会爱你的,没有人会陪你一辈子的。

曾经爱你爱到发疯的盛焚意都不爱你了,为什么还觉得你的丈夫,对你永远无情、令你害怕到极点的丈夫,会爱你呢?

观泠知道盛焚周对他不好,也知道盛焚周讨厌自己,不然为什么床上床下都折磨自己呢?他和盛焚周的婚姻,对他而言实在是……太痛苦了,这份痛苦令他绝望过,令他逃跑过,被抓回来后,他甚至想过,盛焚周会不会真的打他呢?以前如逗弄猫狗扇在脸上的轻飘飘的,像是抚摸的巴掌,会不会变成真的……可被抓回来后,盛焚周说,不打。

不打,舍不得。

所以哪怕盛焚周发现他……出轨了,也没有打他……对吗?他的丈夫明明都改变了,他却犯了错,是他让这场即将回归正常的婚姻变破碎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明明已经开始幸福了,为什么一切都要消失呢?为什么最后……

又孤零零的只剩下他自己了呢?

观泠眼眶一酸,又想起了他的爸爸妈妈。

他的爸爸妈妈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爸爸跳楼,妈妈因为心脏病死去,别的亲戚在家里破产后对他避而远之,几十亿的债务压在他身上,那时候只有盛焚周,只有他的前夫对他伸出了援助之手,他当时真的非常感谢盛焚周。

所以当盛焚周对他提出婚后必须无条件服从丈夫的命令时,他没有拒绝,他知道自己该这么报答盛焚周,如果,如果他再乖一点,是不是……会幸福一点呢?

可一个月后,他和丈夫就要正式离婚了。

盛焚周,你又让我孤零零的的一个人了。

观泠悲哀地想。

未来该去做什么呢?

未来……他还能有未来吗?已经脱离社会整整两年的,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他,一无所有的他,还能有未来吗?

观泠往前走着,穿过狭长的小道,双眼一眯,从苍翠高大的树下露出了一张纤细的脸,他站在十字路口,马路对面是刚亮起的红灯,他和一群男男女女站在一起,像是大学生约着出来玩,他在这一群东方人里太格格不入了,路过的人都回首看他很久,他甚至听到有几个女孩子对自己窃窃私语,在讨论他是男孩还是女孩,他没有回答,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边抬起手,指尖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地落了一只白色的蝴蝶,他屏住呼吸,生怕这蝴蝶也离自己而去。

红灯变为了绿灯,身后的那些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勾肩搭背,浑身都洋溢着观泠不敢直视的、令他自相形惭的少年意气往前走着,观泠后退一步,给他们让了一条光明的路,他缩着脖子,后退到了一颗有些枯萎的树下,阴影遮住大半张雪白的脸。

观泠站在树下,歪了歪头,说不出什么滋味地看着那些孩子们过斑马线的背影看了很久,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其实,和那些被他称作孩子的人,年纪差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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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年只有二十岁。

当年如果有机会上大学……

如果……

观泠低下了头,肩膀微颤,如果当年没有遇见盛焚周,如果没有和盛焚周结婚,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这时,观泠指尖那只蝴蝶轻轻挥了挥翅膀,它的翅膀和它小小的躯体形成鲜明对比,翅膀很大,躯体很小,飞起来时一阵轻微的风就能让它遍体鳞伤,会让它在风里如失去船舵的船只摇晃在巨浪里,这时候的风太大了,观泠的长发被风吹起,四散开来时被阳光镀上一层璀璨的金,他唇色苍白,颤抖着,紧张着看着指尖蝴蝶,蝴蝶的翅膀迷茫在风里,缓缓地,不再扇动,像是放弃了飞行。

它太弱小了,蝴蝶赢不了春风。

它不再挥翅后彻底失去平衡险些被吹走,观泠抬手,掌心微拢,替它挡了一些风。

它像是有那么一瞬间,被注射了一股生命力似的,雪白的翅膀继续挥动起来,观泠的指尖在这一股挥翅带来的摩擦里感到有一些痒。

他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蓝色的眸子里却亮晶晶出一抹光,观泠轻轻地对蝴蝶说:“加油。”

蝴蝶飞起来后在观泠四周盘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飞过高高的樱花枝头,飞过低低的灌木丛叶,最后停在已然走到马路对面的那些年轻孩子们中一个女孩子的肩膀上。

