瑄哥儿立即把脸凑过去。
王书琴见状,急得不行,连忙过去把珂姐儿拦腰抱住,
“不可以,你只能亲娘亲,亲姑姑,其他人不可以亲哦。”
众人笑成一团。
不一会长公主回来了,听到里面欢声笑语也露出温和。
众人连忙给她见礼,四太太上前殷勤问,“怎们不见父亲?”
“你父亲去了前朝宴客,”长公主在殿中立住,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孩子们都被各自母亲拘着,纷纷躲在大人身侧带着畏惧或好奇的看着她。
唯独珂姐儿一双眼笑吟吟望着她,孩子生得极好,眉间一点朱砂,笑起来人见人爱。
这孩子大方,像极了她爹娘。
长公主在上方罗汉床坐定,王怡宁要上前伺候,被四太太一拦,“你身子还没好,歇着去。”忙亲自替长公主净手,大太太也在一旁奉茶,长公主净完手却没接茶,而是朝珂姐儿招手,和蔼问,“你见曾祖母笑什么?”
珂姐儿蹦跳上前,倚着长公主膝盖,朝她发髻指了指,
长公主有些好奇,她看向朝云。
朝云想了想倒也明白了,“您不是有一对芙蓉花点翠银镀金簪子么,原先赏了一只给二少奶奶,估摸着姐儿瞧着眼熟。”
长公主哈哈大笑,“这簪子不能给你,怕伤了你,不过曾祖母倒是要赏你一物,”
“朝云,去从湖州上贡的那批羊毫里挑一只大的给珂姐儿玩。”
不一会宫人端来好几个盒子,每个孩子均有赏赐,独珂姐儿又多了一支笔。
小小孩儿抱着那只大羊毫在母亲膝盖上划来划去。
长公主喝茶时便吩咐谢云初,
“你是个有学识的,别学那些眼皮子浅的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好好教她认字读书,等她大了,来我身边伺候笔墨。”
谢云初听到这里心神微微一震。
是当真看重女儿有意栽培,还是用以拿捏王书淮?
如果是前世,必定是后者,如今嘛,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希望长公主已真心拿他们当自己人看待。
她立即垂首应是。
大家艳羡不已,尤其是王怡宁,
“娘,您对女儿都没这般好。”
长公主睨着她轻哼,“你以为我不想,我最想培养的人便是你,是谁打小跟个假小子似的四处晃悠,不务正业不肯读书,你若是有朝云这样的见识,这会儿和离了,你就该入宫陪我,如今瞧你这模样,你还是回你的郡主府逍遥快活去吧。”
朝云俏眼嗔嗔,“殿下要宠女儿便直说,非得拿我作比,我有什么能比怡宁呢,她有您罩着,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姑娘。”
长公主没好气瞪她,“我没罩着你吗?”
大家伙又是笑,纷纷替长公主说朝云不是。
时辰不早,长公主带着一屋子女眷并孩子去坤宁宫见皇后。
皇后少不得又夸孩子们一遭,其中又最是喜欢珂姐儿。
“这孩子生得像书淮。”
长公主温和道,“淮哥儿小时候可没她这么机灵,她讨喜。”
皇后吩咐谢云初,“没事常带她入宫来玩。”
长公主失笑,“眼下可不成,她怀着孕呢。”
皇后闻言看向谢云初小腹,她今日穿着一件宽大的对襟宽袖,遮掩了隆起的小腹并饱满的胸脯,皇后满脸讶异,“瞧这身段,哪像怀孕的,淮哥儿真真命好。”
“可不是?”每每有人夸谢云初,长公主面上便有光,随之而来的便是替自己正名,“我的眼光能差吗?”
这时,王怡宁在底下清了清嗓子,
长公主看了女儿一眼,面露赧然,揭过这个话题。
已是午时,皇后与长公主带着王家女眷并宫妃去延庆殿。
孩子小,正是活泼好动之时,皇后准许媳妇们带着孩子去殿后的花园里玩。
谢云初怀着孕不敢轻易走动,便吩咐王书琴万要看好了孩子。
孩子们撒丫似的跑去花丛里。
王怡宁家的晶姐儿与苗氏的林哥儿年岁最大,带着弟弟妹妹去里面捉蛐蛐追蝴蝶。
除了王家,还有一些皇室宗亲家的孩子。
王书琴等人追不上,便坐在花厅里看着,四周均有小太监围守,五步一人,安全得很。
晶姐儿个子高,踮着脚摘了一朵桃花,正打算插入妹妹杏姐儿的发髻上,这时面前刮过一阵旋风,一个七八岁的小世子伸手将她的花给夺走了。
晶姐儿大怒,“还给我!”
那位小世子叉着腰,将那桃花搁在掌心显摆,“有本事来拿呀。”
晶姐儿追着他跑,跑了一阵气喘吁吁,晶姐儿委屈地瞪着那小世子,“等我爹爹回来,让他揍你。”
那小世子嚣张一笑,“傻丫头,你爹爹已经死了,没人给你撑腰了!”
他将那朵桃花往上空一抛,笑声震人耳膜。
晶姐儿闻言人怔怔立在那儿,泪珠儿在眼眶打转,她已经许久没看到爹爹了,爹爹去哪儿了?
晶姐儿不敢哭,今日是皇后生辰,娘亲嘱咐过她不能哭。
她蹲下来将脸埋在膝盖上。
这时,一道无比高大的身影罩了下来,他蹲在她身侧,捏着两朵更大更绚烂的桃花给她,他神色平静,语气温和,
“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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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你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一时半会回不来,你别担心,谁也不敢欺负你,谁欺负你,伯伯帮你揍他。”
晶姐儿含着泪看向高詹,她见过高詹,这位伯伯总是悄悄给她买零嘴,还不许她告诉爹爹和娘亲,晶姐儿看到他有本能的依赖和信任,她瘪着嘴,“高伯伯,他欺负我!”
她指着那个小世子。
小世子见到高詹,顿时打了个冷颤,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跑得太快,不小心滑了一跤摔了个狗啃泥。
晶姐儿顿时破涕为笑,“你活该。”
小孩子玩闹,高詹不可能放在心上,他教导晶姐儿,“别怕,以后谁欺负你,你便欺负回去,出了事还有伯伯给你罩着!”
晶姐儿得到鼓舞重重点头,不一会接过高詹的桃花,一朵插在杏姐儿发髻上,一朵插在眉姐儿发髻上,
两朵花分了,就没珂姐儿的了。
珂姐儿眨巴眨眼有些眼馋。
这时,一双熟悉的手臂伸过来将她抱起,王书淮搂着她来到那颗桃树下,
“来,珂儿自个儿摘。”
小孩子手没个轻重,力气也大,一把抓过去,花瓣四飞五散,红艳艳的花瓣落在她脑门,衣兜,还有爹爹的肩头,珂姐儿捧着两腮乐得直笑。
高詹站在王书淮身边,看着院子里嬉戏的孩子,而王书淮的目光则投向远处立在廊庑下的谢云初。
那夜过后,他担心谢云初不愿见他,一直没去后院,只夜里回府立在墙外听听佳人笑。
他忽然开口问高詹,“那珠紫皮石斛从哪得的?”
高詹回道,“燕山西北角那片深林里,我寻了两日方寻到,怎么,你要替谁寻?”
王书淮转过眸来,将孩子脸上的花瓣摘落,“内子体弱,想寻一株替她补身子。”
第67章
皇后和长公主进了延庆殿后,便坐在内殿一一接见今日来拜寿的官宦夫人,除了四太太和大太太在长公主身边伺候,三太太和二太太带着媳妇们在偏殿的宴客席候着。
夫人们三三两两坐在一处唠嗑,也无太多拘束。
皇后寿宴,乔芝韵不可能缺席。
只是她一露面,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原来这位总督夫人竟是一位绝色美人,自然也有人觉得眼熟,只是也没人将她与谢云初联系在一处,毕竟丑的千奇百怪,美的千篇一律。
彼时萧幼然便坐在谢云初身侧,看着对面的乔芝韵,有些担心地扯了扯谢云初的袖子,
“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谢云初淡声道,“我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我也不亏着谁,我为什么要避着她?”
她这么一说,萧幼然便放心了,“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般从容,处变不惊。”她便是性子急,沉不住气。
乔芝韵一来便发现了谢云初,她不想给女儿添不必要的麻烦,一直低调得坐在上了些年纪的贵妇当中,只是她这身份便注定低调不了,何况近来又在给江采如议亲,少不得要应酬一番。
姜氏有一个出色的儿子,自然也是交际圈中的香饽饽,二人都是贵妇圈的美人,又恰巧被人让着坐到了一块,一个丈夫尊贵,一个儿子争气,谁也不输谁。
然而乔芝韵与姜氏打照面的同时,看到彼此都愣了下。
乔芝韵曾被誉为金陵第一美人,姜氏也是扬州第一美人,两城隔江相望,商贸来往繁密,当年难免被人拿出来比较,姜氏年轻气盛眼里容不得谁,乔芝韵更有傲骨,二人没少针锋相对,后来姜氏举家北迁,慢慢淡忘了乔芝韵这么个人。
只是数年前偶遇少时的手帕交,才得知乔芝韵曾嫁来京城,而没几年又和离回了金陵,今日看着乔芝韵这张酷似谢云初的脸,姜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难怪她当初不喜谢云初,总冥冥中看谢云初不太顺眼,原来根源在乔芝韵这儿。
这一瞬间她竟是有些同情自己儿媳妇,被亲娘抛弃的滋味可不好受。
乔芝韵自然也一眼认出了姜氏,又听她一口一个“我家书淮”,才意识到姜氏是自己女儿的婆婆,不免发出“世界太小”的感慨。
正殿两侧还摆了些屏风,两两相隔,也相当于小茶室,乔芝韵先一步退到小茶室,姜氏后脚就跟过去了,二人隔着高几相坐。
“你怎么有脸露面,我要是你,必得装个病躲在家里不出门。”姜氏一开口便是凉飕飕的嘲讽。
乔芝韵面色淡然,像看跳梁小丑一样看着她,“我堂堂正正做人,为什么不能露面,我爱露就露,不想出门便不想出门。”
姜氏冷笑,往远处的谢云初睨了一眼,“就不怕给你女儿招惹风波?”
乔芝韵唇角微平,没接这趟话茬,而是反问道,“你酸溜溜的是什么意思?幸灾乐祸?”
“没有,我只是替我儿媳妇不值,世间怎么有你这么狠的亲娘,乔芝韵,你还是跟当年一样狠。”姜氏轻哼道,
乔芝韵神色依然冰冷,“你又能好到哪里去?除了作践儿媳妇,仗着身份压人,狗眼看人低,还能有什么本事?”
