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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不过窘然归窘然,堂伯父的热情让季初感受到了被关心被看重的亲切,她并无一口回绝,而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伯父介绍了护送她回潞州的池家大公子池严以及在湖州城遇到的施岐。

池严和施岐分别向堂伯父季沛见礼。

看着面前或俊朗或气度坚毅的青年男子,年过五十已经蓄了胡须的季沛意味深长地笑笑,手掌拍了拍季初的肩膀。

笑容和举动都不言而喻。

季初清咳一声,有些讪讪,堂伯父实在想的太多了,又实在促狭,哪能如此打趣,池严和施岐和她都是清清白白的关系。

见她情状,堂伯母衡氏就知道自家夫君猜错了,宽鸳娘的心也不该如此让她不自在。衡氏狠狠瞪了一眼自家开玩笑的夫君,之后十分爽朗地请两位公子入府暂且休息。

“鸳娘,你也暂且先在伯母这里住下,你父亲留下的老宅还没修缮,过几日一切安排妥当了再搬回去。”堂伯母衡氏出身与季家世代交好的潞州衡家,为人大气仁厚,她膝下有两子一女俱已成家,很是欢迎季初住下陪她。

其实,季初从平京城带回来的嫁妆数目庞大,若是别人家的主母接纳和离回家的孤女,免不了动些贪婪的心思。

但季初却很相信堂伯父和堂伯母的品行,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就含笑应了,利落地让人将嫁妆也搬了进去。

当年,她父亲和母亲膝下只生了她一个女儿,香火无以为继,族中就有人提议过继堂伯父的二子给季父,免得将来季府被收回,家产旁落。

父亲还未开口,堂伯父和堂伯母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们从不贪图外财。

所以,上下两辈子的季初很信任他们。

若不发生上辈子那件痛彻心扉的事情,她缘何会离开季氏宗族,离开对她真心疼爱的堂伯父堂伯母。

想到这里,季初若有所思顾自陷入了思索之中,也就因此未发现池严有些热切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神色。

堂伯母和堂伯父倒是注意到了,一时对池严等人十分热情。

在他们看来,鸳娘是季家的女子,也是昔日季清捧在手心里娇宠的独女,此时和离回来他们没有询问和离的缘由,而是认定无论如何定是聂家的过错是聂世子轻慢。

否则,鸳娘这样好脾性的女子不会愤而和离还家,潞州距离平京城有上千里之遥呢。

季初就此住下,就连池严等人也暂时住在了堂伯父的府上。夜里,堂伯母拉着季初说些亲密的话,状似无意地提起了白日池严的神情。

话里话外都在说这位出身池家的大公子对季初恐怕起了心思。不然一路护送,又在席间表现的那般谦卑?

季初闻言有些怔然,她是个心思细腻又通透的女子,池严和她如何能在一起?她也不可能和其他男人在一起,毕竟还有一个沈听松在两年后等着她遇见。

不过,这话她不好明说,忽而笑道提起了堂伯母的那位外侄,主动提出愿意一见。

听到这话,堂伯母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感情鸳娘不仅和那池公子无情还故意要断了他的那份心思。莫非,鸳娘还放不下平京城的那位聂世子?堂伯母有些忧心忡忡,这对一个女子而言可不是好事。

不过,她那外侄本来也会时常拜见她这位姑母。衡氏略一思量就应下了,池家大公子不行,说不定鸳娘还真的能看上她的侄子呢?

次日,刚用过早膳不久,衡氏的外侄衡南思果然上门拜见。

他是一个相貌儒雅的读书人,当着季初的面也做足了读书人的姿态,清高而不清傲,态度落落大方。

彼时,池严和施岐都在府上住着,季初和这位表兄略微说了几句话,消息就飞似地传进了有心人的耳朵。

原本,她只是借此委婉而又不明显地拒绝池严的青睐。没想到不久后过来寻她的第一人竟然是施家公子施岐。

“衡家虽门风端正,衡公子的母亲却不是好相与的人,听闻对女子极为苛刻。衡公子有一幼妹,出游时无意间落入水中,为乡野村夫所救,之后潞州城中便传衡公子的妹子痴迷佛法出家为尼。”

施岐的喉咙还未好全,说出这番话极为不易,听着他嘶哑的嗓音,季初微微失神。

反应过来后,她又忍不住笑了。难为他忍住喉咙的不适为她打听衡家的消息,这也算是他报答自己的一种方式?

“多谢施公子告知,看来我与堂伯父介绍的俊逸郎君无缘。”季初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好意,眉眼间带着真诚的感激。

施岐看着她的笑容一愣后似是明白了什么,有些不自在地点头,转而看到池严的身影他若无其事地离开。

她的心思不是衡家,是这位池公子。

“季娘子,今日我来是要向你告别,将你安全护送到潞州我也该回去向父亲复命了。”有些事情不需要明说,池严藏起了内心对女子的几分妄想,含笑告辞。

他身有美妾,女子极尽艰辛好不容易才出平京城,他们之间如何可能,是他多了不该有的心思。

“天气愈寒,路途可能得遇大雪,大公子不妨再停留在潞州些时日。”季初心中对池家人真的感激不尽,想了想她暗暗点了一句今年天气异常寒冷,可能有雪灾也可能粮食短缺。

池严闻言,拱了拱手,奇异地多看了她两眼,“父亲也交代我回京时转道江南多收购米粮,季娘子竟也如此想。”

“江南?”念叨这两个字,季初的心中产生了一分波动,她抿抿唇,迟疑地做了一个决定,“大公子能否去往江南之后打听一下江南的沈家,沈家内是否有一人名沈听松。”

忍不住,季初还是打乱了上辈子的轨迹,主动寻找起沈听松的痕迹。

池严没有停顿应下了,他知道女子可能在调查季尚书的一位友人。

不过,沈家的消息除外,池严昨日还接到了来自平京城的书信,想了想,他还是告诉了季娘子。

“娘子可知,我们走后京中生了变。”

“平京城的变故?”季初询问。

“据说那位拦截我们的聂世子回去后不久便被定国公废除了世子之位。如今,他已经不是定国公府的世子了,世子之位落到了定国公二子的头上。”

“因何?”季初哑然,有些不敢相信,纵然她如今不喜他,也要承认聂衡之比聂锦之可是强多了。

“据闻,他的腿怕是要废了,担当不起世子的位置。”

闻言,季初惊愕失色。

重来一次,聂衡之还是要成为废人,这……怎么可能?