女孩子疑惑又欣喜地看着那只蝴蝶,似有所感,望向了对面。

观泠站在那里,对她,对她肩上那只蝴蝶,很温柔地笑了笑。

它是受过很多苦难的蝴蝶,可没有放弃过继续飞行。

不要放弃自己的人生。

除了你自己,谁也没资格让你放弃。

观泠这样告诉自己。

可……

观泠找不到工作。

观泠还是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不是有希望就能存活的,不是有希望,就什么都可以成功的。

他找不到工作,从上午出院后,挨着一家一家舞蹈机构地上门,他穿着病号服,起初那些人都以为他是精神病人要赶他走,可仔细一看,病号服上有着北城那家设备最顶尖、就诊费用也昂贵得吓人的私人医院的标志,是非富即贵的人才有能力就诊的,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偷跑出来体验生活的吗?

他们想。

于是耐下性子,问他曾就读于那所艺术学校,曾经获得过什么荣誉,以及是否有过从教经验。

观泠局促地坐在他们对面,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什么都没有。

哪怕他当年是北城很有名的世家大族的独生子,哪怕曾代表北城在世界各个著名舞蹈大赛获得冠军,哪怕曾是北城人尽皆知的少年天才,可两年过去了,他的家族破产后,他像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了一样待在家里,无人问津,无人知晓。

名声是会淡的,存在是会被遗忘的。

舞蹈机构的人以为他紧张,就小心翼翼问:“您……擅长,或者学过什么舞种呢?”

观泠下意识回答:“古典舞。”

“那……您,可以为我们表演一下吗?”

观泠的脚踝一瞬间变得僵硬,呼吸也一瞬间艰难起来,他的唇色惨白,吓坏了那些询问他的人,他们想了想,委婉地让观泠离开了。

观泠失魂落魄出了舞蹈机构,他坐在台阶上,摸着自己的脚踝缓缓向上,到了自己心口……

为什么……会痛苦,会厌恶……

跳舞,不是他最喜欢的事情吗?为什么,现在会厌恶……为什么刚才,差一点,就吐了出来呢?

难道……

观泠垂下睫毛,他望着自己的手指,眼前忽然被泪水湿润。

泪水流下来,忽然像是皮肤被扎了一个小小的针孔,方才自顾自的对未来的憧憬、希望,再一次变得干瘪起来了。

他再也跳不了舞了吗?

真的……再也跳不了……舞……

真的吗?

——

观泠最后还是找到了工作。

但不是在舞蹈机构当老师。

他这天晚上又饿又累地在街上走,穿着病号服,身形又瘦得惊人,一头金色长发凌乱地遮住大半张漂亮的脸,路过的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他们纷纷避开他,他也不知情,什么也感觉不到的继续往前走。

运气很糟糕地迷了路,最后进了一条漆黑的,污臭的巷子,像是什么店用来处理扔垃圾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这个巷子的,但一进去,他就被里面的臭味熏得犯恶心,不知道为什么,在医院昏迷了十几天,醒过来后干什么都犯恶心,肚子里像是长了什么,令他很难受。

他转身要离开这个巷子,他痛恨巷子,见到巷子,心里那股一直拼命压抑的背叛婚姻带来的愧疚和罪恶感令他生不如死,可他一转身,迎面就是几个醉醺醺地朝巷子里,朝他走来又狠狠逼近,把他抵到墙角的男人。

男人们身穿破破烂烂的背心,胸毛黄滋滋地还沾了啤酒沫,他们把观泠围起来,手摸着他的脸,他们笑嘻嘻地嘀咕了观泠听不懂的方言,观泠的脖子被一只手摸住了,他开始挣扎,那个男的摸到他的喉结后,愣了愣,才操了一声。

“男的啊。”

观泠听清了这句话,他以为这些人可以放过他了,可他们啧啧地上下盯着他,用很蹩脚的普通话说:“男的……也不是不行啊。”

观泠双眼骤然睁大,他条件反射地想起十几天前巷子里发生的一切,他捂住嘴,一股滔天的反胃感席卷他全身密密麻麻所有角落,他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唇瓣都被牙齿咬破了,一滴一滴落下鲜红的血。

他开始干呕,令围着他的那些男人有些纳闷,他们下意识后退几步说:“该不会……有病吧?”

