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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绣(重生) 希昀 55880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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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高詹一路追至国公府门口,被王家侍卫留在门外,王家马车停入垂花门内,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

谢云初累极,路上便一直在马车内假寐,王书淮将软塌让给她躺着,坐在下方的锦杌,一双深目牢牢锁住妻子不动。

原先便有察觉,今日的怪异感越甚。

她仿佛有未卜先知之能。

他又想起那个三月十五……

眼见马车停下,谢云初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王书淮等王府长辈离开了,方轻轻将人往怀里一抱,打算抱她回春景堂,这下谢云初警醒,双手被搭在他双肩,他清冽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双目堪堪对了个正着。

谢云初下意识去推他,王书淮第一下没松手,手跟铁钳似的箍着她腰身,她腰身太细,盈盈一握,王书淮手穿过来覆在她小腹,带着小心翼翼。

谢云初不习惯离他这么近,立即往后脱身,“二爷,我醒了,自个儿来…”

王书淮对上她的目光,清凌凌的,拒绝的意思很明显,王书淮气笑了,舌尖抵着齿关,压下一丝冷笑,松开手,先退出去,随后搀着她下马车。

谢云初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春祺见状,连忙将斗篷往她身上一罩,簇拥着她回了春景堂,至石径处,王书淮没有去书房,而是跟着谢云初回春景堂,谢云初听得身后脚步声,心里有些犯嘀咕。

今日事出突然,她实在无暇周全谋划,怕是露了些马脚。

王书淮怀疑又怎样,他查不出任何痕迹,压根不会晓得她重生而来,这种事匪夷所思,跟谁说,大约对方只会说她做梦吧。

二人一道进了东次间,谢云初先问孩子。

乳娘指了指谢云初的拔步床上,“姐儿刚睡下呢,先前哭闹得很,后来搁在您的床上方睡着。”

枕着她的枕巾,能闻到母亲的味道。

谢云初心一软,掀帘进去先看了一眼孩子,珂姐儿眼下还挂着泪痕,小脸粉嫩嫩红彤彤的,睡相很乖巧。

她风尘仆仆,也就没亲她,折了回来。

王书淮手中捏着茶盏看着她,谢云初疲惫坐下来,任由丫鬟七手八脚给她褪外衫,泡脚解乏。

谢云初感觉到王书淮眼神一直攫着她不动,脸上生了几分不自在,

“二爷,时辰不早了,您还不去歇着?”

王书淮忽然试探道,“我今晚歇在后院。”

谢云初喉咙一哽,猜到王书淮这是怀疑上了,她往里努了努嘴,“姐儿睡在这呢,我今日乏了一日,还请二爷体谅。”

王书淮没有做声,单薄的眼睑沉沉压着,就看着谢云初不动。

谢云初没心思再泡脚,往罗汉床上一躺,春祺替她擦干水汽,端着木桶出去了。

林嬷嬷察觉到不对,示意众人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王书淮与谢云初。

谢云初没有看他,而是往引枕上靠着,语气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就是十分疲惫,

“二爷,我给你纳妾,你又不许,我现在怀着孕,身子不方便,实在伺候不了您。”

王书淮顾左右而言他,“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他语气不疾不徐,眼神幽深,

谢云初心里咯噔一下,佯装迷糊,“二爷什么意思?”

屋子里点了几盏晕黄的宫灯,灯芒在她周身镀了一层光晕,那张脸又白又嫩泛着迷糊,因神情虚弱从而消减了往日眉棱那一抹冷色,恍似少女的娇嗔,

她在跟他装!

王书淮目光盯住那一开一合的饱满红唇,脑子里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冲动,

“祖父的事,到今日小姑姑的事,你屡屡料敌于先,上次是做梦,这一回又是什么呢,我审问过那丫鬟,姚泰和不曾给她买过胭脂水粉…”

谢云初解释道,“没给丫鬟买,那没准是给别人买呢?我当时也只是猜测,觉得不对劲,才让你去查,哪知道顺藤摸瓜查出来了呢,二爷你在怀疑什么?”谢云初挪了挪身,迎上他的视线。

这正是王书淮最匪夷所思之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

一切无迹可寻。

“那太医把脉时,你说了什么话?”

当时旁人的注意力在太医身上,唯独他一直盯着自己妻子,他担心姚家人狗急跳墙,伤到谢云初。

谢云初语气一顿,沉吟道,“我瞧见小姑姑吐出一些黑血丝,我有些担心,便告诉了范太医,范太医常年行走宫中,见过的大风大浪比我吃的盐还多,必定是有所察觉,才取血验毒,这是范太医的功劳。”

王书淮眯起眼。

信王说过,她每每撒谎,便有迟疑。

眼下也是如此。

只是她说话滴水不漏,王书淮无法反驳。

不能逼她。

王书淮这样告诫自己,逼着自己压下心底深处戾念,换了话茬,“明日我要去一趟河州。”

谢云初有些猝不及防,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口问道,“去多久?”

谢云初看着他那双深沉的眼有些害怕,恨不得他离开一段时日。

王书淮淡声回,“五六日吧。”

也不久。

谢云初有些失望,“那我吩咐嬷嬷给您备行囊。”

林嬷嬷在一旁听见了,立即去里屋。

柜子里有针线房新做的衣裳。

王书淮敏锐察觉到妻子的失望,心里发堵。

就这么盼着他走?

见谢云初频频打哈欠,念着她身子不适,王书淮忍耐着性子,决定不予计较,起身离开了。

清晖殿这边,长公主吩咐嬷嬷等人将王怡宁安置在偏殿住着,没舍得让她回出嫁前的院子,夫妇二人则回了内殿,长公主梳洗后躺在塌上,神情略有颓丧,好半晌没有说话。

国公爷换了衣裳过来,打算躺进去。

长公主忽然开了口,“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女儿的遭遇给了长公主很大的打击。

国公爷心里也难过,坐在床头看着妻子,“咱们做父母的盼着孩子嫁个门当户对的,不愁吃不愁穿,没有错,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殿下莫要自责。”

长公主拧着长眉,叹了一声,“如今我这心里膈应着,也生了几分忌讳,你说煦儿这事怎么办?”

国公爷道,“算了吧,有一个两江总督府出身的媳妇,功高震主,不见得好,京城那么多世家,让江澄随意挑去。”

长公主语气含着惋惜,“江澄此人难得通透又有城府,是个枭雄之辈。”

国公爷知道长公主暗中不是没有夺嫡的意思,他倒是希望妻子不要趟那蹚浑水。

“江澄固然出众,可婚姻是婚姻,晚辈的事由不得咱们谋划,那江氏女性子骄纵,咱们煦哥儿又是个不轻易低头的人,他们两人过日子,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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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飞蛋打,可别婚事结到最后结成了仇。”

像今日的姚国公府。

长公主听了这话,彻底歇了心思,

“就听你的,”正要躺下,忽然想起谢云初,她镇静看着国公爷,

“我为政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经历过了,从来没有庆幸有这么一个人,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替我遮漏补缺,初丫头我很喜欢。”

国公爷笑了笑,“殿下赐了这么多门婚,也就淮哥儿这一对算是圆满。”

长公主被国公爷戳了痛处,轻哼了一声,佯怒道,“淮哥儿得谢我。”

“那是必然的。”

这一夜闹得晚了,翌日便免了晚辈晨昏定省,谢云初正睡得混沌不醒,林嬷嬷捧着一锦盒进来,忐忑地唤醒她,

“主儿,清晖殿方才来了一位嬷嬷,说是长公主殿下给您的赏赐,还说长者赐不能辞,让您务必收下。”

谢云初迷迷糊糊撑起身,靠着引枕反应了好一会儿,目光落在那紫檀描金锦盒,

“打开看看是什么。”

林嬷嬷在床榻边坐下,将锦盒打开,最上面搁着两张地契,谢云初接了过来,这是两个庄子,一个在江南,一个在通州,地儿又大,位置也很不错。

谢云初失笑,“殿下真是豪气。”

“还有这呢!”林嬷嬷数了数底下那一叠银票,露出无比惊骇的神情,都不敢大声说话,“五万两,姑娘,整整五万两银票。”林嬷嬷拿着烫手。

谢云初也被镇住了。

林嬷嬷将地契搁入里头,合上锦盒,目露忧色,“殿下虽大方,可这礼也太贵重了。”

谢云初何尝不这么觉得,她自小到大什么都靠自己,没有人帮衬过她,骤然一人扔一叠银票给她,把她给砸蒙了。

她很快冷静下来分析。

“您觉得我现在把礼退回去,长公主殿下会如何?”