乔芝韵也不是没跟萧夫人打听过谢云初的处境,知道她有个拧不清的婆婆,但她没想到那个人是姜氏。
姜氏闻言立即作色道,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把她放在心上,指望谁把她放在心上?哦,你当年不是在我跟前很嚣张么,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女儿会来给我做儿媳妇?这叫什么,这叫天道好轮回。”姜氏颇为解气道。
乔芝韵还真被气到了,她缓缓眯起眼,目光冰冷又带着嫌恶地看着姜氏,“我警告你,你若是敢欺负云初,我便把你当年在扬州的丑事说出来。”
姜氏闻言脸上那股子得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年少时也曾干过愚蠢的事,瞥见一貌美的读书郎便给对方扔了帕子,结果被对方严肃的斥责一番又将帕子扔还给了她,而此事好巧不巧被乔芝韵撞了个正着。
“你敢!”她气得揪起帕子,半是恼怒半是忌惮地瞪着乔芝韵,“书淮也是你女婿,你这么做不是败坏他的名声么,害了他如同害了云初,对你有什么好处?”
乔芝韵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气定神闲地捏着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周全别人委屈自己?这种事我从来没做过,还记得你当年落水不小心被人救起,你们家为了掩盖谎称是丫鬟的事?姜花容,我劝你以后对云初悠着点,她若在你跟前受了半点委屈,你也别做人了。”
姜氏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你…你太可恨了…”跟当初一样可恨。
姜氏嘴唇颤抖,气得泪珠儿都在眼眶打转。
乔芝韵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漫不经心提醒,“别哭,今日可是皇后寿宴,你是想被赶出宫么?这才是丢了书淮的脸。”
姜氏倏忽一下止了哭腔,连忙扬了扬脸将泪水吞回去,她很快整理仪容,跟个斗败的孔雀似的恹恹离开了小茶室。
乔芝韵看着她背影轻轻撇了撇嘴,这么多年了还是没长进,跟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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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一样蠢。
没多久宴会开始,男女分席,女眷在延庆殿西殿,官员少爷在东殿,乔芝韵用完午膳便跟皇后告退,来东殿外等小儿子跟江澄,陆陆续续有年轻的少爷出来。
乔芝韵眼神忍不住在人群中瞄,差不多年纪的人总要多看几眼。
也不知道他来没来。
正踟蹰着,远远瞧见一对父子大步迈出延庆殿的门槛。
那男人个子高瘦脖颈修长,跟一株永不折骨的青竹一般挺拔又孤倔,乔芝韵目光很快掠过他,看向他身侧的少年。
十六岁上下的年纪,身量也消瘦颀长,黑眸如点漆,眉峰似剑鞘,不知那父亲说了什么,他神情十分不悦,将唇角往旁边一咧,满脸的不屑与倔强。
乔芝韵视线渐渐模糊。
恰在这时,江澄也牵着小儿子迈出来,他一眼便寻到乔芝韵随后爽朗一笑,“夫人,可等久了。”
谢晖听到江澄这一声夫人,忍不住回眸,与乔芝韵视线对了个正着,他脸色一瞬变得僵硬,立即扭过头去,拉着儿子加快脚步往外走。
谢云佑发现谢晖像老鼠见到猫似的,忍不住好奇地朝那个女人看了一眼,这一眼他目光便钉住了,怎么都挪不动。
谢晖察觉儿子动静,一把扯紧他胳膊将人拖着往角门去,
“你母亲还在东华门等着了,快些走。”
谢云佑直到被谢晖拖出延庆殿前的穿堂,人才回过眸来,他冰冷地睨着谢晖,“你怕她作甚?怕她吃了你?父亲,这世间也有你怕的人呀?”
谢晖脸色一阵黑一阵红,他不喜欢乔氏,甚至偶尔梦深时还能梦到她用最凉薄的语气,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那乔氏面相温柔,性子实则嚣张霸道,谢晖无法忍受。
父子二人出了东华门,果然瞧见萧夫人与明夫人一道在等他们。
萧夫人见谢晖来了,便跟明夫人挥手,率先离开。
谢晖父子二人跟在明夫人身后上了马车。
明夫人一瞧谢晖与谢云佑脸色就觉不对劲,谢晖闭目靠着车壁不言,谢云佑则看好戏似的盯着他,明夫人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
“这是怎么了?”
明夫人和谢晖都从萧夫人口中知道了乔芝韵的事,而这事唯独瞒着谢云佑。
谢云佑阴恻恻地开口,“谁知道父亲干了什么亏心事,见了个人便吓成这样?”
明夫人听了这话,便知端地,她不当回事,“原来是看到了你母亲呀…”
“她不是我母亲!”谢云佑语气忽然变得冷戾,跟刀锋一样截住明夫人的话。
明夫人不怪他无礼,反而心疼得叹了一声,“傻孩子…”
她抚了抚谢云佑的头。
谢云佑将脸别过去,坐了一阵,忽然喊了停车,二话不说便从车窗跳了下去,明夫人唬了一跳,连忙掀开车帘追问道,
“你去哪儿?”
“我去看看她是怎么给别人当娘的!”
少年飞身上马,跟离箭般消失在转角处。
明夫人心急如焚,连忙吩咐车夫,“掉转马头,跟过去。”
谢晖闻言脸色一沉,“随他去。”
明夫人扭头劈了他一眼,“他打小没娘,心里头憋着一股气,这会子过去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谢晖红着眼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来?去江南总督府闹一闹?他还不至于这么没脑子。”
明夫人含着泪,“但至少去看一看,好歹让他知道,还有一条回家的路…”
谢晖眼眶一酸,半晌没有说话。
午后天气突然转阴,半空聚了一些云团。
谢云佑沿途问了江南总督府所在,便径直来到了时雍坊的江府。
等了大约不到一刻钟,便见一辆宽大的马车在大门前停了下来。
立即有婆子迎上去放凳掀帘,一貌美的妇人弯腰出了马车,紧接着在她身后出来一个八岁的小少爷。
那小少年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小小年纪生得毓秀俊朗,一双眼睛格外灵动,他笑嘻嘻跳下马车,自然而然便上前拉住乔芝韵,该是唤了一声娘吧,那妇人回过眸来,温柔浅笑,甚至俯身下来抚了抚他眉眼,想是她许了什么,那小少年兴高采烈往里奔去。
乔芝韵也在这时抬起眸,雨淅淅沥沥而下。
模糊的雨雾里一穿着湛色长袍的修长少年立在对面的巷子口。
他身后斑驳的苔藓绿得发黑,衬得他面容格外白皙,
乔芝韵忍不住往前数步,立在广阔的华庭前,怔怔望着他。
而谢云佑也大大方方上前来,隔着雨丝与乔芝韵对望。
乔芝韵看着完全陌生的儿子,心里头涌上一股极致的悲伤,“云佑…”
谢云佑反倒是噙着笑上下打量她,“方才见夫人面熟,忍不住打马跟来,才知夫人与我梦里的人生得一模一样。”
乔芝韵闻言心口钝痛,矜持地立着,嘴唇蠕动不敢出声。
谢云佑见她眼眶盈泪,神情分外冰冷,
“我不怪你离开,但你不该生下我。”
“你甚至可以抛弃我,将我扔去死人堆里,再不济,扔去善堂也行,你为什么把我留下连累姐姐,你可知一个四岁不到的女娃要拉扯大一个襁褓里的弟弟,有多不容易?”
他指了指那远去的少年,“你也亲手带大了一个孩子,其中艰辛想必明白,而姐姐只会比你难千倍万倍。”
谢云佑的话跟刀子似的钝入她心口,乔芝韵忍不住潸然泪下,面对儿子她百口莫辩。
雨丝渐浓,沾湿了二人的衣襟发梢。
远处的明夫人见状,跌跌撞撞撑伞跑来,
“云佑…”
就在这时,只见谢云佑忽然抬袖,一柄匕首自袖下弹出,他拇指抵开剑鞘,往上一削,玉冠噌的一声瞬间碎成两半,顿时墨发飞舞,扑满他整个消瘦的背身,
少年语气铿锵,“我来是有一样东西给您。”
刀刃再次往前一削,一撮黑漆漆的长发落在谢云佑掌心,他眉目含笑,如同一尊鬼魅在雨中笑得轻狂,“都说身体肤发受之父母,江夫人,今日云佑将此物还给你。”
谢云佑双手将那撮黑发奉上,乔芝韵跟泥塑一般立在那里,所有泪痕都僵在脸上,面色苍白看着儿子。
谢云佑见她不动,将那撮秀发往她跟前一抛,随后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明夫人见状二话不说将油纸伞一扔,上前替谢云佑挽发。
谢云佑看着另一个温柔娴静的母亲,朝她唤一声,“娘,咱们回去。”
这一声“娘…”叫的明夫人猝不及防,
她张着嘴愣了片刻,秀美的面颊悄然爬上些许红晕,有些手足无措,见谢云佑眉眼露出张扬的笑,又忍住抽泣,颔首道,“好孩子,咱们回去。”她捡起碎了的玉冠,牵着谢云佑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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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
乔芝韵看着满地的碎发与远处模糊的身影,在雨中伫立良久。
王家人在长春宫用了晚膳方出宫,出宫路上珂姐儿就睡着了,幸在王书淮在场,一路将她抱在怀里,雨已停歇,路面还湿漉漉的,以防谢云初打滑,王书琴和王怡宁一左一右搀着她走。
府上丫鬟乳娘都侯在东华门外,见王书淮抱着孩子出来,乳娘立即接过来坐在后面的马车,王书淮搀着谢云初上了马车,随后顺着一道坐了下来。
“云初,我再过几日又要去一趟金陵。”王书淮如寻常那般眉目温和与她说话,念着谢云初乏累,他将软塌让给她,自个儿坐在下方锦杌,这么说话时,眼神平视谢云初。
这一声“云初”,听得谢云初略有些不自在,冥冥中也感觉到他一些变化,过去丈夫面上温和,骨子里却始终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如今那股疏离感消失,眉目里温煦是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
谢云初也神色如常回道,“大概去多久,我好替你备衣裳。”
王书淮双手搭在膝盖,语气平和,“大约要数月,总归在孩子出生时回来。”他说话间瞄了一眼谢云初小腹,袍子宽松,他什么都瞥不见。
谢云初闻言不知怎么接话,她眉目垂下来。
马车陷入安静。
谢云初把玩着新做的指环,王书淮看着她,他还没想到好法子哄她欢心,只想着力所能及做一些事。
“我听说长公主给了你两个庄子,一个在通州,一个在江南,还有那个绸缎庄的事,我这次去江南,便顺带帮着你把这些事都料理好。”
谢云初怔愣地看着他。
王书淮对上她审视的目光,理所当然道,“这些产业将来不也是咱们孩子的,我也当出一份力。”他生怕谢云初拒绝。
谢云初想了想,觉得他言之有理,“二爷能帮忙是最好,我手里正没可靠的人手,二爷准备带谁去?”
“明阑吧,他办事利索,为人可靠。”
谢云初也觉得明阑不错,“只是他是太太的人。”
王书淮明锐的视线递了过来,“你确定他是太太的人?”