第三十二章

顾太医明明说过聂衡之的腿不会致残,腿伤也不会妨碍他日后的行走。

可这般想着,季初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日他下袍染着血渍的画面,微微恍惚。伤口一次又一次地裂开恶化,他的腿废掉也不是没有可能。

季初也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何种滋味,一时觉得殊途同归,无论上辈子还是现在聂衡之都逃不过重伤致废的结局,一时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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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恼怒,恼他肆意妄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恼自己当初还不如早走了之,也不会生出那么多事来。

“季娘子,他几次三番无故拦截我们,如今得此下场也算是报应。想必他丢了世子的位置,一段时间内也不能再找茬生事。”池严被聂衡之威胁毒打,对他厌恶居多,对他被废掉世子之位一事只觉出了一口恶气,语气带着几分痛快。

“嗯,也是。”季初勉强地笑笑应下,心中却慢慢地涌上一股恐慌,她已经预感到新的狂风暴雨的到来,聂衡之上辈子丢了世子之位,甚至伤势比这辈子还要严重,然后他做了什么呢?他亲手覆灭了定国公府,活生生地烧死了定国公聂锦之他们……这一辈子他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池严见她的脸色有些发白,眸色暗了暗不再多说,他猜想季娘子心中还残存着对聂世子的情谊,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成婚三年,季娘子还不能完全割舍下他。

“大公子无论是去江南还是回去平京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聂衡之他性情暴戾,如果真的残了腿,可能也会报复到你我的身上。牵连了大公子,我真是过意不去。”

然而接下来季娘子诚恳的一番话又让池严推翻了方才的猜想,他注视着女子,语气温和,“季娘子不必担心,我池家也不是全任人宰割的,倒是娘子你多加注意安全。”

当日虽然不知道季娘子对聂世子说了什么让他咬牙放他们离开,但作为一个男子,池严要更了解男人的劣根性和独占欲。聂衡之看他的眼神毫不掩饰杀意,哪怕他们离了平京城他彻夜不眠也势必追上来,对季娘子恐怕只是一时的放手。

日后,等他回过味来,也许可能派人到潞州……在季家一日,池严也基本了解了季氏一族的根基,富足底蕴有余但无任何依靠。

这里的依靠自然指的是朝中的官吏权贵,季尚书去后季家只有季初堂伯父的长子和一个旁支外放做官,官职低微。

“多谢大公子提醒,我会注意的。”季初深呼一口气,大不了她依旧藏身到市井中去。

“如此,那我,日后再与娘子相聚。”

池严俊朗的面容慢慢消失在视野中,季初瘫坐在椅子上,狠狠地灌了一口热茶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她一个人独坐片刻,垂着眸子,嘴中的低语很快飘散在空气中。

慢慢地,她重新恢复了平静,若无其事地起身,走到外室,吩咐双青一起和她准备东西。

父母葬在潞州的族地,她要选个好日子去祭拜他们。

不过,季初从平京城回到潞州的消息在季氏一族中传的很快,族中过来探望的人许多,她还是没能静下心来为父母准备拜祭的供品。

因为,紧接着她又遇到了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烦心事,族人们在关心过她之后纷纷试探起她有无再嫁的意图,再提一两句自家的亲戚子侄。

他们和季初的关系比起堂伯父又要远一些,堂伯父促狭的打趣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在宽她的心圆她的脸面,介绍许多小郎君也是希望季初能放开往事并不勉强她。

但这些关系疏远的族人总有那么一两个是看中了她身后丰厚的嫁妆,起了些别样的小心思,一日两日的带着长相品行还算过得去的年轻郎君来拜访。

季初光是在府中偶遇就有四五回,居然还有一个张狂的书生当场为她做了一首诗,赞美她的容貌赞美她的风姿。

潞州城不像平京城那样规矩森严,再加上季初已是和离之身,初嫁由父再嫁由己,礼法对她的限制很宽松。

也因此,这些年轻郎君们的行为也很大胆,光明正大毫不避讳,偏偏施岐以为她真的有再嫁的意图,居然还跑去打探了这些郎君的底细一一告诉她,弄的季初是哭笑不得。

好在很快就是个吉日,季初匆匆忙忙地坐着马车出府到了城外去拜祭父母,总算是能消停一日,连双清都觉得耳边清静了许多。

季初的父母葬在城外一个小山谷里面,季氏一族的人几乎死后都在那里安眠。她们到达那里的时候看到有些坟冢跟前摆上了祭品,想必也有人来拜祭先人。

季初身后带着两个婢女数个护卫,施岐走在她前面,沉默地为她扫清路障。

季初找到了父母的坟冢,心绪澎湃,然而当她走过去的时候却又蹙眉不解,愣怔在了原地。

是谁,先她一步,拜祭了父母。父母的坟冢面前赫然摆着新鲜的供品,旁边还有黑灰色的燃尽的纸灰……

“呀,这是有人来过了,娘子,说不定是大人的哪位好友学生呢?”双青惊呼。

季初默默地点头,许是如此吧,可她还是忍不住往四周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企图找到先她拜祭的那人。

可惜,四周并无旁人的踪迹。

同时,距离季氏族地约莫数百米处,正有两人俯视山谷虔诚祭拜的一行人。

“公子,听闻季尚书的女儿已经同定国公府的世子和离了,这次她回潞州拜祭季尚书心中肯定很委屈。”侍从猜想,应该是定国公世子主动提出和离休弃了季娘子,毕竟季家卷入到了……咳,也是他们对不住季家。

公子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会跟着季家女的脚步到潞州来,又过来拜祭季尚书,此时看到季家女也一副沉思的模样,并未选择立即离开。

“不,观此女面容,唇角含笑不带伤悲,她对那位定国公世子应当是没有感情了。”沈听松身着一袭宽大的暗青色道袍,整个人的身影几乎与周围的绿色融为一体。

也是因此,季初等人难以发现他们。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优雅跪拜面容温柔的女子,联想起她在湖州城冷然逼退官吏的场景,淡淡一笑。

季尚书的女儿,外柔内刚,倒不负父母的教养。

“也是,近日,季家好像在为季娘子的再嫁张罗。”侍从恍然,又说起他悄悄打听来的消息,说是这位季娘子十分受欢迎,许多郎君求娶呢。

“既如此,我们便在潞州城多停留些时日,等这位季娘子出嫁了再行离开。”沈听松眉心一动,慢慢地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去,飘渺孤寂的身影仿若又与这一片青山绿树隔绝了。

他本无根客啊。

拜祭了父母,季初显得很是欢喜,小梨涡展露在脸颊,日后她会按照父母所愿平安快乐地活着。

至于父母的死,季初抿了抿唇,暗暗放在了心中。

***

冬日凛冽,季初离开的一个月后,平京城中飘起了雪花。

东院廊下的菊花早就不见踪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矮梅树,红梅黄梅绿梅开的正盛,几乎将东院包裹在了梅花的香气之中。

