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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恕罪,小女不知规矩。”吕通判赶紧请罪,心下懊恼不已,他不应该这么急切的。

聂衡之咬紧了牙根,脑中泛上来的疼痛让他起了杀心,盯着吕通判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吕通判感受到了窒人的危险,面如土色,颤抖不止。

“侯爷,方才属下遇到了一人。”这个关节点,仲北赶紧将遇到夫人婢女的事情说了出来,他迫切地想要消除侯爷的怒火。

听到季初的消息,聂衡之的脸色立刻变了,甩了袖子疾步从酒楼离开,他的手掌微微颤抖,脚步也带着几分凌乱。

他的渴望与贪婪已经压制不住了,急欲从胸膛里面迸发出来。

好在仲北派去跟着双青的人很快就赶回来了,二话不说带领着侯爷过去,跟着聂衡之一起下楼的官员们不明所以地也跟了上去。

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得罪了侯爷,定北侯身后可还带着一大队金吾卫呢,一个个看着就极为精悍。

而安静的画馆中,季初洗净了手,正兴致勃勃地在品尝聚贤楼的膳食,嘴角噙着满足的微笑,没有发现婢女的食不知味心不在焉。

“东家,东家,来客人了!”伙计们也在用饭,听到不断放大的脚步声,兴奋大喊,连手中的筷子都扔下了。

可算是开张了!东家也定是欢喜!

第三十六章

画馆中来了今日的第一位客人,伙计们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季初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挺直了背抬头望过去。

只见,一名头戴方巾身着暗青色衣袍的高瘦男子走了进来,眉眼坚毅姿态闲适,除了施岐还会是哪位?

伙计们大失所望,季初却冷不丁地笑出了声,“原来我们画馆的第一位客人还是施公子呀。”

施岐摸了摸鼻子,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念着我和娘子的关系,不如就送给我一幅画吧。”他身无分文离开湖州城,一路上靠着季初吃饭不说,到了潞州城不但住在季初家里,行事花用也都用的季初的银子。

可以说,施岐是绝对的一穷二白,也就是最近靠着给难民们介绍生计他才赚了几个铜板儿。他施公子也不是给人做白工的,介绍活计,之后作为回报难民会让他第一个月一半的月俸。

可难民又有多少钱呢,所以施岐的兜里一直空空如也,想要买下画馆里面的一幅画是万万不可能的。

双青知道底细,闻言也笑出了声。有时候她都有些同情这位穷巴巴的施公子,还拿出了自己的一个虾须镯子给他,只他拿去当了给几个生病的难民买了汤药。

不过,与双青反应不同,店中的伙计们对视一眼,心中颇有些复杂。一方面,这位施公子也是他们的恩人,要时刻感激,可另一方面他们觉得施公子配不上自己的东家娘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到底还是不好吃软饭哟。

是的,在他们乃至很多人的眼中,施岐住在季家的祖宅又和季初关系密切,便觉得季初和施岐情投意合,有意招他做赘婿。

“双青,将那副仕女图拿下来送给施公子。”季初笑过之后也干净利落,索性就将堂伯父的画作送给了他,左右这画作卖不了什么银钱,她为了不打击堂伯父才没说出口。

施岐笑不露齿,十分坦然地收下了,事实上,当人穷到了一定的境界,便是只值十个铜板的画在他眼中也是一笔浮财。

“葛知州今日据说在招待一位身份尊贵的侯爷,他有爱才之心,我猜会引荐你的。”季初说笑过后就说起了正事,帮助施岐在潞州城站稳脚跟是对他们双方都有利的事情,她自然乐得去做。

闻言,施岐眸光一动,潞州来了位尊贵的侯爷,这件事他自然早就知晓,不仅如此,他还打听到这位侯爷从前是定国公世子,还是眼前女子曾经的夫君。

他不清楚季初在离开平京城之前同聂衡之的纷纷扰扰,只以为二人是夫妻情分淡了才会选择和离。

为了不让季初尴尬,施岐刻意在她面前淡化了定北侯到潞州养伤的事,此时听到女子这样说,他立刻转移话头,企图将话题从定北侯的身上移开。

他无意中像是看到了什么,偏了一步,走到了窗前,手指随意点了一下,语气疑问,“咦?那不是衡家公子吗?他也来逛书画坊?若是被他知道娘子开设了一家画馆,不知道会生出怎样的波折。”

衡家公子,堂伯母的那位清高的外侄?

季初听他这样说,也移了脚步到窗前,嘴中还说着,“莫要如此,堂伯母当初让他和我见面,也只是随口一说便是。”

季初以为施岐还在误会自己当初是在和衡家公子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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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

她这辈子还要等着遇见沈听松呢。

然而,当季初顺着施岐的目光看过去,看到衡家公子身侧露出的半个身影,直直地怔住了。

这个身影……看上去给她的感觉很熟悉,特别像是……她能在数年后还记得金吾卫副将从父亲书房离开的那个背影,与自己相伴了上百日的男子身影怎会认不出来?

这,明明是她苦心寻找的沈听松!衡家公子身侧的人是沈听松!

画阁,轩窗,一对男女相依而站,男子高大挺拔,女子身形文雅,远远看过去,像是一对般配的璧人!

聂衡之死死压抑着心中对女子的渴望,走到了画馆临街的另一侧,不想却看到这一幕。他整个人像是迎面被泼下了数盆冬日的冰水,冻得他牙齿咯吱直响,脸色发青。

他最担心最恐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两个月中他刻意回避了关于女子的任何消息,就是不愿去想也不愿听到女子身边有了野男人。

聂衡之始终固执地以为,季初是属于他的,从他们成婚的那日就属于他了。上辈子在得知季初的死讯后,他同样也不去想季初会否已经另嫁他人,他只是在希望破灭了之后拼尽一切为她报仇,再然后了无生趣……

两个月,不过才两个月的时间……季初不会这么快移情别恋的,定是受了野男人的蒙骗!聂衡之的目光骤然凶狠,盯着施岐恨不得立即杀了他,恨不得将他看着女子笑的眼珠子给剜出来,恨不得剁了他的手脚,恨不得割了他的舌头砍了他的脑袋!

“咦?那不是施郎君吗?侯爷莫非与他相识?”跟着聂衡之身后的葛知州,看出了他对施岐的不同寻常甚至汹涌的杀意,斗着胆子打了个哈哈。施岐此人有真才干,葛知州不忍心他被侯爷所杀。

葛知州身后的文书闻言连忙撞了一下他,心下愁苦,知州大人怎么就看不到施郎君身边那位气质清雅的女子呢?施岐住在前季尚书的宅子,季尚书的女儿曾经嫁给定国公世子为妻,定北侯面带不虞的理由还用明说!

