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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金杯饮(九)
“快看快看!那是什么!”
“鱼!是鱼!真是撞了邪了,井里怎么会冒出鱼来啊!”
“鱼肚子里好像有东西啊。”
一大早,不光受灾地区整个延庆府的百姓晨起汲水时,都莫名其妙从井里打出许多死鱼来,并在鱼腹中发现血书。
“仓廪空灾祸出……仓廪空灾祸出……莫非这是上天在示警?!”
“难怪近来咱们延庆府灾祸频发先是连月暴雨,白沙河决堤,淹了半个延庆府,之后又是大火又是山洪,原来是有人在作孽!不过你们说说这‘仓廪空’到底是什么意思?”
“仓廪仓廪这是仓库空了没有粮食的意思啊。”
“不可能户部光建在咱们延庆的粮仓就有好几个,怎会没有粮食。”
“延庆的粮仓那是给京营那群兵姥爷吃的跟你有关系么!而且,这回暴雨延庆的粮仓不也全给淹了!”
“不是延庆的粮仓难道还能是户部的粮仓么!”
然而户部的粮仓怎么可能没有粮食如果连户部的粮仓都没有粮食那接下来两万灾民的赈灾口粮怎么办!
“不好了,苏大人灾民都朝咱们这边涌过来了,说让苏大人给他们一个说法!明日的赈灾粮还能不能准时发放!”
苏文卿正在盯着那鱼腹内的血书细细研究时,司吏再度来报。
众官员脸色一变,魏惊春立刻吩咐守兵和司吏先去将门给挡上,接着与苏文卿道:“文卿,只是一封莫须有的血书,灾民们应当还不至于闹成这样,这其中必有其他内情。”
“魏大人猜的不错。”
司吏连连点头:“那些灾民说,他们昨日夜里抓到一个试图往井里投药的人,原以为是附近谋财害命的山匪,如今却坚持认为那人是大人派去的,为的就是把他们统统都毒死,好节省赈灾粮食。”
“这这这这,这简直是无理取闹,荒唐至极啊。”
几个户部的官员听得几欲吐血。
“这些个刁民,真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苏大人因为赈灾的事,宵衣旰食,日夜劳碌,昨日病成那样,都坚持要把医官让给这些刁民使,他们倒好,不知感恩戴德也就罢了,竟然还反过来往大人身上泼脏水。大人,依下官看,先把领头闹事的拘起来打杀了,杀一儆百。”
“不可,这样一来,恐怕反而会激起更大的民变!”魏惊春道。
“那魏大人您说该怎么办,就这般由着这群刁民骑在苏大人脖子上拉屎么!”
说话的功夫,闹事的灾民已经来到了户部临时搭建的这方衙署前,一面破口大骂,一面激烈撞门。
“狗官,有胆子就给老子出来,别躲在里面!”
“今日若不给个说法,我们便把这座院子全砸了!”
“砸!给我用力砸!”
灾民们人多势众,司吏和守兵合力顶着院门,也有些吃力,一些低阶官员见状,不得不跟着顶上去。后面的灾民看一时撞不开,便开始隔着墙往院子里丢泥巴丢石头。
官员们久在京中,哪里经历过这等场面,登时吓得脸都白了,一个个齐齐看向一身绯色官服、立在最前面的苏文卿。
苏文卿望着摇摇欲坠的院门,竟道:“都退下,将门打开!”
众官员俱是变色。
“苏大人,这如何使得!这些暴民正处于愤怒之中,可丝毫没有理智可言。”
“是啊,大人三思啊。”
苏文卿神色不变,再度命令:“开门。”
**
外面风雨如晦,流言满天飞,一片混乱的时候,谢琅和卫瑾瑜正坐在帐中喝茶。
谢琅瞧着对面人淡静面孔,忽道:“那日夜里灾民区那场大火,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卫瑾瑜眸底波澜不惊,不紧不慢呷着茶,唇角一挑,问:“为何会这么觉得?”
“猜的。”
谢琅以探究目光打量着对面人。
“你既能知道户部粮仓内情,想必也能猜到,幕后之人为了遮掩这个事实,会对那两万灾民下手。那场大火实在发生的太怪太巧了,暴雨天里,只是雷电击中树木,怎会突然引发那么大的火势。”
“如果真是你做的,瑾瑜,我就更好奇了,你是怎么预知到,幕后之人会在那夜下手?又如何会猜到,他们会用在伏龙山制造山洪的方式?说实话,伏龙山已经几十年没发生过坍塌,一般人很难会往那方面想。若我没记错,那时你已经跟着户部的人来延庆赈灾了,除非是有分身术,能钻到幕后主使的床底下探听到这种阴谋。”
“昨日我给你看在山间找到的黑火.药粉末时,你眼底有惊讶,显然并不知道炸山的阴谋,既不知道这桩阴谋,又如何预料到伏龙山会发生山洪呢?”
卫瑾瑜把玩着茶盏。
道:“谢将军真是太高看在下了。”
“纵火烧灾民可是重罪,我区区一个六品御史,怎么敢做,又如何有本事做。”
谢琅仔细盯着卫瑾瑜每一丝表情变化,虽然他知道,以这人本事,可以完美隐藏任何想隐藏的情绪与波动,还是问:“当真不是你做的?”
“不是。”
卫瑾瑜答得笃定,接着羽睫一扬,忽盯向谢琅:“说起来,我也有桩好奇之事,谢将军在不知这一切阴谋的情况下,是如何想起来跑到伏龙山上查看情况的?虽然伏龙山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坍塌,可遇上这样的暴雨天,偶尔出个意外,也不是不可能,谢将军,你又是如何预料到,这场山洪另有内情的?莫非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
谢琅没料到没探出想要的答案,还被反将了一军,眼睛一眯,还未说话,雍临竟不顾规矩直接急急闯了进来。
“世子爷,不好了,出事了。”
“方才户部来人报,灾民们围了户部办公的院子,苏公子出去劝说,被闹事的灾民用刀砍伤了。户部说他们的守卫根本拦不住那些灾民,想请咱们京南大营过去支援。”
谢琅神色一变。
问:“灾民手里怎会有刀?”
“说是昨夜灾民又抓着了一个意图往井里投药的匪徒,灾民们因为血书的事情,都怀疑那匪徒是苏公子派去的,激愤之下,直接夺了值守士兵手里的刀。”
“投药的匪徒?”
谢琅略一想,便明白多半是幕后主使狗急跳墙,想在这批赈灾粮吃完前,把这些灾民解决掉,不想今日鱼腹藏书的事一闹,被灾民误认为是苏文卿这个赈灾主事官员派去的人。
“文……苏大人情况如何了?”