聂衡之面无表情地坐在轮椅上,看着盛开的朵朵梅花,狭长的凤眸闪过嗜血的疯狂。

他死死地握着轮椅的把手,忍不住在想这个时候季初在做什么,是和野男人双宿双飞还是彻底将他抛在了脑后。

“大公子,这是夫人最爱的当归羊肉汤,您用一些吧。”正院传来一阵阵把酒言欢的热闹动静,仲北眼里闪过鄙弃,转而又为国公的举动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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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正是聂锦之被立为世子的庆祝酒宴,好事成双,当日不知廉耻污蔑聂衡之的那个表姑娘白氏也被他纳做了妾室。正是春风得意,丝毫不顾及长兄还在休养身体,聂锦之大宴宾客,喧闹声几乎要掀翻定国公府的屋顶。

聂衡之接过,喝完了从前无比厌恶的羊肉汤,从轮椅上起身一步一步走进了鸣翠阁,躺在含有女子气息的床榻上,他压住了胸腔几乎奔涌出的杀意。

再过两日,只要再两日,定国公府只会有他聂衡之一个主子,就让这些蠢货再活两日。

他要先掌控定国公府,之后一步步杀了所有害了他孩儿的人,害了他与季初和离的人。

第三十三章

时间很快步入到十二月,平京城已经一片冰天雪地。好在潞州城位于大魏的南方,草木花草依旧繁盛,季初只在身上着了薄薄的夹袄,怡然舒适。

此时她已经搬回了自己的家中,不是她不愿再住在堂伯父那里,而是堂伯父家上门拜访实则查探她心意的人太多了。那些人打着关心她的旗号,偏偏给她介绍的确实又是还过得去的郎君,季初拒绝一次两次还好,拒绝的次数多了,难免给人留下一个眼高于顶的名声。

故而,等季初自家的老宅修缮好,她就迫不及待地搬回去了。府中只有她一个小辈又是女儿身,又向来没有长辈去拜访晚辈的道理,因此,这些人也就不好上门了。

再加上不知是从哪里传开的消息,说她早就自己找好了一位郎君,相貌英俊能力出众,求娶她的人家霎时少了许多。

然而,季初环顾四周,也没发现所谓的如意郎君是谁,直到双青期期艾艾地指了指一个方向,她才恍然大悟,感情这些个人是误会了她和施岐的关系。

不过说起来,施岐一直默不作声地待在她身边,潜移默化地渗入到她的生活中,前前后后有月余的时间了,季初还未询问过他将来如何打算。

她不可能为了十两银子,就让一个可能具有远大抱负的男子屈居在内府中为她打理内务。

“娘子呢?您又作何打算?”施岐的嗓音依旧很难听,沙哑的如同老翁一般。

季初被他反问,也不生气,“我从平京城回到潞州生活,就是想过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日子。”虽然她知道天下的乱局不解的话这只是个奢望,但季初的想法从来都没有变过。

无论是季尚书的女儿还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她本质上都是一个十分平凡的女子,渴求的从来都是简单的快乐。

“若说一定要有打算的话,那我期望着我身边的人乃至潞州百姓都能有安稳的日子。”起码不要和上辈子一样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闻言,施岐愣了下,总是沉默皱着的眉头动了动,“这很难,迟早,潞州城会变得同湖州城一般。”

曾几何时,湖州城也有一个心系百姓的好官,可他只待了两年就因拿不出孝敬的银子被贬到偏远地方吃苦去了。而湖州城又换了一位善于对上谄媚对下欺压的官吏。

两三年的时间,不只他们施家,陆家、薛家等数个不愿被知州呼来唤去的小世家都没了踪影。施岐本来打算靠科举之路出人头地为家族增添一份保障,可是结果什么也没剩下了,他也失去了科举的资格。

魑魅魍魉盛行的大魏,已经容不得公平正义的存在。

“我知道很难,所以说这是一个期望。”季初哪敢妄想自己能保住一方的百姓,她只希望能护住她身边的人,改变她能改变的一切。

“那娘子您,眼下最想要做什么?”施岐又问她。

季初想了想,抿抿唇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回答他,“眼下,我最想要找到一个人。”

前日,池家大公子从江南递来的书信到了,他打探过沈家,主支包括旁支都未找到一个叫做沈听松的男子。

季初有些失望,安慰自己两年后她还是会遇到沈听松,可是眼下听施岐说起局势混乱,她实话实说,目前她找不到沈听松的痕迹。

“我很想找到一个人,可我不知道他会在哪里。”

闻言,施岐却破天荒地笑了下,一本正经地回答她,“既然娘子无法找到他的存在,那就让他发现娘子的存在,主动来找娘子。当然,前提是娘子有可以引起他注意的东西。”

季初一下豁然开朗,对啊,她可以主动吸引沈听松的注意,父亲珍藏的那幅画包括她对沈听松画技的熟悉,都能让沈听松停下他奔波的脚步。

“我想先开设一家画馆。”上辈子季初身上最拿得出手的也是绘画,她隐在市井之中便是靠着一手色彩艳丽不见墨色的画技谋生。

“娘子若不嫌弃,画馆便由我来替娘子操办。”不善言语的男子闻言有些惊讶,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与他而言也是一个好机会。

他不能再以科举入仕,可文人隐士的名头罩在身上,将来声名大噪的时候他依旧可以为自己和施家人报仇。

只要运作得当,只要他积攒了名望……

“极好。”季初有了目标眉眼舒展眼神熠熠,兴致勃勃地与他商议起此事来。

事实上,也不止为了找到沈听松,她真的喜欢作画,也乐意给施岐一个站稳脚跟的机会。

***

然而,就在季初埋头作画为开设画馆做准备的时候,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雪席卷了大魏的北方。无数的百姓和牲畜在睡梦中被冻死,无数的房屋在雪中塌陷。雪下了不过才两日,就有一大批百姓沦为了难民,要么涌入平京城要么朝着南方未遭风雪的地方奔去。

内里交困,与外也不乐观,北地的风雪冻死了大批的牛马羊群,难以生存的戎族如同杀红了眼睛的饿狼北下入侵,大魏的北部顿时陷入混乱之中。

北地节度使戴绍派人向朝中求救,而彼时朝堂上正因为立太子一事争乱不休,沁王宁王辰王等人互相攻击倾轧,将朝堂搞的一团乌烟瘴气。

忽闻北地节度使求救,三方都来了劲头,若是领兵的人是他们的亲信,他们就能插手到军中,扩展自己的势力了。

于是,一整个早朝又在混乱中度过,不仅没商量出一个合理安置难民的对策就连应对戎族的掌军都没选出来。眼看着北地的战报越来越急,当今无奈,选了金吾卫副将袁兴领兵。

袁兴是他的心腹,不属于任何一位皇子的阵营,还亲自为他料理了先太子遗嗣这个隐患,魏安帝十分信任他,想了想又将他擢升为新的金吾卫首领。

至于原本的金吾卫将聂衡之腿伤还未痊愈,定国公甚至将世子的位置都改换给了次子,魏安帝更加觉得聂衡之重伤不得用,顺势而为将他身上的官职也撸了下来,只下了一道圣旨安抚封聂衡之一个闲散的轻骑都尉。

失了世子之位又没了金吾卫首领的官职,一时间,那位张扬耀眼声名赫赫的聂世子在平京城中沉寂了下来,旁人提起他也只是唏嘘感慨一句时运不济。

谁让他在围场上伤到了腿呢?救驾有功?陛下不是封了他轻骑都尉吗?