“算了、算了,走吧。”

那些男的都走出巷子了,观泠还不敢跑,他蜷缩在角落不敢抬头,他根本吐不出来任何东西,水液都为难他,五指堵住嘴,苍白的手指衬得他沾了血的嘴唇愈发美丽。

他耳腔有些刺痛,在电流音般的扰乱里,他依稀听见外边有打架的声音,像是一个人轻而易举就把那些方才欺负他的人打趴下了,边打边骂着脏话,像是打得很爽,还有几声兴奋的笑意,听上去是个年轻的男孩子,少年音很清冽,却字字张扬傲慢到了极点。

“你们是不是又来骚扰女顾客了?操!说啊!”

“没啊,真没!爷!我们这回什么也没干!真的——”

“你!给老子滚进来,老子亲眼看了才信。”

少年拽着一个像是为首老大的男人的头发进了巷子,少年穿的黑色T恤太薄了,刚成年不久的男性躯体并不健壮,反而纤细极了,被巷子外的月光一照衬得格外明显,高挑、瘦削、腰细凌厉,薄肌冷白,他染了一头冰冷蓝发,衬得那双猫般的眼、深红的唇愈发傲慢,像是漫画里的人物一样俊秀出挑。

观泠怔怔抬头,不敢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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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扯了一把脖子上的鎏金项链,五指修长,他吊儿郎当站在观泠面前,却莫名很有安全感,他问观泠:“这个人,欺负你了吗?”

少年说完,猛地一把将手里拽着的这个男人往墙上一撞,硬是把男人撞得鬼哭狼嚎,喊着真没欺负,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

观泠一直不讲话,少年就一直按着男人的头往墙上撞。

直到观泠说:“没有……”

少年才收了手,那个男人一被松开,直接落荒而逃。

少年偏头骂了一句怂逼,他笑嘻嘻地转过身,蹲在观泠面前,捏着观泠的下巴看。

“男孩儿啊?”少年唇瓣纤薄露出一颗尖锐的虎牙,他牙齿太尖锐了,衬得猫一样的面孔愈发不好惹,观泠很害怕。

“怎么了……吗?”观泠小心地询问。

“没钱?没工作?没地方住?”少年笑得更开心了。

“嗯……”观泠难过地点了点头。

“穿着病号服……你从医院跑出来的?怎么是谢家那个吊医院啊……啧,不管了,我要了。”少年摸着他的脸,把他一把扛起来扛到肩上往巷子外走。

“你、你要什么啊……”观泠吓了一跳,他不明白这个身形看上去比他壮不了多少的男孩子怎么这么有力气!他怕掉下去,于是不敢挣扎,还一把抱住少年的脖子。

“要你啊。”少年被他抱住脖子时轻轻笑了笑,无所谓又任性地说:“谁让你倒霉遇见我这个同性恋,我就喜欢你这种的,以后跟我过日子吧。”

“无、无耻……无耻!”观泠吓得满脑子都发白,来回骂着无耻。

少年被骂了还不生气,相反眼中兴味更盛,他把观泠带到一家装潢古怪的地下会所,会所外层建筑整体为鎏金华丽风,内层却走的是未来赛博风,霓虹灯光红蓝混杂,人工智能机械人在桌子间穿梭为客人提供服务,就连吧台的调酒师都是覆盖一层人类面孔的机械品,几位衣着华贵的上流社会的客人在沙发上抽烟打牌,一派纸醉金迷的模样。

观泠被少年从肩上放下来,一把放到了椅子上,观泠一瞬间经历了上下颠倒,脑袋晕晕的,坐稳后还怕掉下来,少年蹲在他面前,修长的手指微勾,舌尖搭在唇间,笑得帅气极了,“你也看到了,我的店缺活人,尤其漂亮的,你在我这儿工作吧,我包吃包住,还包干你。”