“说是太医正在抢救,吉凶未卜。”雍临声音沉痛,问:“世子,您是不是……”
卫瑾瑜已经自己给自己续了杯热茶,再度把玩起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二人说话,听到此处,笑着和谢琅道:“既是户部求援,谢将军便赶紧过去吧,免得那位苏大人出了什么差池。”
谢琅也知自己必须过去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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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与昨夜情况不同。且不论上一世的救命之恩,万一苏文卿真出了什么差池,他无法和二叔交代,便道:“我去看看情况,尽快回来,我把雍临留给你,有什么事,你直接找他。”
“你,等我回来。”
卫瑾瑜“嗯”了声,笑着说好。
谢琅起身,出帐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卫瑾瑜还在把玩着茶盏。
道:“去吧。”
谢琅点头,大步出帐,消失在了雨中。
外头紧接着响起一阵杂乱马蹄声,列阵点兵完毕,又迅速远去。
等谢琅离开,卫瑾瑜咳了声,也搁下茶盏起身,走到帐门边,仰头看了会儿雨之后,把身上绸袍脱下叠放整齐放到床上,换上官服,又回头看了眼这座短暂扎根、应该不会再回来的营帐,撑起伞,亦起身走入了雨幕之中。
**
延庆府惊现鱼腹血书的消息同样传到了上京,甚至有好事者专门捞了些血书回来,满大街发放。
仓廪空,灾祸出,一夕之间,户部粮仓已空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虽说这几年边境战祸频发,军粮消耗巨大,可按照规定,户部粮仓里必须要存有一定的余粮应付天灾和各类未知祸患的,仓廪实,天下安,仓廪空,天下乱,户部粮仓竟然没有粮食了,这个消息于普通百姓而言,简直和边境无人打仗差不了多少。
尤其是对于饱受压迫、每年都要缴纳大量米粮赋税的贫苦百姓来说,他们分明缴纳了足额粮食,粮食竟然不在户部的粮仓里,那跑去了哪里。
户部衙署一早就被群情激愤的国子学学生围了起来,学生们愤怒要求户部就仓廪空的传言给出一个明确答复,给天下一个交代,给百姓一个交代,来得早的几个堂官都躲在值房里不敢出来。
乌衣台上。
卫嵩趴伏在地上,颤颤跪着,几乎不敢抬头看父亲卫悯的脸。
“蠢货!”
卫悯蓦得摔了手中茶盏,闭目骂了声。滚烫的茶水混着茶盏碎片飞溅到卫嵩背上臂上面上,卫嵩却一动不敢动。
二爷卫寅缩着脖子立在一边,小声求情:“父亲息怒,大哥、大哥也是一时糊涂,才背着父亲做下这等糊涂事,孩儿相信,大哥他一定是为了卫氏。”
“滚起来。”
好一会儿,卫悯睁开眼,道,语气竟已恢复古井无波般的平静。
卫嵩立刻手忙脚乱地爬起,束手哆哆嗦嗦站到一边。
“此事还有谁知道?”
卫悯问。
“户部的虞庆。”
卫嵩声音都在打颤:“这种事,瞒不过他的,且他又是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最是听话忠心……”
“忠心?”
卫悯用看蠢猪的眼神看向这个长子。
“你要记着,这世上最牢靠的忠心,不是靠师徒,不是靠父子,更不是靠那些虚无缥缈的誓言,而是靠利益。树倒猢狲散,树在,便是散沙也能凝成盘。他们对你忠心,不是冲着你,而是冲着卫氏这棵大树。”
“罢了,这样的道理,与你这蠢货说,也是白费口舌。此事,还有其他人知晓么?”
“没了。”卫嵩慌忙摇头:“就虞庆一个,再没其他人了,孩儿虽蠢,也没蠢到拿这种事大张旗鼓往外宣扬的道理。”
卫悯沉默良久,道了句:“虞庆不能留了。”
虞府后院已是兵荒马乱。
虞庆戴着帽子围着脸,作富商打扮,满头大汗从屋里出来,瞧见堆了满院子的箱笼和仍掐着腰站在院子里指挥下人往外运东西的虞夫人,急得直跺脚:“我的姑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些身外之物,我们是去逃命,不是去郊游!逃命懂么!”
说着训斥众人:“把东西都抬回去!”
“老东西,你还好意思说!”
虞夫人直接拧住虞庆耳朵骂:“老娘跟了你大半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日日想着法儿的伺候你,临到头来,好日子没过几天,竟然要跟着你去当逃犯,当年你赶着你家那两头老母猪去老娘家里提亲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下人们显然见惯了这等场景,都站在一边瞧热闹。
虞庆苦着脸讨饶。
“好好好,姑奶奶,我给你赔罪还不行么,咱们真得赶紧走了,再磨蹭下去,连小命都没了,还想什么母猪不母猪啊。”
当下只让管家打包了两包袱金银细软,便携着夫人陈氏,匆匆从府后门溜了出去。后门外已经停了辆马车,虞庆先扶夫人陈氏上了车,捂了捂帽檐,正也要上车时,一道冷风忽自身后袭来。
虞庆背脊一僵,回头一看,一个蒙面黑衣人已经举着刀朝他当头劈来。
“你是?”虞庆惊恐问。
“来取你命的!”
“老爷快跑!”管事冲出来,奋力握住黑衣人的手,欲将杀手拦住,直接被黑衣人反手一刀毙了命。
“老曹!”虞庆登时吓得腿都软了,哆哆嗦嗦要往车上爬,没爬两步,身后刀风再度袭来。虞庆默默念了声“吾命休矣”,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谁料那刀久久未落到脖子上,再回头一望,那杀手胸口插着一根箭,竟也倒在了地上,看起来已经没气了。
两拨人马同时涌到了巷口。
站在最前的锦衣卫指挥使章之豹一身玄色蟒服,大手一挥,道:“将虞庆拿下!”
“章指挥使且慢!”
刑部尚书龚珍收起手里弓箭,策马上前,身后跟着一队刑部衙役,朝章之豹作了个礼道:“按着规矩,这人犯应该归我们刑部审。来人,把罪臣虞庆带回刑部去!”
刑部衙役欲上前,站在前面的一排锦衣卫却挡着路,一动不动。
龚珍不满看向章之豹:“章指挥使,你这是什么意思?”
“罪臣虞庆,是首辅亲自下令刑部缉拿的,你是要同首辅抢人么?”
章之豹纹丝不动:“本人是奉陛下命令捉拿虞庆回北镇抚,首辅,难道要同圣上抢人么!”
“你——”
两拨人马僵持不下,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这时,又一道清冷若玉声音自后传来:“这么热闹,看来在下来得不巧啊。”
众人回头,就见少年郎一身青色官袍,施施然站着,身后跟着几名作暗卫装扮的人。
“卫三公子?”
龚珍意外。
卫瑾瑜自怀中取出一块令牌:“督查院侍御史卫瑾瑜,奉顾阁老手令,带虞庆回督查院。违者,与嫌犯同罪论处。”
龚珍怒不可遏,章之豹也就算了,没想到卫瑾瑜一个毛头小子也敢和他抢人。
当即哼道:“三公子,顾阁老的手令,也比不过首辅的亲口命令,今日这虞庆,还轮不到你带走。”
卫瑾瑜也不急,慢悠悠越众而出,笑道:“既然咱们都相持不下,便让嫌犯自己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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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大人,你更愿意跟谁走?”
第062章金杯饮(十)
空气一霎寂静。
少年再度开口。
“自然下官资历浅薄,是无法与另外两位大人相比的。”
“北镇抚昭狱,黑屋子一百八十余种酷刑天下皆知,任你铜皮铁骨,牙硬如铁到里头也能给你撬开。刑部么有首辅亲自坐镇又有龚尚书这样的能臣干将在旁辅佐,轻易自然也出不来什么冤假错案。”
卫瑾瑜慢悠悠说着,那厢,虞庆浑圆的面上已经彻底失了血色,整个人亦如秋风里的枯草一般抖将起来。
不等少年说完便哆嗦着开口:“我、我去督查院!”
“我愿意跟你走!”
龚珍怒火更盛直接重哼一声:“朝中凡有重案要案我们刑部向来排在第一道没道理你们督查院跑来抢人,来人立刻将嫌犯拿下。”
章之豹这时也轻飘飘打了个手势一干锦衣卫齐刷刷亮出腰间的绣春刀来。
“朝中凡三品以上官员犯了事,”章之豹抬手摸了摸眼角刀疤平静语调里透着不容违逆的强势:“北镇抚可不经三法司直接缉拿审问直达圣听今日我看谁敢与我章某人抢人。”
虞庆登时面如土色,听了章之豹的话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自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横在颈间,望着众人狠声威胁:“今日谁敢强带我走,我便血溅当场!”