风向一变,定国公终于坐不住了,他夺了长子世子的位置一来是为了警告他不能忤逆自己这个父亲,二来也是希望次子有了爵位后同长子相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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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成,一同支撑起聂家的门楣。

长子朝中为官掌握兵权,次子继承爵位面上尊贵。可如今陛下竟然夺了长子身上的官职?定国公一脸复杂地去了东院,如若长子认罪服从他这个父亲,他再想办法将世子的位置交还给他。

毕竟,定国公也看的明白,次子能力不如长子,而他的腿伤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的说辞。

“不必了,父亲就好好看着定国公府如何在聂锦之的手中发扬光大吧。”聂衡之知晓了他的来意,兴致缺缺,定国公世子之位又算得了什么,他想要的东西一定自己会抢到手。

让出去给旁人的就是他不屑再看一眼的垃圾。

定国公被他轻飘飘的话噎了一下,后续的话都未说出口拂袖离去。

不过,多年的敏锐让他总有些坐立难安,好似有祸事会降临到定国公府的头上。

定国公所料不错,不到十日的功夫,平京城再传急报!戎部加兵已经夺下一座城池,而主将袁兴则死在了北地节度使戴绍的手中!

据闻袁兴临死前,发现了北地节度使同戎部勾结纵容他们入侵的证据。

而此时,所谓的证据,几封染了血迹的书信被呈到魏安帝的手中。

第三十四章

书信上面不仅写着戴绍和戎族私下交易的内容,还有朝中同戴绍来往互通有无的臣子名单,其中,两朝的重臣定国公赫然在列。

事实上,定国公与戴绍也不过是说上一句话互相问候的面子情。奈何戴绍看中了聂锦之愚蠢好拿捏,私下对他颇为关照,又是亲热地口呼贤侄又是不着痕迹地替他做脸满足他的虚荣心,三两次下来,聂锦之就将戴绍戴绍看作了可信任的长辈,利用自己聂家子的身份和人脉为戴绍疏通了不少关节,同时戴绍也颇为大方地将自己牟利所得送给他一份。

但显然聂锦之同戴绍隐秘的来往,定国公是不知道的,他若早早察觉也不会被长子激将就把世子之位给聂锦之。

可惜,现在知道已经太晚了。在旁人看来,定国公和自己的儿子聂锦之是一体的,也是定国公私下授意儿子同北地节度使来往。前不久定国公舍弃了世家根深蒂固的嫡长子继承制将世子之位给了次子聂锦之,这不正是代表着聂锦之更得定国公看重吗?此时说定国公毫不知情无人相信。

当然,魏安帝也不相信。身为一个帝王,他的疑心病很重,心思也反复不定。当初他为噩梦所扰,发下宏愿要善待先太子一脉,不仅为先太子立碑还过继宗室到先太子名下,然而当他得知朝中臣子借着他仁慈的名义私下可能真的与先太子的遗嗣来往的时候,他又翻脸不认人,转而处死了这些臣子,季初的父亲就是其中的一个。

戴绍勾结戎族有不臣之心,定国公同他往来想做什么?是不是也有了不臣之心?魏安帝隐约记得当初定国公和先太子也是一派和睦……

疑心病一旦发作,魏安帝勃然大怒,接连罢黜了数十名官员,又直接下旨将定国公同世子聂锦之关押到刑部大牢。

作为大魏两朝的重臣,一等的国公,定国公在朝堂上历经风风雨雨而不倒,万万没有想到有一日自己会因为疼爱的次子成为风雨中倒下的那个人。

“请陛下明察,老臣绝无做下书信上所说之事。”定国公跪下,郑重地行了一个叩拜大礼,之后他并未再多说一句话,因为他更清楚当今陛下的秉性,事实不摆在眼前,说的再多陛下也不会轻易相信他。

好在他身为聂家的掌权人,在朝中和军中的根基都很深,是季清远远不及的。仅凭着几封书信,陛下不能直接定下他的罪,只是他的次子是真的无辜吗?定国公心中惊疑不定,一时后悔改立了次子为世子,世子身为下一代的国公,分量要更重!

万一罪名做实,定国公府百年的荣光和恩宠都会化为灰烬……

早朝结束,偌大的平京城都狠狠震了一震,不止因为那么多的朝臣重臣被关押罢黜,还因为野蛮的戎族跨过了北地的防线。

平京城可就是位于大魏的东北方啊,戎族铁蹄若是拦不住,不出几日就能到达平京城下!

虽然数名武将已经着急火燎地赶往了北地同入侵的戎族作战,可心思通透的人明白这次他们要防范的不只是戎族,还有野心勃勃的北地节度使戴绍!

戴绍在北地经营盘踞多年,早就一手遮天,这些靠着裙带关系上位战场都没去过几次的武将们真能克制住戴绍吗?深知朝堂乱象的一些人担忧不已,早些年的那些老将要么被猜忌要么被排挤,大魏的兵力和将领一年不如一年,不然陛下和朝臣也不会依赖戴绍来稳定边关。

可若是戴绍反了呢?甚至和戎族联手对平京城下手……大部分人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比起京中的人心惶惶,定国公府的东院静的出奇。

聂衡之用过药后一如既往地坐在轮椅上,黑黝黝的眼珠子盯着几盆梅花,他的膝盖上还放着一本佛经,静静地一动不动像是入了定。

下人们虽然惊慌,但没有一个人敢打扰他。

国公爷和刚成为世子不久的二公子全部被关进了刑部大牢,昨日还耀武扬威教训下人的白姨娘和端着世子夫人架子的二夫人陈氏直接被关进了小佛堂里面。

任她们吵闹不休,府中无一人理会。整座定国公府已然在大公子的掌控之中,定国公不在,府中的人除了听大公子的命令还能听谁的啊?