林嬷嬷反应倒是快,“会不高兴。”

“这就对了。”谢云初想起这位殿下的脾气,不由叹气,“她一向说一不二,旁人都心心念念盼着她赏赐,我却在这里故作清高,殿下不喜。”

在上位者面前,听话,会办事,没有多余的弯弯绕绕,才是他们所乐意瞧见的,谢云初有了两世经验,深谙长公主性情。

谢云初作出决定,“收着吧。”

林嬷嬷没了心里负担,露出笑容,“您近来不是总唠叨缺银子么,长公主殿下这算是及时雨了。”

谢云初笑,她先前给了一万两银票给乔氏,还了那份嫁妆,手头颇紧,夏讯在即,漕河即将改道,她得紧锣密鼓筹备货栈商城一事。

“殿下的家底果然非一般丰厚。”

“我将来也要攒一份扎实的家底。”

自个儿舒适,儿孙也有保障。

有了产业也有了底气。

谢云初上午理了一会儿账目,午时王怡宁处又送了谢礼来,王怡宁很是聪明,这份谢礼不是给谢云初,而是给珂姐儿的,里面除了一套价值不菲的珠宝,还有两间铺子,说是给珂姐儿当嫁妆。

不仅是谢云初这,三太太那边也收到王怡宁的谢礼,照样给的是晚辈王书琴,只比谢云初这里少一间铺子。

如此二人皆不好拒绝。

头两日谁也不敢打搅王怡宁,她神色不济,整日抹泪。

后来三太太去瞅了一眼,见她人恹恹的,吩咐家里女眷,

“想法子开她的心,再这么下去,人都没神了。”

等到范太医帮着王怡宁清除了余毒,她人方才精神些。

二十这一日午睡后,谢云初去探望王怡宁,王怡宁已搬回了自己的院子。

谢云初进去时,王书琴也在里面,二人皆是抱怨,

“我们都是贪图小姑姑钱财的了。”

王怡宁露出苦涩,“小姑奶奶们,就让我心里舒坦些吧,欠了你们这大人情,我都恨不得要下跪了,你们可怜可怜我,收了我也心安。”

谢云初打量王怡宁脸色,双眼压不住的红肿,在外人面前强颜欢笑,装作过去了,私底下指不定多么难过。

毕竟是孩子的父亲。

不一会,江梵与沈颐过来造访,原来二人听到风声,听说王怡宁出了事,都来王府探望,两位少奶奶与王怡宁也都有些交情,今日均携了礼来。

王怡宁客气招呼二人坐下,她躺在暖阁的炕床上不方便挪动,吩咐丫鬟挪了一张长案搁在炕床上,让谢云初也躺上来,王书琴三人则坐下炕床下方,

“来了我这儿千万别客气,你们随意我才欢喜。”

沈颐挨着谢云初这边,王书琴靠着王怡宁身侧,江梵坐在正中,五人围着长案,上头摆着春果,盐水花生,一叠水晶脍,春卷并一些甜食。

不一会,丫鬟各人送了一碗人参燕窝汤来。

沈颐接在手里吹气,“哟,来了郡主这,我们都成馋嘴的。”

王怡宁素来爽朗豪气,在人前也习惯做东,少时便是姑娘里的头儿,沈颐等人比她年纪小一些,也都是仰慕她风姿长大的。

沈颐便劝王怡宁,“按我说,不破不立,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便顾着享受,莫要再去受哪门子的窝囊气了。”

江梵朝沈颐使眼色,“你这是瞎起哄,我听说高世子昨夜在王府门外守了一夜,有负心汉,也有长情人,可不能一棍子打死了。”

王怡宁闻言立即呸呸几声,“去去去,可消提嫁人这话,我就是九条命也不敢了。”

众人笑,笑中也有心酸。

大家晓得王怡宁郁结在心,想着法儿开她的心。

沈颐道,“我看郡主干脆学前朝的林阳公主,一辈子不成婚,养他十个八个面首的,不知多么快活呢。”

江梵捏了沈颐脸颊一下,“你不可别唆使郡主学坏,郡主那么端庄的人,岂能胡来。”

“谁说是胡来,”王怡宁如今也想开了,叉着腰道,“我还气不过,就打算这么过。”

沈颐忍俊不禁,“就是,男人嘛,也能愉悦身心…”

王书琴一听气氛不对,连忙起身,

“看来我得避一避,任你们这些疯子胡说八道。”

王怡宁笑,催着她走,“去去去,回你的闺房绣花去,咱们都是在泥泞里糊过一身的人,没得叫你沾染了俗气。”

沈颐也打趣,“你走了咱们说话便没了顾忌。”

王书琴气得捏了沈颐一脸,还真就拍拍手干脆离开了。

谢云初还没睡饱,倚着引枕假寐,任凭几人闹。

江梵见二人轰走了王书琴,啐了几句,“就欺负人家小姑娘。”

她开导王怡宁,“什么都别想,把身子养好。”

沈颐问王怡宁,“您真不打算嫁了?”

王怡宁神色平静摇摇头,“不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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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颐一本正经道,“成,赶明儿请我家那口子去军营了瞅瞅,若是有哪些护卫顺眼的,便引荐给郡主。”

王怡宁一笑,捏着帕子露出嫌弃道,“罢了罢了,那军营汉子臭,我可不喜。”

江梵道,“那就寻漂亮的书生…”

沈颐眼珠一转,指了指谢云初,“对,就照着云初家的书淮寻,浑身的仙气儿,亲着都香。”

谢云初见她好端端招惹到自己身上,抓起身侧一个引枕扔了沈颐一脸,

“你扯我作甚!”

沈颐接过引枕,往谢云初脸蛋上戳,“你就爱端着,你家书淮端着便罢,你也端着,你们夫妻两夜里有话说吗?”

江梵在一旁眨巴眨眼,“夜里还顾得上说话?”

沈颐摊摊手,“也是哦。”

谢云初气笑了,“真该把书琴留下,抽你们俩耳光子。”

王怡宁倒是想起一桩事,严肃得盯着侄媳妇,“你如今怀着孕,可不能纵着书淮乱来,自个儿身子要紧,明白吗?”

谢云初哭笑不得,“没有的事。”

沈颐斜了她一眼,“没有的事?他成日不是江南便是出京,你也放心?”

谢云初不知该怎么说,“我很放心,二爷不会乱来的。”她随口应付道。

三人免不了又要夸王书淮洁身自好,乃君子典范。

谢云初笑而不语。

不一会时辰不早,众人要散去,王怡宁吩咐丫鬟取来一些胭脂水粉给沈颐等人当回礼,

“这是原先宫廷贡品,我如今是不需要了,你们需要什么都给拿走。”

王怡宁现在素面朝天,歇了打扮的心思。

丫鬟们端来几盒各式各样的胭脂盒子堆在长案上,都不曾开封过,让沈颐等人挑。

沈颐跟江梵各自选了些需要的,沈颐见谢云初不动,便挑了个唇脂给她,

“呐,这个很配你的唇色。”

谢云初接过来闻了闻,“这香气很淡,闻着不错。”

王怡宁道,“就是梨花香,便是吃到嘴里…”王怡宁说到这里,语气一滞咽下去了。

女人涂唇脂,男人吃唇脂,这是一种闺房乐趣。

江梵和沈颐心知肚明,没有接话。

倒是谢云初没有经验,失笑道,

“能吃啊,那我试试。”

沈颐瞪了她一眼,“傻丫头,不是给你吃的…”

谢云初脸色登时一愣,慢慢明白过来,将唇脂搁下了。

她跟王书淮从来没玩过这样的把戏,也不需要。

第62章

二月二十二,春风浓烈,日华绚丽。

王怡宁约谢云初去西城龙安寺上香,

“近来两个孩子睡不安稳,我去求个平安符。”

谢云初看得出来王怡宁是想去寺庙给姚泰和超度,没有戳穿她,就着话头道,

“我也给两个孩子祈福。”

虽说是给孩子祈福,却不兴带孩子去寺庙,二人结伴坐王怡宁的车马出行。

王怡宁将马车内垫的厚厚的,将主位让给谢云初,“你去躺着,我坐着便好。”

谢云初也没跟她客气,小腹隆起很快,现在的弧度比过去又深了些,她轻轻抚着,侧身躺下。

王书淮离开后照旧吩咐齐伟跟着谢云初,齐伟不放心车夫,亲自给少奶奶赶车,他有功夫在身,马车控制得很稳当。

龙安寺离着王府并不远,两刻钟便到了。

下了马车,平日人满为患的山门却是门可罗雀。

王怡宁疑惑道,“这可真是稀奇了,这龙安寺后院开了一院子好梅花,今日天气好,该是赏梅的时候,怎么不见踪影。”

“那咱们赶上好时候了。”谢云初笑。

两位姑娘由婆子丫鬟簇拥着往里去。

二人穿得都很素净。

王怡宁穿着一身月白的长褙,胸襟别着一串珍珠十八子,耳垂缀着两个珍珠坠,发髻上再嵌着几朵素色花钿,再多的也就没了。

谢云初素净归素净,有王怡宁做陪衬,便显得艳丽。

她穿着一身藕粉素面马面裙,上罩樱花粉的短褙,头插一支嵌粉珊瑚的抱头莲簪子,一对玉色的镯子,颇有几分清致脱俗的气韵。

王怡宁回眸看她,她那张脸白如凝脂,在日头下发光,

“瞧你,怀着孕,还跟个小姑娘似的。”

王怡宁受此打击,明显憔悴不少。

谢云初搭着她的手相携进去,“心地宽,气色也跟着好了。”

城中的寺庙规制较小,无山路盘旋,进门去便是平整的青石砖院,过白玉石拱桥,大雄宝殿在望,早有王家的婆子过来打点,先拜了佛,便有知客僧迎着二人去后面厢房抄经做平安符。

折腾好一会儿出来,已是午时初。

二人站在一处爬满绿茵的藤架下,下方是英红柳绿的花园,清风徐徐,暖香肆意,花园有一处□□延伸至后面,王怡宁往里指了指,

“后头便是梅园,园中有一四角亭,你去吹吹暖风,赏赏梅花,我去善堂客院瞧一瞧,打点个好院落,待会咱们午歇了再回去。”

谢云初晓得王怡宁顾忌着她怀孕,亲自过问饮食住处去了。

“都听小姑姑安排。”

谢云初身边除了春祺和夏安,还有桂嬷嬷等七八人,大家浩浩荡荡携着她去了花园。

王怡宁则往善堂方向走,一面交待身边的珍嬷嬷,

“拿一百两银子去往生堂,请人给那混账超度,省得两个孩子不安生。”

珍嬷嬷去了。

一行人绕过观音庙,折往东北角的善堂,却见上方白玉石台上独独立着一人。

他身穿墨色的蟒龙纹袍,高大巍峨,一双冷淡的眸子平视远方。

王怡宁看到他露出讶异,“信王表兄?”