这是撞见了自己的夫人同其他男人亲密的画面!即便他已经同季尚书的千金和离了,可男子的独占欲让他看到这一幕依旧暴怒嫉妒不悦!

聂衡之的胸膛剧烈地起伏,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浓重的嫉妒在他心中翻涌,他死死盯着二人的目光几欲冒出火来。

看到侯爷的反应,仲北的一颗心也慌了,他怎么就不事先打听一下夫人的近状?怨他,夫人她已经不是夫人了呀!

然而,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侯爷忍不住冲上前的时候,清雅的女子先侯爷一步竟然急冲冲地从画馆里面跑了出来,裙袂飘飞,乌发如缎流动。

热切急切的目光灼热烫人。

仲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眼眶有些酸,夫人她心中还是有侯爷的吧,看到了多日不见的侯爷急切的连稳重的姿态都不要了。

聂衡之陡然僵在了原地,他看着朝着他奔来的女子,手足无措,一双凤眸褪去了冰冷嫉妒,慢慢地湿润痴缠。

他会告诉女子,他已经杀了金吾卫副将袁兴,陈氏等人也被关进了佛堂,他的父亲再也不能对他指手画脚,他接下来就会布开更大的筹划,为女子的父母报仇。

他已经知道了女子的爱好,他会顺着她做任何事情,野男人他也不在乎了……聂衡之薄唇微启,正要开口,欣喜不已的女子从他的身边掠过,奔去了旁人。

那一刻,聂衡之如堕冰窟。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她竟然没有看到他……

第三十七章

聂衡之眼睁睁地看着女子奔向男子那里,面上带着欣喜,眼中闪着欢快,从头到尾她都未往自己这里看上一眼,彻彻底底地无视,完完全全地略过。

他不顾天下的争议也要到潞州来,只为见她一面,而她眼里早已经没有他了。

而她欣喜奔去的那个男人,聂衡之眯眼盯过去,瞬时如遭雷击,清俊温润的眉眼,不疾不徐颔首微笑的模样,正是女子先前画中的那个野男人!

他本就冷硬的一张脸愈发凌厉骇人起来,季初要和她的心上人再续前缘双宿双飞,当着他的面郎情妾意,好,真是太好了!

他不仅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说笑,还目睹女子含羞带怯地邀请那个野男人去她的画馆,再一次地从他的身边经过,一双眼睛只能看到她的心上人。

“季初,你就看不到我在这里吗?”聂衡之喃喃地低语,而后失声大笑,笑地前仰后合,笑地含讽带刺,笑地众人惊恐地低下头。

终于,这笑声像是引起了女子的注意,她远远地隔着窗户看了一眼,只一眼就快速地收回了视线,随后画馆的大门就啪的一下被关上了。

聂衡之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面无表情地盯着被关上的房门,冷漠不语……他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砸了那扇门杀了那个野男人抓了女子回去,可他仅有的理智压着他让他不敢动作,甚至连砸门都不敢。

他只能就这么固执地站着,成为笑柄般地站着,等着女子主动过来。

***

事实上,季初看到了聂衡之,也看到了聂衡之身后那一干低眉顺眼的官吏。

只一略想,她就想明白了路人口中的定北侯应该就是聂衡之,北地战事既然已经平定,论功行赏,聂衡之被封一个定北侯的爵位是完全说的过去的。

他不远千里到潞州来是为了什么,季初也心有疑惑,但她不觉得是和自己有关系,那日她袒露心声,聂衡之放自己离开,就代表着他们二人形同陌路见面不识。

既然如此,季初便真的将其当做了陌生人,再者对面就是她百般寻找的沈听松,季初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应对聂衡之。

她满怀欣喜地走到衡家公子和沈听松的面前,先向衡家公子问了一句好,再若无其事地看向眉眼如昔温和的男子,眼睛亮晶晶的,白皙的皮肤上带着红润的光泽。

这是这辈子她和沈听松的第一次见面,当然要给他一个好印象,不能过分热情失了女子家的矜持也不可过分冷漠将他推到千里之外。

“这位公子,是衡表兄的友人吗?”看看,她季初为了和沈听松套近乎,居然对衡家公子都喊上表兄了。堂伯母的外侄,这关系隔得可真是太远了,亏得这句表兄她能喊的出来。

衡公远听到这句表兄也一头的雾水,不过他对姑母的这个堂侄女观感还不错,点点头向她介绍,“听松是我前几日结识的友人,文采斐然。”

果然是沈听松,季初心里激动,面上却强压着兴奋,矜持地对着沈听松福了福身,“沈公子既文采斐然,不如到我开设的画馆里看上一看,若能给上两句建议再好不过了。”

她期期艾艾的目光一直在男子的脸上瞟,一颗心砰砰砰地乱跳,差一点就要飞出她的胸膛。

沈听松这也是第一次显露在季尚书女儿的面前,他看了一眼前些日子才搭上关系的衡公远,面带询问,礼节做的很足。

“季表妹相邀,沈兄,我们便一同过去吧。你不知道,表妹的父亲乃是早先故去的季尚书,表妹画技袭自季尚书,差不到哪里去的。”衡公远虽有些狐疑季表妹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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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热络的态度,但赏玩字画他怎么会拒绝?

“既如此,某就劳烦季娘子了。”沈听松心中有一股怪异的感觉涌动,从他在湖州城见到季初的第一面,他就莫名的有一种熟悉的滋味,仿佛已经与眼前的女子认识了许久。

但实际上,真正与他相交的是女子的父亲季尚书。

为了那一份熟悉,他从湖州城跋涉到潞州,又在旁观了女子安置难民的所作所为后,忍不住与她的远房表兄“结识”。

闻言,季初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浅笑,上辈子她和沈听松结识在双方最狼狈的时候,没想到这辈子这么的客套。听他客气地称呼自己为季娘子,那股滋味真是难以言说。

“沈公子,快请。”季初脚步轻快地走在他前面,走到画馆里面自然而然地同他介绍墙壁上悬挂的画作,自然父亲珍藏的那幅画吸引住了沈听松的目光。

沈听松看着那幅画有些失神,他身边的侍从也暗中诧异,季尚书的女儿莫非与自家主子有缘,怎么在湖州城门口遇到了不提,如今赏玩字画居然也能说到主子亲手绘制的那副。

沈听松看着画,季初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本来是暗潮涌动又微微带一种黏腻的气氛,可惜,被忽如其来的大笑声打破了。