谢云初哽住,不得不说王书淮真要上心,就没有他办不好的事,姜氏那个糊涂脑子又如何是王书淮的对手,王书淮别说勾勾手指怕是一个眼神过去,明嬷嬷与明管事夫妇就知道该听谁的。
倘若前世他分一丝神在后宅,她也不必过得那么苦。
“二爷既然担下这份责任,那以后我只管收银子。”
“好。”他语气微松。
谢云初又想起江南商贸繁荣,忍不住问王书淮,“二爷有没有想自个儿在江南置办些产业。”
王书淮摇头,“我没有那个功夫…”
王书淮是三品朝官,手中的事还忙不过来,哪有功夫去折腾别的。
他是济世的能臣,着眼的是朝局与江山社稷,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两日后,王书淮寻来了两株紫皮石斛,他寻了太医院的范太医,让他做成一些药丸给谢云初补身子,范太医又加了几味营养保胎的药,一并给了谢云初。
谢云初不知这里头有王书淮的功劳,王书淮也没打算告诉她。
走的那一日,王书淮来后院看孩子,谢云初忙着算账,对他也一如既往,用过午膳,下午王书淮便乘船离京。
王书淮离开第二日,宫里便给王书仪赐婚了。
原来那日皇后在寿宴上看上了王书仪,想替自己母族搭上王书淮这位新贵。
一边是当朝第一国公府,一边是皇后母族勋阳侯府,勉强算旗鼓相当。
王书琴和王书雅纷纷担心她,私下姐妹们聚在一处说话时,便问她,
“你与刘卓怎么办?”
“哦,对,现在应该叫沈卓了。”
王书仪倒是看得很开,“能怎么办,虽然他对我很好,我也对他也有几分喜欢,但这份喜欢还不足以让我为了他抛弃门第观念。”
这婚姻大事上,王书仪一向有自己的主意。
“他前不久给我送信,说是回明州老家,打算科考,他还不知何年何月考上呢,我等他吗?即便我等他,熟知他会不会变心?我赌不起,我看这勋阳侯府便不错,至少是个勋贵门第,情意相投,门第体面,我总该要一样吧,我选后者。”
王书仪自从在萧怀瑾身上吃了亏后,再也不轻易交付感情。
王书琴很是认同,“你能这么想,我们也放心了。”
王书雅在一旁接话,“我听说刘大人不打算再娶,说是就守着女儿刘香过日子。”
“好好的一门新贵啊。”三人均叹息。
王书琴原先跟沈香…也就是刘香别过苗头,每每玲珑绣出新款,刘香便与她抢,后来得知玲珑绣是自家嫂嫂的产业,王书琴便处处让着刘香,二人也算不打不相识,如今也称得上半个姐妹。
四月初一,勋阳侯夫人带着媒人亲自上门提亲,上午交换庚帖,下午便商议聘礼和嫁妆的事。
勋阳侯夫人是个厉害的,言辞间试探姜氏,
“二太太膝下就这么一个独女,想必平日也是宠着的。”
这么说无非是暗示姜氏多给些嫁妆。
姜氏撩着眉眼瞅她,那勋阳侯夫人生得富态模样,三分算计,四分刁钻全写在那眉眼里,姜氏对这样的亲家不喜,
“自然是宠着的,不过宠归宠,我们王家也有家规,不能逾越了去。”
勋阳侯夫人听到这,笑容微微淡了下来。
她就一个儿子,家里爵位产业都是儿子的,她不想吃亏,自然盼着对方多给点嫁妆。
但姜氏前头有三个儿子,个个已成婚生子,她担心姜氏没多少体己给女儿。
既然是圣上赐婚,谁也没比谁差,便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勋阳侯夫人朝媒人使眼色,媒人便笑吟吟道,
“我们看了日子,五月十二来下聘,二太太以为如何?”
“既然是钦天监看得日子,自然是好的。”
媒人又道,“是这样的,既然是过了官媒,我们少不得按照规矩办事,杨家送聘礼单子时,咱们也得看看嫁妆单子,不知道二太太可有个成算?”
姜氏淡声道,“我们给多少嫁妆,要看对方给多少聘礼。”
勋阳侯夫人亲自上阵,“敢问二太太,这些聘礼是放在嫁妆里头一并捎回呢,还是留下一部分?”
姜氏觉得这个勋阳侯夫人仗着是皇后弟媳,颇有些狗眼看人低,二房虽不是长公主亲生,却也不至于比勋阳侯府弱了去,
“我们家只盼姑娘过得好,哪里学那点眼皮子浅的人家克扣聘礼?你们给多少聘礼我们都带回去。”
勋阳侯夫人一听满意了,她把嫁妆单子掏出来递给媒人,媒人接过又给姜氏过目,姜氏瞥了一眼,顿感头疼。
三太太瞥了一眼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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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袖下,猜到她备了两张礼单,若是捎回自然是厚聘,若是不捎回那便是薄聘,算盘打得精细,这位亲家可不是好对付的,就不知道二嫂能否应付过来。
一般来说,嫁妆得跟聘礼匹配,勋阳侯夫人给的这份聘礼不俗,若是叫姜氏对照着准备嫁妆,她真心要剜肉。
侯夫人一眼看出姜氏底细,将茶盏搁下,“那聘礼单子咱们便先放在太太这里,等回头吉时到,咱们再来下聘。”
说完便是打算走。
“等等!”姜氏不能看着侯夫人这般强势,自然也打算敲打敲打她,她捏着聘礼单子道,“听闻府上还有一位庶出的大少爷,自小跟着侯爷在边关历练,武艺出众,就不知道这爵位真的能落在咱们哥儿身上吗?”
勋阳侯夫人笑道,“皇后娘娘早发过话,爵位是咱们钧哥儿的。”
然后姜氏问,“夫人这份聘礼单子问过侯爷了吗?”
勋阳侯夫人面色一僵,她虽只有一个儿子,却还有不少庶出子女,侯夫人何尝不是逮着这个机会给儿子大肆准备聘礼,以图将这些产业攒到自己儿子名下,总归这些聘礼最后又能回来,何乐而不为呢。
姜氏这么一问,勋阳侯夫人心中不由打鼓,她语气软和下来,
“太太,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将来也就仪儿一个媳妇,什么都是他们的,这样吧,太太的嫁妆看着少两成也是行的。”
姜氏将单子接了下来。
她倒是不怕给女儿备嫁妆,只怕东西进了侯府被这位侯夫人与那女婿吞没了,女儿性子天真未必是对手,
自己当婆婆的时候拿鼻孔看人,如今也轮到她被对方挑挑拣拣,虽说这侯夫人话说得敞亮,还不知五月十二聘礼能否如实送来,这一夜竟也愁得落不着觉。
话说王书淮嘴里告诉谢云初等她生产再回,实则出去一月,便寻着借口回了一趟京。
这一日夜恰恰是羽林卫与虎贲卫换防,王书淮在城门口遇见了高詹。
高詹二话不说拉着他在城垛下休憩,看着他风尘仆仆,立即递上一口小酒,
“这是你小姑姑亲自酿的梅子酒,你尝一尝。”
王书淮闻言眼神数变,吃惊地看着高詹,
“你何时进的郡主府?”
才一月,高詹便得了小姑姑准许,能出入郡主府了?
高詹得以洋洋告诉他,“就在三日前,你小姑姑终于开门让我进去坐了一会儿,这酒是临走时捎带出来的,我平日舍不得喝,这是你来了才分你一口。”
王书淮不无羡慕,“你如何办到的?”
高詹神神秘秘道,“死皮赖脸!”
“从你小姑姑回郡主府,我只要下衙便守在门口,不是给孩子捎零嘴便是给她买她幼时爱吃的荷叶包鸡,我好歹一羽林卫副指挥使,整日在她门前晃荡算什么事,她看不下去便许我进去喝了一盏茶。”
王书淮闻言,露出深思。
第68章
四月底的夜已有些潮热,谢云初的孩子已快六个月,小腹圆滚滚的,每到夜里孩子爱动,谢云初便睡不安稳。
她无意识地哼起了摇篮曲,试图哄肚子里的孩子睡,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覆在她小腹,肚子里的孩子突然就不动了。
谢云初稍稍惊醒,转过身来。
撞入他幽黯的视线里。
“孩子在吵你吗?”王书淮听得出来谢云初在哼摇篮曲。
“二爷回来了?”她神情很是意外。
“对。”他没说为什么回来,还不习惯直白得表达自己的情意,
谢云初说着便要起身,
“你躺着便是。”王书淮抱着她不想松手。
谢云初推开他手臂,坐起身来。
王书淮只得松开手,陪着她屈膝坐好。
他打量谢云初,妻子虽说怀了身子,背身依旧婀娜纤细,面容也不见丝毫变化,十分水嫩莹润。
“你平日也这样吗?”王书淮担心问。
谢云初失笑道,“孩子夜里动得厉害,我被闹醒了。”
王书淮瞥了一眼明显大了几圈的腹部,面色沉沉,
谢云初道,“二爷的信我收到了,绸缎庄的事这么快都弄好了?”
王书淮颔首,“是,长公主殿下给的庄子我也遣人去看了,方圆四百亩,佃户十多户,不仅产桑也能织锦,我把这里富余的人手派去绸缎庄,又给采购了一批织机,对外雇了些长工在绸缎庄里当差,给他们发放月银,他们无需回去务农。”
谢云初露出讶色,“这么说,您这是特意雇了一批人做织工?”
“没错,每年一到务农时节,那些佃户农户均要回乡,绸缎庄的织锦便跟不上,我想过,如果专雇一些人做织工,便可保证织锦的生产,有了银子家里那厢也可交代了。”
谢云初听着也跟打起精神,“不是还有赋税劳役税么?这些人若是不回乡服役,朝廷能不管么?”
王书淮露出一笑,“去年我不是在江南开展清丈田地么,如今人口田地陆陆续续清出来,再造册归朝,这只是我要做的第一步,第二步便要推行新的税法,过去朝中征税有十几种名目,如今除了人头税,其余所有税种并入田地征收银子……”
王书淮耐心跟谢云初讲述他的新税改革。
以前王书淮从不跟她说这些,谢云初也听得入神,
“二爷,那为什么不干脆把人丁税也并入田地征收?”
王书淮稍稍失笑,这个念头在他琢磨税法变革时,便有过,只是废除人头税没有那么简单,他既然已提出合并各类苛捐杂税并入土地税,再废除人头税,必定遭至蜂拥的弹劾,一口吃不下一个大胖子。
不过妻子能有这样的见识,着实令他惊异。
“历朝历代当政者均要将人丁捏在手中,如果并入田地征收,意味着废除人丁税,难度颇大。”
谢云初笑道,“可你想过没有,还有许多农户没有地,你让他们如何缴纳人丁税?”