信王朱昀垂下眸,认出王怡宁,连忙从石台绕下来,二人立在石径处说话。

信王比王怡宁年长两岁,今年二十八,年轻时信王也带王怡宁跑过马,二人交情还算不错。

石径处横着一株朱砂梅,花朵虽小,花瓣却婀娜明艳,有松风阵阵,梅香萦鼻。

王怡宁含笑问,“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信王颔首道,“父皇偶感风寒,三日前我赶回来探望他老人家。”瞥见王怡宁眉间含伤色,开导道,“你的事我知道了,世事无常,你想开些,过去满路荆棘,未来必是一马平川。”

王怡宁没料到一贯冷脸的信王说出这般真情意切的话,眼眶不由酸痛,她忍着泪意,“多谢殿下宽慰,我已经好多了。”

“泰和临终前我去见了他一面。”

王怡宁纤细的身子晃了晃,垂下眸勉强维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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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镇定,王书照和王书煦替她去看过,带了话回来,王怡宁知道姚泰和去的很平和。

信王道,“他很懊悔,说是他没有护住妻子孩子,若有来生,一定当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王怡宁闻言眼底抑着的泪顿时汹涌而出,往事历历在目,悲伤成河。

信王更知道王怡宁的心结在何处,他道,

“妃子笑乃宫廷禁药,前朝末帝的后宫,便有不少妃子死于此药,死状惨不忍睹,我大晋开国后,将此毒列入禁药名录,用者杀无赦,姚家此举犯了天子忌讳,即便你求情,他最后也一个死,你释然吧。”

王怡宁咬着唇重重点头,“谢谢你,我明白了…”

这几日每每看着两个孩子可怜巴巴喊爹爹,王怡宁曾怀疑过自己,今日信王这么说,彻底解了她心结。

信王扫了一眼她周身,“你一个人来的?”

王怡宁收住眼泪,吸着气回道,“我带着云初来的,她在梅园呢。”

信王听到这里心神一动,“日头大,你们也别去客院与旁人挤,我母妃生前犹爱梅花,我便在这龙安寺给她做了一块往生牌,每每回京,均要来此处流连,主持知我心意,刻意开辟了一单独的客院给我,那里僻静,一应俱全,你带着你侄媳去那边歇着吧。”

王怡宁喜出望外,“这敢情好,云初怀着孕,我正愁不能寻个独门独户的院子安顿好她。”

信王笑,吩咐身旁侍卫领着王怡宁丫鬟去打前哨,又与王怡宁道,“时辰不早,我有事,先离开,你们安生住着,以后来了径直去便是。”

王怡宁道谢。

送走信王,她先去院子里安排午膳,吩咐大丫鬟去接谢云初。

院子十分清幽,门前是一宽阔的青石板转院子,西边开着月洞门,外头连接寺院的藏经阁,东边种了一院梅花,一路从前厅外绵延去后院,有朱砂,绿萼,黄香,玉蝶,宫粉等十几个品种,远远望去,如同铺了一层锦毯,纷繁绚烂。

谢云初坐下方知,此地是信王的院子,顿时生了几分不自在。

若只她一人,她当即便可离开,偏生还有一个王怡宁,谢云初看出她眼底含泪,精神不济,不好再折腾,左右歇一会儿便回去,干脆作罢。

王书淮若当真为这点事跟她计较便是小肚鸡肠了。

王怡宁丝毫不知信王与谢云初的过往,谢云初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就没挑明。

主院空着,王怡宁去东厢房歇息,谢云初去西厢房。

此时龙安寺外一民居的巷子口,提前回京的王书淮与信王撞了个正着。

齐伟飞鸽传书告诉王书淮,今日谢云初来龙安寺上香,王书淮恰恰从西城门入京,自然便过来接妻子回府。

不成想看到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人。

信王见到王书淮也没什么好脸色。

不过二人面上都没露出半点端倪。

一个挺拔清越,一个巍峨高大,双双在马背上朝对方拱手,客套地寒暄,

“还未恭喜书淮升任户部侍郎。”

“不敢当,殿下怎么回京了?”

“这不是姚国公一倒,都督府二品都督佥事的缺空了下来吗,本王皇子出身,又屡立战功,此职舍我其谁?”信王浓眉锋利,唇角擒着一抹笃信。

王书淮温文尔雅淡淡颔首,“确实没人比信王殿下更合适,抓住都督佥事这个空缺,都督府各位军将的升迁考核便都得从你手里过,信王殿下这一招着实精湛,只是在下如今升任三品侍郎,能参与廷议,少不得给殿下出出难题。”

信王压根没料到王书淮升得这样快,户部掐着银子,如同掐着各衙门喉颈,信王暗中恼火过。

“书淮哪。”他脸上依旧冷淡地笑着,“听说你弃了江南总督府这门亲事?正好,在下准备暗结江南都督府。”

王书淮眉峰闪过一丝锐气,既然是暗结,那就说明信王不打算自己娶。

他倒是巴不得信王娶了江采如。

“殿下这个算盘怕是打错了,你可知江澄为何首肯与王家结亲吗?”

信王眯眼不语。

王书淮笑道,“因为无论朝中那位皇子继承大统,均要获取长公主的支持,结交长公主,可保江家荣华不倒,这也意味着,江澄不想参与夺嫡。”

信王笑,“我自有法子说服陛下赐婚,书淮若不信,咱们可以拭目以待。”

王书淮微微展了展衣袍,望长空一笑,唇角带着几分不屑,

“上一回殿下说拭目以待,而现在,吾妻与我即将迎来第二个孩子。”

也就是说,谢云初不可能与他和离,让信王不要痴人说梦。

信王不动声色笑道,“无妨,无论她生几个,我都可以帮她养。”

这话可将王书淮给气狠了。

王书淮袖下指骨已捏出一条血痕,面上却始终挂着清润的笑,甚至还带着一分叹息,

“殿下除了做做梦,还真是没别的出路了。”

“淮与殿下不同,专注眼前,”

“就怕殿下迟迟不生育孩子,军心不稳。”

主君无后,底下将士多少生几分顾虑,自古以来群雄争霸皆是如此。

王书淮以前从不爱纸上谈兵,如今被信王逼得也练就了几分嘴皮子,

他轻轻朝信王拱手,策马往前方山门驰去。

信王看着他背影,淡淡掀了掀嘴皮,“她这会儿在我院子里歇着,书淮可莫要打搅了她。”

齐伟在山门下迎上了王书淮,见主子满脸青气,便知缘故,一面将人往里引,一面解释,

“是五姑奶奶撞见信王殿下,接受了信王好意,与咱们二奶奶无关。”

王书淮瓷白的面容没有半分变化,一路从山门绕去客院,犀利的目光横扫一眼,果然察觉到到暗处有信王的护卫,他给气笑了。

原打算温水煮青蛙慢慢与她耗,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在他底线上横跳,答应过他不跟信王见面,怎么就不避着些。

王书淮也猜到信王总浑不要脸往谢云初跟前凑,可他心里却呕着一股无名的火。他不是神仙,他也有七情六欲,容不得谢云初百般无视。

信王这事怪不得她,那她自个儿的呢,心硬如石,一点点机会都不给他。

门就在这时,毫无预兆被推开。

春祺正帮着谢云初退下外衫,要扶着她躺下,窗帘被拉上一层,屋子里光线晦暗,这是打算午歇了。

看着从天而降的男主人,几个丫鬟都傻了眼。

谢云初抬眸往来人看去。

他一袭三品绯色官袍矗立在门口,双手搭在门环上,宽袍无风而动,如同一座岿然挺拔的山岳,因逆着光,她瞧不清他面容,只是从那周身散发的凛冽气势,脸色怕是不好看。

谢云初猜到是怎么回事,面露无奈。

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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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书淮的面容隐在晦暗处,松开手,垮了进来,目光直视谢云初,冷冷吐出三字,

“都出去。”

春祺等人担忧地看着谢云初。

谢云初倒是四平八稳,她怀着孕,王书淮不可能把她怎么着,这个男人品性如何,她还算有数,否则也不会放心跟他过日子,她努了努嘴,示意大家离开。

春祺等人垂首默不作声退下去,春祺走在最后,轻轻帮着二人将门掩上。洞开的那一线光,最后投递在床榻上,她清晰地看到那高大的男主人忽然罩在谢云初身上,捏着她下巴,强势地吻了下去。

春祺吓得把门倏忽关上,扭身看着院子里青天白日的春光。

苍天呐,这可是寺院。

猝不及防的温热一下子掠入唇齿,谢云初脑子一片空白。

她方才未做防备,被王书淮捉了个正着,那一瞬间心神被攫取,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种感觉过于陌生,谢云初本能地将他推开。

王书淮忌惮着她怀孕,压根不敢用力,被这么一推便直起了身。

双目如寒潭似的凝睇着她,将她困住包裹,让她毫无遁处,俊美锋锐的轮廓无声地散发着压迫,下颚似乎因方才动作过于激烈而轻轻颤动。

谢云初抬手拂了拂唇角的水渍,斥道,“你发什么疯?”

清凌凌的目光里满是排拒。

王书淮冷戾的气息忽然漫入眼眶,再次逼身而近,

“我还真就疯了。”

第63章

他双手撑在她两侧,压住她纤细的柔荑,迫着那掌心摊开,修长的手指交叉过去,与她十指相扣,贴得严丝合缝,谢云初起先用掌腹去抵他,他彻底碾压过来,将她摁得动弹不得,她也放弃了。

男女力量悬殊,她何必自讨苦吃。

钳住她的同时,湿润灼热的唇瓣再次渡过来,谢云初将面颊一偏,他的吻落在她耳后,一阵轻微的痒意流遍全身,王书淮察觉身下的人有一丝颤,他薄薄的唇角微咧,反而含了过去。

谢云初修长的玉颈下意识一缩,恼羞成怒,腰身挺得直直的,“王书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混账?”