季初回过神,转头匆匆看了一眼街道那头被众人簇拥的高贵男子,心里莫名有些不自在还有些烦躁,想了想吩咐婢女,“双青,将门带上。”

她的语气平淡,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第三十八章

无论聂衡之因何跑到潞州,跑到她的画馆,都和她没有关系。只愿他也牢记自己说过的话,两不相干互不打扰。

双青和施岐等人也看到了面色阴冷身份不凡的男子,甚至施岐也猜到了聂衡之的身份,毕竟他的身旁就是潞州城的知州大人。

娘子还能在定北侯的注视下坦然地同沈公子衡公子说笑,可双青她着实做不到,一听娘子此言急急忙忙地就将门给合上了,动作急切,门框撞击的声音传的很远。

仲北和葛知州等人全部听到了,不约不同地看向侯爷的脸色,见他阴着脸沉默不敢出声。

而画馆内,关上了那道门,季初便能当做没有聂衡之这个人,她小心翼翼地从墙上取下沈听松目不转睛盯着的那幅画,弯着唇角递给他,“这幅画是先父所留,沈公子与我有缘,一眼看到它也是同它有缘,这幅画便送给沈公子,望公子能好好珍藏。”

季初不急着询问他和父亲的关系,而是先要借着这幅画和他有初步的来往,慢慢地他们就会成为友人,接下来便是知己,便是能相伴一生的人。

她赠画的举动显然惊到了不少人,尤其是施岐,他低头看看自己手中呆板丰润只值十个铜板儿的仕女图,再看看季初递给沈公子由其父珍藏画风苍劲价值千金的大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开始认真打量第一次见面的沈公子,二十余岁的年纪,着一身滚边的月白色宽袍,头上束髻插着一根玉簪,相貌俊雅,举手投足从容雅致,隐隐散发着矜贵不容漠视的气息。

施岐一愣而后深思,这沈公子看着不似寻常读书人,有些人即便扔进了难民里面也能一眼看出他的不凡,沈公子就是这样的人。这些日子,施岐看人也看出了一些眉目。

这样气度出众的郎君,季娘子对他另眼相待,难不成是看中了他?不得不说,施岐这次是真相了。季初可不就是看上了人家?笑吟吟地双手递上了画轴,一双杏眸含着水光看向沈听松。

沈听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过了往日由他亲手绘制的画,“季娘子赠画,我也不好平白收下。不知季娘子可有什么心愿,说出来我一定尽力帮你达成。”

闻言,季初眨了眨眼睛,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他人俱是一盏清茗酬知音,我只愿一手画作引知己。沈公子觉得如何?”别的心愿是没有的,只想和沈公子你交个朋友,以画会友,不知沈公子愿不愿意。

这话对于一女子而言已经有些出格和大胆了,沈听松微微扬眉,拨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

季初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动作,心下有些好笑,上辈子她和沈听松相处,知晓他这人怪会假正经,喜欢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实际上心情还不错或者在故作镇定的时候便会摆弄自己手上的玉扳指。

“咳,季表妹,你们是在用膳?时间也不早了,不好在这里打扰太久,我和沈兄还有事,先行告辞。”在一旁被完全忽视的衡公远站不住了,这又是赠画又是以画会友,他觉得这位季表妹的居心不良。

而且,青天白日,将门关上,过往的路人们不知还以为他们在里面做一些龌蹉的事情。衡公远清高,又是最恪守规矩的文人,眼看着事情发展的方向有些诡异,连忙提出要离开。

季初虽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再说外面那个阎罗走了没有她还不知。故而,她点点头,又看了沈听松一眼后应下了。

沈听松最不喜欢亏欠他人,自己送了他一幅画,而且还是和他有莫大关系的一幅画,后续他一定还会来画馆的。

关闭了约莫两刻钟的房门再次打开,衡公远与沈听松一行人不疾不徐地出来,迎面看到面色阴郁的男子及他身后身份不同寻常的一干官吏,蹙眉往后看了一眼。

但看女子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模样,沈听松眸色深了深,大步离开。

而季初,站在画馆的门口,唇角噙着一抹微笑,就那样目光极为温柔地看着他愈行愈远,直到背影消失。

至始至终,她只用眼尾余光瞥了眼默然站立的一行人,心想聂衡之能站那么久无事,一双腿是彻底好全了吧。

能让潞州那么多官吏都陪着他站着,果然还是那个肆意妄为的聂世子,一点也没有改变。不过,他总在自己的画馆对面站着作甚,没得耽误她的生意。

可即便那么一瞥,容色阴郁的男子却快速地盯上了她,目光灼热又凶狠,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掉。连带着潞州城所有官吏的目光也集中到她的身上,复杂不已。

季初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抿了抿唇,径直回了画馆里面。可转身对上欲言又止的双青和施岐,她颇头痛地轻抚额角,有些气愤还有些烦躁,季初探了探脑袋,一双眼又看向两月不见的男子,径直对上了一双深沉骇人的凤眼,“啪”的一下,她又重重关上了房门,然后寻了筷子坐下。

他要站在那里就任他站着好了,左右街道不是季初的,管不到那里。

“娘子,世子他不会是来找您的吧?”双青看着顾自进膳的娘子率先开口,语气迟疑。

从聚贤楼回来,她就心不在焉,一时害怕世子是要来捉娘子回去,一时又觉得世子有了新欢,到潞州城是来享乐的。

可世子出现在画馆的门口,再自欺欺人,双青也无法否认世子对娘子的执着。虽然,娘子赠沈公子画作也引人遐思,但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世子。

施岐也默然颔首,事实上,他隔着一条街道都能看到葛知州肥胖的脸上冒出的汗珠。潞州城因为位处南方,临近年节天气也不很寒冷,可能让人站出一身汗来也不容易,足见葛知州等人的内心焦灼。

总是如此不是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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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还是早做解决,不然日后与葛知州等人打交道,定会尴尬的。

画馆外面慢慢地开始聚集了潞州城的百姓,虽然他们畏惧金吾卫和官吏们不敢上前,可装作无意经过,瞥上一眼总是敢的。

毕竟潞州所有数得上名头的官吏都齐溜溜地在那里站着,为首的那墨袍男子又生的高贵艳丽……不看上一眼实在忍不住啊。

而且,他们也好奇,这些平常见都见不到的尊贵人物为何要在这里站着,难不成有比他们还要厉害的人物在?可看来看去这条街上都是些商户读书人,也就今日新开了一家画馆。

哎,你别说,难道那画馆也被这阵仗吓到了?居然关上门了。

“娘子,外面已经聚了不少人。”施岐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季初慢条斯理地用完了膳食,听到施岐这样说深深吸了一口气,腾地一下起身,脸上有些热。她一开始的淡定自若全没了,有些气还有些急,被人围观聂衡之都能生生忍着,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还要脸皮,不想生活在风口浪尖之上。