观泠起身就要走。

结果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后颈冒着冷汗,唇瓣微张,一个字却说不出。

或许说,他是不敢出声。

他看到会所门口停了一辆车,那是他丈夫的车。

前些日子他丈夫还开着那辆车带他去游乐场玩的,如今丈夫坐在车里,从降下的车窗里,观泠看到了丈夫那张沉闷英俊的脸,和副驾驶座上的那个年轻男人。

那个男人露出半张侧脸,生得非常好看,像是混血,发丝都是银蓝色的,他点燃一根烟,懒散咬在唇间,又觉得无趣似的,随手把烟丢给了盛焚周。

盛焚周没有拒绝,竟还替他将那烟碾灭。

两人西装革履,像刚赴了一场商宴。

观泠呼吸一窒,几乎同一时间,他隔着眼前的少年,与门外的盛焚周对上了目光。

他的丈夫有一双无情到极点的狭长蛇眼,永远理性,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稳操胜券,他永远想不透丈夫在想什么,永远也不会知道。

兔子玩不过毒蛇。

也玩不过狐狸。

盛焚周冷淡移开视线,车窗也关上了。

观泠坐回在椅子上,一言不发,陷入一种不可言喻的痛苦里,不是……我们,不是还没有离婚吗……为什么……有别人了呢……他的丈夫……在离婚冷静期结束前,盛焚周,在法律上还是他的丈夫,为什么和别人在一起呢?不是洁癖吗?不是最不喜旁人与他同乘一车吗?

为什么现在……

在报复我吗?

您——

一直蹲观泠面前像求婚的少年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观泠这样子很奇怪。

“你怎么了?”少年站起来,挡住了观泠看门外的目光,他纳闷道。

观泠摇了摇头,他想了很久,像是报复似的,幼稚又小声地说:“我在您这里工作。”

“在我这里工作可是要穿兔子女仆装的,想好了?”少年支着下巴,一双猫般上挑的眼里流光溢彩满是对观泠的逗弄。

观泠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十指攥紧,说:“只要给我地方住就好……”

穿女仆装就女仆装,工作就工作,吃苦就吃苦……反正,他不想最后走投无路没有地方住,只能灰溜溜回到盛焚周给他留的那栋别墅。

要是哪一天……盛焚周带着别的男男女女来了那栋别墅……做着以前只有他和盛焚周才做过的那些事……不管床上床下……都会让他觉得恶心……

电光火石间,观泠忽然喉咙一痛。

所以……盛焚周在得知他和别的男人做了之后,也这么觉得恶心吗?

观泠双眼缓缓睁大,空洞地望着门外的一片漆黑,那辆车已经离开了,他的丈夫离开了。

他忽然被诅咒似的,再一次对丈夫产生了愧疚。

对不起。

对不起。

我真的……不会故意背叛您的……

真的……

观泠抬起手指,捂住自己的眼,不让眼泪流下来。

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

——

“我觉得你老婆太可怜了,被你骗成那个鬼样子,你真舍得跟他离婚啊?我可听说了,他以前可是娇生惯养的,哪里受过苦?他真的不会疯吗?你到底要做什么啊?哥,告诉我呗。”谢兰音坐在盛焚周的副驾驶座上,他往后一仰,高大的躯体像一只蛰伏的豹子,在夜色里危险又性感地散发出捕猎的气息。

谢兰音操着一口京腔,愉悦道:“盛焚意,我自认是个抢小妈的混账,可你比我更混账啊。”

“关你屁事。”盛焚周冷漠道。

谢兰音嘴里吐着烟圈,随手撩了一把银蓝发丝,发丝微长,遮住了脉搏凶猛的脖颈,他眼珠轻瞥,夸赞又嘲讽地盯着盛焚周的脸,“白瞎了这张脸,长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生身上真是可惜了——”

“盛焚意。”谢兰音敛了笑慢慢道。

盛焚周闻声抬眼,他摘下黑皮手套,瓷白的手指摸着盛焚周的脸,将那张人皮轻轻撕烂。

露出盛焚意的那张艳丽至极的,如狐媚精怪的脸庞。

人皮的蜡质融化似的攀附在他指尖,一滴一滴滑落下来,像是将神明的尸骨融化,重塑了一具满是腐烂艳色的恶鬼躯壳,夜色深处,死寂无声,有股病态的美感。

盛焚意面无表情,一双浓黑到毫无光泽,如深渊的漂亮眼瞳盯着谢兰音。

谢兰音笑眯眯看过去,“我有时候觉得你还挺吓人的,干事儿真狠,那可是你初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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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狠心折磨人家?舍得?”