至于三公子聂茂之,此时正在庆幸自己在父亲和长兄之间选择了长兄。眼下,父亲可是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听说是被二哥连累的。他急冲冲地跑到长兄这里想和长兄讨个心安,奈何看到长兄那副阴沉的模样,他退缩了,悄悄地又退了出去。

“准备些干净的吃食和保暖的裘衣,我去刑部一趟。”聂茂之还惦记着父亲定国公,坐了马车出府,然而他还未到刑部就遇到大批的难民哄抢生事,吓得又返回了府中,心中大骂京兆尹不干实事,难民都涌到东城来了。

再次来到东院,聂茂之心里也有了一点害怕,如今的平京城乱象横生,他作为高门子弟哪里遇到过被人哄抢的阵仗?

“安心待着,不要出府。”这一次,聂衡之抬了眼皮总算是搭理了这个庶弟,深不见底的眸光寒意乍现。

“兄长您的意思是不仅平京城无事我们府上也会有惊无险?”聂茂之闻言激动地往前一步,连忙追问,他有一种直觉长兄知晓所有的事情。

“滚出去。”然而,长兄非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脸色骤变,语气也变得凶狠。

聂茂之被吓了一大跳,身上的汗毛全都竖起来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才发现方才似乎不小心碰掉了一朵梅花。

梅花树据说是长嫂精心准备要送给长兄的礼物,旁人动一下都会引起长兄大怒,聂茂之慌里慌张地赶紧离开。

那位温柔的长嫂如今已经成为府中的禁忌,即便是聂茂之,也不敢触碰长兄的逆鳞。

冷眼注视着他慌忙离去的背影,聂衡之抚着额角,凶狠的情绪还未消散。不过思及眼下的局面,他还算满意地勾了勾殷红的薄唇。

上辈子这一年,戎族也同样趁着暴风雪入侵了大魏,魏安帝也同样派了袁兴去北地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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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使戴绍一同抗敌。

戎族来犯是为了抢夺粮草度过寒冬,他们怕后路被断不敢久留抢了足够的粮草就返回了北漠。朝廷派去了大量的兵马粮草又给了戴绍诸多赏赐,很快戴绍同袁兴一起就将戎族“赶”出了大魏。

因为此战,袁兴不仅加官进爵还彻底将金吾卫的势力掌握在了手中,荀副将等人作为聂衡之的心腹不是被贬职冷待就是莫名其妙地猝死……上辈子聂衡之蛰伏了许久才将势力收复,袁兴更是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多次暗杀他排挤他。

至于这辈子,聂衡之阴冷一笑,金吾卫大部分的势力还未旁落,他下了命令处理掉袁兴,再将戴绍牵扯进来揭开他的秘密,将聂锦之送入大牢不过是顺手为之的小事。

忽而一阵寒风吹来,树上积着的雪花飘落在聂衡之的脸上,他呼吸一窒,想起了数年前女子冒雪为他折梅结果被枝头的积雪洒了满脸的画面。

他笑骂着她是个笨女子,却又甩开大氅拂去她脸上的积雪,系在她的身上。那时季初是什么表情呢?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笑眯眯地捏了一个雪团触碰他的脸颊。

如今只剩他一人枯坐,聂衡之额头突突地疼,蓦然快步走进了鸣翠阁,将女子所有未带走的衣裙全部堆积在一起放在自己身边,仿佛那上面还残存着她的气息。

聂衡之觉得,他快要忍不下去了。他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见过她的面听过她的任何消息了。

***

北地的战事传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潞州城的时候,季初准备的画作已经完成大半了。

她住在自个儿的家中,手中又握着银钱,每日除了作画便是顺着心意妆点宅院,出门的话要么去陪堂伯母说笑要么去品尝潞州城的市井美食。可以说,生活地极为惬意,比上辈子迟迟走不出伤痛憋在屋中强多了。

她从堂伯父那里听闻了北地战事以及北地节度使的野心,不免有些惊讶,上辈子也有战事但很快就平息了。她印象更深的是这年北方的雪灾以及跋涉千里到南方骨瘦如柴的难民。

因为同情这些难民,她托施岐在城外弄了一个粥棚,潞州城别的大户人家有样学样也跟着设了不少粥棚,潞州城安安稳稳地还是一如往昔。

“戴绍狼子野心,朝中若处理不妥当爆发大战,我们族中怕是要生大难。”堂伯父叹了一口气,比起难民来他更忧心战事。

“您可是在担心强征人丁?”季初想到那件差点覆灭了季氏的祸事,颤着声音开口询问,原来这个时候就已经有征兆了吗?

“不错,鸳娘,我们季氏一族人口比不得其他宗族繁盛,又失去了你父亲这个支撑,精壮若被强征去,族中定会元气大伤。”季沛未将另外一件事说出来,他们季家与潞州城中的胡家有过嫌隙,而胡家刚好有人掌管征丁一事,若他们动动手脚刻意报复多征季家人,他们根本没办法驳斥拒绝。

“伯父暂且安心,这次北地的战事应当不会那么大阵仗。”季初温声安抚他,转了身却将此事牢牢地记在了心中。

上辈子,她到潞州城约莫一年多的时间,族中经历了一场大变故死了数十位族人,源头就是堂伯父所担心的征丁。

大魏规定三年一征丁,征去的人要么上战场要么去做苦力。以前父亲还是一品尚书的时候没人敢刻意针对季家,可父亲逝后,仗着季家势薄,一些人明目张胆地将该轮到自家头上的苦役改在了季家的头上。

上辈子季初知道的时候已经数十族人因此丧命,其中包括堂伯父的次子。堂伯父和堂伯母因为此事一病不起,季初去吊唁却被一个情绪激动的婶娘迁怒。

“若你没与定国公世子和离,若你还是尊贵的世子夫人,那些坏了良心的人也不敢欺辱我们至此。鸳娘,都怪你自私只顾自己,才让他们都惨死!”

婶娘悲痛之下的指责让季初愕然,她虽明白自己是被迁怒可看到一个个族人麻木中隐隐含着怨气的眼神,她木着脸疾步离去。就此,她远离了族人,家宅也没有再住,而是带着双青随便寻了一处市井的小院子住下。

原本这次回潞州,她也想了办法避免族中再出现这等祸事,比如提前使计将做手脚的那人赶出府衙,又比如耗费家产买通官吏,再者努力在百姓中赢得声望等等。

但战事若起的话,真的要征丁可能来不及。想到这里,季初换了一身暗蓝色不起眼的半旧衣裙,简单地用一只银钗固定住头发,同双青走进了一家茶楼坐下,说是来听曲儿实则扬着耳朵在听底下那些文人的高谈阔论。

文人骚客,尤其是没有功名怀才不遇的那些,平日里最喜欢在茶楼指点天下,虽然慷慨激昂地有时令人发笑,但季初通过他们能了解到最近发生的大事,也就忍住笑认认真真地听下来了。

上辈子,她也常爱干这种事,晨起坐下,一壶清茶一盘糕点一盘瓜子,她能在茶楼里面消磨一整日的功夫,等到了黄昏,慢悠悠地再离去。沈听松常笑她身在市井心却怀着天下,季初也不反驳他。好歹她的父亲也是一品的高官,关心天下大事怎么了?那是得自父亲的良好教导,是美谈!