季初手上的白玉手镯叮当作响,她一手推开画馆的门,隔着一条街道同执拗的男子四目相望,目光凉凉的,而男子则是目不转睛眸色深沉。

谁都没有再动,也没有再开口,最后还是葛知州身后的那个文书机敏,含笑作辑。

“侯爷,画馆的门开了就是在迎客,我们不如去凑个趣,也去赏玩一番,说不得还有意外的惊喜呢。”

他的话一落下,潞州城的官吏们纷纷附和,总是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他们也看明白了,侯爷的异状绝对和这间小小的画馆有关。

或者说,和画馆里面那位容色清丽的女子有关,从头到尾侯爷的目光就没在人家身上移开过。

此时画馆开门,也是在给他们递一个台阶。这次想必他们都记下了这家画馆,当然有些人心下也动了别的心思。不管画馆里面这女子是谁,若是将她送到侯爷的床榻上,岂不是就能讨了侯爷的欢心?

“侯爷,您从平京城来潞州,从来都是为了正事。”还是仲北清楚自家侯爷的别扭性子,又给他找了个理由。

聂衡之眯眼冷哼一声,不错,他杀了袁兴这件事总是要告诉女子的,他也是孩子的父亲也是季尚书的女婿,当日无论是季尚书的死还是他故意说出将女子当做玩物的那些话全都和袁兴有关。

袁兴死的太迟了!

成功为自己找好了所有的理由,没有等女子来请他,聂侯爷疾步迈进了画馆,面色冷硬。

尤其是在看到施岐后,一双眸子阴冷,他没有忘记一开始看到两人说笑的画面。即便最让他如鲠在喉的是已经离去了的那个男子。

“客人们请自便吧,画作都在上面悬挂着。”季初淡淡撂下一句话,便垂下眼皮,装作与他们不识的样子,顾自摆弄手中的颜料。

她不理睬自己,聂衡之却直勾勾地盯着她不放,看她闲适慵懒的打扮看她垂目认真的侧脸看她红润饱满的脸颊。

场面一时又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小民施岐见过知州及各位大人。”画馆里面一时涌进了这么多人,伙计们讷讷不敢说话,东家季娘子又是一种爱谁谁的态度,施岐叹了一口气后挺身而出,这个时候也唯有他出来挑大梁了。

葛知州看到施岐却像是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了说话的地方有了说话的人,他连忙让施岐起身,又顶着定北侯冰冷的目光向其介绍,“侯爷,这便是下官和您说过的那位年轻有为的施郎君,便是他首先出来安顿难民,可以说帮了我们潞州一个大忙。”

聂衡之的目光依旧冰冷,区区一个白丁,什么野男人也敢在他的面前说年轻有为。

“不敢当不敢当,其实这些安置难民的举措有一大半都是季娘子提出来的。”施岐可不敢独吞功劳,他也做不出这种事,当即夸赞了季初一大通。

季初终于有了些动静,实在是聂衡之的视线盯着她也让她浑身不自在,她冲着葛知州笑笑,耳边有一簇碎发垂了下来,显得极为温柔,“全赖知州大人仁心,这么多的难民才有了去处,该替潞州百姓和难民谢谢大人才是。”

闻言,葛知州有些欣慰,胖胖的身躯扭了扭,正与开口被冷冰冰的定北侯一句话赶了出去。

“本侯是来赏玩字画的,不是来听你们谢来谢去的。”他冷沉的凤眸对准葛知州,葛知州圆圆的鼻头又冒了汗。

这次他听明白了侯爷的言外之意,这是让他们这些人离开,不要打扰侯爷赏玩字画。

他讪讪一笑,擦了擦鼻头的汗,“不打扰侯爷雅兴,诸位大人跟本官一起离开吧。这个时辰点,也该下职回府了。”

知州发了话,除了吕通判动作有些迟疑多看了这画馆两眼,其余人全都麻溜地离开。

站了那么久,说实话他们也累了,不仅累,也饿了。

方才不止他们,就连定北侯都只用了些酒,一口膳食都没进。

随着他们离开,古朴的画馆又显得宽阔了,季初放下调制颜料的手,正色看向一身墨袍头束金冠的男子,语气有些淡漠,“侯爷不远千里到潞州城,应该不是只为了赏玩字画。”

她竟然真的不知道自己到潞州城来了?聂衡之的心中又酸又涩,顿了顿,仰着头看向悬挂在墙壁的画作,“天下人皆知,我到潞州城是因为旧伤复发,要泡药浴治伤。”

原来是为了养伤,季初想起眼前男子才从击退戎族的战场归来,目光微微缓和,“那侯爷今日,还未选好药浴的汤池?”

“酒足饭饱,到潞州城中走一走,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开设画馆。”聂衡之强硬地将自己跟踪过来的行为扭曲为随便走一走,可一双眼睛还是忍不住地往女子身上去,隐隐含着一股贪婪。

他已经足足两个月没有看到过女子了,而马上就要到年节了,阖家团圆的日子,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的说辞季初明白,若是随便走一走,哪会一直站在她的画馆外面不动。

“侯爷可有话要对我说,有事情要来找我?”施岐等人早就识趣地退了出去,季初明明白白地问出来,也是不想和聂衡之绕来绕去。

“袁兴死了,被我给杀了。”聂衡之强忍着急切告诉她,像是在她面前邀功,“我说过,会为你父母和……报仇。”

他不敢提起那个匆匆离开的孩儿,又不想女子继续对他这么冷淡。

“是他啊。”季初想到了那个金吾卫副将,照他如此说来,那副将应该是陛下的人,“多谢侯爷。”

即便季初不愿承认,但听到这个人死去的消息心底还是多了一分痛快。所以,她感谢聂衡之,但也仅仅一句话而已。

然而,聂衡之听了这话却出乎意料的高兴,仿佛这句话给了他希望,他环顾四周,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空着的一块地方,心下一沉立刻道,“既然你谢我,那就送我一幅画吧。”

聂衡之看得很明白,方才那个野男人出来的时候手中拿了一卷画轴,他进去的时候手中可是空空如也!