龚珍神色不变,甚至还冷笑:“这种招数对本官没用,虞庆,好歹同僚一场,若是识趣,就不要顽抗。”
“都退后!”
虞庆颤声大喊,脖子上霎时见了血。
章之豹终于皱眉,示意左右不要轻举妄动,龚珍则高踞马上,冷眼瞧着,只在虞庆发疯间隙,朝身旁一名衙役使了个眼色。
衙役会意,悄悄抬起手里的弓,将箭镞对准虞庆咽喉。
“老爷!”
虞夫人急得大哭,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虞庆余光视见,吓得慌忙要去关车门,便是这一侧身间隙,衙役手中的暗箭已破风而至,直逼虞庆颈间。
电光火石间,章之豹掌间绣春刀飞震而出,刀刃精准卡在暗箭与虞庆颈侧肌肤间,将暗箭斩为两段。
“拿下!”
绣春刀插入地面挺立着,章之豹一声令下,锦衣卫立刻呼啦啦涌了过去。
虞庆绝望瘫倒在地。
“顾阁老到。”
一声唱报自混乱中响起。
顾凌洲一身一品紫色束袖蟒服,自轿中步出,身后跟着杨清、代掌印曹德海和一列玄虎卫。
龚珍一惊,不得不下马跪倒。
“见过阁老。”
其他人也纷纷跪落。顾凌洲手中捧着一副明黄卷轴,道:“陛下已下旨,户部粮仓一案干系重大,由督查院并刑部、大理寺三司联合审理此案,北镇抚从旁旁听,以核证谣言,平息民愤,虞庆暂押督查院。来人,将虞庆及其夫人陈氏带回督查院去。”
随行玄虎卫立刻上前,将虞庆和陈氏羁押了起来,虞府所有下人亦被封足在府门,不得外出。
龚珍明白大局已定,行过礼,便带着刑部衙役匆匆离开了,章之豹也只得收起绣春刀,命锦衣卫悉数撤下。
**
督查院,政事堂。
当值御史和司吏们进进出出,望着一身青色官袍,长跪在廊下的少年,意外有之,同情有之,怜惜有之,当然,还有一小部分幸灾乐祸的。
毕竟,阁老御下虽严厉,但这般不留情面,直接罚着当众跪在政事堂廊下的,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头一个。
“俗话说得好,年少莫轻狂,当心飞得越高,摔得越狠,如今可真真是应了这景儿了。”
一名老御史阴阳怪气道。
前阵子,卫瑾瑜因为扬州一案大出风头,年纪轻轻便升了正六品的侍御史,让很多在院中干了很多年仍位居七品的老御史不甘又嫉妒,说话的正是其中之一,如今见卫瑾瑜栽了跟头,在顾凌洲跟前失了宠,岂能不幸灾乐祸。
卫瑾瑜平静听着,听完,嘴角轻一牵,抬眸道:“老御史不肯高飞,是因为飞不动,还是不想飞?”
“你——”
那老御史没料到这平素看起来柔弱好欺的少年竟然还敢这般奚落讽刺他,一时戳中心事,面皮唰得一红,又羞又恼指着卫瑾瑜,气得说不出话来。
“行了,阁老还在里头,这般吵闹喧嚷,成何体统,还不快退下,干你们自己的事去!”
郑开走过来,劈头盖脸将众人训斥一通,说那老御史:“你好歹也是院里的老人,如此和一个后辈计较,也不怕人笑话。”
老御史面皮更红了,愤愤甩袖而去。
其余看热闹的素来畏惧郑开这个掌事御史,也急忙低头散开了。
郑开打量了眼仍安静跪着的少年,无奈摇了下头,抬步往政事堂内走了。
值房内,杨清亲手将一盏热茶递到沉默端坐在案后的顾凌洲面前,道:“都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师父就算有再大的怒火,也该消了,那孩子也是要脸面的,师父就这般罚他跪在外头,人来人往的,那脸上怎么过得去。”
顾凌洲叹口气,喜怒不辨道:“他胆子实在太大了。”
杨清笑道:“非是如此胆魄,如何能替师父连办两桩这么漂亮的案子。师父素来赏罚分明,只罚不赏,怕是说不过去吧。”
顾凌洲又默了半晌,方道:“让他进来。”
杨清应了,自去唤人。
片刻后,卫瑾瑜进来,展袍跪落,规规矩矩行礼。
“下官拜见阁老。”
顾凌洲并不叫起,而是道:“纵火烧灾区,鱼腹传血书,本辅掌督查院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着你这样能干的御史,依本辅看,你也不必在督查院干了,直接提把刀去山上当土匪算了!”
见少年垂目抿着唇不吭声,顾凌洲沉声问:“平日里不是很伶牙俐齿么,怎么不说话了?”
卫瑾瑜以手加额,再度规规矩矩伏地叩首。
“下官无言可辩,请阁老责罚。”
看着伏在地上的清瘦身影,顾凌洲又是好一会儿没说话。
卫瑾瑜便自己抬起头道:“下官认打认罚不假,可若有下一次,下官依旧会这么做。”
值房里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连站在一侧的杨清都微微皱起眉,觉得少年太没规矩了些,敢这般与恩师当面顶撞。
顾凌洲倒似乎毫不意外这个答案,并未发怒,只目中厉色更重了些:“本辅问你,‘仓廪空,灾祸出’六字,究竟是你自己杜撰,还是确有实情?”
卫瑾瑜毫不迟疑答:“是下官猜的。”
“猜的?”
“是。”
在顾凌洲面色彻底铁青前,卫瑾瑜道:“事实证明,下官猜对了。若户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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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仓没有问题,虞庆不会心虚到卷家而逃,更不会宁愿自刎也不愿跟着刑部与北镇抚的人走。”
“那你又为何会有此猜测?”
“倒推的。无缘无故,幕后主使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铤而走险,费尽心机地要置那两万灾民于死地,而眼下灾民最紧缺之物,无非是赈灾粮而已。”
顾凌洲忖度片刻:“那山洪之事,你又是如何提前预知内情的?”
“因为下官有次外出汲水时,无意在河中发现此物。”
卫瑾瑜从袖袋里取出一团白帕,展开,呈至顾凌洲面前。
卫瑾瑜:“这手帕中包裹的黑色粉末,便是下官在河水中发现的东西,阁老应该识得,这是黑火.药粉末。”
“当时那条河流,正是从伏龙山方向流泻而下,下官便斗胆猜测,是有人在山里埋了大量的黑火.药。”
这些粉末,自然不是卫瑾瑜自己发现的,而是临走前,从谢琅衣裳里顺来的。
杨清看得触目惊心。
沉痛道:“为了遮掩罪行,竟能想出这种阴险毒计,那可是两万多条人命,他们竟也下得去手!实在是罪无可赦!”
“只是,我记得黑火.药是兵部制造,管控严格,平日都封存在兵部专门建造的火器库里,重兵把守,只有经凤阁、司礼监同时审定后才能取用。如果真有如此数量的黑火.药外泄,难道兵部也参与了此事么?”