“京中才传来的消息,各位不知啊,朝廷派往北地的武将被戎族打的屁滚尿流,要么受了重伤要么灰溜溜地临阵脱逃了。”一瘦弱男子痛心疾首,砰的一下拍桌子。

“那平京城岂不是危险了?那些五大三粗的粗人平日里总骂我们这些文人,照我看,我们文人的气节风骨可比武人强多了!”

“贤兄所言极是啊,戎族的铁蹄就算踏到我们潞州城,我们也宁死不屈同他们抗争到底!”

“诸位不愧读了圣贤书,令某佩服至极。不过某这里也有一个消息,据说这次朝中又派了一位将领过去,这位将领出身钟鼎之家,临走前立下誓言,不打退戎族愿永不归京。”

“当真?他立下誓言想必是有信心打败戎族,不知是哪位将军?我们可曾听过?”底下人纷纷询问。

季初也悄悄扬起了耳朵,不由自主地端起了茶杯。

“那位将军姓聂,潞州城的季尚书大家都知道吧?他的独女正是嫁给了这位将军。”

“嘶。”四周传来此起彼伏倒吸气的声音,季初一双杏眼瞪得圆溜溜的,差点一个失手砸了茶杯。

聂衡之不是说已经双腿残废了吗?如此他怎么去与戎人对抗?还是说他的腿伤又痊愈了?

“可是听闻,季家女已经回来了潞州城,她呀,早就同这位聂将军和离了。”

“真的?”

“季氏女真的不知福。”

听到这里,季初冷哼了一声,明明是她知福才和聂衡之和离,这些人果然是没有功名没有正事,每天只能耍耍嘴皮子!

不过,聂衡之能立下这样的誓言也算他有担当。季初稍稍安了心,她觉得战事应该很快就能平息,聂衡之性情虽恶劣但他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

北地,聂衡之上了战场,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暴烈情绪,阴着脸同敌人厮杀,手持宽刀收割生命,凶狠地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阎罗。

很快,他艳丽的脸上,浓密的眼睫上,染上了鲜红的血液。闻着浓重的血腥气,他弯着唇角畅快地充满享受地大笑,骇的与他交战的戎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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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靠近。

战场上挥动刀柄,聂衡之杀了个酣畅淋漓,全然忘记了他身上还有未痊愈的伤口。

最后一刀,他笑着斩断了戎族首领的头颅。这个令人胆寒的笑被戎人记住,成了他们毕生的噩梦。

随后,被戎族人占领的城池也被收复,惊天的好消息传回平京城,魏安帝同朝臣们大喜。

魏安帝当即下旨恢复了聂衡之金吾卫首领的官职,又在看了刑部查明的证据后勉强饶了聂家人一命,聂锦之夺去世子之位流放三千里,定国公贬为庶民不得再入朝为官,而定国公的爵位由聂衡之降一等袭爵,称定北侯。

然而鏖战过后,新任定北侯旧伤再度复发,未来得及对北地节度使戴绍下手,他从西北南下养伤,传言南方有温泉,泡之可促进伤口愈合。

为此,京中众说纷纭,有说定北侯肆意妄为也有卫长意为他辩解伤势加重不得不暂且休养。

可无论朝堂如何反应,载着定北侯的马车最后还是停在了潞州城,潞州城知州亲自迎接的,排场阵仗极大。

第三十五章

潞州城知州为了迎接定北侯的到来,几乎派人肃清了两侧的街道。好奇定北侯的潞州城百姓只能挤在街道旁边的酒楼和茶楼上面,隔着窗户一观定北侯的风采。

这可是一出手就斩杀了戎族首领的大英雄,据说他足足有九尺之高,生的虎背熊腰满嘴獠牙……

“下官拜见侯爷,侯爷一路劳累,还请跟着下官入城。”潞州城的知州葛磊人如其名,行事也还算光明磊落,得知打退了戎族的定北侯要到潞州养伤,纠结了一番过后也坦然接受了。

定北侯来了只管敬着便是。

不过他的副手吕通判显然想的要更多一些,葛知州刚说完话他就接了过去,语气讨好,“下官等已经帮侯爷准备好了接风宴还有宴后沐浴的汤池,还请侯爷赏脸。”

隔着一道马车壁,众目睽睽之下,吕通判弯腰的弧度也比葛知州大了许多。

谁比谁会做人一目了然啊。随行的一些小官吏纷纷在内心感慨。

可惜,无论是有些呆板的葛知州还是善于讨好的吕通判,定北侯一个都没搭理,只是极为冷淡且不耐地嗯了一声,从头到尾连一张脸都没露出来。

这让想要一睹定北侯容貌风采的潞州百姓和官吏们不免有些失望,可转而又想定北侯受了重伤,肯定没闲心与人寒暄。

“侯爷先行,哈哈哈。”葛知州尴尬地摸了摸胡须,讪笑。

原本葛知州是想先到知州府去宴请侯爷,结果吕通判自作主张搞了个药浴的名头,现在只好往吕通判安排的地方去。

那个地方,刚好是潞州城内最大最豪华的一处酒楼。

马车一直往前行驶,他们这些潞州的官吏只能跟着马车边走,尤其是葛知州,体型较胖,呼哧呼哧地直喘气。

一路上,侯爷态度冷淡,葛知州不好让气氛就这么冷着,他不知哪根脑筋搭错了,也可能是太累了没了理智,突然说了一句,“潞州百姓们都仰慕侯爷风姿想要见一见,吵闹了些,吵闹了些,侯爷不要介意。”

闻言,他身后的一些官吏包括吕通判撇撇嘴,知州大人有时候是真不会说话。侯爷身份尊贵,身上还有伤,岂是平头百姓们想见就能见的?知州大人这就是在贬低侯爷!

