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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绣(重生) 希昀 48194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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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谢云初眼睫轻轻一动,垂下眸道,

“不必了。”

语气平平,神色也平平。

王书淮心里闪过一丝刺痛。

谢云初瞥了下横亘在眼前的修长手臂,木声道,“二爷,我乏了,让我去歇着。”

王书淮看着坚韧不催的妻子,心里跟塞了一块棉花似的,忍了片刻,终究是慢慢将手收回,谢云初从间隙里侧身回了拔步床。

琉璃灯被吹灭,屋子里陷入黑暗。

王书淮看着默不作声的妻子,最终叹声上了床。

半夜,隔壁传来珝哥儿的哭声,谢云初立即睁开了眼,她身子还虚着,刚从睡梦里醒来,神色有些疲惫,王书淮已经先她一步起身,“你歇着,我去看看。”

他披衫而出。

暗夜里男人高大的背影一闪而逝,谢云初默默坐了一会儿,重新躺下去。

没多久,哭声止住,王书淮回来了,谢云初转过身来问,“孩子怎么了?”

王书淮淡声道,“尿湿了,乳娘换了干净的尿布,他便没哭了。”

谢云初放心下来继续睡。

翌日晨起,朝阳抖擞地透过窗棂洒进来,谢云初眼眸被刺痛,揉着眼醒来。

身侧躺着一个男人,一袭苍青白袍在晨风里轻晃,他屈膝望着她,清润的视线里倒映着她绯然柔和的脸,他眉梢被春晖染渡,这一瞬有一股霁月清风的气度。

这大概是谢云初第一次在晨起时看到自己的丈夫。

她有些愣神,“二爷不去上朝?”

“今日休沐。”

“哦……”

以前王书淮就没有过休沐吗,自然是有的,丈夫打着什么主意谢云初门儿清,她熟视无睹,慢慢起身,绕过他往下去。

王书淮也没拦着她,夫妇俩各自洗漱,谢云初梳妆花了些时辰,待出来次间,王书淮已经抱着珂姐儿在玩,

用完早膳,谢云初先去了东次间,发现王书淮牵着孩子在东次间门口的珠帘处左右张望,

谢云初纳闷问,“二爷在寻什么?”

王书淮遗憾地指了指书房的方向,“书房里有熏油的气味,我可能需要在春景堂辟一处地儿处理文书。”

谢云初静静看着他。

王书淮面不改色迎视她,眼神没有半分波动。

谢云初沉默片刻,扬声唤来林嬷嬷,“把西次间收拾一下,给二爷腾出一张书桌来。”

西次间原先摆着孩子的衣物玩具,一刻钟后屋子收拾好,明贵将王书淮的文书折子都了送来,王书淮坐在桌案后批阅,珂姐儿第一回看着爹爹忙碌,很是稀奇,干脆顺着王书淮膝盖往他身上爬,王书淮将女儿抱在怀里。

谢云初正换了一身出行的衣裳出来,隔着珠帘往内瞟了一眼,轻轻哼了几声,悄无声息带着冬宁和夏安出了门。

她已两月不曾去玲珑绣,趁着出了月子,去巡巡铺子。

王书淮透过窗棂,看见她披着一件绯色的披衫,发髻上插着孔雀翎花样的点翠步摇,从容又明媚地出了门。

谢云初上午在玲珑绣看账目,午后又赶去广渠门内的货栈,只两月不见,过去芳草萋萋的河州两岸如雨后春笋崛起各式各样的屋舍,有巨大的环形三层货栈,也有高矮不一的商肆店铺,均若吊脚楼般悬在水面,层层叠叠拥挤着,场面颇为壮观。

舟楫在河面来来往往,亦有数不尽的河工在广渠门内的水关处挖渠建隘。

环形货栈的前头建了一栋小小三层楼的客栈,最上一层临窗的位置有一雅间,便是谢云初在此地的账房,她先过目账册,林叔在身侧与她回禀各处进度,

“货栈倒是建得快,就是工部这河堤迟迟不修,咱们旁边靠水关这一面的店铺就没法凿基,这里头有三十家店铺,全部卖出去了,人家商户隔山差五来问,催着咱们建成,好早日开张呢。”