季初微愣了会儿,然后亲自取下了一幅仕女图,“这幅仕女图下笔顺畅,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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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艳,侯爷您应当喜欢。”

聂衡之接下扫了一眼,薄唇绷紧,他也是出身世家,当然看得出来这是画馆里面最差的一幅画。然而他什么话都没说,反而很仔细地收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是在收藏珍品。

“侯爷还有其他事情吗?”季初又问他,话中含了谢客的意味。

闻言,聂衡之浓密的眼睫毛颤了颤,若无其事地坐下,“方才那个男子是来买画的?”话一落下,他自己就在心里嗤笑,看,又在自欺欺人了。

可即便心知肚明,他还是紧紧盯着女子,期待她说出一句,是的,那人只是来买画的。

第三十九章(二合一)

仿佛季初只要说出那人是来买画的,他就能相信两人毫无关系,他到潞州的时间还不迟。

等待季初回答的时候,聂衡之的目光罕见地开始紧张,鸦翅般的眼睫毛不停眨动,手指捏着画轴指甲发白,他甚至在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侯爷应该识得他是谁,那日画中的男子便是他!”季初没有丝毫闪躲,明明白白地说与他听,这就是她上辈子喜欢上的男子,这辈子很快也将和他共度余生。

她的模样看上去要比在京城的时候鲜活,打扮也更加活泼惹怜,可是说出的话一样的尖利,轻易就能在聂衡之的心上扎一刀。

无人注意的地方,聂衡之的脸白了下,他觉得身上那股剧痛又卷土重来了,疼的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怪我,侯爷来了这么久,也没沏上一杯热茶。”他不说话,季初就将他当做是寻常的客人,想了想奉上了一杯茶水,这就是待客的基本礼数。

季初也不想和他透露太多自己和沈听松的事情,故而也在用一杯热茶转移话题。

日头渐渐落下,斜射进画馆的日光浮在女子的脸上,浮在她淡漠客套的微笑上。

聂衡之垂着眸,修长的手指从她的手中接过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茶香与缥缈的热气拂在他脸上,热气之下,他的脸色很快恢复如常,薄唇甚至更显得猩红。

他阴涔涔地笑了,薄唇微勾,“是呀,我该认得他是谁,毕竟是我撕碎了你的画。”

他可以撕碎画,或许也可以除掉这个人。

只要他清楚了他的来历,对症下药就能拿捏住他的弱点,人人都有弱点。

看着聂衡之脸上的笑,一股寒意顺着季初的脊骨往上,她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缓声道,“侯爷既然知道他的身份,日后便不要来这里了,也莫要与我相见。毕竟,惹人误会了总是不好。”

一字字都透着疏离和对陌生人的冷淡。

“我到潞州过来并不是为了你。”聂衡之心下的狼狈不会在面上表露出来,他说着违心的话,绷着脸没有看季初,“我过来这里也只是要和你说一声袁兴的事情,你切莫误会了。”

好似方才那个执拗地站在画馆外面大半个时辰,只等着季初过来的男子不是他。

“那,袁兴的事我已经知晓,侯爷也该。”季初委婉地想请他离开,看了一眼大开的画馆门。

“本侯也该离去了。”出乎意料,聂衡之并未强留,他反而更急地起身,抓着画轴又看了季初两眼后,阔步离去。

可是刚走到门口,他的脚步就停下了,高大的身躯背着光,愈发气势冷沉,“潞州城也不是你表面上看见的那么安稳,季初,若有需要,你就来找我吧。”

上辈子女子就是死在了潞州城,聂衡之寻了那么久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她的死讯,他将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两日,出来后不能再听到潞州城的字眼,也从不敢到潞州城去。

季初当然知道潞州城能有今日这等局面是胖胖的葛知州苦苦支撑下的结果,等到葛知州被调离,潞州城很快就内忧外患叠加在一起,只守了五日就被外敌给破了。

季初没有答他,只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去,心上还萦绕着那股怪异的滋味。聂衡之好似没变又好似变了……不过,她摇摇头,总归他在潞州城也待不了太久,想这些作甚。

聂衡之一走,双青和几个伙计立刻就又出现了,伙计们是没见过定北侯这等尊贵又危险的贵人,不敢杵在跟前,双青则是记起了在聚贤楼听到的那些话,心下复杂,不敢展露出来。

至于施岐,他被葛知州唤走了。

“娘子,侯爷他没为难您吧?”双青忐忑不已,她们好不容易才有了安定又平静的生活,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压抑中去。

季初摇摇头,耳侧的碎发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并无为难,他到潞州城只是为了药浴养伤,双青,即便我们以后再遇到他也不必大惊小怪。”

这句话也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同时她也有些疑惑,聂衡之方才看着举止投足都好的很,又哪里来的重伤。

还是说,养伤一事是他提出的说辞,只为了应对某些人。

“可不止呢,娘子,恐怕侯爷过来也为,也为寻欢作乐。”双青犹豫了一下,便将聚贤楼听到的看到的都和娘子说了,重点是上去服侍的四五个容貌娇艳的女子。

寻欢作乐?季初猝不及防地一怔,而后垂下眼眸,“这样也挺好的,最好他能尽早娶一位新妇。”那样之后,她和聂衡之之间是彻彻底底再不会牵扯了,而且娶了新妇想必也能暖一暖他的性子,让他勿要再做些肆意妄为的事情来。

这么一想,季初放开了疑虑,脸上也恢复了早先的闲适,她倚着椅子,忽然看了一眼悬挂着画作的墙壁,微微懊恼。

空了三幅画作,可她一笔银子都没收到。这第一日,算是赔本了吧。

不过,转而想起拨动玉扳指的沈听松,她又翘唇笑笑,等到两人熟稔之后,她迟早要白拿他几幅画作,挂在画馆里,如此一来也不算赔本了。

“娘子今日的心情很好呢,是和那位沈公子有关吗?”双青发现了她脸上的微笑,悄咪咪地询问。花开两表,不止侯爷有了新欢,娘子也有看得上眼的小郎君了。

季初但笑不语。

虽说不知为何沈听松会比上辈子更早地到潞州城,但既然两人都相识了,日后有的是机会相交。她也不愿太过主动,就维持她与沈听松前辈子一开始认识的状态就好,有距离但不疏离,正如一句君子之交淡如水。

***

“侯爷,快到马车上去。”仲北守在画馆的附近不曾远离,一看到侯爷的身影立刻迎了上来,待看到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以及唇角渗出的点点血迹,眼眶一下就红了。

侯爷本就旧伤未愈上了战场,刀剑无眼,别人只看他云淡风轻一刀就斩杀了戎族首领,殊不知他也受了不小的伤。一路上又不停奔波,伤势根本就没顾及到,今日又是走路又是空腹饮酒又是在日头下面站了那么久,哪里还撑的住?