“是与不是,一查便知。”
顾凌洲提笔迅速写了道手谕:“杨清,你与郑开一道,立刻拿着本辅手令,到兵部搜检调查此事。”
杨清接过手谕,领命,又担忧问:“最紧要的还是户部那边,只是,户部由首辅执掌,想要搜检户部的粮仓,怕不容易。”
“本辅亲自过去一趟。”
顾凌洲搁下笔,站了起来。
望着乖顺立在下首的少年道:“你随本辅走一趟。”
卫瑾瑜拱手应是。
**
因虞庆下狱,整个户部衙署人心惶惶,群龙无首。
左侍郎卫嵩还因着之前织造局的案子停职在家待查,新任右侍郎被派去了延庆赈灾,领头的尚书又刚刚被下了大狱。
整个一条街上,再没有比他们户部更倒霉的部门。
一夕之间,朝中六部,户部应是从一个香饽饽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听闻顾凌洲亲自驾临,一名员外郎和几名主事不得不硬着头皮迎出,哆哆嗦嗦于阶下跪了:“下官拜见阁老,阁老万安。”
顾凌洲:“本辅要开仓验粮,便先从你们户部本部三个粮仓开始验吧。”
众人闻言齐齐变色,继而磕头如捣蒜。
“阁老见谅,这等事,下官们做不得主啊。”
顾凌洲道:“既然你们做不住,本辅便替你们做主了,来人,打开户部仓门,验粮。”
督查院众司吏应是,立刻要领着前来协助调查的玄虎卫往粮仓方向去。
户部一众官员想拦又不敢拦,一个个急得满头大汗。
“首辅到。”
伴着通报声,首辅卫悯着一身蓝色蟒服,后面跟着几名户部官员,施施然走了进来。
“青樾好大的阵仗那。”
卫悯徐徐道了声。
顾凌洲转身,拱手为礼:“首辅。”
卫悯一笑,盯着跪在地上的一众户部官员,面色却沉下:“顾阁老奉命查案,你们理应积极配合,岂能横加阻拦。”
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官员们哪里敢说什么,只唯唯诺诺请罪。
卫悯吩咐:“搬两把椅子过来,今日,本辅便与顾阁老一道等着这开仓验粮的结果。”
卫瑾瑜立在顾凌洲身后,闻言,不由皱了下眉。
两个户部司吏已迅速将椅子搬来。
卫悯一派闲然,与顾凌洲道:“青樾,坐吧。”
顾凌洲沉默须臾,与卫悯一道落座。
一干官员都战战兢兢立在两侧。
司吏们要进去搜检时,卫瑾瑜忽然朝顾凌洲道:“阁老,请允许下官亲自为阁老验粮。”
第063章金杯饮(十一)
延庆府户部临时办公大院。
大雨仍在持续。
四具尸体整齐摆放在院子正中,身首分离,血迹未干右边,一众官员皆鼻青脸肿、腿脚发软站着,不敢看那些尸体一些胆小的甚至歪坐在旁边廊柱上站都站不起来。
“今日亏得谢将军及时赶来以雷霆手腕震慑住了那些乱……灾民,我等才能保住了性命,谢将军辛苦了。”
延庆府县令黄有鹤率领延庆府一干僚属弯腰站在下首,面上端着谄媚的笑,满是恭维地望着站在阶上的谢琅。
雨点噼里啪啦落在官袍上黄有鹤也不敢擦。
一则因为对方摄人气势二则因为对方衣袍上同样未干的刺目血色。
黄有鹤身为延庆府父母官虽常和京营打交道可京营将领,多是出身尊贵的世家子弟即使穿着铠甲那也是食不厌精,衣饰考究不像眼前这位光是站着就教人觉得威势迫人杀气四溢。
虽然这位世子的恶名他是早有耳闻可亲眼见到和耳朵听到毕竟是两码事,尤其是亲眼目睹对方眼都不眨一下便斩了三名户部官员后。
早上灾民暴动,苏文卿劝说未果,被一名闹事的灾民挥刀砍伤后,几名户部官员跳着脚让灾民血债血偿,值守士兵不顾规矩和灾民动起了手,事态急剧恶化,守兵数量虽少,手里到底有武器,冲突中,不慎刺死一个灾民,暴怒的灾民仿佛被点燃的火原,汹涌冲进户部办公院子里,砸了所有帐篷和物品,并将所有官员、无论品级都按在地上殴打。
局势彻底失控。
谢琅率领京南大营的人赶到之后,直接斩了三名下令殴打灾民的户部官员和刺死灾民的士兵,并喝令所有灾民:“祸首已伏诛,谁敢再闹事,立斩不赦!”
灾民被他狠厉作风和凌厉威势所摄,纷纷放下武器,不敢再轻举妄动。
包括黄有鹤在内,从未见过这等场面的一群文官们却是吓傻了眼。
他们没料到,谢琅行事竟如此狠辣不留情面,甫一露面,便手起刀落,砍了三名户部官员的脑袋。虽然平息了动乱,可也……太血腥残暴,嚣张跋扈了些。
黄有鹤怕是真,恭维也是真。
否则,那位苏侍郎若因为赈灾在他的地盘上出个好歹,他头上这顶乌纱帽也可以提前摘了。
谢琅接过亲兵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道:“黄县令来得倒是挺快。”
黄有鹤知道对方故意奚落,也不敢回嘴,只苦着脸道:“都是因着下官骑术不精,路上坠了马。”
谢琅没再理他,直接望着众人道:“此地驻防既暂归京南大营管,以后再有谁犯蠢,连累老子的兵,休怪老子不讲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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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活脱脱的土匪做派,平日气焰嚣张的一干官员没一个敢吱声。
灾民虽不再闹事,可仍执拗在聚在户部大院外,等着赈灾粮的消息。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们已经明白,如果户部粮仓真是空的,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黄大人,朝廷的赈灾粮到底何时能发放?”
灾民们不敢招惹谢琅,便冲着黄有鹤吼。
谢琅扫了黄有鹤一眼,黄有鹤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安抚:“大家不要急,不要闹,苏大人既已承诺,明日赈灾粮一定会发放给大家,大家还有什么不相信的!我黄某人以性命保证,就算我自己饿肚子,也一定不让大家伙饿肚子,还不成么!”
“我呸!”
一个农妇直接唾了黄有鹤满脸。
“信你们的话,还不如信大街上的狗!让姓苏的狗官出来!他派人往井里投毒,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想毒死我们!拿这话哄谁呢,现在谁不知道,那户部粮仓里根本没有粮食!这些狗官贪赃枉法造的孽,凭什么让我们小老百姓来受!我们向朝廷上缴的粮食,都去了哪里!”
“对,让姓苏的狗官出来给我们解释清楚!”
黄有鹤跺脚道:“本官都说了多少遍了,那人不是苏大人派的啊!你们砍伤了苏大人,苏大人大度不追究你们责任,对你们还不够仁慈么!”
“我呸,他那明明是心虚!”
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眼瞧着又要吵起来,两名督查院司吏从远处急急策马奔来,到了院门口,直接翻身下马,进了院,来到谢琅面前,道:“卫御史让吾等转达将军,无论户部粮仓有没有问题,最迟明日,下一批赈灾粮就能送过来。”
“卫御史说,将军可先以此安抚住灾民。这些灾民不易,就算一时冲动做了不理智的事,也请将军千万勿伤及他们。”
两名司吏正是来自督查院。
听了这话,一众户部官员先不屑翻了个白眼。
苏大人一个三品侍郎说出的承诺都不管用,这卫瑾瑜一个小小的六品御史,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卫御史?”
这时,刚刚往黄有鹤脸上唾唾沫星子的农妇忽然激动道:“卫御史,就是那日给咱们分发粮食的那位小青天啊。姓苏的话不可信,他的话,一定可信!”
“对,没错,若不是那位小青天,咱们还领不到赈灾粮呢!”