一些深埋在骨子里的戾念无形中被勾了出来,他竟是在这一声骂中寻到一丝莫名的痛快,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归顺应心意便是。

湿漉漉的气息摩挲着她耳后,谢云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恼恨他举止出格,下意识往里侧去躲,这一躲彻底把自己逼向墙角。

他乘势环住她纤弱的身,将她被按住的双手交握在她身后,彻底用一只大掌给裹住,腾出一只手捧住她细嫩的面颊,迫着她朝他看过来,

乌黑的鸦羽静静垂在眼下,面颊因呼吸急迫而渗出一层薄薄的红晕,眼睫倏忽睁开,在那道冰冷的视线投过来的同时,他再次渡过来,方才浅尝辄止,也过于粗鲁,这一会儿轻轻揉捏着,试图哄着她配合。

谢云初死死咬着牙关,阖上眼不理睬他。

黑漆的长眸亮度惊人,喉结剧烈翻滚,谢云初被他迫得眼睫打颤,倔强得将所有声音全部堵在嗓眼,王书淮见她不情不愿忽然很恼恨,松开她,两人下颚相抵,他嗓音沉沉拨过来,

“就这么不高兴?”

谢云初比他冷静,甚至眼底还擒着一抹淡淡的嘲讽,

“吃味了?”她语气轻飘飘的。

王书淮轻哼一声,狭目荡漾着轻微一丝笑,亦有自嘲,“是又怎样?”

“你答应过我不再见他。”

谢云初很难想象自己现在对他还有耐心,她红唇轻启,“我没有见他,我来这纯属偶然,王书淮,你若因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跟我怄气,真让我小看你。”

王书淮有些气结,他不恼恨她无意中入了信王的毂,他恼恨的是她始终云淡风轻,仿佛无论他做什么,均掀不起她半丝涟漪,他依旧箍着她双手未动,保持倾身在她之上的姿势,牢牢锁住她双眸,低沉道,

“去年三月十五那日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对我一夜之间转换了态度。”

谢云初心神轻轻一震。

王书淮冥冥中感觉自己寻到了纷乱的线头,他揪着不放,“你将我拒之门外不说,从此不主动过问我,不替我下厨,不替我更衣,我并非觉着你该做这些,而是你变化得过于突然,总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谢云初沉默不语。

那夜醒来时她并不知自己重生,是以露了马脚,倒成了今日王书淮攻讦的借口。

谢云初始终低垂着眉眼,保持镇静的神色。

王书淮见她无动于衷,眉峰再次变得锐利,“祖父的事你用噩梦做解释,尚能理解,那么小姑姑呢,你突然之间便急了,即便他真养了外室又如何,何至于让你急得方寸大乱?你急得并非是他有外室,而是小姑姑有性命之忧?是也不是?这些都不说,好端端的,你为何在广渠门内买了一个压根不值当的田庄,那里收成一般,地广人稀,离着城区又远,云初,你这一切都太蹊跷了……”

去河州这几日他暗自思量,慢慢缕清一些线索,今日碰着谢云初便想问个明白。

有那么一瞬,谢云初想告诉他,她在梦里过了一生,那一生他冷待她,视她所有付出为理所当然,在她还没阖眼时,便张罗着续弦,哪怕临终前也不曾来看她一眼……转念一想,说出来又如何,她在祈盼什么呢,祈盼他意识到自己的过错,随后“改邪归正”?

不,她不稀罕,也没有必要了。

她可以跟王书淮谈论任何事,唯独不要谈论感情。

前世的事已经过去了,再纠结无任何意义。

她只想彻底放下。

谢云初露出疲惫,“二爷一向敏锐,行事也料敌于先,年纪轻轻便升任三品侍郎,自个儿如此出众就见不得旁人能耐?难道就不许旁人有先见之明?二爷问的这些我也很疑惑,我也很想知道,在听到林叔告诉我姚泰和买了胭脂水粉时,我那一瞬间为何惶恐,兴许是小姑姑怀孕与之撞在一块,冥冥之中便有了感念。”

“二爷能否帮我解释解释,我为何这般警觉?”

她杏眼微眨,水光轻覆,做出一副无奈又无辜的神情来。

王书淮还真拿她没办法。

他直勾勾望着她,那张清致脱俗又霞色难掩的脸近在迟尺,看着这张脸他恍惚记起她曾害羞娇怯的从博古架后往里探出半个脸,俏生生拧着一食盒进来,红艳艳的唇轻轻嘟起,温婉地将食盒里几样精致的小菜摆出来,

柔情蜜意与他道,

“夫君,歇一会儿吧,该用晚膳了。”

那个时候她唤他夫君…

嗓音柔软又甜脆,跟蜜糖一样在拉丝。

一阵密密麻麻的痛意伴随着酸楚一瞬间充滞在他胸腔,呼吸不由自主浓烈混沌,肌肤被那阵酸楚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一身从不折节的矜贵恍惚被抖落,骨子里的偏执甚至是野蛮不经意间跟刺一样扎满全身。

他跟一头被困住的孤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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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狠狠瞪着无懈可击的妻子,“谢云初,你不能这么对我…招惹了我,又毫不留情将我扔弃。”

谢云初听了这蛮横不讲理的话,给气笑了,她摇着头,深吸一口气,杜绝自己跟他理论的念头。

“我乏了,你松手,让我歇一会儿。”她眼神偏向窗口的方向,薄薄的窗帘轻晃,支离破碎的光线投进来,

她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任由他攻坚均岿然不动。

王书淮看着温平无澜的妻子,滚烫的恼怒直击心底,又跟岩浆一般蔓延出来,晕染了他猩红的双目,他忽然之间冷笑出声,攫住她的唇,慢慢叼着,

“想让我放手,你不如做梦。”

好歹劝不听,便降服她。

扔下这一身骄傲后,他已无退路,索性一错到底。

强势的将舌伸进去,一点点撬开她的牙关,一瞬间,他清冽的气息伴随着唇齿强虐的水渍搅动她的喉咙,他一下探得极深,恨不得将她平静的思绪给绞个粉碎。

谢云初像是一只被扔进泥沼里的蹁蝶,翅膀沾了浓烈的湿气,几欲振翅而不得。

意识被他掠得有片刻的迟钝,他一点点扫过她每一颗齿关,舌尖纠缠厮磨被带出一连串的疙瘩,那点战栗不由自主传递至胸腔,擂得她心跳加速。

谢云初低估了这唇齿间的角逐,这是一种不受控的感觉。

陌生,始料不及,也无招架之力。

身体被禁锢在墙壁与他胸膛之间,他灵尖无往而不利,身躯却是极度克制,跪坐在她身侧,不沾染她半点,在她身前保持一个弧形的弧度,护住了她的小腹。

他拿捏着她顾念孩子不敢折腾,故而肆无忌惮。

他似乎要将她心给掘出来,谢云初纤细的脊梁绷得笔直,折腾不过,干脆放弃挣扎,与此同时在鼻尖呼出一声哼。

王书淮停顿了一瞬。

谢云初趁机滑脱他的桎梏,喘过气来,杏眼微缩,如同一双狡黠的狐狸眼,覆着层层水光,清凌凌得盯着他,

“你这是何苦?”

王书淮舌尖轻轻抵着唇齿,回味着方才的滋味,幽黯的眸凝睇着她,呼吸依旧急促不稳,颇有一种酣畅淋漓,眼神无声得笼罩她,稍稍寻到呼吸的节奏,将她轻轻搂入怀中,埋首在她肩头,慢慢平复。

谢云初被迫贴着他脖颈靠在他肩身,就像面对一个困兽犹斗,无理取闹又被迫放弃的孩子,发出一声轻嗤。

王书淮察觉到她的嘲讽,用力箍了箍她的胳膊背身,将她搂得晃了一下,

“你别以为我不敢。”

“这里是寺院…”

“寺院又怎样?”

他只是顾念着孩子,顾念着她的身子。

王书淮还算有些底线。

谢云初知道自己赌赢了。

她身子软绵无力,干脆靠在他胸膛,轻轻叹道,“我乏了,你让我歇一会吧。”

她轻描淡写地将方才那一场势均力敌的角逐给抹去。

王书淮不肯松手,骨子里那股戾劲还未完全发泄出,“做梦。”

谢云初有些恼了,“小姑姑在对面,你非得惊动她?”

王书淮最受不了她云淡风轻的模样,二话不说将人拦腰抱起,起身往外走。

清隽的面容英挺而深邃,眼神毫无波动,跟一块毫无褶皱的沉铁似的,看着令人心惊。

谢云初被他唬了一跳,还以为刚刚闹了一阵该袖手了,没成想他还在发疯,她被迫哄着,“你放开我,你做什么,这里是外头,可不是家里。”

“王书淮,你什么时候换了个人,你以前不这样,你奉如神明的圭臬呢,你的底线呢,你的规矩哪去了?”谢云初拍着他胸膛,身体里交织着一股绵软与腾空带来的不安。

王书淮面无表情用脚尖勾开门扉,随后在丫鬟们目瞪口呆的视线中,抱着谢云初出了厢房。

“去禀报五姑奶奶一声,就说我有事先把夫人接回去了。”

这话是跟桂嬷嬷说的,嬷嬷忙不迭屈膝应是,目光一直牢牢追随着埋首在王书淮怀里的主子,脸上惊骇交加。

出了门,谢云初不敢挣扎,怕惊动王怡宁,引来更大的风波。

王书淮就这么明火执仗地将谢云初抱出了客院。

是真疯了。

谢云初努力在他怀里平复心情,冷笑看着他,“王书淮,你这是占有欲作祟。”

王书淮看都不看她一眼,稳而快地往侧门走去。

谢云初见挣扎无望,试着跟他商量,“这里是寺院,你此举实在是有失体面,也冒犯了神灵。”

王书淮只当她害羞,脚步一凝,见春祺手里拿着一件斗篷跌跌撞撞跟来,睨着她问,“那给你罩上?”