仲北扶着他上了马车,聂衡之半躺在软榻上,手中攥着那卷画轴也没松开。

“去查查,今日进入画馆的那两个男子,务必要将他们的身世来历查的清清楚楚。还有葛知州口中的施岐,他和季初是什么关系,在潞州城这些时日都做了什么,也要严封不动地说与我听。”聂衡之随手拿了一方手帕擦拭唇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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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迹,整个人阴沉沉的没有生气。

仲北恭声应是,早在侯爷启程到潞州城的那日,他就明白侯爷不可能放下夫人。

“夫人那里,侯爷可也要查探?”他试探着询问,脑袋放的很低。

闻言,聂衡之面无表情地看着锦帕上面殷红的血丝没有动静,蓦然他低低笑了一声,“她见都不想见我一面,查了她的事被她知道了岂不是又要怨我。”

“可她都不告诉我,狠心地不告诉我。”聂衡之高大的身躯别扭地缩成一团,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的伤心和委屈。他贪婪地想念她,不远千里地到潞州来,她却不想看他一眼,身边还有了不止一个野男人。

仲北闻言心下悚然,自夫人离开侯爷就变的奇怪诡异……要么一言不发只知道报复杀人,要么就抱着夫人的东西委屈巴巴地喃喃自语,有的时候仲北甚至看到了侯爷眼角的泪……侯爷他居然在哭,这怎么可能?

果然,在委屈了一番过后,他又立刻收敛了那一丝惨笑,木着脸一言不发,黑沉黑沉的一双眸子看上去阴森森的,令人心中生寒。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了潞州城的一处别馆,聂衡之召见了金吾卫的一位参将。

自打他围场受伤重生,就开始有计划有谋划地培养自己的亲信,如今可以说金吾卫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金吾卫中的将领兵士全部听他的命令行事。

这次从北地到潞州,他身边带了不少的亲信谋士。

“传信给荀志,让他暂且称病,朝中指着我们对付戴绍,是当本侯爷是傻子吗?”聂衡之吩咐下去的语气带着浓浓的讽刺,飞鸟尽良弓藏,他不对戴绍动手自然有他的道理。

“另外暗中将陛下意欲对各节度使下手的消息传出去,想必接下来,河西节度使也坐不住了。”先太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陛下立身不正,面对各大节度使腰杆子总也挺不直,北地战事将将平息,雪灾遗留的难民还在四处流窜,朝堂上还在为立太子争论不休,这个节骨眼上再传出针对节度使的消息,聂衡之闭上了眼睛,惨白的脸色映着殷红的血迹,微勾的唇角,生生给人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可能是方才被季初的漫不经心刺激到了,他的心中越发的急迫焦躁,躁动的邪火急需有一个地方发泄。

而平京城的那些人,不幸,就成为了他邪火发泄的地方。

“侯爷,药浴已经准备好了。”

……

天色逐渐变暗,潞州城一片寂静,但大多人都知道这寂静底下涌动着暗潮。

夜色深重,多的是人难以安眠。

潞州城中民居比较密集的南城,一处小小的房舍里面,烛光还亮着。

沈听松只着了一袭宽大的月白色镶金边的寝衣,微微敞开的胸膛颇显放荡不羁,他眉眼认真地注视着展开在面前的那幅画,已经看了许久。

身边唯一的侍从陆行也还没歇息,见他盯着那幅画不放,有些困惑,“主上,这幅画应是您当年赠与季尚书的,季娘子手中会有这幅画不足为奇,您为何要看它那么久呢?”

烛火啪的爆了一下,眉目雅致的男子终于将目光从那幅画上移开,淡淡开口,“画在季娘子的手上很正常,可她一见到我的人就要将这幅画赠与我,你说是否太过巧合了?”

他们知道季娘子是季尚书的女儿,目光故而格外留意她。可季娘子并不知晓他们的身份,初一见面就将她先父珍藏的画作赠与他,怎么说都有蹊跷之处。

沈听松智谋过人,不得不怀疑季娘子可能知道些什么,或者季尚书临终前对她说了一些事情。

闻言,陆行的神色有些诡异,狠狠地咳了一声才敢开口,“其实,事情也不总是主上想的那般复杂,您也知道前些日子季娘子有意为自己招一位赘婿。”

他偷偷瞄了一眼主上,面容清隽气质超脱如隐士,人家季娘子一眼看中了主上也不是不能理解。

“她身边已有一位施郎君,才干不错。”沈听松眯眼看了侍从一眼,心下却微微一动,季娘子看他的眼神他可以感觉的到……

“主上不知,那位施郎君才干是不错,但多有传言他身无分文,许多事情都是靠着季娘子才办成。女儿家都不喜欢吃软饭的男子,这是人之常情。”陆行估摸着季娘子没有看上施郎君。

陆行还大胆地想,多年来主上孑然一身也实在是孤寂了些,若是能有一佳人在侧也挺不错的。

“莫要多说了,败坏季娘子的名声。”沈听松抬手,阻止侍从继续说下去,语气微凉。

施岐吃软饭也许不假,可他若……也和施岐差不到哪里去,他的一生注定要默默无闻,更给不了季娘子什么荣光富贵。

陆行绷紧了嘴巴,关上门出去了,不过他等到屋中的烛光灭了才另回一间屋子休息。

沈听松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他死死蹙着眉无法松开,他的梦里面不止出现了赠他画的季娘子还有……今日他淡淡一瞥的墨袍男子以及季娘子身边的那位施郎君。

娥眉红唇的女子紧紧闭着双眸安静地躺在床上,胸前的伤口渗着暗红的血液,一点一点将她原本鲜红色的嫁衣染得暗沉,而“他”身上也着了红袍,静静地站着床前望着,目光哀伤而黯淡……