灾民们叽叽咕咕议论了一阵之后,惶恐多时的情绪竟奇迹般的安定下来,一些体弱的老弱妇孺,甚至还相携着坐了下去,俨然是要慢慢等的架势。
魏惊春和孟尧立在廊下,看到这副情景,孟尧叹道:“没想到,这世上最没有偏见的,竟是这些普通百姓。”
自然也有几个寒门官员暗暗不忿:“苏大人为了赈灾任劳任怨,又是生病又是受伤,如今这名声竟全让那卫三得了,真是不公!我真是恨不得立刻出去为苏大人正名!”
然而灾民们眼下个个如狼似虎,到底没人真敢出去理论。
谢琅则直接让人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旁边就是那四具尸体,道:“本帅便坐在这里,与诸位一起等着赈灾粮过来。”
灾民见状,越发安心。
一众官员越发看恶鬼一般看着他,裴昭元忍不住道:“真不知瑾瑜那样柔弱善良的美人,平日是如何和这家伙相处的,换成小爷,和此人躺在一张床上,半夜做梦都得吓醒。”
**
户部衙署,气氛前所未有的紧张凝肃。
卫悯与顾凌洲坐在廊下喝茶,一众官员则战战兢兢六神不安立在廊下。督查院的人已经进到粮仓去验粮,随着时间推移,冰冷的雨滴也仿佛灼人的火油,一滴滴落在户部众官员身上,令他们心焦欲焚。
户部粮仓就建在户部衙署后面,三个仓正常情况下可储粮近百万石,随行的户部官员先引着卫瑾瑜等人来到第一个仓前。
卫瑾瑜并不急着进去,先问:“平时进粮出粮,从何处走?”
户部官员早知这位三公子是个六亲不认的,听对方如此问,也不敢搪塞,便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的后门。”
卫瑾瑜命人将门打开,看到那两扇门后是一条巷子,巷子走到尽头拐个弯就是大道。
盯着路面看了片刻,又问:“这里的登记官呢?”
按照规定,户部辖下粮仓每个仓都应有一名专门负责粮食出纳的主事,名登记官。
户部官员道:“他三日前就请假回家探亲去了。”
“那登记簿何在?”
“这……下官得找找,三公子先验粮吧。”
一行人沿着阶梯下去,一个阔大的仓库出现在众人面前,仓库内又有房间十余个,以特制木板墙隔开,督查院众司吏检查一圈,面色先微微一变。
因如果将仓库分割成内外两片区域的话,外面半片区域的房间虽是空的,里面半片区域的房间却都密密麻麻堆满标记着编号的粮袋。
户部粮仓里竟然有粮?!且数目不少的样子。
卫瑾瑜环顾一圈,神色不变,却道:“先不急着验粮。”
无论随行户部官员、司吏还是督查院众人都露出震惊色,进了粮仓里,不急着验粮,这位三公子要干什么。
卫瑾瑜:“来人,将这座粮仓里所有地板都挨着检查一遍,不可漏过一寸。
玄虎卫虽不解,也只得领命去办。
于是,一行人便立在原地,看着一群玄虎卫半蹲半趴在各处敲敲打打。
一名户部官员忍不住怒道:“三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两位阁老可还在外头等着,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干正事?阁老们下的命令是验粮,可不是让你来检查我们户部的地板质量!这不是胡来么!”
随行的督查院司吏也道:“卫御史,这些粮食验起来恐怕得好一会儿功夫,让阁老空等,怕是不合适呀。”
卫瑾瑜淡淡一笑。
“出了事我担着便是。”
“诸位殊不知,验粮结果如何,得先瞧瞧这户部衙署的地板质量能不能过得去才行。”
众人越发云里雾里。
很快有司吏将这荒唐行径报到了卫悯和顾凌洲处。
卫悯冷冷抿着嘴角,无甚表情。
顾凌洲则道:“由他去。”
卫悯终于笑了声:“看来本辅这不肖孙儿,青樾用得甚是顺手。”
粮仓内,足足一刻功夫之后,一名玄虎卫忽用耳朵贴着靠墙根的一处地面道:“这里有问题。”
几名玄虎卫过去,合力将那块地板撬开,往下一看,道:“卫大人,像是密道。”
督查院随行司吏闻言奔过去一看,木板之下,是一条木质阶梯,阶下之下黑洞洞的,隐约可见地面,一名玄虎卫下去探了一番,上来道:“确是一条密道。”
“这这这……”
随行户部官员俱惊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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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
户部粮仓里面,怎么会平白出现一条密道!
卫瑾瑜道:“现在可以开始验粮了。”
十几名玄虎卫立刻刷刷抽出刀,依次将刀刃插入粮袋,白花花的米粒立刻随着官兵们的动作散落满地。
“这——”
这回换督查院司吏惊愕不已。
莫非那所谓仓廪空的传言竟是假的?!
户部官员原本还因密道的事惴惴不安,这下底气瞬间足了,重露出一抹傲慢笑意:“如何,三公子,我们户部这粮仓里的储粮数量,可还令诸位满意?”
卫瑾瑜缓步上前,俯身拾起两粒米,打量片刻,又搁在鼻间闻了闻,忽道:“把外面的粮袋全部搬开,验里面的。”
户部官员道:“三公子,有这个必要么?户部是首辅亲自执掌,眼下粮食都已经堆在这里了,三公子如此疑神疑鬼,莫非是怀疑首辅察事不清?别忘了,您也姓卫啊,就算急着立功,也没必要如此质疑自己祖父的清誉吧?”
几名督查院司吏其实已经面露迟疑。
因诚如这名户部官员所说,粮食都已经摆在了这里,“仓廪空”的传言已经不实,如果再搬开验,验出点什么还好,验不出来,他们难免要得罪人。
卫瑾瑜不作理会,吩咐:“搬开验。”
玄虎卫迅速照做。
约莫一刻,外面的粮袋全部被挪开。
玄虎卫依旧将刀插进粮袋里,从那些鼓囊囊粮袋里冒出来的,依旧是白花花的米粒,户部官员越发志得意满,哼道:“三公子,这世上为了往上爬,能做到如您这般的,可不多。”
卫瑾瑜仍在盯着那些粮袋:“多破几个口子验。”
米粒源源撒出,户部官员面上得意的笑却没有维持多久,因很快,粮袋里撒出来的东西便变成了白色砂石,若不仔细分辨,几乎可以假乱真。
等搬开几层粮袋,再往里验,甚至一整袋都是砂石,而没有一粒粮食。
“这这,怎会如此!”
户部官员呆若木人。
卫瑾瑜冷声吩咐:“将数量都记下。”又让那官员去找登记簿,官员派人翻找一圈,一无所获,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跺脚道:“定是那老滑头带着东西畏罪潜逃了!”
剩下的两个仓,都是同样情况,粮食真假参半,登记官和登记簿不见踪迹。
验到最后,户部几个官员已经腿脚发软,几乎站不起来。
卫悯与顾凌洲还坐在廊下等结果,听了禀报,卫悯冷哼一声,问战战兢兢侯在阶下的一众官员:“一半粮食都是用砂石充数,这等情况尔等可知晓?”
官员们惨然跪于地,高呼冤枉,有人道:“粮仓里的事,除了每年秋收后征调税粮入库,平日都是虞大人亲自在管啊。”
“没错,平日虞大人从不让臣等碰粮仓啊。”
话音刚落,又有玄虎卫飞奔来禀:“首辅,阁老,密道是通往一处别院,别院已查明是虞庆私产。”
卫悯重重搁下手中茶盏:“这个虞庆,私建密道,盗窃朝廷粮仓,真是罪大恶极,罪不可赦!”