“为什么,不舍得?”盛焚意没有一丝人类情绪地反问。

谢兰音抹了抹鼻子,“啧。”

谢兰音不再吭气儿,可良久,盛焚意蹙了蹙眉,陷入茫然似的垂下头,乌黑长发遮住他的脸颊,衬得下巴那个红痣如鬼妖冶。

“我……快要感受不到,我对他的爱了。”

第二十四章

以前有人告诉观泠,染头发的人都是混混,遇见了得直接跑,别跟那些人玩,他乖乖听话,直到遇到白昼。

染了一头冰蓝色的头发,头发微卷,眯起眼笑嘻嘻瞧人时像一只慵懒高贵的猫,观泠有时会偷偷看他,他也不在意,还大大方方地问观泠,帅不帅。

观泠难得地笑了。

白昼是好人。

他喜欢白昼。

尽管初见时白昼实在是太吓人了,在巷子里,当着观泠的面抓着一个骚扰观泠的男人的头就往墙上撞,观泠以为他是暴|力狂,当时不怎么敢跟他讲话,可观泠后来知道白昼那样凶是在救他,是在警告那些男人以后不要招惹他,他很感谢白昼,比起这些,他也感谢白昼那晚在巷子里把他带来店里,给了他吃的、穿的、住的,还给了他工作。

这个会所很干净,客人也很有礼貌,观泠在这里当服务生,白昼没让他穿兔子女仆装,穿的是正规的小西服,他穿西服很衬气质,金发蓝眼,体态优雅,像是哪国的小王子一样漂亮,很多客人都喜欢他,都喜欢跟他讲话,他从一开始的害怕抗拒,到现在工作几天后已经轻车熟路,他不仅可以和客人们对话自如,甚至记住了菜单上所有酒的品类和甜点名,不少客人看他年纪小,以为是勤工俭学的高中生,还要给他小费,他不好意思收,是白昼嘻嘻哈哈出现在他身后一把抢走那些小费,白昼没有抢他钱,白昼替他把钱存了起来。

白昼像是知道他没有钱,工资都是日给的,一天能有好几百块钱,观泠不知道几百块是多少,但白昼跟他说,一百块可以在百货市场买一整套衣服,可以吃好几天的饭,也可以买很多廉价的布娃娃,他这才知道他一天挣了很多钱,他很开心,双眼亮晶晶地望着白昼,白昼擦擦鼻子,扬高下巴,傲慢地接受了他的感谢。

白昼还带他出去玩了,他第一次用自己挣的钱买了东西,很开心,他花了三百块给白昼买了一个缅因猫的抱枕,他觉得白昼很像缅因猫,白昼那天脸红了,转头给他买了一个兔子玩偶当谢礼,他太喜欢了,睡觉都抱着兔子玩偶睡觉,可他还是做噩梦,睡不好。

白昼知道后,就在观泠的房间里多安了一张床,陪着观泠睡了。

在白昼的陪伴下,观泠慢慢地,像是从离婚的,被丈夫抛弃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白昼从来没问过他为什么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到这里,他也没有主动提起,像是想忘记。

这些天他过得很开心,他遇到的都是好人,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可以继续这样下去,他以为自己可以继续挣钱,等钱攒够了,他还可以买一栋小小的房子,养一只大大的小狗,一只可爱的小猫,一遍一遍地练习两年没有跳过的古典舞,重拾当年跳舞时的快乐与信仰,相信未来终有一天他可以重回舞台,他以为可以这样的,可是……

那一天终于到了。

离婚冷静期的最后一天还是来了。

如恶魔的脚步优雅自得地逼近观泠安逸的人生。

他记得那天晚上,他工作结束后坐在沙发上休息,白昼有事离开出去了,几个客人陆陆续续也离开了,门外衣香鬓影,满是奢华,会所里却一片悠然静谧,霓虹蓝的光落在他指尖,脚下还有机械小兔子在扫地,这是白昼亲手设计的,说设计灵感是观泠。

观泠支着下巴,蹲地上看这些兔子形状的扫地机械人,他纳闷极了,不知道这些机械兔子哪里像他了,他的眼睛有这些机械兔子圆吗?他的肤色有这些机械兔子白吗?他的头发有这些机械兔子的毛发一样金吗?

他有这些兔子可爱吗?