“重新丈量田地和人口,便是让有户者有地。”
谢云初也不太懂朝政那一套,“我方才在想,若是不缴纳人丁税了,农户是不是便自由了,若是我的绸缎庄缺人手,便可随时雇人,二爷,我铺子里的订单都排去明年了,可是真丝供应不及,我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王书淮突然想起一事,“番禺和泉州便有百工之肆,那里的雇工均是逃匿的人口,若是清查人口,这些人少不得又要重新登记造册,重新征税,如此一来,百肆必定受到冲击,严重者怕是得倒闭,如此也影响商贸出海以及互市…”
“你的想法是好的,只是这会与整个权贵豪族为敌,”王书淮说到这里露出一丝苦笑,“一旦我折子递去内阁,必定引起百官弹劾,毕竟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不过,云初,没想到你有这么多奇思妙想。”
他的妻子比他想象中要聪慧敏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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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初道,“若事儿能成,百姓可随意出工,商户也更加大胆用人,百肆齐兴,大晋商贸只会更加繁荣,国库也能越发充盈,这叫什么,这叫舍小节而取大利。”
王书淮看着眉目飞扬的妻子,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一种别样的神采,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开,“你说的没错。”
就在这时,谢云初突然哎哟一声,被孩子结结实实踢了一脚,而王书淮也明显察觉到她隆起的肚皮发生了波动,他满脸不可思议。
“疼吗?”王书淮面露担忧,“孩子平日就这么踢你?”
谢云初覆上小腹,摇头道,“没有,兴许方才听到你的声音,觉得陌生便踢得狠了些。”
王书淮又问,“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动?”
“从怀孕四个月开始,到生下前,足足要动几个月呢。”
王书淮闻言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他从来都不知道养育一个孩子这么辛苦,
“对不起,云初…”
方才融洽的气氛莫名之间冷淡下来。
谢云初对着他的道歉没有半分波动,只吩咐他,“二爷帮我取一杯水来。”
等到王书淮伺候着她喝了水,她便躺着睡下了。
翌日晨起王书淮照样进了宫。
夜里早早回了来,竟还给她捎了一包零嘴,大约是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各式各样都买了些。
谢云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王书淮,王书淮抱起朝他扑过来的女儿,没往她身上看。
因王书淮回府,姜氏那边传话留膳。
夫妻二人牵着孩子往宁和堂走。
入了夏,宁和堂装饰又焕然一新,原先的布帘全部撤去,用了新的软烟罗,十分凉快,丫鬟在廊庑下摆了好几盆驱蚊的香草,院子里蝉声鸣动。
王书淮抱着女儿,林嬷嬷搀着谢云初相继踏进堂内。
姜氏瞧见儿子,眼神便有些迫不及待。
其余人均起身过来行礼。
王书淮夫妇也给姜氏和二老爷行礼。
每一对夫妇跟前摆上一长几,乳娘将孩子抱去一旁喂饭,丫鬟陆陆续续上菜。
姜氏便红着眼问王书淮,“淮儿,你这回要留几日?”
王书淮道,“也就两三日。”
姜氏一听便急了,“五月初便是你生辰,你不过了生辰再走嘛?”
王书淮瞥了一眼身侧的谢云初,妻子只顾着跟身旁的珂姐儿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话。
“临时回来的,不能耽搁太久。”
姜氏露出失望,“十二还是你妹妹下聘的日子呢…”
姜氏还要说什么,被身边的二老爷拉了一把,“行了行了,书淮身上担着责任,哪里是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吃饭吧。”
饭后,王书淮被二老爷叫去了书房,等到回来时见谢云初带着珂姐儿在写字,珂姐儿很喜欢长公主赏给她的那支狼毫,每日均要蘸墨在宣纸上胡乱画一通,谢云初也由着她。
王书淮进来便接过谢云初的活,谢云初腹重,便进内室躺着了。
谢云初不催王书淮,王书淮便不打算走,谢云初并不心软,王书淮前世就没想过女人,如今就非她不可了?
王书淮将孩子哄睡,进了里屋,谢云初靠在引枕上打络子,她看出他的心思,
“二爷,我如今身子越发重,你在这里,我更睡不好。”
王书淮实在没法厚着脸皮留下,便出了门,他也没走,就站在门屋廊庑下。
今年的雨水格外多。
漫天雨沫子灌入他眼角,他不知站了多久,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呕吐声,他二话不说冲了进去,便见林嬷嬷等人趴在拔步床边,有人替她端着痰盂,有人替她顺背,还有人急着要去请大夫。
谢云初白皙的小脸吐得通红,喉咙一阵一阵往外翻滚,看样子十分难受。
王书淮眉睫轻颤,问林嬷嬷道,
“她时常如此吗?”
林嬷嬷回道,“倒也不是,一月总有几次吧,女人家怀孕便是这般,从怀到生没有一日不悬心的,这还算好,等生的时候才是走一趟鬼门关。”
雨势渐大,天地间仿佛结了一层密不透风的水帘。
谢云初渐渐平复,最后躺在软枕上阖目歇着。
王书淮挥挥手,示意下人退去,上前轻轻将他的妻子搂入怀里,黯哑的嗓音夹杂着轰隆隆的雷声模模糊糊递入她耳郭,
“云初,如果最初我能做个好丈夫,你也不必受这么多苦。”
谢云初看着沉沉的夜色,眼眶猛地一酸。
因着这句话,王书淮再也没能进春景堂的门。
次日午后,王书淮动身前往江南。
接下来谢云初便忙了,夏讯突至,整个京城绵绵下了一个月的雨,漕运堵塞,官船尚且能从北门水关进京,民间的货船全部堵在通州通往京城的河道中,许多货物供应不及。
谢云初的粮油店提前做了准备,旁的商家开始哄抬物价时,她依旧按照原价售卖,博得一片好名声,粮油店的招牌就这么打响了。
转眼日子进了六月,漕运改道的消息迟迟不见下来,谢云初坐立不安,她投入了那么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朝廷可千万不能变卦呀。
王书淮便是在这个契机下回了京,这一日廷议,各部堂官关于河道修峻一事意见不一,工部提出的法子,户部通过不了,
“本官看了曹尚书的折子,也遣人去现场瞧了,那一带河槽甚浅,泥土蓬松,一旦起暴雨,迟早又要堵塞,工部还需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否则银子投进去便是打水漂。”
两部尚书在朝廷吵得不开交。
王书淮带着工部官员,去京城各地水系勘测,最终做出漕运改道的决策,后来不知怎么想起谢云初在广渠门内买了地皮,回来便问她,
“你当初怎么想着在那里买一块庄子?”漕运改道一事都是他亲自经手,谢云初也没有像过去那样提点他什么,她怎么会买的那样巧,又如何笃定能成。
谢云初担心王书淮多想,随口回道,
“当时卖了那个鬼工球,手里得了一千五百两银子,我让林叔拿出去买铺子,结果铺子钱不够,恰恰遇到一行商抛售这个田庄,价钱合适,便做主买下了。”
“这段时日一直在改建,打算做个庄园,请些好厨子做五湖四海的佳肴,”谢云初敷衍他道。
王书淮想起那个鬼工球,心里塞了片刻。
“那我要恭贺你,漕运即将改道,位置恰恰在广渠门。”
谢云初心里石头落下,面上自然是装出一番欣喜,又问王书淮国策是如何议定的,王书淮将经过告诉她,谢云初才知道是王书淮做的决断,难道前世也是他出谋划策?
“原来二爷是掂量着我在那里买了个庄子,便假公济私将漕运改道广渠门?”
王书淮被她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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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军,有些语塞,他只是做了最正确的选择罢了。
文书在六月下旬正式发放,消息一出,轰动京城,早得了消息的立即去广渠门附近购买地皮,以求博得先机,哪知一问才知道广渠门水关口那一大片田地已有了主人,有人托牙行询问,能否高价出售,谢云初自是拒绝。
沿着漕河口一路接到内城河,这一带的商铺地皮水涨船高。
谢云初把那个所谓的庄园改成商贸货栈,提供铺面给商户,可卖可租,又计划在其余地皮上建鳞次栉比的铺子,所耗巨糜,怎么办,她先把消息放出去,引来商户争先购买,如此她银子凑齐了,也赚了个盆满体钵。
这一回夫妻二人均忙得脚不沾地,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江南一县出现暴动,王书淮和江澄火急火燎赶赴金陵。
这是一场由百肆长工伙同藏匿在山林里的流民爆发的动乱,大家不愿意回去种田,也不想承担徭役,再有一些豪族暗中鼓动,一千人的暴动很快发展成上万人。
王书淮和江澄耗费了整整月余方才把暴乱镇压,然而这个时候王书淮再一次想起了废除人头税的提议,打算回去将此事提上日程。
轰隆隆的雷雨下个不停。
谢云初如厕时忽然发现衣摆沾了血,立即唤来林嬷嬷,大家便知谢云初要发动了,七手八脚的将人搀去产房。
又是请大夫,又是喊稳婆,屋子里忙乱了,不一会府中太太奶奶们都聚在春景堂,满心期待谢云初的第二个孩子。
第69章
外头雷声轰隆隆响,产房内却安静如斯。
谢云初羊水未破,腹中痛感并不明显,林嬷嬷给她递来一碗参汤,她慢悠悠地喝。
比起产房内淡定的正主,外头几位太太和妯娌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窦可灵悄悄拉着许时薇的袖子说,“盼着二嫂这胎是男胎,咱们俩毕竟是偏房,不像她是长房嫡媳,生出来的也是整个国公府的嫡长曾孙。”
许时薇回想谢云初在她生玥哥儿时做了一个好梦,今日对她颇有维护,“不就是一个儿子嘛,跟谁不能生似的,无非是谁先谁后,二嫂年轻,二兄与她感情又好,迟早的事,眼下是安安生生生下孩子是正经。”
苗氏坐在二人上首闻言连声点头,“前几日我去南安郡王府贺寿,还有人朝我打听珂姐儿,你瞧,这么小的姑娘就被人惦记着,书淮与初儿的孩子无论如何都是矜贵的。”
窦可灵讪讪地岔开话题,她抬眸看了一眼外头天色,夜空被水洗过明净如玉,“也不知兄长能否及时赶回,生珂姐儿时嫂嫂难产,这回生老二若再不露个面,我怕嫂嫂心里该生埋怨了。”
王书仪在一旁天真地替谢云初说话,“嫂嫂最是贤惠,不会跟哥哥计较的,再说了,哥哥即便来了,也帮不上忙啊。”
许时薇年前刚生了玥哥儿,生产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哪里,男人在与不在,还是有区别的,那日若非你四哥进来,我指不定没那么快呢。”
王书仪还没经历过不太懂。
苗氏抚了抚她面颊,“傻丫头,你马上不是要嫁人了吗?回头你就懂了。”
王书仪害羞地垂下眸。
五月杨家来下聘,聘礼果然丰厚,她面上倍儿有光,至于那未婚夫她也见了一面,生得文质彬彬,十分秀气,没有武将的粗犷和魁梧,王书仪看着还算顺眼。
再过一月,她也要嫁人了。
离开熟悉的家门要去别家做媳妇,王书仪心里生了一阵空茫。
王书琴担心谢云初挂念珂姐儿,妨碍生产,主动把孩子带去她院子里照看着。
不一会,月洞门前隐约有人影晃动,是三太太身边的郝嬷嬷进来了,她面带喜色,“禀太太,国公爷亲自从宫里赶了回来,如今人在前面敞厅坐着,说是吩咐太太们一定要照料好二奶奶。”
国公爷亲自坐镇,这在孙辈和曾孙辈中是独一份的。
可见他对这个孩子的看重。
越看重,谢云初压力越大。
三太太是女人,懂得女人的苦,她勉强露出笑容,“你去回国公爷,就说一切就绪,初儿现在人很好,请国公爷放心。”
郝嬷嬷去了。
三太太回眸看了一眼二太太姜氏,姜氏跟她对坐在上方的圈椅,手帕都快被她抠出一个洞来,国公爷的压力没落到谢云初身上,倒是叫姜氏急出一身冷汗,“老天保佑,保佑母子平安…”
后又扬声朝外问道,
“二老爷可在前面陪着?”