谢云初气死了,小兽般的眼狠狠剜了他一眼,“你这张脸很难辨认?”

王书淮语气淡然,“我不在乎。”

这也不在乎,那也不在乎,这还是那个她熟悉的王书淮嘛。

谢云初被他折腾得没脾气了,压下满腔愤懑,语重心长道,“王大人,王侍郎,您刚刚高升,是想引来御史弹劾吗?”

王书淮理所当然道,“我怀孕的妻子身子不适,我抱她上马车,有错?”

王书淮见她没说要罩着,便继续往前走。

谢云初脑门发炸,“王书淮!”

她咬牙,炮语连珠,“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你非得强迫我吗?这对你有什么好处?熟知你这不是中了信王的圈套?你放我下来,别再闹了。”

王书淮轻轻瞥着她笑,带着几分意犹未尽的餍足,

“云初,你要明白一点,你越想怎样,我越不会答应,我偏不如你的意。”

甭管她高不高兴,愿不愿意,总归把人抱在怀里,心里才踏实。

有些念头一旦开了闸,便跟潮水似的奔流而下,他现在明白了,凭什么任由她牵着鼻子走,任由她“相敬如宾”?

去她的相敬如宾!

谢云初见他步伐坚定,眼神犀利而明锐,就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了。

“等等…”谢云初告诉自己不能跟疯子计较,败下阵来,“将我遮一遮…”

王书淮不要脸,她还要脸。

王书淮停下来,春祺赶忙将斗篷披在谢云初身上,只露出半张小脸,谢云初冷着脸不想看王书淮,闭上眼随他。

王书淮看着龟缩在自己怀里的女人,唇角勾了勾。

午时的寺庙极是安静,零星几个僧人穿梭在林道间,王书淮避开了旁人的视线,从森木林道竹林里穿过,出了寺庙侧门。

谢云初就这么被王书淮抱上了马车,谢云初上了塌,脸色彻底冷下来,将王书淮视为无物,掀开车帘吩咐夏安,“留一辆马车给小姑姑,跟小姑姑赔罪,就说我先乘她的马车回去。”

随后齐伟架着马车缓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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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初躺在王怡宁的软塌上假寐,背对着王书淮不理会他。

王书淮这几日为了快些回京,休息得不算好,也陪着她睡。

等到谢云初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春景堂的拔步床上。

天色已暗,她下意识爬起来,“我怎么回来的?”

林嬷嬷立在一旁忍俊不禁,“二爷亲自抱回来的,我的奶奶,您怎么在马车里睡得这般沉?”林嬷嬷看孩子一样看她。

谢云初无语凝噎,

“王书淮呢?”嗓音明显含着怨气。

林嬷嬷并不知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往外指了指,“入宫去了。”

“对了,方才五姑奶奶遣人来问您,担心您身子不适,老奴回禀说无碍,将人打发回去了,怎么听那珍嬷嬷的语气,您不是跟五姑奶奶一道回的?”

谢云初实在不想提王书淮的卑鄙行径,闭着眼道,“小姑姑要给姚泰和超度,我便提前回来了。”

闹腾一阵,谢云初五脏庙咕咕直叫,林嬷嬷立即伺候她梳洗吃了一盅燕窝粥,就在这时,林嬷嬷从窗棂处瞥见明贵带着两名小厮,抱着大大小小的箱笼往正屋来了。

林嬷嬷忙迎了出去,疑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明贵也揣着满头雾水,不过笑容却极是开怀,“二爷回来时吩咐小的,将他衣物茶具一并送来后院,说是往后便在春景堂起居。”

林嬷嬷满脸愕然。

这时,屋内传来叮咚一声脆响,林嬷嬷连忙钻进去瞧,却见谢云初满脸呆色,手中的汤勺不知不觉跌在地上,碎了一地。

明贵将东西搁在明间的桌案上,便离开了。

林嬷嬷将人送走,进来看着谢云初苦笑,

“姑娘,怎么办?”

谢云初木着脸没做声。

林嬷嬷叹了一声,“总归是夫妻,您也没理由把他赶走不是?”

春祺在一旁笑,“瞧二爷这模样,怕是对您上心了。”

谢云初冷笑一声,瞥着渐暗的天色,“他哪里是上心,他分明是被信王激得占有欲作祟,他根本不懂什么叫‘上心’。”

默坐片刻,谢云初眼底的情绪收得干干净净。

随他吧,忙起来他什么都忘了。

谢云初没太放在心上。

第64章

晚霞镶在天际,余一抹微弱的艳色。

谢云初用了晚膳便在院子里消食,珂姐儿由冬宁带着在院子里玩地陀螺。

林嬷嬷从里间拿出一个小套盒,里面装着一块赤金的长命金锁。

“三日后是郡主府的小公子满周岁,您看这周岁礼如何?”

谢云初扶着腰停下步伐,看着一眼,寻思道,“一个长命锁还是少了些,姨母拿我当亲生,幼然便是我亲姐姐,你再悄悄塞五百两银票搁底下。”

林嬷嬷应下了,不一会又道,“您今日出门时,南府二房的大奶奶过来了,说是做了一对小背搭,她家哥儿一件,另外一件藕粉的给了咱们珂姐儿,老奴帮您收在耳房的箱子里。”

谢云初在王家人缘极好,又从不拘架子,但凡见了她的没有不喜欢的,南府是王家的偏房,平日常来常往,而其中谢云初便与二房这位大奶奶金氏最为交好,前世病重时,金氏自个儿身子不好,却还隔三差五来病榻前探望她,是个极为柔善的人,不仅柔善,亦是任劳任怨伺候公婆,打点家务,与前世的谢云初没两样,是王家大家族里最有贤名的两个。

前几日谢云初生辰宴,那金氏便送了一件亲手缝制的褙子,款式虽然家常,穿着却十分舒服,

“她总是这般,待谁都热忱。”

林嬷嬷接话,“可怜见的,每用一分银子还得看婆母丈夫脸色,人情往来全靠她一双手挣。”

谢云初看着金氏便如同看着前世的自个儿,忍不住便想拉她一把。

“不能白受她的礼,她针线上好,便在咱们铺子里寻一些活计给她,价钱上给她最好的,且帮着她攒些家底,慢慢把她带上路。”

林嬷嬷道,“得,明日老奴清晨便让夏安走一趟玲珑绣,下午便给给金大奶奶送去。”

谢云初叹道,“她比我年长几岁,理应我去拜访她,实在是她那个婆婆嘴碎,上回我生辰,还瞅见她在咱们太太跟前嚼舌根,我去了,她少不得又盘问金嫂嫂,你想个法子把人请过来吧。”

林嬷嬷应下了,去跟夏安吩咐话。

不一会谢云初想起王怡宁给珂姐儿的两个铺子,问冬宁,“林叔去铺子里瞧了没?”

冬宁扶着珂姐儿,扬声回道,“去了,姑奶奶那管事极好,亲自来府上寻了林叔,账簿什么的都交过来,一个做米油生意,流水可观,另外一个铺面极大,有三层楼,如今租给人家开客栈,每月租金都按时送来,无需咱们费心。”

谢云初听了很满意,“能让小姑姑拿出来当谢礼,必定都是好铺面。”

至于长公主给她的两个田庄,怕是得抽空寻个人帮着她走一趟通州与江南。

谢云初手中旁的不缺,缺人手。

广渠门内的田庄上有不少农户,可惜都是淳朴的老实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明贵的弟弟明阑倒是个人物,嘴皮子利索人也机灵,可惜偏生是太太陪房明嬷嬷的儿子,谢云初忌讳姜氏,不打算用,只能从农户里挑些能干的男管事,跟着林叔跑铺子。

二月下旬的夜,风依旧沁凉。

玩了没多久,谢云初牵着珂姐儿进了屋。

依照法师的吩咐,将平安符垫在珂姐儿床榻被褥东北角,哄着孩子睡下回了房。

今日出了门,嫌身上沾了灰,谢云初通通洗了一阵,等到收拾停当,便到了亥时二刻,林嬷嬷进来瞧她,见她在看书,便坐下了与她唠家常,

“今日几位太太进宫给长公主请安,说是下个月皇后娘娘做寿,要府里准备一份寿礼,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时不知什么缘故,二太太竟是红了眼。”

谢云初答道,“莫不是挨训了?”

林嬷嬷笑道,“谁知道呢,只知道太太身旁的陪房明嬷嬷四处寻人问针线,怕不是什么好事。”

谢云初没理会这茬,也不感兴趣,将手中书册扔开,“我要睡了。”

林嬷嬷苦笑道,“二爷的事怎么办?”

谢云初微微挑了挑眉,“就同过去一样,该留水留水,该备衣裳备衣裳,一切照旧,他如今憋着一股劲,咱就配合他,等他顺畅了,便歇了心思,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王书淮前世整整八年没把他的被褥从书房挪回后宅,今生又能撑多久。

在谢云初眼里,王书淮便是被信王气昏了头,脾气消了就好了。

她阖目睡下。

深夜,王书淮从官署区回了王府。

他瞥见王府大门石狮子边上立着一人。

那人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袍,双手环胸靠在石狮,眉峰疏朗地望向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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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书淮下了马,将缰绳扔给小厮,缓步走到高詹身侧。

高詹瞥见他,立即直起身,朝他咧嘴一笑,

“怎么回得这么晚?”