画面一转,却又是满地残肢的战场上,哀鸿遍野,死伤无数,身上遍布血污的众人团团跪在一具插满了弓箭的尸体面前,无数的兀鹫在尸体的上空盘旋,叫声尖利。

“他”被消瘦不堪的施岐领到了尸体的面前,沉默着将一只白玉手镯放在了尸体的面前,“他”抬头看过去,那具尸体生着和墨袍男子一样的眉眼……

“这一战虽胜了,可他却不想活了,总算平京保住了。”施岐的语气复杂无比,一遍遍出现在沈听松的脑海中,蓦然他惊醒过来,额上布满了冷汗,良久不语。

梦里面的红衣女子竟然和温婉聪慧的季娘子生的一模一样,沈听松深深吐息,起身点燃了蜡烛,拿出□□经,端坐抄写起来。

微黄的烛光映着他沉静的眉骨,莫名多了些难以言说的滋味……

东城季家祖宅,季初这夜也做了一个噩梦,躺在宽大的床榻上蜷缩成一团大口大口地呼吸不上来。可能是今日遇到了沈听松,于是季初就梦到了上辈子潞州城破那日,她披着大红色的嫁衣,在一片混乱哭嚎中同沈听松携手而逃。

眼看他们就要坐上马背逃出城去,一支冷箭斜空射出,正穿过她的心口。她不停地吐血,视线逐渐模糊,最后看到的是砍在沈听松后背的那刀,以及向来云淡风轻的男子大变的脸色……

沉浸在身死的伤痛中,季初几乎蜷缩成一只虾米,原本盖在身上的锦被也被扔到了一旁。

季家祖宅人少,季初又住进了宽敞无比的正院里面,外间仅有一个双青陪着睡在榻上,可双青从来就是心大的那个人,两个贴身婢女中她不如单红细心不时会醒来到内室看一看。

双青睡的很沉,内室季初弄出的那点儿动静一点都不知道,否则她就该马上将娘子从噩梦中唤醒。

然而,季初没有人唤醒也自己醒来了,因为她仿佛听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低泣声,就萦绕在她的床榻附近。

用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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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的袖子擦拭了脸上的汗珠,季初掀开一角鹅黄色的床帐,静悄悄地探出一颗脑袋,往床榻外面,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这哭声,总不是双青夜里被惊到做了噩梦吧,她可从来都是吃好睡好凡事不扰。

一眼望去,季初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杏眸瞪得大大的,鹅黄色的床帐外面,就在她的脚踏上,赫然蹲着一团黑色的影子!

低泣声就是这团黑影传出来的!季初骇的立刻就要开口唤婢女和婆子进来,然而眼睛扫过那黑影披散的长发中熟悉的狰狞伤疤,她直愣愣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前些日子在平京城的时候,她曾经数次用细白的药粉将那道伤疤遮起来,也曾数次用清水擦拭那伤疤……这黑影居然是聂衡之!

他居然三更半夜地闯入她季家闯到她的寝室来!季初动了真怒,聂衡之怎么能做出如此无耻的小人行径,亏她白日还以为他没有再做纠缠还算明理。

她气冲冲地光脚就下了床榻,就连衣衫都没披,两步走到聂衡之的面前,冷笑,“聂侯爷,你深夜闯入我的寝室,可有说法?否则别怪我将你送进大牢,即便潞州城官吏不敢治你,你一个登徒子的恶名是逃脱不了的!”

蹲成一大团的黑影被季初狠狠斥责没有吭声,只是一颤一颤地在动。

他不开口季初的怒火烧的更盛了,咬着牙压低了声音,“聂衡之,你堂堂定北侯能不能要些脸面,现在立刻滚出去我还能当做是无事发生,否则闹将出来你我都将沦为笑柄,活在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中。”

季初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硬邦邦地咯得人手疼,然而接下来一点湿润滚烫落在季初的手背上,她迟疑地不动了。慢慢地松开男子的手臂,她拨开了聂衡之垂下来的长发,一双湿漉漉泛红的凤眸眼泪汪汪地盯着她。

季初的心脏狠狠地颤了一下,这不对劲,聂衡之这副模样太不对劲了。

她光着脚急忙点燃了一盏蜡烛,屋中有了光线,这才看清楚黑影的姿态与神色。高大的男子像是刚沐浴过,散落的发尾还带着湿气,他身上只着了一件简薄的黑锦寝衣,蹲下来的时候露出一截泛青的脚踝。

季初居高临下地望过去,高大的男子一颤一颤地还在哭泣,尤其是感觉到了她的冷淡后,将脑袋也垂进了腿弯,整个人弯曲地缩成一团。

这也许不是聂衡之,聂衡之自负又张扬,倨傲不已的态度时常令人难以接受。怎么可能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出现在她的面前?

季初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还是那团颤动的黑影还是那双偷摸摸看她委屈巴巴的凤眸……

“起来,不要蹲在我的床前。”季初脑中像是一团乱麻在绕来绕去,她不明白聂衡之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可眼下必须要将他弄回去,深夜跑到她的房间一旦传出去,足够让她心烦意乱。

她的语气很冷漠,整个人还透着一股难以启齿的烦躁。黑影颤动的幅度又大了一些。

无奈,她只好放轻放柔了语气,主动伸手扶他起来,“地上冷,蹲在那里你看脚都青了。”

这一次,男子顺利地起了身,坐在凳子上,可还是低着头不太敢看她。

“你是病了?”季初只能猜到这个可能,也许是聂衡之用了一些不适当的药导致他失了神智。

垂着的脑袋摇了摇,季初蹙眉又问,语气温和,“那侯爷深夜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人又不动了,原本季初以为他不会出声的时候,他抬起了头,红通通含着泪水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慢吞吞开口,“杀了袁兴,季初要开心的。”

可事实上却是季初根本就没怎么搭理他,还对他说以后不要见面了。

凤眸中涌出的泪水又多了些,划过他艳丽冰冷的脸,诡异地给人一种惹怜的感觉。

季初愕然,白嫩的肌肤在烛光下多了几分僵硬,她沉默了片刻试探着扯开了一个笑容,“我很开心。”

刹那间泪水止住了,可他还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季初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到他的脑袋上,僵硬地动了动,“侯爷做的真棒,我十分感激侯爷。”

话刚落下,男子脸上的阴霾散尽,咧着嘴灿烂笑起来,脑袋还在她的手心拱了拱。

“我开心了,侯爷回去吧,夜深了我要休息了。”强忍着心下的怪异,季初哄他离开,见他听话地点头她长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没松完,失去神智的聂衡之又直勾勾地盯上了桌上的一盘糕点……

第四十章

盯完糕点又眼巴巴地看向季初,烛光下,季初能看到他眼底的渴望有多么浓。

她微微俯下身,将他散乱的黑发给拨到身后,用一条发带束住,将糕点推到他面前,“若是饿了就吃吧,吃完了再回去。”

聂衡之咽了咽口水,得到她的许可后,大口大口地吃起点心来,吃的间隙还不忘偷偷看近在咫尺的女子一眼。

像是唯恐惹了她生气。

季初还没有冷漠到连一盘糕点都不舍得的地步,她虽然不明白聂衡之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但这个模样的他说实话她无法拿出苛责的态度。