“陪着呢。”丫鬟在外头答了一声。
大太太性子和软,连忙安抚二太太,“你别急,云初又不是头胎,会顺顺利利的。”
大太太明白二太太并非急谢云初,她急得是能否添一名嫡孙。
四太太去产房看过谢云初,出来时见她们一个个面带愁容,哭笑不得,“得了得了,她还稳稳当当在喝着参汤呢,这个小家伙也沉得住气,倒是你们反都急上了。”
三太太见状干脆说起闲话,“说来我娘家一个外甥出生时也十分有趣,前日见了红,愣生生等了两日都不见破羊水,我那嫂嫂便干脆去睡着,睡到半夜,你们猜怎么着,那孩子竟不声不响要出来。”
众人笑,“有这么乖巧的孩子?还能自个儿爬出来?”
“那是没有的,不过生得着实快就是了,”三太太又往里面觑了一眼,“云初也是二胎,想必也快。”
就这么耗到凌晨,国公爷还在敞厅打盹呢,这里媳妇们一个都不敢走,只有年轻的姑娘们被使回去了,
至寅时三刻,睡到昏昏沉沉的谢云初腹部突然发出“嘭”的一声,便知是羊水破了,她生养过两个孩子,也算有了经验,有条不紊等待着宫缩。
众人听得里面终于传来动静,等得昏昏入睡的太太们都激动得落了泪,“小祖宗总算是肯出来了。”
宫里来了三名太医侯在屏风外,里面除了林嬷嬷,春祺和夏安,另有三名稳婆助产。
太太们见发动了,心里既兴奋又紧张,一个个都坐不住了,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阿弥陀佛,保佑顺顺利利的。”
“那是自然,若无意外,该生得快。”
“别的事都不怕,就怕胎位不正。”
“可不是,”大太太触动旧事,含着泪,“我母亲生我时便是胎位不正去了的。”
众人愕然,纷纷同情看着大太太,“这么说,当时十分凶险?”
难怪大太太等闲不去产房,上回许时薇生产就没来,这回必定是念着谢云初帮衬王书颖的情分才特意赶过来。
大太太用帕子捂着脸,哽咽道,“我也是后来听人说,我在母亲肚里时不知怎么突然拗了下头,卡在了宫口,当时稳婆问,保大还是保小…”
说到这里,大太太泣不成声,“我爹爹说是保小…我娘就这么没了…”
她的命是娘拿命唤来的。
三太太听到这里,一面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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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命途多舛,一面又暗狠道,“咱们女人最可悲的是生产时竟是自己做不得主,什么保大保小,没了娘哪来的孩子…依我看,得保大。”
二太太姜氏叹着气道,“保大也好,保小也罢,都是无奈之举,依我看哪…”
“保大!谁敢弃了她,我要谁的命!”
蓦然之间,一道突兀的男声雷霆万钧般从门外插进来。
只见气氲袅袅的院子正中,立着一血衣男子,他个子颀长而挺拔,身上披着一件月白的披衫,一团血色从肩口往四周蔓延开,浑身均被雨水淋透,一贯毓秀而干净的面容此刻布满风霜,看得出来下颚胡渣黑青,眼眶微陷,该是爬山涉水之故,满身的狼狈与风尘。
大家均被他模样吓到,以至于没来得及去解释这不是说谢云初。
王书淮也没给她们机会解释,眼神盯了他亲娘一眼,衣摆猎猎,大步跨进产房。
姜氏被他那眼盯的有些发虚,儿子该不会以为她要弃谢云初保小吧。
产房安置在西厢房里面的梢间。
王书淮急急跃了进来,见几位太医侯在外头,看样子在商议着什么,里面传来谢云初的痛叫声,王书淮额尖的汗混同干涸的雨痕往下掉,一双深目布满血丝,朝太医长揖,
“还请诸位不惜一切代价救我妻子,我要她好好的。”
范太医等人方才听见了外面的话,晓得王书淮这是误会了,均哭笑不得,连声作揖,“定不辱命。”
王书淮正要掀开红色撒花帘往里去,这时里面突然传来稳婆惊喜的叫声,
“生了生了,是一位小公子呢!”
王书淮愣了一瞬,
这就生了?
迫不及待掀帘进去,里面的丫鬟想是也没料到有个高大的男人莽撞闯进来,端着一盆血水便出门,两厢撞了个正着,血水泼了王书淮一身,夏安吓傻了。
王书淮却顾不上她,也顾不上衣摆被淋个通透,连忙去寻谢云初,只见小小的屋子挤满了人,两个丫鬟牵开一张硕大的红布遮掩住谢云初的身子,唯剩一张煞白的小脸陷在红艳艳的褥子中,她额尖湿透,鬓发凌乱贴在鬓角,想是方才生出来,这会儿大口大口呼吸着。
“云初!”
眼见王书淮要过来,春祺立即迎上去递上干净的湿帕子,王书淮一面褪去外衫,一面净手上前将她半个身子抱在怀里,
稳婆拍了拍孩子屁股,小少爷中气十足的哭声响亮破天,大家都笑了。
谢云初正感觉到身子里一空,身子软绵无力呢,被孩子哭声震醒,视线被汗水模糊,感觉到身旁有个人,她定了定神,眼前那张脸才渐渐清晰,
“二爷…”她唇角带着几分解脱的笑,到了后期不过熬日子,恨不得孩子快些出来,如今总算是卸下负担。
“云初…你受苦了。”他手臂用力圈紧,额尖贴在她湿漉漉的发梢,眼底情绪翻腾。
人在最虚弱的时候着实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
谢云初累极任由他搂着贴着,温度从他胳膊传递到她瘦弱的背身,一点点将大汗淋漓后冰凉的身子暖热。
稳婆还在给她清理身子,谢云初一时不敢挪动。
“二爷这是打哪儿回,怎么这般狼狈。”
她怎么还有力气说话。
王书淮神情是幽黯的,也是担忧的,一张俊脸绷得极紧,后怕还悬在心口不曾松懈,“抱歉,我回来晚了些。”
他收到齐伟飞鸽传书,听说谢云初提前发动,丢下公务便往回跑。
那一瞬间,真的是什么都顾不上了,跟离箭似的往京城方向奔,只盼着能快些再快些,能守在她身边亲眼看着孩子出生。
谢云初看得出来他一路吃了不少苦,目光落在他肩头,明显有一团血迹,“二爷受伤了?”
王书淮不愿她担心,“没有,这是别人的血。”
谢云初也没多想,宽慰他,“您回得很及时,是这胎快,生珂姐儿时耗了一日一夜,这一回羊水破后不过半个时辰便生了。”
王书淮虽是庆幸妻子顺利诞下孩子,又忍不住想起生珂姐儿时自己的缺席,心里没有半分好受,原来他口口声声说弥补,过去的痛永远弥补不了。
稳婆利落捡了脐带,又将孩子擦拭一番裹在襁褓里抱给王书淮瞧,王书淮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心思都在谢云初身上。
倒是谢云初强撑着身借着他手臂的力往前瞄,“让我瞧瞧…”
王书淮又将她扶起了些,稳婆笑眯眯把孩子递了过来。
“恭喜二爷二奶奶,是一个健壮的小公子呢!”
谢云初眉目浅浅看着孩子,孩子哭过后双拳拽紧双目阖紧安安静静睡着,面颊还有清晰可见的绒毛,眼线极长,眉目与王书淮很像,前世生珝哥儿没这么顺利,她人昏厥过去压根没顾上看孩子。
“二爷,孩子像你。”
王书淮视线也顺着她落在孩子身上,他却说,“也像你。”
前世珝哥儿就更像她。
谢云初笑了笑,示意稳婆抱走孩子。
比起看孩子,她更需要休息。
孩子抱出去,三太太等人凑过来瞧,都夸孩子漂亮。
稳婆和林嬷嬷将谢云初收拾干净,打算将人挪回正屋,这个时候就显示男人的用处了,王书淮二话不说将她裹在被褥里,轻轻松松抱回了正房的东次间,将人搁在拔步床上,王书淮还不能放心,
“可有哪儿不舒服?”
谢云初更多的是轻松,她摇头,又闻着王书淮身上汗水雨水并混杂本来那股松香气息,摇着头,“你快些去换洗吧,让我歇会儿。”
王书淮奔袭了一日一夜不得歇息,这会儿本该是十分疲惫的,可他脑子异常清晰,先去书房沐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去见国公爷,大家都听说他穿着血衣不太放心,王书淮将一场刺杀轻描淡写拂过去,又回了春景堂。
昨夜电闪雷鸣,今日清晨放了晴,孩子是寅时三刻发动的,生在卯时正,正是旭日东升之时,大家都说是好兆头。
国公爷取名王珝,抱着嫡长曾孙不肯撒手。
王书淮回到春景堂,环顾一周不见珂姐儿,忙问匆匆忙忙的林嬷嬷,“姐儿呢。”
林嬷嬷道,“二姑娘将孩子带过去了。”
王书淮立即皱眉,“她一个姑娘家的哪里会照顾孩子。”
林嬷嬷笑道,“二爷,冬宁和乳娘跟过去了,不妨事的。”
王书淮这才放心,进了内室,谢云初已喝完参汤睡下了,他轻手轻脚摸过去,躺在她身侧陪着她休息。
夫妇俩这一觉睡至下午申时,是被外头珂姐儿的哭声吵醒的。
原来姐儿一日没见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书淮听到了,二话不说出去,先斥了嬷嬷一声,又连忙把孩子抱过来,一起带入内室。
这个时候谢云初已经醒了。
外头都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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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生的孩子转,唯独夫妇俩却紧着大的。
谢云初瞧见珂姐儿红彤彤的眼,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我的好珂儿,到娘这里来。”
她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珂姐儿把小脸蛋塞在母亲颈窝里,“娘,跟娘睡…”
谢云初与王书淮相视一眼,均哭笑不得。
看来是昨晚没睡安稳。
谢云初又搂着孩子继续打了个盹,王书淮则入宫去了。
珝哥儿是王府真正的长房嫡子嫡孙,身份贵重,孩子一出生,立即去各姻亲之家报喜,宫里少不得又有赏赐下来,阖府均忙坏了。
谢云初将孩子哄睡,林嬷嬷进来了。
谢云初见她面容嵌着疲惫,劝道,“你老一把年纪了,也要爱惜身子,昨夜熬了一宿,怎么不去歇着。”
林嬷嬷挪个锦杌在她身旁坐下,“老奴哪里顾得上歇着,心里头不知多高兴呢,姑娘是没瞧见外头那排场…”
谢云初不爱听这些,“行了行了,你去歇一会儿,唤冬宁进来。”
林嬷嬷嘿嘿一笑,“老奴午时歇了一个时辰,不妨事的,对了方才听外头说了个笑话,是关于二爷的。”
谢云初诧异,“他能有笑话给人看?”