高詹眉梢总歇着那么一股漫不经心。

两个颀长的男子并肩而立,不约而同望向紧闭的大门,一个威武高大浑身上下仿佛蓄着一股勃勃的势气,一个挺拔蕴秀更添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

下弦月慢慢在树梢驻足,在门前投下一层薄薄的清霜,月色与廊庑灯火交织,仿若编出一层迷离的网。

王书淮对于高詹的行径不予置评,只客气道了一句,

“夜深别冻着。”

高詹含笑瞥着王书淮,“对了,我得到消息,信王似乎有意结交江南都督府?”

王书淮脸色淡漠,“别上他的当,他这么做便是想引太子殿下露出马脚,再趁机将消息抖给汉王殿下,看你们鱼蚌相争,他渔翁得利。”

高詹姐姐嫁给太子为正妃,高家早就是坚定的太子党。

高詹朝他拱手一揖,“多谢书淮提点。”

牵涉党争,二人点到为止。

王书淮看着满脸毅力的高詹,生出好奇,“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去?”

高詹笑,从袖下掏出一物递给他,“我不是等她,而是等你,这一回多亏了你们夫妇机敏擅断,方救得她性命,书淮,抛开朝争,今后只要你和夫人有所需,我高詹但无不从。”

“尊夫人与她最是交好,还请你帮我把这一味药转交尊夫人,请尊夫人帮我给她,她如今心绪不宁,极伤身子,我费尽心思方得了这么一株紫皮石斛,熬了水或炖汤喝都是成的,别说是我给的,就给她补身子便是了。”

王书淮看着高詹,突然生了几分同情,他好歹能日日夜夜见到谢云初,更有名正言顺的理由站在她身边,不像高詹,卑微至此。

“这个忙我不能帮。”

他与谢云初尚有龃龉,哪有功夫给高詹当媒人。

“一株紫皮石斛而已,我们王家照样能弄到。”

王书淮念着今晚要歇在后院,不欲与高詹闲谈,拱了拱手便从角门进了府。

踩着薄薄的月色塌上春景堂的廊庑,隐约瞧见东次间内留了一盏灯,王书淮放心下来,他轻手轻脚进了浴室,林嬷嬷闻声打着哈欠起身,替他准备热茶。

王书淮收拾一番,便来到内室。

往床榻投去一眼,玲珑有致的身子在夜色里弯出起伏的弧度。

谢云初睡在里面,明显给他留了位置。

床榻往下一陷,谢云初倏忽睁开了眼,方才王书淮去浴室淋浴,她便被水声吵醒,虽然王书淮动作已经够轻了,可她还没适应半夜屋子里有个男人,瞧瞧,男人要留宿就是在折腾她。

谢云初闭眼装睡。

床上搁着两床被褥,一床谢云初在睡,一床整齐得叠在那里,王书淮自然是想挨着谢云初,却又担心搅她安眠,便轻轻掀开自己的被褥躺了进去。

谢云初见他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松了一口气。

睡到子时,人又饿醒了。

孩子快四个月,长得正快。

她一起身,王书淮也跟着睁开眼。

暗夜里,四目相对。

虽然不太看得清彼此,却知道对方的存在。

有了上两回的经验,王书淮轻声问她,“要如厕?”

谢云初混混沌沌点了点头,

“我来扶你。”

黑暗里高大的男人先下了塌,随后弯腰朝她伸出一只手。

谢云初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搭着他的手下床。

只是在她打算起身时,男人忽然弯腰下来,打横将她抱起,出了拔步床。

谢云初惊愕住,下意识搂住了他脖颈,“二爷,你这样很危险,屋子里光线暗,万一撞到了怎么办?”

王书淮理所当然看着怀里的妻子,她秀发蓬乱地覆在面颊,丝丝缕缕遮住她眉眼面颊,只有那双宛若狐狸的双眸若隐若现,有一种格外的魅惑,王书淮呼吸紧了几分,慢慢吁了一口气,

“我夜视好,不会磕着你。”

语气竟也万分随和。

谢云初被他抱去了浴室最后面的恭房,如上回一般,谢云初在里面,他在屏风外等她。

院外有微弱的光芒摇晃进来,他看着那晃动的光色忽然回想起她怀珂姐儿时的光景。

他竟不记得是怎般模样,他那时忙着做出一番事业尽早升迁,忽略了她,沉浸在思绪中,竟一时未觉谢云初已出来。

她在一旁的水桶里净了手,懒洋洋搭在屏风外的高几上看着他,

“二爷这是怎么了?”

浴室尚有些光芒,她看得出他脸色微青。

王书淮对上妻子清澈又好奇的眼神,什么话都没说,再一次弯腰将她抱起来,送回拔步床。

平心而论,谢云初有些不适应他的好。

只是眼下他就是个刺头,不愿去招惹他,也便任由他施为。

守夜的夏安听到动静,点了一盏银釭,送了一碗燕窝进来。

谢云初坐在床榻边用膳,夏安在拔步床外候着,王书淮支腿坐在塌内,闭目养神。

谢云初吃得慢条斯理,时不时往他瞥一眼,轻轻一笑,

“二爷,您这是何苦,住在这里,我少不得要闹腾您,您白日还要上衙,夜里反复醒来,于身子不好,咱们夫妻日子长着,您何必急于一时。”

她一副给他出主意的口吻。

王书淮真的有被气到。

“你是我的妻,怀着我的孩子,咱们理应患难与共,这点事算什么。”偏不顺她的意。

听听这话…谢云初差点笑了。

她怀疑他就是故意来膈应她的。

谢云初不想搭理他。

用了夜宵,谢云初漱口上了床,夏安吹了灯重新退出内室。

这时王书淮覆过来,搂住了她,几乎将胸膛贴在她后背。

“云初,我过去着实忽略了你,你给我机会慢慢弥补。”

谢云初好一会儿没说话。

以前她盼着,现在她不需要。

“二爷的心思我明白,只是在兼顾我的同时,切莫误了朝政,更别伤了自己的身。”

果不其然,正如谢云初所料,王书淮极忙,次日便没能回府。

二十五这一日谢云初去朱家吃萧幼然孩子的满月酒,便听到萧幼然与她说起世子朱康平。

“你上回整他,可把他整老实了,他死皮赖脸从他亲娘处得了三千两银子,又从外头借了两千两方赎回了信物,这段时日老老实实待在府上,我试探他纳妾的事,他也一口回绝了。”

“初儿,可多谢你啦,我白白得了五千两银子,丈夫也规矩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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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想我怎么谢你?”

谢云初笑着推她,“把你娘让给我,我便饶了你。”

萧幼然笑,“我娘便是你娘,哪里需要让?哦,对了,江南总督府送来一份重礼,我猜是姨母赠给我的,你说我该怎么回?”

谢云初神色淡淡,“别顾忌我,该怎么回便怎么回,我没有那么小的气量,说心里话,我没有怪她,只是不想与她有瓜葛而已。”

今日是谢云初第一次带着小珂儿出门赴宴,萧幼然和萧夫人均给了见面礼,萧幼然给珂儿挂上一个大大的璎珞项圈,小姑娘梳着双丫髻,再绑着两根红绸带,跟个神气的哪吒似的。

接下来谢云初忙着铺面上的事,玲珑绣已步入正轨,专卖局的事也如火如荼,有了银子,田庄改建与江南绸缎庄的进程便加快了,她一面数着进帐,一面盘算出账,整日忙得不亦乐乎。

王书淮依旧每日早出晚归,有时能在孩子睡前回来哄一哄,有时夜半方归。

他回来用膳,她便吩咐嬷嬷客气招待,他陪孩子玩时,她不是在看账目便躺着歇息,从未往他身上瞥一眼。

若他主动寻她说话,她又能轻柔柔地笑起来,仿若寻常夫妻那般琴瑟和鸣。

他对她好,她受着,甚至偶尔还能关怀他几句。

如果说先前她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任他如何攻不破,那么如今她就像一块面团,随他搓圆捏扁。

这都不是他想要的。

王书淮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般无计可施,满满的挫败感如同乌云笼罩他的眉心,修长的身影撑在博古架,望着外头暗沉的天色出神。

三月十五的夜晚,狂风肆意,层层叠叠的乌云垒在上空,银亮的闪电骤然划下一道亮光,照清了书房那一盆绿意盎然的菖蒲,油亮的绿叶被风卷起发出飒飒颤动。

整整一年了,她几乎没有来过书房。

这里一切还是那夜之前的摆设,是她亲手挂上去的画,是她亲自贴上书签的书册,还有她手缝的玲珑百转九扇屏风。

每一物无不是她亲自甄选,而它们的主人却轻轻挥了挥手,不带走半丝留念。

雷电在黑沉沉的夜空突兀地炸开,他一袭雪衫长身玉立,薄薄的眼睑堆着浓郁的青气,如同墨色里一尊冰冷的鬼魅。

凝立片刻,王书淮忽然抬步,转身去了春景堂。

院子里刮起狂风,大雨将至,丫鬟们纷纷奔去各个角落将盆栽抱回廊庑下,墙边的木梯被掀翻在地,砸到了院角的桂花树,扑落一地绿叶。

外头的动静丝毫没惊动熟睡的孩子,屋子里,珂姐儿躺在罗汉床上睡得正香,灯芒下,婴儿般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辨,谢云初坐在一旁轻轻啪打她的背心,跟着昏昏入睡。

身后突然伸来一双手臂,轻轻将她圈住,谢云初转过眸来时,人已被他拦腰抱起。

谢云初登时清醒过来,抬眸对上他的眼,“二爷?”