顾凌洲抚须,冷冷一笑:“就怕一个虞庆,还没这么大胆量。”
“人不可貌相。”
卫悯沉沉叹息:“这都是本辅御下不严之过,待今日回去,本辅便会向圣上写告罪书,请圣上降罪。”
又点了一名户部官员,吩咐:“登记官既不在,你便带人统计一下现有粮食数目,尽快装车送往延庆灾区,平息民愤。”
官员迟疑:“那官员的禄米?”
“官员的禄米可以欠着,灾民的口粮不能缺,就说是本辅的命令,谁若有意见,让他们直接来找本辅说理!”
“是。”
钱青带了两名司吏领命去办。
搜检粮仓的功夫,另一列玄虎卫亦将虞庆办公值房和整个户部衙署往来文书全部搜检了一遍,顾凌洲吩咐:“全部封箱抬回督查院。”
语罢,与卫悯平平作了一礼,便起身领着督查院众人离开。
卫瑾瑜亦要跟着离开时,卫悯忽道:“站住。”
卫瑾瑜面无表情停下。
卫悯一摆手,闲杂人皆退开。
卫悯问:“知道你输在哪里么?”
卫瑾瑜抬眸,直视那双浑浊眼睛:“还没到最后一刻,首辅怎知,我一定会输?”
“那便瞧瞧吧。”
卫悯闲适扫着茶:“也让本辅瞧瞧,你到底还有多大的本事!”
回到督查院,几个拿着顾凌洲手令、被派往其他粮仓查验的御史业已回来,各路御史都遇着了同一件怪事:刚到那些粮仓外面,粮仓便突然自内燃起火。
午后,杨清和郑开也回来了。
杨清道:“兵部掌管军火库的官员和两名司吏已经在家中悬梁自尽,死前留下书信,他们所作所为,都是受户部尚书虞庆指使。”
回禀完情况,杨清神色凝重道:“虞庆就算再贪,背后若无人撑腰,恐怕也没胆量倒卖这么大数额的户部公粮,只是目前所有证据都指向虞庆,其他涉案人证物证又全部消失,要揪出背后的猛虎,怕是不易。就只看三司会审结果如何了,如果虞庆能提供其他证据,兴许还有将此事彻查到底的希望。”
顾凌洲视线落到回来后一直安静立在下首没有说话的少年郎身上,问:“你的想法呢?”
卫瑾瑜垂目,恭行一礼,答道:“下官以为,能解两万灾民燃眉之急,让灾民们顺利吃上粮食,已是阁老莫大功德。”
卫嵩亦坐立不安在家中等消息,早有耳报神将户部发生的一切汇报于他,听闻密道竟被发现,卫嵩越发对卫瑾瑜恨得咬牙切齿。
等卫悯回府,便到乌衣台上,边磕头边怒道:“那个小畜生当众与父亲与卫氏对着干,去讨好那顾凌洲,分明就是白眼狼一个,父亲为何不直接将这小畜生打杀了,反而一味纵容他兴风作浪!父亲可知,因为这个小畜生,如今上京城里多少世家大族在看咱们卫氏的笑话!”
卫悯冰冷无情看着趴在脚下的长子。
闻言,一脚将卫嵩踹开,道:“既有胆量做蠢事,就该把屁股擦干净,这是本辅最后一次为你善后这等事。你还是先盼着,虞庆的嘴巴够严实吧。生了你这样的蠢货,实在是本辅耻辱,卫氏耻辱。”
卫嵩脸色遽变。
也顾不得卫寅卫福还在旁边,直接跪爬过去抓住卫悯的脚,惊慌道:“父亲救我,父亲救我!那虞庆为了脱罪,必会将我攀咬出来的!”
这一刻,卫嵩恍然想起,面前这个父亲,曾经是如何冷血无情。
连最疼爱的卫晏都能舍弃,何况他。
卫嵩越想越惶恐,登时磕头如捣蒜:“父亲,父亲,你不能弃孩儿于不顾!”
卫嵩额上磕出了血,卫悯眼底仍未有任何波动。
宦海沉浮数十年,身为卫氏家主,他早已练就了一副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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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冷最硬的心肠,看着下方凄切哀求的大儿子,脑中无端浮现出和这副做派完全不同的倔强身影,再度将人一脚踢开,走出几步后,方冷漠留下一句:“放心,虞庆不会攀咬你。”
次日三司会审,天盛帝亲临督查院旁听,当着皇帝和三司主审官的面,虞庆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自认自升任户部尚书以来,通过私建密道的方式,暗中往各地倒卖户部粮仓内粮食数百万石,为自己牟取暴利。
那名被灾民抓住往井中投毒的刺客,也招供说是受虞庆指使,数度受刑都不改口。
另一边,锦衣卫亦在虞庆别院里查抄出一座体量惊人,堆满金银珠宝的金库。
人证物证确凿,认罪当夜,虞庆便于狱中咬舌自尽。
虞夫人听闻消息,哀痛欲绝,正欲一头撞死、随虞庆一道而去的时候,一道清冷声音忽在牢外响起。
“夫人不想为虞大人报仇么?”
虞夫人转头,怔怔望着站在甬道里的着青色官袍的少年。
她记得,这少年御史正是那日在巷子里、要带虞庆回督查院的那位,也是虞庆唯一愿意主动跟着走的那位。虞夫人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哀哀痛哭起来。
“那个杀千刀的老东西,我恨死他,恨死他了!”
“我早就说,让他不要当这个官了,他非说要带我过好日子,给我穿最好的绫罗绸缎,买最好的胭脂水粉,让我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让那些昔日嘲笑过我的上京妇人都羡慕我嫉妒我,可如今呢,他都跑到黄泉底下当孤魂野鬼了,虞青山,这便是你要带我过的好日子么,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
第二批赈灾粮顺利抵达延庆府。轰轰烈烈的户部粮仓案,以户部尚书虞庆伏诛而告终,户部上下因渎职受牵连的官员多达二十多名。
粮仓案告一段落,连日阴雨的天气也终于告晴,仿佛与“仓廪空、灾祸出”传言想应和一般,仓廪的问题一解决,连老天爷都不再继续降灾祸。
夜间的北里照旧喧嚷热闹。
卫瑾瑜坐在二楼一间雅室,自斟自饮,不多时,另一个身披斗篷的人走了进来。
来人摘掉遮面兜帽,露出一张温润面孔,竟是次辅韩莳芳。
卫瑾瑜搁下酒盏,起身行礼:“先生。”
“不用多礼,快起来。”
韩莳芳笑着扶起少年,在酒案对面坐下。
道:“虞庆这个户部尚书一死,便相当于折了卫悯一只有力臂膀。以后户部,再不是卫氏的一言堂。”
“只是,虞庆死后,他的夫人陈氏撞墙而死,尸体却无故失踪,听说卫氏如今派了暗卫,四处寻找陈氏尸体下落,似乎是怀疑陈氏手里握有什么重要证据。”
卫瑾瑜道:“一个妇人手里,能有什么证据,怕是卫氏草木皆兵了。”
“你是不知道,这虞庆虽贪,唯独对这个糟糠之妻一往情深,就算陈氏多年无所出,他也没纳过一房妾室。”
韩莳芳打量少年神色,忽问:“陈氏是在督查院狱中自尽,瑾瑜,你事后没有查过其尸身去向么?”
卫瑾瑜若无其事喝了口酒。
“没有。先生需要我去查证么?”