“可不是,”林嬷嬷乐得合不拢嘴,就把昨夜闹得那个乌龙告诉谢云初,
“如今外头都在传,咱们二爷在朝堂上威风凛凛,到了家里却是个疼媳妇的,听说那一声‘谁敢弃了她,就要谁的命’,把二太太差点唬哭,二太太冤枉地跟人说,她不是这个意思。”
“呸,”林嬷嬷轻轻猝了一口,“这是见您好好的方才说这话,若叫她选,眼里必是只有孙没有您。”
谢云初笑笑不接话。
过去她心实,念着自己没亲娘,便把婆婆当娘,经历了这么多才知道,婆婆永远不是娘。
自然媳妇也不是女儿,谁也不要越过那个界。
随后林嬷嬷又打量着谢云初神色,轻声劝道,
“好姑娘,如今儿女双全,丈夫高升,您也没什么别的念想,看姑爷心头热乎着呢,您就好好跟他过日子。”
谢云初不高兴了,“我哪儿没好好跟他过日子吗?”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的意思是…”
“好啦,嬷嬷,我饿了,去弄些吃得来吧。”
她现在对王书淮谈不上恨,也谈不上爱,总归就这么过安稳日子。
国公爷给孩子赐名后,又回宫与长公主报喜,临走时交待一句话。
“朝中不少官员都闹着要来吃满月酒,邻里邻坊的都来道喜也不能亏了他们,我的意思是办个三日三夜的流水席,也给淮哥儿撑撑脸面。”
老人家一走,各房太太老爷便面面相觑。
府上孩子满月酒从未办过流水席,三天三夜流水席耗费巨甚,国公爷只顾图自个儿高兴,却不知掌家人的艰辛。
三太太露出苦恼,今年谢云初二十寿宴因是宫里的意思大办,这里去了不少银子,论理除了府上长辈的整寿,不该如此兴师动众,情形特殊也能理解,只是公中却吃不消了。
各房孙儿满月酒本有规格,当年珂姐儿因为是嫡长女,国公爷已经给她破格,如今珝哥儿又要办流水席,三太太担心其他几房闹不愉快。
三太太拿眼神往对面的姜氏身上溜,“我这边配合二嫂,二嫂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姜氏一听略有傻眼,什么叫配合她,满月酒不该公中出钱吗,关她什么事。
三老爷已经有些不高兴了,父亲虽然不喜欢二哥,却明显偏向王书淮,在父亲眼里,王书淮才是真正的长房嫡孙。
三老爷虽任副都御史,官职不低,可文臣想要获得国公爵位难于顶天,原先他念着二兄如此无能,父亲绝不可能把爵位给二兄,可眼下他却想到一个可能,若是父亲越过儿辈,直接将爵位传给王书淮呢,也不是没有可能。
国公爷对王书淮的看重,令三老爷心生忌惮。
他与二老爷道,“二兄,国公府的满月酒没有流水席的先例,父亲若执意如此,这笔开支便得二房自个儿出。”
姜氏登时就恼火了,“三弟,话不能这么说吧,这事是父亲亲自开的口,便该公中承担。”
四太太冷笑着怼了回去,“哟,二嫂,方才还满面红光呢,这会儿叫你出银子就不高兴了,我今个儿把话放在这里,上回初儿办寿是长公主殿下的意思,我无话可说,珂姐儿是嫡长女,已经给了优待,我也认了,如今珝哥儿虽是书淮长子,在整个国公府却只是四哥儿,凭什么越过其他几个哥儿去?”
“成,书淮在朝中炙手可热,这回又立了大功,满朝文武想来庆贺也在情理当中,既然有这份尊荣,那二房就该自个儿吞这个果子。”
姜氏看得出来各房态度很是强硬,就连一向公正公允的三太太都不做声,事情就悬了。
她耸了耸身旁二老爷的肩。
四老爷见状,立即断了姜氏的后路,怂恿二老爷道,“二哥,今日之事您无论如何得拿主意,这可是您的孙子,花点银子也没什么,再说了,你们房里事儿都办完了,手里头应该是宽裕的。”
二老爷觉得在理,头一回枉顾姜氏的意思,拍板道,
“成,珝哥儿满月酒的银子我们二房出。”
姜氏脸色都青了,回了二房便揪着二老爷耳郭恨道,“你以为我不想出这银子吗?再过一月书仪要出嫁了,为了给她撑脸面,我被那杨家逼得拿出六千两银子妆嫁,回头还要给她两千压箱,这一去便是八千两没了,这些年接连办喜事,我手里早就空了,哪有银子再办这流水席!”
二老爷愤妻子动手动脚,钳住她纤细的手腕将那爪子给挪开,驳道,“流水席而已,总不过一千两银子,你哪里就拿不出,去年除夕过帐时,你手里不是还有两万两吗,总归年底有了分红,咱们就彻底宽裕了。”
姜氏气得额角直抽,“什么一千两,外加满月回礼,少说也得一千五百两,流水席旁家都要请戏台子,咱们也不能弱了去吧,这一来二去,得响当当花两千两。”姜氏竖起两根手指,
夫妻俩在内室吹鼻子瞪眼,明嬷嬷招呼下人避开了。
“你别看我今年初手里还捏着两万两,除去女儿那八千两嫁妆,手里只余五千两了。”
二老爷惊道,“这多银子哪去了?”
姜氏急红了眼,“你这根死脑筋,只管吃喝玩乐,哪里知道后宅的难,咱们二房一大家子不吃不喝吗?”
“公中分红一年比一年少,我好歹也留些银子傍身,咱们老了也不至于两手空空,寻那晚辈讨要,再说了,你也知道我娘家…”说到这里,姜氏眼眶盈泪,“我娘家一日不如一日,我多少也得贴补些…”
姜家是老牌勋贵,原先祖上也出过几代大儒,后来家中子嗣科举不第,在朝中式微,只能借着祖上余荫和姜氏的风光留得一席之地。
原先二老爷对姜氏贴补娘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日子久了,也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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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下去,将袖一拂,“是淮儿重要还是你娘家重要,你自个儿掂量。”
姜氏见丈夫动了真格,也生了几分忌惮,“当然是淮儿重要,不过我的意思这银子也不是非得咱们出。”
二老爷扭头睨着她,“何意?”
姜氏道,“你是没瞧见那淮哥儿媳妇,满身穿金戴银,前段时日打了一对赤金多宝镯子,我瞧见了,少说也得几百两,她手头阔绰着呢,这两千两与她而言便是毛毛雨。”
二老爷闻言露出晦涩,“她一未掌家,二上头还蹲着两层长辈,哪有让她晚辈出银子办酒席的道理,传出去没得说我们二房丢人。”
姜氏见丈夫不松口,也不急,先安抚丈夫,“那我再想想。”私下却利用窦可灵将话传出去,意思是二房因为备王书仪出嫁,已没了余银,希望谢云初识趣主动出银子办酒。
消息传到谢云初耳耳朵里,林嬷嬷愤愤猝了一口,“什么没了余银,无非是逼着姑娘您来出。”
谢云初脸色淡淡的,她倒是不在意这点银子,也不希望自己儿子满月酒闹出风波,但她不能开这个先例,她手头富余,其他妯娌就难说了,平日吃穿用度是不缺,要她们拿银子办酒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谢云初八风不动,不予理会。
姜氏等的心急,三太太那边又催着她给银子,姜氏打算寻王书淮,而这个节骨眼上,消息传到了国公爷耳朵里,老人家气得风风火火回了府,将一众儿子媳妇唤来清晖殿,劈头盖脸便是一顿骂。
“王家的脸面都叫你们丢尽了,人家想要吃酒是看得起咱们,你们却抠抠搜搜连点银子都不肯出。”
国公爷能理解三太太想一碗水端平,却不能容忍姜氏小家子气,他对姜氏早就十分不满,
“这么多年你嫁妆银子早就用光了,公中每年有几千上万银子分红,三个孩子的聘礼账簿上写着呢,统共不超过两万两,书仪嫁妆最多七八千,余下那么多钱哪去了?你敢不敢交私账以证清白?”
姜氏瑟瑟缩缩解释道,“二房人多,开销也不少呀…有些账目公中不走,媳妇少不得是要贴补的。”
国公爷冷笑,“虽说二房有开销,却也不至于连个一千两千都拿不出来,我告诉你,你贴补你娘家的事,我并非不知,不过看着书淮的面子任你去,你既然如此黑白不分,糊涂之至,那以后二房分红的银子径直给淮哥儿媳妇,你们二房的底还得兜在她手里!”
姜氏傻眼了,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她以后还得在儿媳妇手里讨活?
王家为满月酒争执时,谢家也因满月礼的事吵开了。
王书淮亲自来岳家报喜,报喜过后,谢晖和明夫人在正厅商议满月礼的事,谢云佑闻讯赶了过来,
“我又做舅舅了,生珂姐儿我还小,不太懂事,如今生了珝哥儿,我倒是明白了,孩子也得靠舅舅撑腰,我现在没别的本事,就手里还有几个银子,姐姐不是将那江夫人的嫁妆银子还回去了吗,还贴了利息,那我这一份该给姐姐。”
谢云佑豪爽地把上回谢晖给的那一盒子铺面田庄并银两抱出来,搁在正厅的长桌上,
“父亲,母亲,这些便是我给小外甥的满月礼。”
明夫人捏着茶盏吃了一惊,“孩子,这是你姐姐给你娶媳妇的银子。”
谢云佑将手一挥,“我还没考取功名,娶什么媳妇,等我出息了,有能耐照顾妻儿了再娶媳妇不迟。”
事实上他压根就不想娶媳妇,这还是怕明夫人说他,方诹了几句好听的。
谢晖见状,将茶盏方桌案一搁,沉着眉道,“你这成何体统,哪有满月礼送这么多的,人情世故,不能没,也不能满…你这么做,以后让你姐姐怎么回?她心里怎么想?”
他话还没说完,谢云佑毫不客气怼回去,
“你个老夫子,少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这是我们姐弟俩的事与你无关。”
谢晖鼻子都给气歪了,“你个逆子,你一日不气我,你不安生是不是?”
“为父这是教你为人的道理。”
谢云佑给气笑了,凉飕飕觑着他,“爹爹呀,您可是国子监祭酒,当知身体力行的道理,您与其嘴里嚷嚷这些破道理,还不如做给我看。”
“你…”谢晖团团四望想寻鞭子抽人,为明夫人拦住了,
“你总怪孩子性子急,你也急,有什么话你好好跟他说,他自然也能好好回。”
谢晖胡须轻抖,指着谢云佑喝骂,“你看他说的话…”
“他说的话很有道理呀…”明夫人摊摊手道。
谢晖给噎住了,他别过脸去扶着茶盏喝茶。
明夫人总是这般能四两拨千斤化解父子俩的争执,
“佑儿不想欠云初的,想把银子当做满月礼还给云初,也是给外甥撑脸面,这是他一份心,你要理解。”
谢晖叹了一声,转过身来道,“我当然理解,可事儿不是这么做的,你问问云初,她愿意要吗?”