王书淮低眉凝视她,语气分外柔和,“我书房尚有折子要看,你陪我?”清隽的眉眼被笑意淡去了几分冷色,格外好看。

谢云初心咯噔一跳,看了一眼浓黑的窗外,“天要下雨,我去书房不方便。”见他眼神不知不觉凝起来,她又商量着道,“不若您搬来这里?”

留在这里,继续敷衍他?

这里是她的地盘。

他要带她去书房,让她像以前那样,心无旁骛陪着他。

第65章

趁着天还未下雨,王书淮将谢云初抱入了书房。

人安置在西次间隔扇下的罗汉床上,王书淮先把她放下,又亲自将窗下炕床上的两个素面织锦大引枕拿过来,垫在谢云初腰身下,让她靠着舒服些。

她右手侧还搁着一个圆高几,上头放着一盏透明的琉璃灯,并几册书,王书淮已替她想好,“这是几本江南游记,是在金陵书局给挑来的,书很不错,你瞧瞧。”

又体贴地给她倒好茶水,放了几碟肉脯果子给她裹腹。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书案后,开始忙公务。

谢云初就跟木偶一般被他挪来此处,她干巴巴坐了一会儿,干巴巴看着丈夫鞍前马后安顿她,这哪里是曾经高高在上的人间谪仙,简直就一掳了压寨夫人进窝的土匪。

王书淮翻开文书,余光瞥见谢云初双目跟铜铃似的瞪着他,他微微勾了唇蘸了蘸墨提笔写批注。

“有什么事随时唤我。”

他这样说。

谢云初两辈子都没像今日这么无语。

他到底要做什么?

那张脸斯文俊逸,眉目依旧好看得如同画染,干得却不是人事。

移目窗牖,风声鹤唳,狂风一阵阵拍打窗棂,未听到雨沫子的声音,想必还没下雨,支摘窗关了几扇,只剩下一扇露出一线缝隙透气,谢云初吹着那丝冷风让自己冷静下来。

发现她在敷衍他,心里不得劲故意折腾她?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荒唐可笑?

谢云初现在就跟一条被从水里拧出来的鱼,在粘板上翻了个身,无计可施。

罗汉床上叠着一床薄衾,谢云初拿过来,搭在身上,背对着王书淮开始歇息。

王书淮看着她柔秀的背影露出笑,“我已吩咐明贵给你准备夜宵,你尽管歇着,有什么不舒服告诉我。”

“我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谢云初没好气道。

王书淮清朗的眉目似笑非笑,将狼毫搁下,一副整暇以待的样子静静凝望她,“怎么不舒服,你告诉我?”

谢云初听了这循循善诱的语气,就怀疑自己中了他的毂,她轻哼几声,没搭理他,继续躺下去,王书淮也继续处理文书。

屋子里安静如斯,外头狂风不绝。

谢云初想闭目歇息,听到外头隐约有雨滴砰砰响,心又不踏实了,这厮该不会要逼着她留宿吧。

她再次坐起来,指着窗外,“王书淮,外头已下起了小雨,你快些送我回去,珂姐儿还在睡呢,你把我拘在这里算什么?刮风下雨,电闪雷鸣,她若是吓醒了,必定得寻娘亲,那好歹是你亲生女儿,你要这般折腾她吗?”

王书淮闻言抬目看着她,语气淡漠,不容置喙,“乳娘和林嬷嬷皆在,如果那么多仆从照料不好一个小孩,她们都可以滚了。”

谢云初被堵得哑口无言。

“那你要我陪你到什么时候?我怀着孕呢,我不歇息了?王书淮,你有没有良心?”她绷着眼角咄咄逼人质问。

王书淮轻飘飘往内室指了指,“这里有床,够我们夫妻俩歇。”

谢云初听了这话,语气顿时一噎,眼神瞄着那光线模糊的内室,神色变得复杂。

前世王书淮忙得不去后院时,她也不是没想过法子,一向中规中矩的姑娘,悄悄打扮得柔嫩娇艳,借着送夜宵的名头来书房探望他,帮着他清理书册,打扫桌台,甚至佯装不小心崴了脚,磕了胳膊,也曾暗搓搓地想,王书淮能不能将她留宿。

他不去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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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书房总可以吧?

她从未做过这么厚脸皮的事,为了他,真真将面子都豁出去了。

可惜,那清俊的男人,也不知是少了心眼,没看出她的心思,还是实在心里没她,总总唤来丫鬟将她搀走。

那时的她一颗心天真烂漫,哪怕撞破了头也依旧初心不改。

当年的苦求不得,如今却巴巴送到了眼前。

她不要,也不屑。

谢云初鄙夷一声,将视线挪开。

“我不睡这,我在春景堂舒舒服服的,你凭什么让我陪着你受罪?”

“你若能一辈子睡这,不去后院打搅我,才是我的造化呢。”谢云初满嘴嘲讽,陪着他磨了二十多日,没把他耗走,却把人逼得更疯。

面前这男人就像一四面凿壁的冷窖,雨泼不进,雷打不动,坚固得令人束手无策。

“动怒了是吗?”王书淮依旧笑,笑起来那张俊美无双的脸竟也有几分瑰艳,“动怒了就好,就该说实话了。”

谢云初看着温淡从容的丈夫,他姿态不疾不徐,优雅矜贵,像是一等着猎物上门的高明猎者,她没好气地抓起一册书朝他扔过去,她怀着孕不便使劲,力气不大,自然是没能扔上桌台,就这么砸在地上。

王书淮风度翩翩起身,帮着她将书册拾起,重新放好,又挪来一圆面锦凳,坐在她跟前,修长的双臂撑在她两侧,他哪怕坐在锦凳,依旧比她高处半个头,倾身靠近她温柔道,

“云初,隔得远你扔不着,别气坏了身子。”

所以这是送过来给她出气。

谢云初眼神劈了过来,干脆将其中一个引枕砸在他面门。

这引枕自然伤不着王书淮分毫,趁着她扭过脸无从防备时,他抬手轻而易举将人抱过来,搁在膝盖上,再将引枕护住她的小腹,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将下颚压在她肩口,将她禁锢在怀里,轻轻道,

“云初,陪我一个晚上,一个晚上便好。”

她身上散发一股清香,酥香软玉般令人着迷。

也不知道是许长一段时日的求而不得,还是日积月累的细水长流,他现在格外贪恋这个女人的温柔,哪怕只是短短一瞬,也令他这颗兵荒马乱心有那么片刻的皈依。

他语气迷离沙哑,带着请求。

谢云初被弄得没脾气了,她稍稍吁了一口气,劝他道,

“你冷静一下好吗?我是你的妻,我们还有两个孩子,我也没打算跟你和离,信王揣着什么目的不得而知,但我对他没有丝毫念头,你什么都别想,咱们本本分分过日子。”

王书淮自然知道她打着什么主意,心里暗涌的情绪一下子剧烈翻腾出来,他下一瞬双臂箍紧,几乎将谢云初嵌在怀里,神情也变得阴沉而冷厉,恨不得吞了她似的。

“相敬如宾是吗?”他薄薄的眼尾缀着一抹冷笑。

谢云初双手抱着引枕,漠然坐在他膝盖,沉默不语。

“我做不到。”他一字一句这样说。

谢云初闭上眼。

王书淮重新将她挪向罗汉床坐着,面对面圈住他,逼近她眉眼问,

“去年三月十五这个夜晚,你毫无预兆对我动了怒,我当时心里搁着事,不曾细想,现在回想,你曾经那么娴静温柔,怎么可能明晃晃得拒绝跟我同房呢?”

“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孤注一掷将那耗费数百个日夜的鬼工球给卖掉?”

“你告诉我,是什么缘故,让你从此不踏进书房?”

“你告诉我,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回心转意?”

一连数问将谢云初那层覆在表面的温婉淡然给粉碎,她仰目望了望模糊的虚空,自肺腑深处发出一丝冰冷的嘲讽。

硕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屋檐,廊柱还有窗棂。

咚咚的响声仿佛在叩动她尘封的心房。

“你真想知道是吧,那我告诉你…”她脸色淡而又淡,眼皮耷拉着,面颊仿若罩着一层疏离的光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抹孤魂,

“我那一夜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我…死了。”她轻飘飘吐出那两个字。

王书淮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些十分匪夷所思,却还是耐心问,“然后呢?”

“然后?”她泛着水色的唇角轻轻往上一咧,“然后不等我咽气,你母亲,父亲,以及你,迫不及待张罗一门继室,好叫人接我的班,继续伺候你们一大家子!”

“不可能!”王书淮眉峰锐利无比,断然否认。

谢云初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轻嗤一声,将目移开。

王书淮看着面若冰霜的妻子,将她冰冷的柔荑缓缓握在掌心,想起这一年来发生在她身上诡异的事,忽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就像我祖父那般,你预料到他可能出事,设法提前阻止,你也这般预料到你的未来,故而心若死灰,不再打点中馈,也不再侍奉公婆,甚至连我也一并撂下,是吗?”

谢云初没吭声,表情默认。

王书淮给气笑了,“谢云初,祖父的事或许是你阴阳差错撞对了,但我绝无可能在你没死的时候续弦!”

“你自然不会在我没死的时候续弦,”谢云初清凌凌笑着,“你当然顾念着体面和礼法规矩,你只不过是在长辈将那人迎进门时,默认这个事实而已,等我葬期一满,你自然便娶了那人。”

王书淮还从未听过这等荒谬的事,一张俊脸气得近乎扭曲,

“谢云初,你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梦,来审判我是吗?”

“那些事发生了吗?我王书淮枉顾礼法规矩了吗?我什么都没做,你便用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在你这给我判了死刑,你觉得对我公平吗?”