“这还是次要的,半月前在南面河岸中断那凹坡处挖出一活泉,这本该是咱们的地儿,可惜被工部一官员瞧见了,便不许咱们建屋子,当时您坐月子,我不敢声张,如今这事怕是得请您出面周旋。”

谢云初听着秀眉蹙紧,“他们之所以阻拦,要么是想趁机要挟点什么,要么是朝廷对这个泉眼另有打算,你去打听是哪位大人放的话,阻拦的缘由是什么,探探虚实,若是需要咱们配合做些什么,你回来告诉我。”

盘完账目已是乌金西坠,霞光满天,波光粼粼的水面仿若缀了一池金子,片刻,谢云初目光凝着一处,只见一人一楫恍若从日边渡来,他一袭白衫矗立在船头,面目被霞光映得模糊,衣袂飞扬,翩然俊逸。

似画里度化出来的谪仙。

舟楫在河口靠岸,那道白色的身影迈入客栈,不一会楼梯间传来脚步声,林叔迎了过去,等到谢云初转身过来,王书淮已来到门口。

他负手在后,明毅的面庞十分平静,唇角也不见笑意,莫名就觉得他像是在笑。

“二爷怎么过来了?”

王书淮倒是给了一个很合理的理由,“改道广渠门是我的主意,我趁着休沐便过来瞧瞧,听说你在这,顺道替你捎来一道文书。”

王书淮将背在身后的文书递给身边的林叔。

林叔看了一眼,面露惊喜。

前不久工部阻拦泥工铸墙,他便写了文书恳求工部准予续建,工部不予回应,而今日王书淮将批复文书给径直送了来。

谢云初已猜到是什么,目光落在那男人身上便多了几分复杂。

“多谢二爷了。”

她并不会吝啬请王书淮帮忙,这不就是她维系这段婚姻的缘故之一么。

但她没想过王书淮会主动排忧解难。

王书走到窗下来到她身侧,与她一道俯瞰水面霞光万丈,人影幢幢。

“户部与工部抽调数位官员督建漕渠,这处临时衙门就在水关之东的漕河口处,我有一心腹,名唤黄庆,在里头任执事,这里大事小事都归他管,有什么难处吩咐林叔跟他递个消息便成。”

谢云初心里不可能没有一点波动,靠着这位高权重的丈夫,果然做什么都畅通无阻,“这是朝中有人好办事么?”

王书淮却是眉目认真注视过来,

“云初,过去我着实有诸多忽略之处,有的时候是没想到,有的时候是不知道,却并非是不愿不肯,你能明白吗?”

谢云初眼底还含着笑,听了这话,极轻地顿了顿,随后语气淡然道,

“我都明白的。”

王书淮侧眸接着道,“没有丈夫愿意看着妻子在泥潭里挣扎,过去每每回首,你总是太好太全备,我便习以为常,往后有何需要,心里有什么苦,我顾虑不到的,你可以开口告诉我。”

两个人并肩站着,远处瞧去倒像一对璧人。

谢云初听了这话,舌尖轻轻在唇齿抵了抵,唇角扬起一抹懒洋洋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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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需要我自会与二爷直言,至于苦…我现在很好,什么苦都没有。”她将视线挪去水面,云淡风轻。

一束晚霞被远处货栈那面硕大的琉璃窗折射进来,恰恰横亘在二人当中。

光线模糊了她的眉眼,她娇艳的面庞晕染在霞光里,像一场虚幻的梦。

这话与那晚她告诉他,他已经很好了,她对他很满意如出一辙。

明明是动听的话,却叫人心里格外堵得慌。

他盼着她真心实意的笑,盼着她眉眼生动地怒,哪怕声泪俱下斥他责他,至少是真诚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像眼前这样罩着一层疏离,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王书淮心底的苦涩慢慢浮上来,

“云初,或许你不会相信,我期望你能给我一点点机会?”