不等明夫人搭话,那头谢云佑又气冲冲道,
“这是我的银子,我要如何处置,与你无关。”
“那你娶媳妇怎么办?”
“娶媳妇不该你出银子吗?你不想出银子是吗?那你生我作甚?有本事你把我摁回去啊。你是不是以为我想做你谢晖的儿子?我告诉你,若有得选,我绝不要你这样的爹。”
谢晖一口血呕出来直接给气病了。
说来说去还是为当年的事不解气。
明夫人看着倔得跟头驴似的少年,心头感慨万千。
以前她只遗憾这辈子没孩子,如今见了谢云佑,忽然觉得若是不能给孩子一个安稳的未来,不要也未尝不可。
谢云佑这厢抱着锦盒回了自己的院子,明夫人扶着谢晖回后院躺下了,说是要请大夫,谢晖不肯,只摆手说老毛病了不要紧,明夫人便坐在一旁陪他,
“你信我,你现在别管他,让我来管教,他并非不好,他只是对你心存怨气,故而处处与你为对,接下来他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交给我。”
谢晖看着温柔又坚定的妻子,眼眶发酸,“辛苦你替我操劳这些。”
明夫人笑道,“这有什么呀,我倒是很乐意跟孩子们相处。”
“对了,不管云佑如何,咱们做外祖父外祖母的,必须得送上厚礼,这是给初儿撑场子,你如果手头紧,我拿银子出来。”
谢晖闻言剧烈咳了几声,连连摆手,深吸着气缓缓道来,
“哪里轮到你掏体己,娶你之前,家里也曾闹过一回,我最后决意,将荫官给云佑,他是嫡子,回头这个伯爵也少不了他的,这么一来,我不是得给其他几个孩子打算嘛,就把产业分成几份,每人一份留在书房呢。”
“前不久云秀写信回来,说是嫡母在上,本该亲自回来磕头请安,实在是身子病下一直在她舅舅家养着,不能出门,也听说了她母亲的事,倍感羞愧,打算一辈子不嫁人,虽说这话也不过是听听,但暂且把她那份嫁妆拿个铺子出来,给珝哥儿做满月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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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秀的事,明夫人不好置喙,只道,“一个铺子,再加一套文房四宝,一对赤金长命锁,几百礼金,便不错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
王书淮这段时日推了些公务,尽量抽出时间来陪谢云初,他却发现妻子十分忙碌,除了逗大的,就是看小的,再不济便是歇着,对着他也会露出笑容,但是眼里没有半分情愫。
他宁可谢云初跟他闹闹性子发发脾气,也好过这么温平如水,王书淮每日看着波澜不惊的妻子,心里堵得慌。
第70章
九月初六,珝哥儿满月酒,也是谢云初出月子的日子。
谢云初提前一日用艾叶沐浴洗头,将自个儿收拾得干干净净。
初六清晨,珝哥儿被抱来正房东次间,小小的孩儿被套上一身赤红斜襟的小袍子,珂姐儿趁着乳娘转身的空档,伸手去捏弟弟的脸蛋,珝哥儿小胳膊扬起,黑漆漆的眼珠儿看着珂姐儿不动,一个月大的小孩除了饿了会哭,几乎没多大反应。
珂姐儿觉得弟弟好欺负,使劲捏了几下,这下把珝哥儿弄得不高兴了,孩子也没发出多大的哭声,就是双手双脚往外蹬,皱着眉发出一些嗯嗯声。
谢云初坐在梳妆台前梳发,听见动静,伸出手兜着珂姐儿软糯的小脸蛋,将人往怀里搂,“你欺负弟弟作甚?”
“弟弟不好玩…”今日既是珝哥儿满月,也是珂姐儿二岁生辰,谢云初用同样的真丝缎面给姐弟俩做了两身衣裳。
“弟弟还小,等他跟珂儿一样能走能跑,便好玩了。”
“弟弟什么时候可以走?”
谢云初哭笑不得,“要很久很久…等珂姐儿长这么高的时候就可以了?”她对照一旁的拔步床栏柱比了比手。
珂姐儿压根不懂,就懵懵懂懂看了看身侧的栏柱,过了一会儿等谢云初出去用膳,乳娘也给珂姐儿喂了羊乳,林嬷嬷在一旁哄她,
“姐儿吃得饱饱的,就能长高高。”
小姑娘好像意识到了点什么,吃了满满一碗羊乳,随后蹦蹦跳跳过来栏柱,将小脑袋往上头比了比,好像没长高…小姑娘皱了皱眉。
大约巳时初刻,客人陆陆续续进府。
几个孩子被安置在敞厅玩,大郎林哥儿和二郎瑄哥儿在院子里追逐嬉戏,三郎玥哥儿才十个月大,正是要下地走的时候,许时薇让乳娘抱着孩子过来,一面看着其他哥哥姐姐玩,一面用缚巾兜住孩子让他学着走。
玥哥儿虽说“衔神珠”而降,反应却有些慢,不爱笑,也不爱哭,模样像许时薇,生得十分憨懵可爱。
王怡宁家的两个孩子还没来,眉姐儿便带着珂姐儿玩。
眉姐儿已经四岁了,小姑娘生得亭亭玉立,已有美人胚子,经母亲教导,不跟哥儿们疯跑,但珂姐儿还很顽皮,吃了姐姐喂的葡萄果子,就追在瑄哥儿身后跑。
不一会林嬷嬷端来一盘新做的黄金酥,外面覆着一层薄薄的嫩皮,里面裹着鸡蛋黄,小家伙们争先恐后来抢着吃,珂姐儿左右手各抓了一块,将肚儿喂的饱饱的,随后又接着往春景堂正房跑。
眉姐儿捏着手帕跟在身后追,“你去哪儿?”娘亲交待她一定要看好妹妹。
珂姐儿不说话,小身板吭哧吭哧,一溜烟便进了内室,又来到谢云初比过的柱子旁,小脑袋往上头一凑,还没长高高,珂姐儿委屈得哇哇大哭,乳娘听见,急急寻了过来,试着去捂她的嘴,
“好祖宗,您今个儿生辰,不能哭的…”
珂姐儿才不管,推开乳娘,撒丫似的往外跑嚷嚷着要寻娘。
今日三品朝官廷议,王书淮不在府上,国公爷抱着珝哥儿在清晖殿坐着,吩咐二老爷在前厅宴客,后院女眷则由谢云初与姜氏接待。
自国公爷放话以后二房分红由谢云初掌管后,姜氏婆媳三人看谢云初眼神便有些复杂,姜氏自来爱美,衣裳首饰买最好的,脂粉用最好的,平日花银子算得上大手大脚,国公爷一朝捏了她七寸,以后潇洒日子算是到头了。
最气的要属窦可灵,分红归二老掌管,等二老爷夫妇过世,他们还能分些家产,若是捏在谢云初手里头,他们这一房可什么都捞不着。
许时薇看出三嫂满脸怨气,悄悄将她拉到茶水间,往外头指了指,彼时谢云初正在门口招呼客人,进来的正是礼部侍郎郑夫人,这位夫人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贤和大度,与儿媳妇江梵的感情亲如母女,两厢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
“嫂嫂,我劝您想开些,咱们可不能跟二嫂比,人家夫君是当朝最年轻的三品侍郎,有推行国政的功勋在手,等将来新税落地,他靠自个儿都能挣得爵位,你瞧大嫂,什么时候把咱们放在眼里过?能入人家眼的除了宫里的主子们,也就当朝阁老夫人了,咱们跟她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这才是窦可灵真正心塞之处。
明明进府时,谢云初还没她风光呢,整日鞍前马后伺候一大家子,如今呢,人家手里拽着几分产业,外头丈夫步步高升,家里长公主国公爷日渐看重她,上回谢云初帮衬王怡宁后,长公主可是当众放话,以后王怡宁有的,谢云初都有。
原先还为捏着二房中馈而沾沾自喜,如今瞧着一丁点意思都没有。
许时薇见窦可灵满脸丧气,继续劝道,“其实呀,我想通了,二哥二嫂比婆婆和公公稳重多了,分红捏在婆婆手里,怕是能被她老人家挥霍个精光,公公又管不住婆婆,只能听之任之,但二兄二嫂却不一样,二兄公正,二嫂宽厚,等将来父母过世,分家之时,未必没咱们的好处。”
窦可灵眼里还有几分挣扎。
许时薇道,“再说了,嫂嫂别光顾着内宅这一亩三分田,您多想想咱们爷的将来,等二兄登阁之日,随随便便安排个差事,都够咱们爷吃香喝辣的,”一想起那温吞的丈夫,许时薇心头发堵,
“上回科举不第,明年秋闱还不知什么光景,越往后,那股子劲头便是再而三,三而竭,指不定就考不上了,他若是考不上,我们娘俩还有什么指望?到头来怕是只能靠兄长提携,二嫂若还参不透这一点,回头求兄长时,就没脸开口了。”
许时薇这一席话算是醍醐灌顶,窦可灵往深想一想,果然冷汗淋漓。
她扭头觑了许时薇一眼,“难怪自玥哥儿出生,你便时不时往二嫂跟前凑,原来打得这个主意,”窦可灵又气又笑,捏住她手腕,“咱们二人在妯娌间算是最亲昵的,你却不拿我当体己人,早有打算却不告诉我。”
许时薇苦笑,连忙挣脱她,“好嫂嫂,我若不拿你当体己人,今日能跟你说这话。”
窦可灵笑了笑,语气和软了几分,“这倒是。”
很快客人越来越多,妯娌二人一个去张罗茶水,一个往后厨去了。
今日因是二房的满月酒,长房这边便没怎么插手,大奶奶苗氏出去见了一会儿客人回来后院换衣裳,见丈夫大爷王书照倚在窗下的藤椅上看书,
“今个儿府上来了这么多客人,爷怎么不出去瞧瞧?”
王书照抬着笑眼,“我去做什么,哪个能看得到我?”