他一点也不可爱……

他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妻子。

再过一会儿,他的丈夫要来和他离婚了……

观泠的手指摆弄着这些机械兔子,一只小兔子被他摸住耳朵时蹭一下子站直了,小鼻子抽动起来,前肢立起来,挠着观泠的手指,观泠被挠得有些痒,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睫毛又直又浓地垂下来,眼尾晕染开蝴蝶翅膀般的阴影,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阴影在他曾经的脸上,像是欧洲充满神明气息的纯白雕塑上的圣洁纹路,此时在这深夜,在无人的、灯红酒绿的嘈杂会所里,他的笑意不再圣洁,更像是被充满刺鼻猩红的血色流淌下来掩埋的一具尸体死前的求救。

他分明是在笑的,可眼角一颗一颗泪珠往下落了,他听见了门从外被推开的声音。

他的丈夫,不,在几分钟后,就该是前夫了,盛焚周的身后那个律师不是观泠一个月前在医院见到的那个律师了,被换掉了,换成一个面无表情,如机械般不苟言笑的四十多岁的律师。

律师将离婚协议书放在观泠面前,盛焚周一言不发,他坐在观泠对面,将观泠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看着观泠局促地往后缩脖子的样子,又看着观泠身上那件可笑的、与观泠格外不符合的服务生才穿的西服。

最后停留在观泠自己迟钝到没有察觉到的微微隆起的胸口,和腹部。

他嗅到了观泠身上的奶香。

观泠低眉顺目地签完离婚协议书,他抬起头,对上了盛焚周,他的前夫的目光。

他的前夫单手搭在沙发上,修长的躯体微微陷入沙发,前夫的手指覆盖一层冰冷的黑皮手套,手套搭在银色腕表上,敲了敲,如梦魇般令观泠开始腿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开始反胃了。

他捂住嘴,弯下腰,忍住干呕的冲动不想在盛焚周面前失态。

可盛焚周却冷冰冰地对他下了审判。

盛焚周说:“你怀孕了。”

观泠骤然睁大双眼,心脏彻底无法跳动,一张这些天难得被养出气色的小脸霎时间再一次变得苍白直接,卷发濡湿在面颊,遮住了他咬紧牙关的颤抖,他的大脑如设立了保护机制似的努力隔绝着盛焚周的话语,可他还是听见了,天旋地转里,痛不欲生里,他失神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摸着自己薄薄的肚子,鬼使神差的,他好像真的感受到了什么生命……

这些天呕吐是因为……怀孕吗?

不……可是他每一次都吃了避孕药,不会怀孕的,不、不对——

有一次,没有吃。

那晚巷子里,那晚,没有吃。

那晚,偏偏,不是和盛焚周。

是和——别的男人。

和一个他不知道是谁,却有着盛焚周的声音,一切都和盛焚周一样令他无比熟悉,以至于令他放弃挣扎的男人。

观泠的喉咙像是被镰刀扼住,他的脖子开始颤抖,像是被火烧了起来。

“不……没有怀孕……”观泠拔高音调,像是崩溃了,他呼吸急促,站了起来,每一个字都沾了血一样可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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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声音细如蚊蝇,“不会怀——”

“观泠,怀上小三的孩子,好玩吗?嗯……不对,是小三吗?你知道他是谁吗?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吗?不知道就和他做了,还怀上了孩子,观泠,你真的……太下贱了。”他的前夫像是觉得他这个模样很好玩,歪了歪头,长指抵住眉尾,古井无波的蛇眼微微上抬,盯着他。

“亲爱的,如果你的朋友知道你是因为出轨才被丈夫丢掉的,你的朋友,还会喜欢你吗?”

这时门外传来东西掉地上的声音。

观泠僵硬地抬头,看到白昼站在门外,高挑的身形背后是漆黑的夜,白昼给观泠买的巧克力蛋糕掉在了地上,白昼的五指咯吱作响,撑着门,指关节用力太猛,已经出现畸形的苍白弧度。

观泠看到白昼的双眼,对他,充满了厌恶。

观泠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连忙保护住了肚子,他脑袋嗡嗡作响,连前夫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会所大厅里的霓虹灯变得很微弱。

外面下起了雨。

观泠瘫坐在地上,捂住肚子,缓缓抬眼,看着白昼朝他走来,白昼咬紧牙关,死死盯着他的脸。

他羞耻地要低下。

可白昼骤然道:“抬起来!”