还是尽快将他送回去为好,他的那些心腹发现他的异状应该会给他请大夫。或者说……季初突然在他吃糕点的时候凑近在他的身上嗅了一下,聂衡之身体僵着不敢动,只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发亮地看着她。

很多药的气味?季初还没闻个清楚就感觉到一只泛凉的大手碰了碰她的脸颊,上面可能还沾着些糕点的碎屑,她抬头看他,聂衡之带着些泪痕的脸慢慢地红了,眼神居然还有些闪躲。

“这里有个小梨涡,怎么不见了?”他咬字特别的清晰,比清醒的时候慢了许多。

季初看了他两眼,淡定地拂去脸颊的点心碎,低声告诫他,“在这里坐着不要动,乖乖吃你的点心。”

聂衡之眼巴巴地坐在那里看着她走出去,突然觉得点心也不香甜了。比起吃点心,其实他更喜欢女子待在他身边。

季初走到了外间,瞥了一眼长塌上,婢女拥着被子睡的沉沉,也没叫醒她,顾自拎走了铜炉上冒着热气的茶壶。

潞州虽不寒冷但夜里还是有一股凉意,外间点着一个铜炉既为了取暖也为了有热水供应。

路过桌案,她又端走了双青爱吃的盐渍青梅和蜜汁肉团。隔了一扇门绕过屏风回到内室,聂衡之还乖乖地坐在那里没有动。

季初对上那双带着些依赖神色的眼睛,有些不是滋味地移开视线,将青梅和肉团放到他面前,又倒了一杯热水,干巴巴地指了指,“吃完之后喝些热水。”

聂衡之立刻就丢下了有些噎人的点心,几乎是狼吞虎咽吃起了蜜汁肉团,至于那盘青梅看都不看一眼。

季初一旁看着轻哼了一下,先前她好心给受伤的他准备蜜饯结果他还嘴硬拒绝……失去了神智后倒是诚实的很,偏爱吃甜食。

只是,她抿抿唇,起身看了一眼房中的窗户,完好无缺,插销还在原处。

“你怎么进来的?”她轻声询问。

聂衡之的脸颊鼓鼓囊囊的,不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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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回答她,就用手指点了点门口。

走大门进来的?季初气笑了,府中的护卫一个都没有察觉,不知是该夸奖失去了神智的聂衡之身手了得还是该斥责府中的下人们不上心。

“你知道自己是谁?等会儿要回哪里去?”季初又问他,有些担忧若是他走丢,他的那些侍从查到了她这里会找茬。

聂衡之点点头,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自己住的地方。只是,他又眼巴巴地望了气质温柔的女子一眼,这个时候的季初真好,没有白日那么的冷淡,他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吃饱了肚子,喝了些热水,聂衡之觉得自己身上暖烘烘的,心里也暖暖的,他不舍得离开。

鸦羽般的眼睫毛不停地颤动,他忍不住看去端坐沉默的季初,想要开口再留一会儿时间,季初一把拽过了他的手,聂衡之瑟缩了一下不敢出声了。

他害怕眼前人冷漠地呵斥他,也害怕她冷冰冰地让他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季初拿了一方帕子很仔细地擦拭他带着油光的手掌,之后又起身翻过帕子擦拭他脸上的泪痕。

“擦过手的帕子蹭到脸上会有油。”

聂衡之还有些不太乐意往后闪躲,季初眼睛一瞪他才老实。

手上脸上都看不出端倪了,季初的眼睛扫过他脑后的头发,终究没说将发带取下来,左右说是下人替他弄的也不奇怪。

打开窗户的插销,推开,季初看着他淡淡开口,“从这里回去吧,不要让别人发现。记住,回去你住的地方,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也许等到了明日,聂侯爷就会恢复神智,但愿他不要记得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闻言,聂衡之磨磨蹭蹭地起身,走到窗户面前,眼中含着一泡泪水多看了她好几眼才点了点头,季初很开心他做的事还给他点心吃给他擦拭脸,他已经很欢喜了。

偏头不看男子眼底的泪光,季初等他的人影不见了才转头看向窗外的明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关紧了窗户。

这辈子的许多事情都出乎了她的意料。聂衡之居然会失去神智,难不成是上辈子他瘫在床上这辈子即便躲过一劫也多了个后遗症?

但愿此时他平安回到了住处,也很快遗忘今夜发生的事情。季初不想自己的生活再起波澜了,现在这样就很好,她已经遇到沈听松了。

***

翌日,天光大亮,仲北小心翼翼地在门外唤侯爷起身。

自从侯爷受伤之后就不喜人贴身服侍,就连他也最多在外间等候。

聂衡之从床上起身,一觉过去精神还不错,只他捏了捏额头有些些的恍惚,总觉得做了一个美梦,梦里他跑到了季初身边,季初不仅没有冷眼看他还温柔地服侍他用点心用热茶,最后还细致地为他擦拭……

可季初怎么会这么对他?现在的她是一眼都不想看到他,更直言不讳日后他们不要再相见。聂衡之脸色阴沉,大步走出去,可是走了两步他身子一晃险些摔倒。

腿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背上的刀疤也痒痒地难受,仿佛他昨夜又受了一场奔波似的。

他索性又走了两步后斜躺在了长塌上,唤仲北进来。

沉默老实的丫鬟们进来,手中奉着用具衣物发冠,又摆上了清淡的膳食。聂衡之洗漱过后却直接挥手让她们出去,任由衣物发冠放在那里没动。

他懒洋洋地瞥了一眼膳食,也没有丁点儿想要用膳的意味。

仲北眉头一皱,从昨日侯爷可是一点饭食都没进,今日再不用膳,身体如何撑得住?

“昨日我吩咐去查的事情如何了?”聂衡之想到昨日那两个令他如鲠在喉的野男人,语气变得冰冷。

即便他不想承认,可也明白昨日季初忽视他只看到那个野男人说明了什么。

她的心里眼里满满的都是那个不知来历的野男人!

“昨日一同进入夫人画馆的两名男子,一名是潞州城中衡家的公子,他的嫡亲姑母是夫人的堂伯母,与夫人相识并不稀奇。”仲北下意识略过了传言中季初的堂伯母有意撮合她和衡家公子这一点。

“那另外一个呢?”聂衡之忽然很是急切,脑后束着的发带悄无声息地松开,他一愣将湖蓝色的发带捞到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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