又走了两步,葛知州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多么失礼,正要赔罪,没想到马车顿时停下了。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出来,葛知州等人屏住呼吸,看见一位容貌艳丽气势却极为凛冽的青年男子优雅地从马车里面出来,一双漆黑的凤眸冷冰冰的,额头还带着一条狰狞的伤疤。

聂衡之身上的伤势复发不是假的,一双腿疼痛难忍,可他一听到葛知州口中的潞州百姓,心下一紧,想都不想就下了马车。

站定,他扫都没扫潞州城的官吏一眼,而是抬起了头,一双黑眸向上环顾,眯着眼认真地逡巡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像是在找一些人。

然而,站了足足有一刻钟,逡巡了也有一刻钟,他却没找到他想找到的。

眸中骤然翻滚了乌云,他冷冷地看向体型显眼的葛知州,“潞州的百姓就这么点,看够了吧。”

葛知州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也不敢擦拭,只能尴尬地笑,总不能回答看够或是没看够吧,那他将侯爷当做什么了。

最后还是他身边的一个文书替他解了围,拱手笑道,“侯爷不知,潞州百姓数十万大都渴望一观侯爷风姿,奈何这条街道实在狭窄,容纳不下那么多人。再说,肯定还有一些待在家中的百姓不知道侯爷您大驾潞州城。”

不知道?季初会不知道他来潞州?他的阵仗这么浩大,不会有人不知道,除非她根本不在潞州或者不愿意看到他,一想到这个可能聂衡之呼吸急促了下,冷喝了一声,“走。”

他的目光肉眼可见地黯了下来,浑身的气势也更冷了些。

潞州的官吏们面面相觑不敢再说话了,还是按照原来的安排请定北侯去接风宴吧。

谁也摸不准这位侯爷是什么心思,多说多错。

***

聂衡之的到来季初是真的不知道。

那日,她在茶楼里面听到聂衡之去了北地,猜定北地战事不会持续很久,之后就未再关注过此事。她最关心的还是潞州城外的难民还有即将要开设的画馆,施岐忙的脚不沾地,季初一放下心中的顾虑就去帮他了。

她依旧是一身半旧的寻常衣裙,头上干干净净地只挽了一个发髻,浑身上下除了手上的一只白玉手镯,再无其他的饰品。笑眯眯地站在搭建好的粥棚里面,给一个一个上前的难民打粥,任谁也看不出整个衣着简朴笑容温婉的女子前不久还是京城里面高贵的世子夫人。

时间过了大半个月,马上就要到年节,潞州城外聚集的难民也越来越多,季初每日都很忙。她不仅会帮难民打粥,还会暗中观察一些难民,发现品行端正的人便会上前与他们搭话,然后打听到他们的籍贯遭遇和所长,写在纸上交给施岐。

施岐拿到这些难民的信息,挨个做了合理的安排,身有所长的人就介绍进酒楼饭馆绣坊庄子等处,其余人没有一技之长也能去做脚夫卖力气。

这么一通安排下来,施岐很快便引起了潞州城葛知州的注意。这段日子,葛知州也在为难民的处置问题发愁,朝廷派下救济的银子根本就到不了他的手中,但潞州城外那么多人他又不能置之不理。

瞌睡的时候正好有人递了枕头,葛知州觉得施岐这个年轻郎君处置的极好。难民们有了生计生活有了盼头就不会闹事,即便有人闹事,他们的籍贯特征也都记了下来,尤其那张纸上还惟妙惟肖地配上了画像,三两下一盘问直接驱逐出去就是了。

潞州城里容纳不了那么多的难民,可数十公里外就是一大片的荒林山地。葛知州受了启发,派人看着这些难民到那里去开荒,他又在城中募集了些粮食和银子,当做他们安家用的口粮。

如此一来,潞州城难民的问题就解决了一大半。

葛知州记住了施岐此人,特别在见了他一面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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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其文采出众相貌也清隽,承诺等过了年节就给他一个小吏的职位,在他手底下做事。

施岐自然抓住了这个机会应下了。

季初得知这个消息也高兴地紧,郑重其事地和堂伯父一起为施岐庆祝,照她的话,施岐是个能力出众的人,他在葛知州底下做事将来也能多照看季家两分。

“我能得知州大人看重,功劳有娘子一半。”施岐从前在家虽有几分小聪明和文采但更爱玩乐常常惹得父兄生气,遭逢了大难屈辱之后,他迅速地成长。走到今日,他最感激的人是眼前这个过分温柔包容的女子。

他知道她曾嫁到高门大户,也知道她同自己的夫君和离,有的时候会想她的夫君是何等的有眼无珠才会让她带着嫁妆离开。

不过看着她每日舒服自在的生活,不顾及别人目光的处事,施岐又觉得其实她不需要一个束缚她的夫君不需要一个拘着她在后宅的夫家。

当然,他同样看到了女子背后的一些隐患,季氏族长也就是她的堂伯父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护着她也不贪图她的家产,可堂伯父万一去世了呢?万一有堂伯父也拒绝不了的权贵打她的主意呢?

施岐在心里做下了决定,他会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有朝一日能成为她自在生活的后盾。这无关男女情爱,也无关报恩,单单是他心中对女子最美好的祝愿。

“那施公子可一定将我的画馆给打理好。”季初笑笑,朝他眨了眨眼睛,施岐又何尝不是帮了她许多,最起码有他在那些扰人的说亲消停了。

话里说着是画馆,实则还蕴含着一种意思让他帮自己找人。其实,季初可以再为沈听松画一幅人物小像,这样寻找起来更有效更迅速。但找到了沈听松之后,她要如何解释,这辈子的她可是没见过他一面。

是以,还是开设画馆用父亲珍藏的画作来吸引沈听松的注意力比较妥当。上辈子,沈听松也爱作画,更时常会逛一些书画坊。即便这个时候可能沈听松不在潞州城,她开设一家画馆自得其乐也是好的。

“自当如此。”施岐应下,接着就加快了动作,他预备在年节之前将一切打理好。

而今日,便是季初的画馆开业的日子,开设在城北的街上,靠着几处书阁古玩铺子,内里修整的文雅古朴。

画馆里面已经悬挂好了季初这些时日画的花草虫鱼,间或季初陪嫁里面的一些名家名作,正当中挂着的是父亲珍藏的那副沈听松的画作,巍峨险峻的高山,一颗孤松扎根在坚硬的山石中迎风而立,迎面给人一种孤寂苍凉却又饱含生机不屈的感觉。

堂伯父凑个趣,也画了两副仕女图挂在上面,倒是被堂伯母锤了一顿说他老不知羞。

令季初意外的是,施岐的画作居然也很能拿得出手,唯一的缺点就是画笔过于古板,工整地有些失了韵味。

画馆里面的伙计是从难民里面挑选出来的,他们对季初这位东家充满了感激,工作的极为卖力,画馆一开业恨不得将往来的路人也招揽进来。

谁知这些路人急冲冲地似乎有事要做,被拦下还有些生气,“吾等都要去见一见那位尊贵的侯爷,你们画馆开业日子也不选的适当一些,这个时候谁有功夫赏画?”