“那倒不必。”韩莳芳收回视线,重又恢复惯常的温润面孔:“连卫氏都找不到的人,你又从何查起。”
“罢了,不说这些了,你这回查案有功,圣上十分高兴,若无意外,又该升了,先生要提前恭喜你。”
卫瑾瑜一笑,道:“应该瑾瑜恭喜先生,眼下户部群龙无首,卫悯要避嫌,顾凌洲素来不插手六部的事,户部尚书的职位,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没人敢接,户部诸事,多半要由先生兼理。”
叙完话,卫瑾瑜先行离开。
韩莳芳站在雅室内,目光沉下,隔窗沉沉打量着楼下少年身影。
心腹跟在后面,试探问:“阁老是怀疑三公子没说实话?”
韩莳芳手里握着酒盏,道:“雏鹰翅膀硬了,总有想要单飞,不服管教的时候,这阵子派人好生盯着他。”
心腹应是。
**
回到谢府已是深夜。
自从顾、李二女官被太后召回宫,谢琅又到了京南大营任职,东跨院一下变得十分冷清,遇着卫瑾瑜也不回来的时候,甚至入夜廊下灯也不点。
这日廊下和寝室里却罕见亮着灯,卫瑾瑜进去,意外见谢琅一身玄色单衣,站在室中。
反应了下,问:“你怎么回来了?”
谢琅闻着他身上酒气,皱眉:“病还没好,你又饮酒了?”
“我高兴,你管得着么?”卫瑾瑜走过去,笑吟吟望着他:“你不用陪你的苏大人么?”
谢琅觉得奇怪:“我为何要陪他?”
他神色不似作伪。
卫瑾瑜问:“你不喜欢他?”
“喜欢?”
谢琅皱眉,仿佛听到鬼故事。
“我为何要喜欢他。”
卫瑾瑜若有所思望着这个人,忽又问:“要做么?”
“……”
第064章金杯饮(十二)
谢琅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做么?”
那双乌黑眸里泛着潋滟清光似笑非笑望着他。
背后就是灯烛,谢琅垂下眸,因为优越的身量投射下的影子可以将面前人完全包裹。
“你来真的?”
卫瑾瑜挑衅望着他:“怎么,不敢了?”
谢琅好一会儿没说话,卫瑾瑜便仰着下巴与他对望两根手指沿着那敞开的领口边缘充满挑逗气息,一路往上比划着走。
“谢将军真是好身材。”
手指成功触摸到那藏在衣襟下、如猛兽蛰伏的结实坚硬的肌肉块垒时,卫瑾瑜故意停顿了下,指腹打着圈,悠悠感叹。
谢琅依旧垂着目。
“你故意找事是不是?”
“是你找事才对吧谢将军。”
卫瑾瑜手指继续打着圈:“你如今好歹也算一方守将没有兵部诏令私自回城想干什么呢。”
谢琅不动如山,任由少年郎素色宽袖落在臂间一片沁脾的冰凉。
闻言长眉轻一挑:“这不是给你制造个立功机会么?明日一早你可以到督查院检举或揭发我这个擅离职守的统帅。”
“那多不好。”
那双眸里的戏谑与笑意更盛:“真害你罚了俸,你还怎么去和你那些相好们幽会去。到时候给人家买酒买好东西穷得当裤子会被人笑话的。”
谢琅不得不正色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么?”
“告诉我什么?”
“那些都是骗你的。”
卫瑾瑜便问:“没有相好你回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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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呢?”
“我怎么会知道。”
“你会知道的。”
谢家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一边朝帐中走一边扬声吩咐:“孟祥,烧热水。”
外头立刻传来孟祥积极回应:“是世子爷。”
卫瑾瑜气得在他胳膊上咬了口。
他只是有些寂寞,想和他做一会儿,解解乏而已,何时让他这般大张旗鼓了。
到了床上,卫瑾瑜靠在床头,抱臂盯着谢琅脱衣服,问:“你洗澡了么?”
“洗了。”
“怎么,给你闻闻,检查一下?”
谢琅一本正经把脱掉的里衣递过去。
卫瑾瑜闭上眼睛说拿开。
他早就闻过了,不过故意一问而已。
谢琅一笑,把衣服丢到衣架上,道:“你若不满意,我再抱着你洗一次也是可以的。”
卫瑾瑜冷冷一挑唇角。
“谢将军倒是会见缝插针地给自己谋福利。”
睁开眼,看对方脱得差不多了,卫瑾瑜也开始脱自己的。
“别动。”
谢琅看见,皱了下眉。
卫瑾瑜正解腰带的手旋即被拿开。
谢琅:“这种事,不用你自己做。”
卫瑾瑜便看着他欺身过来,熟练解开他腰间玉带,将他的外袍一点点脱下。那赤.裸着的蜜色肌肤在眼前晃动,卫瑾瑜有些眼馋。
他要是能有这样好的体格就好了。
可惜上京城里养不出这样的筋骨。
手指不由自主就摸了上去,带着欣赏的目光,缓缓抚摸着,如抚摸一件锻造惊艳的宝剑。
谢琅动作明显顿了下,扬眉,含着警告道:“待会儿受不住,你可别怪我。”
夏衫轻薄,脱了外面的绸袍,就剩里面一件里袍和绸裤。只剩下绸袍时,卫瑾瑜忽然起身,攀住谢琅的颈,跪坐到对方腿间,轻声道:“谢将军,光嘴皮子厉害是不管用的,让我瞧瞧,你到底有多少本事呀。”
这个妖孽。
谢琅忍着道:“急什么。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为什么想和我做?”
卫瑾瑜不轻不重咬他一口。
“我想高兴啊。你呢,你又为什么大半夜跑回来?”
“我也高兴。”
谢琅低低道了一句。
叹道:“你难道真的瞧不出来,我喜欢你么?”
“喜欢?”