王书淮霍然起身,风呼呼从缝隙里灌入,他雪白的衣袍被高高猎起,眼角发青发紧,气得浑身血液倒窜,他忍耐着脾性,一字一句重复,语气变得失控,

“你这么做,对我不公平!”

谢云初知道她还魂的事解释不清,也没打算解释,她只冷冰冰看着王书淮,

“好,就算那个梦莫须有,那么抛开那个梦,你又凭什么要我一心一意待你,要我抛弃一切孤注一掷爱你?”

王书淮凌厉的下颚线绷得紧紧的,直勾勾看着她不语。

谢云初抱着引枕神色疏离,

“我怀孕后,你迫不及待搬回前院,这一去便是整整一年半,不曾回春景堂留宿一晚。”

“我屡屡来书房向你示好,你嫌我缠着你,客气疏离回绝我…”

“我生珂姐儿时大出血,你不在身边……”

“我生辰,你不曾陪我用过一顿晚膳。”

“去年除夕,你明明可以回京,却冷落我和孩子…”

“你高兴时便理我一理,不高兴时说走就走,我是你消遣的伶人吗?”

“敢问,王大人,王侍郎,你可曾有半点将你的妻儿放在心上?不,你心里只有经天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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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你眼里微不足道,你也从不曾为我们驻足……”

“哪怕在那个梦里,我垂暮时,我始终望着你离去的方向,你也始终不曾回望我一眼…”

王书淮木然看着谢云初那张明艳的脸,挺拔的身子往后一跄,撞在书案上,风再一次灌入他心口,他心忽然漏得跟筛子似的,冷风飕飕刮遍全身,他浑身窜动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

她眉眼明净而柔和,饱满红唇一启一合,“如果我像过去那样心如旁骛执迷于你,你看得到我吗?”

你看得到我吗?

王书淮脑海一遍遍回旋这一行话,他回想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执着于她,

从她说和离开始…

深深闭上眼,久久伫立不言,懊悔绞着心口,如同浓烈酌酒一般,热辣辣地烫着他五脏六腑。

“那个梦现在没有发生,不意味着未来不会发生,我死了,你就真的不会续弦吗?”

“王书淮,我不想再做任何人的垫脚石了,难道这一点资格你都不给我吗?若如此,我留在你身边意义何在?”

王书淮听了这话,心猛地揪起,周身罩着的那股巍峨势气寸寸崩塌,他来到她跟前,缓缓蹲下,心乱如麻握着她双手,无措唤着她,

“云初…”

想说再给他一次机会,好好跟她重新来过。

想告诉她,他绝无可能娶别的女人,但他终究没有开口。

她不会信了。

王书淮百口莫辩,也无话可说。

她依旧轻飘飘开口,

“其实你已经够好了,你尽到了做丈夫的责任,不嫖不赌不纳妾,有银子交给我,后宅的事也从不插手,对我还算信任,也正因为此,我觉得日子才能过下去。所以,我也配合着你,养育子女,替你操持后宅。”

“你真的已经很好很好,比世间许多丈夫都要好,我跟着你能享受荣华富贵…我很满意了。”她眼珠覆着一层水光,摇摇晃晃模糊了她内心的冰凉。

这些听起来无比坦诚的话,如今却像是嘲讽的鞭子无形抽打在他身上,王书淮的心像是困在一处密不透风的暗室,看不到半丝光明。

他蹲在她跟前,圈住她依旧纤细的腰身,将头埋在她腹前,一遍遍唤她,

“云初…对不起…”

第66章

三月二十日,艳阳高照,全城举灯庆祝皇后寿宴。

王家住在明照坊,离东华门并不远。

清早各房太太带着儿媳孙儿,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往皇宫赶。

皇后上了年纪,膝下无儿,平日与长公主走得近,对王家晚辈也极是熟悉,惦记着王怡宁两个孩子孤苦,下口谕让她带着孩子进宫,后来又想着不曾见过王书淮的孩子,干脆让王家将孩子全部捎进宫。

这是珂姐儿第一次入宫,也是她第一回在人前露面,谢云初少不得装扮一番,也交待一番。

乳娘丫鬟不能同去,谢云初怀着孕如何照看得过来,三太太做主安排家里姑娘各人看一个。

王书琴主动抱起了珂姐儿,三太太便让王书仪去帮衬王怡宁,王书仪不肯,“嫂嫂怀着孕,身边没两个人不成吧,我还是跟嫂嫂。”

姜氏瞪了王书仪一眼,王书仪小跑至谢云初身边。

王书雅主动跟王怡宁道,“我来帮小姑姑。”

自从王怡宁出事,长公主遣了两名宫女给她使唤,这两人是可以带入宫的,她身边不缺人,“你去帮着你大嫂嫂。”

大奶奶苗氏还有两个呢。

余下窦可灵带着儿子瑄哥儿,许时薇家的玥哥儿还在襁褓,自然不能入宫。

到了东华门,所有人下来马车。

窦可灵牵着瑄哥儿与大奶奶苗氏走在一处,王书仪知道谢云初不待见自己,便主动揽下抱侄女的活计,让王书琴掺一把谢云初。

王怡宁家的大女儿晶姐儿是宫中常客,牵着妹妹杏姐儿走在最前。

王怡宁则陪着谢云初慢悠悠在后面踱步。

她目光落在瑄哥儿身上,“瑄哥儿长得像可灵,人也机灵。”

姜氏在一旁听了不高兴了,“谁说他像窦氏,他明明像他爹,像爹才能生得这般健壮。”

王怡宁吃过婆婆的亏,就不爱听姜氏这话,“那珂姐儿呢,珂姐儿是不是得像云初?”

姜氏立即道,“珂姐儿当然也像书淮,不像书淮,她能这么漂亮?”

那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王怡宁气笑,“只要是二嫂的孙,就必须像您儿子,对吧。”

“那是自然,若是生得不像爹爹,如何得祖父祖母疼爱。”

当婆婆的哪个不希望孙儿像自己儿子。

像玥哥儿,生下来时还有几分像书同,越长越像许时薇,姜氏就不高兴了,抱得也少了。

王怡宁又笑吟吟道,“这么说,书淮没长好,他就该像二哥才对。”

姜氏脸色倏忽一变。

王书淮相貌随她。

姜氏没吭声。

王怡宁见她脸色堵得泛青,暗暗好笑。

其实姜氏几个孙子当中,她最喜欢珂姐儿。

珂姐儿像王书淮,王书淮像她,也就是说孙辈中最像她的是珂姐儿。

只因跟谢云初闹了别扭,她就不常见到孙女。

今日好不容易带出来,被王书仪牵着蹦蹦跳跳,姜氏看着有些眼馋。

王家人先去长春宫给长公主请安,长公主和国公爷去了奉天殿,陪着皇帝议事,众人先在殿内候着。

谢云初去了恭房,姜氏逮着这个功夫,连忙朝女儿使眼色,

王书仪有些笨,“娘,怎么了?”

姜氏不满女儿嚷出来,朝珂姐儿睃了几眼。

珂姐儿今日穿了一件粉色的小背搭,一条小小的马面裙,梳着双丫髻,髻上系着两个嵌葫芦的红绦,胸前还挂着萧幼然送的璎珞,手里抱着一面拨浪鼓,虎虎地蹲在那里玩。

王书仪明白了,立即牵着珂姐儿往姜氏那边指,姜氏将手里一串珠子退下来对着珂姐儿晃,诱她过去,珂姐儿是个人来熟,对着谁都爱笑,便抱着拨浪鼓笑嘻嘻过来了。

王书仪立即教她,“喊祖母。”

珂姐儿便喊:“姆姆…”

姜氏哭笑不得。

随后珂姐儿便伸手去拿那串珠子,姜氏也不好不给她,便让她拿着玩了。

谢云初出来时便瞥见这一幕。

姜氏余光注意到她,刻意清了清嗓子,“嗯,拿去玩。”

珂姐儿很聪明,得了好东西兴奋朝谢云初奔来,仰着小脑袋将那串珠子递给谢云初,

“娘,娘!”

献宝似的,叫的可清脆了。

姜氏脸都气黑了。

她又不是给谢云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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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珠子虽小,却也是一串珊瑚珠,价值不菲啊。

谢云初当然不会要姜氏的东西,她一点都不稀罕,只是孩子小,这会儿还回去她必定哭,她打算等回去寻个类似的给珂姐儿,再把那个还给姜氏。

她便笑着道,“珂儿自个儿玩。”

珂姐儿便霸气地往手上一套。

这时,瑄哥儿瞧见了,也跑向姜氏,“祖母,祖母,瑄哥儿也要…”

瑄哥儿快三岁了,口齿比珂姐儿清晰。

姜氏抚了抚额,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厚此薄彼,手上玉镯不可能给瑄哥儿玩,便从兜里掏出两个金裸子,瑄哥儿看着不如珂姐儿的好玩,皱了皱眉,一旁的大太太笑着教导他,

“傻孩子,妹妹那个只能在手上挂挂,你这个却是可以去买吃的买玩的,比妹妹那个要好呢。”

瑄哥儿满意了,也高高兴兴去塞给母亲,窦可灵笑得很勉强。

给珂姐儿是一串价值不菲的珊瑚串,到她这儿就是两个金裸子打发,裸子又小,不值几个钱,心里呕得慌,面上却不能说什么,窦可灵也学着谢云初的语气,“你自个儿玩吧。”

瑄哥儿更高兴了,想起曾祖父曾经教导他,得了好东西要分给妹妹,他便将掌心摊至珂姐儿跟前,豪气道,“给你一个。”

珂姐儿笑眯眯捡起一个,然后朝瑄哥儿做出个亲亲的姿势,每每娘亲给了她好东西,她都要亲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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