匆匆撂下一句话,路人脚步更急了。

几个伙计没能招揽到客人垂头丧气地又回去了,笑的双青头上的珠花都颤了。

不过她眼珠一转,又疑惑地问了起来,“侯爷?潞州城内没听说有一位侯爷啊。”她们家大人身为一品尚书便是潞州城中最鼎鼎有名的人物了。

季初正忙着调制手中的颜料,闻言头也不抬,“你不是想要吃聚贤楼的八品点心吗?看着那人的方向正是靠近聚贤楼的地方,你去买点心的时候顺便打听一句。”

双青连忙转身看过来,明暗交错的窗棂边,娘子眉眼专注,白皙的脸上泛着淡淡的莹光,她心下一喜又有些不好意思。

自来了潞州以后,她们生活惬意,不受拘束,双青觉得自己越来越没规矩了,哪有像她这么贪嘴的婢女。娘子宠她,她也不能如此肆无忌惮。

“聚贤楼的点心的确很美味,你顺便再买一道蜜炙鸭脯,我也嘴馋了。”季初感受到了婢女的不好意思,抬起头,一双眼明净清澈,随意的姿态慵懒,白玉的手镯滑落在纤细的腕间,较之秀雅的仕女更添几分妩媚鲜活。

双青脆生生地应下了,一份蜜炙鸭脯怎么够,娘子还爱吃羊肉,新鲜的盐青瓜也要买上一份解腻。幸好娘子的嫁妆丰厚的很,她们在吃食住行上从不亏待自己。

府中有几个老实的丫鬟婆子,还有看院的护卫,城外置了几个庄子,由几个陪嫁看着。

双青觉得这样的快活日子比之前在定国公府的强上太多了,不必受国公夫人刁难,也不用出个门也要报备,更不用应对二夫人烦人的挑拨离间。

这么些日子,娘子和她都丰润了一些,脸颊的气色红润更好了。

如果能一直这么生活下去就好了,双青嘴中哼着在茶楼学到的小曲儿,不出一刻钟就到了聚贤楼,这是潞州城中最大也是最负盛名的一处酒楼。

前脚双青进入聚贤楼不久,便有几个衣着华丽头饰含金带翠的女子,面带羞涩脚步却难掩急切地进入到酒楼中。身后还有数名婢女,趾高气扬的姿态显示出她们的身份不凡。

她们一进来就目的极为明确地上了二楼,婀娜窈窕的身姿摇曳,令堂中的一些客人看得移不开眼睛。伙计们对她们的态度也极为热情殷切,霎时就将独身一人的双青抛到了脑后。

双青有些不忿,即便是她们家娘子身份最高的时候都没这么张扬过,再说高门大家未出阁的娘子,也很少这副模样到酒楼用饭。看着倒像是参加宴会相看人家似的。

有些眼尖的小声嘀咕,“那位好像是吕通判的女儿吧,听说知州大人在楼上宴请一位贵客,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你消息闭塞了,今日我们潞州城可来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你看那些楼梯口都有带刀的衙役把守着呢。”又有人回答他。

点心和膳食还在准备着,双青坐下来,扬耳听着,这位贵客估摸就是那位侯爷吧。

“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你详细说说。”

“定北侯!前不久击退了戎族,一刀砍了戎族首领脑袋的定北侯,你说尊不尊贵?”

“嘶。”交谈的那人和双青一起倒吸了一口冷气,双青骤然站起身有些坐立难安。

单说定北侯她不知道是谁,可击退戎族斩杀戎族首领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娘子之前的夫君,定国公世子。

不,现在该称呼侯爷了。

他居然到了潞州,会不会是要捉娘子回去的?双青的心跳很快,她要赶紧回去告诉娘子这个消息,一刻都不能迟疑。

“伙计,我要的点心和膳食好了没有,你们倒是快些,啊呀,急死我了。”奈何银钱已经付了,双青急的直跺脚,珠花一颤一颤。

可双青的急切也没打断那两人的交谈。

一人又道,“你猜方才那些官家娘子上去为何?”语气有点点暧昧。

“这我还能不知晓,当然是拿来讨好尊贵的侯爷,若是有一个进了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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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的后院诞下子嗣,将来那就发达了。”

他们了然地笑,仿佛已经笃定定北侯会收下这些女子,也是,看那身段那容貌,有哪个男子能拒绝的了呢?

闻言,双青愣住了,目光有些茫然地看向了二楼的方向,原来侯爷已经有新欢了,那他不是来抓娘子的?

不对,侯爷这么快就有新欢,他也不是真的待娘子好。想明白这点,双青摇摇头,怪不得娘子执意要离开他,侯爷他配不上娘子。

“客人,您的点心和膳食。”伙计将膳盒递给她,双青头也不回地走了。

然而时机巧妙,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刚好落入了从二楼拾级而下的仲北眼中,仲北一僵,急着给一人使了个眼色,让他跟上双青。

双青是夫人身边最信任的婢女,在府中待了三年,仲北还时常与她打交道,他不会认错。仲北心中大喜过望,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不等他们去打听夫人的下落,夫人的婢女自己就撞到了他面前。

侯爷他说是要到潞州来药浴养伤,潞州的汤池在大魏也的确颇有名声,可仲北跟在侯爷这么些年,他更明白侯爷忍不住那颗想要见到夫人的心。

养伤是不假,可到潞州的路上也颠簸不利于伤势痊愈啊。

这下真是好了,仲北忍着焦躁使唤伙计上了一道羊肉汤膳,想着等派去的人回来再不着痕迹地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侯爷。

可他刚返回楼上的雅间就高高地提起了一颗心,因为一名不知死活的女子居然凑到了侯爷的身边,姿态极为矫揉造作,主动要为侯爷倒酒,高耸的某处都要贴到侯爷身上去了。这名女子,据说还是里面一位官吏的女儿,简直是作死!

果不其然,侯爷立刻就厌恶地撇过了眼睛,从仲北的角度能看到他捏紧了酒杯的手指,下一刻那只酒杯被狠狠砸在了地上,酒水泼了那花容失色的女子一身。

“庸脂俗粉,臭不可闻!滚出去!”聂衡之动了怒,他费尽功夫才在身上沾染了属于女子的气息,方才那股臭烘烘的气味直接将女子的气息给压过去了。

他额角青筋凸起,眼白渐渐泛起了红,艳丽的一张脸阴沉沉的看上去极为骇人。葛知州连带着吕通判在内的官员都变了脸色,尤其是吕通判,脸红脖子粗,鼻翼不停翕动,被侯爷嫌恶的女子是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女儿,他筹划用女儿的美貌攀上高枝儿,挤走葛知州,成为潞州城的一把手。

侯爷这么不留情面地呵斥他的女儿臭不可闻,他沦为了笑柄不提,这个女儿日后也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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