他抬起脸,哭着揪着白昼的裤子,“我没有……我没有出轨……真的……”

“滚!滚!你滚!”白昼往后一退,侧过脸,不看观泠,他胸膛剧颤,慢慢地吐出一抹沉重的呼吸,他捂住脸,低着声音说:“我这辈子,最讨厌出轨的人……观泠,你今晚……就搬走吧,以后,都不用来了。”

观泠麻木着睁着一双眼,看了白昼很久。

白昼慌乱地移开目光,语气加重了,“别逼我赶你走……你不是怀孕了吗?你不怕孩子出事吗?!那就自己走!快走!别出现在我眼前了!”

观泠离开的时候没带走什么,他来的时候空荡荡的,走的时候却还多了一些钱,和一只白昼买给他的兔子玩偶。

他前几天跟着白昼学会了打出租车,知道该怎么和司机进行交谈,上车时进行得很顺利,于是不用冒雨在夜里步行了,少受了太多苦,可,有些苦表面是看不出来的。

白昼依靠着门,他捂住眼,等观泠走了才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白昼当然知道观泠很难过,难过到极点,几乎崩溃。

离婚、得知怀孕,怀的还不是丈夫孩子、可他是无辜的,却被朋友厌恶地赶走、再一次流离失所,在眨眼间,这些足矣让人陷入绝望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在观泠身上,观泠怎么承受得住……脸上已经傻得没有一丝表情了,连痛都感受不到了,像是一条堵满车的小路,拥挤之下彻底瘫痪了。

观泠太天真了,把白昼当成朋友,可白昼轻而易举就丢了他,告诉他,你太脏了,没人愿意和你在一起。

可白昼没有这么想。

可白昼没有办法留下观泠。

他没办法……

观泠离开后,白昼苍白着脸,俊秀的五官满是入骨歉疚和恨意。

他五指紧攥着手机,对着那一边的盛焚意说:“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把他赶走了……你答应我的话要作数。”

盛焚意的声音很冷淡,可白昼听出了他的愉悦,这份愉悦刺痛着他的神经。

“当然,我会让谢兰音找不到你,永远找不到,你可以躲一辈子。”盛焚意的声音像是艳鬼般传入他的耳,“如果你还是不安,我替你,杀了他都可以。”

白昼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疯子,那是你亲弟弟。”

“那又怎么样。”盛焚意无所谓道:“为了观泠,我可以做任何事。”

白昼挂断了电话,挂断之前,他对盛焚意说:“对他好一点。”

盛焚意没有回答。

他随手将手机扔在桌上,坐在椅子上,头顶一束微弱的灯光垂直照在他身上,冷白到没有一丝情感的光像是一条蛇将他的躯体笼盖起来,他抬起手指,摸着他的唇角,将古怪的笑意抹掉了,这张艳丽得令人不敢直视的凌厉美貌的脸上再一次毫无情绪,清冷如仙。

外面还在下雨,握手楼久经失修,屋内的墙壁自上到下流淌进潮湿的雨水,蜿蜿蜒蜒地,与一滴一滴的血混在一起,又被地板的缝隙吞食了。

盛焚意还住在这栋握手楼里的这间出租屋里,像在等什么人。

墙上的表慢慢动着,盛焚意收了那把尖锐的刀,他把袖子挽下来,遮住了一道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三秒后。

出租屋被敲响了。

他面无表情站起来,将刀藏起来后,才打开门。

门外是浑身沾满雨水,双眼空洞的观泠。

“盛焚意,我无处可去了。”观泠捂住肚子,他弯着腰,不敢看盛焚意的脸,他的哭声掩埋进外面的雨水里,滴答滴答,可怜绝望。

“你可以收留我吗?”观泠呜咽道。

盛焚意没有让观泠进屋,他冰冷地盯着观泠的肚子,“我为什么要收留你?”

“怀孕……”观泠忽然抬起脸,满脸都是泪水地望着盛焚意,乞求又悲哀地说:“我怀孕了……”

盛焚意,我怀孕了……我被丈夫赶走了,被朋友赶走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求你……

救救我……

盛焚意利落道:“你要打掉他么?”

观泠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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