卫瑾瑜咀嚼着这两个字,像听到什么极好笑的事,笑了声,道:“这种时候,说这些煞风景的话作甚,谢唯慎,你是不是玩不起。”
谢琅好一会儿没能开口说话。
被气得。
卫瑾瑜打了个哈欠。
“你到底做不做,若是不做,我可要睡了。”
既要做,还如此拖泥带水,说这些有的没的,卫瑾瑜不是很理解。这人不就是馋他这副身子么。
“不许再乱动了。”
谢琅似乎是忍到了极致。
卫瑾瑜这才意识到小腿抵着的异样。
只是隔着衣料触碰,已经可以想象那惊人的天分。
卫瑾瑜越发好奇。
这人明明馋得都不行了,还在忍什么呢。
正揣测着,那带着薄茧的宽大手掌,忽探入绸袍里,在他反应过来时,捏住了关键处。
卫瑾瑜忍不住仰头闷哼一声,咬住了唇。尚环着谢琅颈的手,也下意识收紧。
两人身体隔着一层绸袍紧紧贴着。
“受不住了直接说。”
“不许咬着。”
谢琅低眉说了句,旋即俯身,强势撬开那合着的齿,噙住了那两片莹润浅淡、仿佛涂抹了蛊药的唇。
床帐层层合上,房间里的烛火,硬是烧了一夜未灭。
孟祥候在廊下,起初还欣慰自己世子爷终于开了窍,看到这副景象,又开始担忧,自家世子爷这如狼似虎的,那三公子能不能吃得消。
一直到接近天亮时,谢琅方披衣出来,吩咐送热水。
孟祥满目惊愕望着谢琅两侧肩上血淋淋的牙印,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紧忙叫人送热水进去。
等所有人都退下,谢琅方掀开床帐,打横抱起那穿着件被撕碎了好几片的绸质单袍,正蜷着腿睡得沉的人,进到浴房里。
出来帮人把头发仔细擦干,又换上一件清爽干净的绸质寝袍,抱回到床上,用被子仔细裹好,谢琅自己也才躺下。
他了无睡意。
因为刚刚过去的一夜。
上回睡得糊里糊涂,这是他头一回,在舒服温暖的床帐内,有烛火照明的情况下,如此细细体验品味这种事。
他从不知道,那种被完全包裹的感觉,是那样一种冲击天灵盖,几乎令他失去所有理智的愉悦。虽然以一排几乎要咬到他骨头的牙印为代价。
他自幼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平生最好,无非弓马刀剑,排兵列阵,所有的感情,也皆是系在爹娘、大哥、二叔、三叔这些亲近的人身上。
这是又一次,他生出想要永生永世拥有另一个人和一个人纠缠到死的渴望。
虽然这个人,眼下只是为了寻求快感才找到他。
到底是他对不住他。
他不该轻易接那封和离书,也不该这么长时间对他不闻不问。
而且,他越发看不透这个人了。
连破两桩大案,桩桩牵扯到卫氏,他到底想干什么。
方才趁着欢好之际,他试探了很多次,这人嘴巴却紧得很,一个字也不肯和他吐露,还咬他,嫌他聒噪。
**
卫瑾瑜第二日醒来就有些后悔。
松快是松快了,快活也是真快活了,可是好像快活地有点过头了,尤其是一睁眼,看到身旁人正虎视眈眈,用一种歉疚并充满占有欲的眼神望着他的时候。
不过一时兴起睡一睡而已,这人不会又当真了吧。
卫瑾瑜生出一种不该随意招惹饿狼的懊悔。
坐起来,见身上已经换了新的绸袍,头发也洗过,卫瑾瑜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两条腿到底有些使不上力气,缓了许久,才勉强能挪动。
两人都是有官职在身的,夜里再荒唐,白日也不能耽误了上值。
谢琅先一步起来,让孟祥去备早膳,穿好衣袍,要帮卫瑾瑜穿,卫瑾瑜道:“不用,我没那么娇弱,自己穿就行。”
眼瞧着对方又恢复了素日里冷冰冰的模样,仿佛昨夜欢娱只是花钱买了场贪欢一样。谢琅郑重道:“瑾瑜,对不起。”
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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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瑜动作顿了下,抬头,疑是听错了。
谢琅道:“我承认,之前在猎场,我因为袁放的事,心灰意冷,伤到了你。”
说完,他走过去,接过卫瑾瑜手里的靴子,帮着套到脚上。
卫瑾瑜盯着他动作笑道。
“谢将军,你想多了。”
“我并没有介意任何事,你也不需要因为这些事向我道歉。”
“而且,猎场的事,我没有帮忙也是真的,你就算就恨我,那也是再正常不过。”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因一道赐婚圣旨,才被迫绑在了一起而已。谢琅永远不会理解他,他大约也无法了解对方的一切。
偶尔逢场做个戏,做完就一拍两散,彼此都轻松。
如果要认真谈感情,不免要各种计较掰扯,可就太累了。
谢琅不甘心问:“你若不是介怀此事,那封和离书,又是怎么回事?”
“和离之事,不是我们一早就说好的么。”
卫瑾瑜默了默,忽道:“谢唯慎,我们不要讨论这些事了,好不好。”
谢琅也知再说下去多半又要不欢而散。
此事毕竟是他有错在先,便点头,说好。
穿好衣服,又净过面,两人一道到廊下用早膳。
谢琅将两颗水煮蛋都剥了壳,放到卫瑾瑜面前的碟子里。
卫瑾瑜拿起一颗,慢慢吃着。
谢琅忽笑道:“这回又该升官了吧。”
“说不好。”
“为何?”
“我自然想升,可能不能升,除了圣上,还得看顾凌洲的意思。”
督查院没有五品监察御史,再往上升,就得直接升四品佥都御史,他年纪到底小了些,也不知顾凌洲肯不肯让他这么快上去。
谢琅自然明白其中关窍。
道:“有你这样一员干将,顾凌洲没道理不给你升。”
卫瑾瑜摇头。
“那可不一定,我这回虽立了功,但也犯了他很多忌讳,这位顾阁老心里还指不定怎么看我呢。”
有上一世做参照,顾凌洲兴许觉得他是一把不错的刀,但真正欣赏喜欢的,可不是他这一款。
闲谈能闲谈到彼此升官发财的话题,和以前比,到底还是有很多进步。
卫瑾瑜转道:“别光说我,谢将军这回赈灾立了这么大功劳,也该升了吧。”
“以后有什么打算,还在京南大营待着?”
谢琅一笑。
“不待着还能去哪儿。”
“京南虽苦了些,但无人管束有无人管束的好处,最近,我恰好结识了两个不错的朋友。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认识一下。”
“朋友?”
“是啊,能出生入死,两肋插刀的朋友。”
卫瑾瑜若有所思。
京南那种地方,除了京南大营就是土匪窝。
在土匪窝里交朋友,谢琅想干什么。
第065章金杯饮(十三)
见卫瑾瑜不说话谢琅问:“怎么,没有兴趣?”
卫瑾瑜摇头,抬袖给自己倒了盏茶。
“能与谢将军这等盖世英雄出生入死、两肋插刀的朋友自然不是一般朋友,这等机密事,我可不想知道。免得日后谢将军的朋友再出了差点要怪罪到我头上。”
谢琅一愣旋即像抓住了某个重要证据道:“你还说你没有怨气。”
“我没有呀,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卫瑾瑜把玩着茶盏,漫不经意回。
谢琅也倒了盏茶,抱臂,目光深深若有所思望着对面少年郎道:“其实瑾瑜我现在忽然发现,你我未必不能握手言和一起谋事。”
卫瑾瑜眼底毫无波动。
“谢将军背靠北郡谢氏在上京城里又有一大群亲朋故交,好友知己就算再缺盟友也犯不上找我吧。”
“那些只是酒肉朋友而已没有能谋事的。”
“是么?”
卫瑾瑜喝了口茶。
“那你倒是说说你要谋什么?”
谢琅:“我若说了你肯告诉我,你要谋什么么?”
“我?”
卫瑾瑜笑得纯良无害:“我的目的还不够明显么我就是要往上爬呀。”
“越高越好。”
像是料到这个敷衍的答案,谢琅一笑:“这个我自然知道,我是问你,你往上爬的目的。世人做官,无非为了功名利禄而已,可我瞧着,你倒像哪样也不图。那你做官,是为了什么?总不至于是为了与卫氏对着干吧。”
卫瑾瑜:“想让我自己活得更快活,不成么?”
“别总问我,谢将军,有本事你也掏心窝子说说实话,在这上京城里,当真没有与你一起谋事的人么?”
谢琅:“没有。”
卫瑾瑜点头。
“既如此,你我也没什么可谈的了。”
“俗话说得好,好奇害死猫,我对谢将军的事不感兴趣,也希望谢将军能收敛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别对我的事太在意。”
“你我——只当个床上盟友,不好么?”
“今日,多谢谢将军的好茶了。”
说完,卫瑾瑜便搁下茶盏起身,往外走了。
明棠已经驾车在外面等着,一直等卫瑾瑜出了东跨院,登上公主府的马车,谢琅方收回视线,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
雍临牵了马过来,问:“世子爷,咱们也出发么?”
谢琅却道:“不急,先去趟二十四楼。”
雍临一愣,觉得自家世子一定是疯了。
“这个时辰去二十四楼,世子爷您肯定会被人瞧见的,万一要是撞见那些御史可就完蛋了。您这官还要不要升了。”
谢琅起身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