苗氏一听这话,心里微酸,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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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着王家少爷的名头,真正把王书照当一回事的却没有,京城官宦都是明眼人,除了些三教九流的浪荡子,哪个会来巴结王书照,王书照倒是看得很通透,不去看人冷眼。
苗氏想了一遭,又叹气道,“虽说如此,好歹给二弟面子,他今日忙着,你这个做长兄的就该替他宴客。”
王书照听了这话,方扔下书册起身来,“这话有理,只是…”他目光和煦望着妻子,“论贤惠端庄,你也不输二弟妹,虽说书淮出息,你却也不必去人家跟前伏低做小,咱们不得罪谁,也犯不着去讨好谁,日子得过且过便罢。”
父亲总是逼着母亲去讨好宫里的长公主与三婶等人,以致母亲这一辈子活得心累身累,一把年纪还时常往宫里去伺候人,王书照看着不喜,母亲的事他管不了,妻子的事他却是做得了主的。
苗氏闻言眼眶越发一酸,丈夫虽然有些吃酒斗风流连美色的毛病,待她却是极好,从不苛刻她,甚至还称得上处处维护,只这一桩,苗氏便愿意跟他过日子,
“有你这话,无论段家未来如何,我都陪着你挺过去。”
大老爷一房本姓段。
王书照闻言脸色更加柔和,过来轻轻搂了搂妻子,“好啦,胡思乱想些什么,只要祖母在一日,咱们便没事。”
苗氏吸了吸鼻子,止了哭声,亲自替他理了理衣冠,王书照便往前院去了。
王书淮至午宴时分匆忙回了府,跨进门槛,顾不上换衣裳,亲自一一斟酒赔罪,午宴结束后,王书淮吩咐小舅子谢云佑去书房等他,说是有两册书寻来给他捎回去看,又亲自送岳父谢晖出府。
怎料谢云佑在王书淮书房睡着了,睡着倒是不打紧,就是出了一趟子不大不小的事。
谢云初是傍晚才晓得此事,连忙唤来明贵,明贵苦巴巴跪在谢云初跟前,
“舅少爷看书看着便打起了盹,人伏在桌案时不小心把砚台给推翻了,这一批墨锭不好,里头墨油过多,一时没防住便淌了一地,舅少爷不曾察觉,醒来后便离开了,等小的方才去替二爷寻书……”
“哎,二奶奶,您也是晓得的,那书房里间光线不好,小的便点了一盏油灯,待寻到书册出来,发现上头积了灰,小的不就吹了一嘴么,这下好了,吹了些火星子在地上,那火星子好巧不巧沾了那墨油,”
“小的没注意,连忙送书册去给二爷,待回来,这下好了,屋子里涌出一些浓烟来,明火倒是不多,就是烟气熏人,房梁都给熏黑了,二爷被褥都被火星子烧破了洞,若非今日为了宴客,将您那架玲珑九转屏风给搬出去,怕是连屏风都不保…哎呀,可怜见的,二爷睡了十几年的地儿,就这么没了…”
谢云初脸色变得古怪。
林嬷嬷在一旁急问,“咱们可没瞧见起火,也不曾见到浓烟,烧的是哪间?书房那么多书册,可完好?”
明贵答道,“烧的是内室旁边的小退室,两间房给熏得黑黢黢的,幸在发现及时,倒是不曾烧到书房这边,书册也燃了几本,其中有一册《世说新语》,幸在二爷最爱看的那本《盐铁论》不曾烧着,否则小的没法给二爷交待。”
明贵打量着谢云初和明嬷嬷脸色,“今日是姐儿生辰,也是哥儿满月酒,二爷不许声张,小的也不敢往外说,屋子怕是得寻人重新整修了,那这段时日,小的把二爷的东西送来后院?”
林嬷嬷看了一眼谢云初,又问明贵,“二爷的东西还在?”
明贵哭丧着一张脸,“衣裳熏了墨油是不能穿了,被褥也没了,真正能拿来后院的也就二爷的一副棋子与一套茶具。”
主仆三人面面相觑。
谢云初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明贵,吩咐林嬷嬷道,“待晚上二爷回来,让针线房的人给他量体裁衣。”
谢云初说完,便先去了内室。
林嬷嬷看着谢云初的背影,兀自苦笑,这把火烧的可真是“妙”,中间还牵连着一个谢云佑,这让谢云初如何拒绝,屋子修整好前,二爷怕是得睡后院了。
珂姐儿现在大了,能说能跑,谢云初有些看不住她,也没打算像前世那样约束她,晚膳过后小丫头不知去哪房玩去了,等到谢云初寻人时,恰恰看到王书淮抱着女儿回了春景堂。
夫妻俩隔着朦胧的夜色对了一眼,谢云初视线很快挪开,朝珂姐儿招手,
“玩了一日,身上沾了灰,快些去沐浴。”
王书淮将孩子放下来,珂姐儿连忙朝娘亲奔来,谢云初牵着她进去,王书淮随后跟着踏入春景堂。
谢云初将孩子扔给乳娘,坐在东次间看账本,便随意与坐在对面圈椅喝茶的王书淮道,
“祖父说是以后二房分红归我管,二爷是个什么意思?”
王书淮淡声道,“依夫人处置。”
谢云初却道,“说句实诚话,我不爱接这个烫手山芋,上有一层公公婆婆,下还有两房弟弟弟妹,手紧一些,说我逞威风,手松了,辜负了国公爷一片苦心,我的意思,以后这些分红归二爷来掌管,若二房有重大开支,让林嬷嬷帮着您对账,您看如何?”
王书淮高居三品,官场上应酬不少,手里若不掐着些银两,有碍他施展拳脚。
至于二房大项开支,该娶妻的已经娶妻,该出嫁的也马上要出嫁,压根费不着什么银子,日常开支用度均有公中,唯独年底给各人分些红,过去姜氏年底会给儿子女儿包大红包,往后照旧便是。
从王书淮手里走这笔银子,姜氏等人也心服口服。
丈夫的便是她孩子的,谢云初既撇清了干系,也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还不用去操这份心。
谢云初怀疑,国公爷就是瞅着二房娶妻生子大事都办妥了,故意开这个口来贴补她和王书淮,国公爷这份心意,她领了。
王书淮何等人物,很快参透妻子用意。
妻子这么做固然聪慧机敏,只是也有与他生分的意思,他的难道就不是她的,她撇清作甚,他难道不知她为人?
旁人生怕妻子捂着银子贴补娘家,他的妻倒是好,压根不花他的银子。
谢云初定了主意,王书淮不好逼她,“就按你说的办。”
各房领分红均有一副对牌。
姜氏在夜里被迫将对牌拿出来交给明嬷嬷,让她送去春景堂。
她看着明嬷嬷身影消失在门廊外,眼泪抑制不住往下落。
她这算什么,刚熬出头,能抓着大把银子享受了,国公爷却一朝断了她财路,姜氏趴在塌上哭了许久。
二老爷心情也颓丧,“怪谁,你平日行事大方些,不那般斤斤计较,也不至于招来父亲的不满。”二老爷又想拿妻子跟三太太比,话到了嘴边吞回去了。
“你听劝,以后待媳妇们好些吧。”
明嬷嬷两个儿子都在王书淮手下当差,如今国公爷和长公主明显有重用谢云初的架势,明嬷嬷心里哪能不敞亮,进来便给谢云初磕头,顺带将一小包草药递给林嬷嬷,
“这是我家哥儿前不久在后山上采的,说是煮水泡脚能解乏去疲,嬷嬷夜里便给二奶奶试试。”
明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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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孝敬了一半给姜氏,余下一半拿来示好谢云初。
林嬷嬷闻弦歌而知雅意,笑眯眯接了过来,“难为嬷嬷一片好心。”
谢云初接了对牌,转背给了王书淮。
谢云初身上惫懒,早早洗漱上了床,王书淮陪着珂姐儿画画,一笔一画教的认真,珝哥儿太小,由乳娘带着在西次间睡。
王书淮看着冰雪可爱的女儿,突然萌生一个念头,“珂儿,你坐着不动,爹爹给你画一幅像如何?”过去陪女儿少,往后女儿每年生辰,他便替她画一张画像,待她长大,她便知道自个儿小时候是何等模样,也不失为一种趣事。
珂姐儿听说爹爹要把她画出来,端端正正坐在罗汉床上不动。
王书淮铺绢研磨,开始着笔。
谢云初听得这话,大感好奇,悄悄趿鞋出来了,倚在格栅墙看着父女俩。
紫檀长条案上搁着一盏白帽方灯,灯火明亮,将王书淮冷白的俊脸映得发光,他神情专注,眸眼隽永而温煦,侧脸弧度恰如其分,是一眼能令人惊艳的相貌。
谢云初仿佛记起初见时,长公主在赏花宴上相中她,召她入宫,那一日午后云团如墨堆在上空,她立在亭子里,腼腆又期待,而他清隽的身影仿佛从那片花丛中幻化而来,那张脸与那身清越的气质称着这个人成为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
就因为那一眼,她赔进去整整一生。
罗汉床上的小人儿发现了母亲,双手搓着小掌,脖子缩在一处,咯咯笑出来。
谢云初朝她悄悄嘘了一声,示意她别动。
珂姐儿立即乖乖坐好。
王书淮抬眸看了一眼女儿,珂姐儿竟然朝他做了个鬼脸。
王书淮拿她没办法。
谢云初瞪了女儿一眼,前世这个时候王书淮正与长公主斗得风起云涌,即便对着他们母子三人是温和的,却没有多少时间与孩子相处,珂姐儿望着高大的父亲,心生怯意,不成想如今对着爹爹几乎是肆无忌惮了。
小孩子注意力难以集中,王书淮不敢分神,一刻钟不到,一气呵成画好。
谢云初慢慢踱步过来在他身侧瞥一眼,绢画上的小姑娘眼圆腮红,眉眼生动,穿着喜庆,像个福娃。
“很好看。”
谢云初看着画,王书淮看着她。
他恍然想起初见时的谢云初,她腼腆清秀,跟一朵含苞待放的羞花似的。
如今的谢云初,似盛放的牡丹,自信而明艳。
不同的时候,她有不同的美。
过去他并非不知道妻子的好,总总想着等诸事尘埃落定,他便可好好待妻子,好好陪孩子,如今却明悟,时光易老,等他转身,早已不是当年的风景。
不一会孩子困了,乳娘抱回东厢房哄着睡,王书淮去了浴室沐浴,待他出来,却见谢云初点了一盏玻璃灯,坐在梳妆台前端详那幅画。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谢云初语气里带着轻快和满意,
“二爷说话可要算数,得每年给她画一幅。”
王书淮穿着一身苍青的广袖长袍负手立在台樨上,灯下看美人,美人如玉。
他神色沉静,凝着她并未回话。
谢云初不见他动静,回过眸来,四目相接,丈夫眸眼明显褪了那层温煦,像是幽深的潭,深不见底。
偏偏在这片幽深中,有一种别样的灼亮。
男人这么看着一个女人,心里想什么可想而知。
王书淮往前一步,谢云初拿着绢画起身,背过身躲去拔步床侧面的八宝镶嵌竖柜,踮着脚试图去打开上面层柜子,将绢画搁进去。
一个身影罩进来,保持着克制的距离,抬手替她打开柜门。
清冽的气息几乎逼过来。
谢云初飞快将画往里一搁,感觉到身后沉沉的压力,背对着他没有立即转身,她语气尽量安抚,“二爷,我身子还未恢复,现在不能同房,太医说,至少得三月后…”
他不肯纳妾,他们又是夫妻,谢云初没想着在这方面亏待他。
王书淮听了这话,喉结翻滚,眼底的墨越发浓烈。
他明白了,她肯给身子,却不肯给心。
她把他当什么?
他承认他现在就像是一头狼,披着温煦的外表,伺机扑向自己的猎物。
他轻轻贴近她后颈,谢云初肌肤酥痒,立即转过身欲逃离,王书淮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薄唇覆下来,谢云初将脸一撇,他的吻落在她耳梢,
他没有吻下去,而是轻声道,
“什么时候我可以给你画一幅画像?每年一幅,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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