谢云初神色淡了下来,侧过眸来,明朗地问他,

“二爷想要什么机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我和你生儿育女,替你结交官宦贵妇,在外也甚有贤名,手里掌着这么多生意,未来都会给两个孩子,二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正是谢云初最无可指摘之处,他寻不到她任何错处,自然也无法堂而皇之对她做出任何要求。

她甚至都不推拒与他同房。

一个妻子能做到的,她都做到了,而且只可能比别人做得更好。

霞光渐渐褪去,留下一室沁凉。

王书淮如鲠在喉。

又无计可施。

尖锐的喉结来回翻滚,王书淮侧过身,随意摸到桌案一杯茶盏,正是谢云初喝过的,茶水已凉,他一口饮尽。

身后妻子犹然立在角落里,娴静温柔,无懈可击。

他沉闷地皱着眉,在背对着她的方向,倚着桌案,修长的身影落寞而挺拔,自嘲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总归不愿意看到你对我这样。”

眉峰如同剑鞘般拧起,静静与远处渐渐西退的霞光交汇,余光刺痛了他的瞳仁,他眯起眼,眼底没有往日半分霁月风光,只剩一眶萧索与阴沉,

“我盼着你生我的气,盼着你恼我忽略了你,盼着你要我做点什么,至少在漫漫无际的长夜,在风雨兼程的奔波途中,心里有点盼头…”

当年意气风发初入官场,年纪轻轻生杀予夺时,何尝不是因为背后有一双充满爱慕的眼,在他任何时候回首,总能给他无尽的支撑。

他便想着要变强,变得无可撼动,方能守住那低眉浅笑的一抹温柔。

“谢云初,我在想,我王书淮…该是心悦于你…”

他这般消沉地说。

第72章

谢云初眼睫轻轻地颤动,像是有纤细的羽毛扎在心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慢慢回过神来后,她唇齿轻轻咬着,咧起一抹嘲讽。

心悦她?

这该是她两辈子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王书淮,你懂什么叫心悦一个人吗?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

喜欢一个人看着他会怦然心动,想到他会情不自禁荡开笑颜,哪怕他给道不经意的眼神,都能让人溺死在那一瞬的温柔里。

王书淮这算什么?

她冷讽。

王书淮听着她轻颤的尾音,霍然回眸,来不及看清她的双眸,她垂下目,将所有情绪掩在长睫下,克制着内心的怒念大步从他身侧跨过。

王书淮看着她坚决的背影,怔立良久。

这是许久以来,第一次看到她失态。

白日王书淮休沐,夜里当值,这一夜便歇在官署区,次日辰时,通州河段十几艘船只相撞,牵扯到户部运入京城的漕粮,王书淮主动请缨去了一趟通州。

九月十五王书仪出嫁,一大早王书琴和王书雅过来闺房陪她梳妆说话。

窦可灵亲自给她涂胭脂水粉,许时薇帮着她查验嫁衣,

王书仪像个木偶一般任由众人摆弄。

王书雅看着面庞呆滞的王书仪,失笑问,

“三姐,你脸上怎么不见喜色?”

王书仪茫然道,“我也不知道,要离开你们去一个陌生的家,心里忽然就空空的。”

许时薇笑着睇了她一眼,“想这么多做甚,我当初出嫁时,一股脑子便在想你哥哥,他生得什么模样,丑不丑,疼不疼媳妇?”

许时薇娘家并不在京城,而是川蜀一官宦门第,当年国公爷行军至川蜀边境时,得对方襄助,后来结了儿女亲家,成婚前她没见过王书同,只想着王家乃当世第一高门,府中的公子当是芝兰玉树,后来见了王书同,果然没叫她失望。

王书仪讪讪一笑,她见过那杨宽,对他暂时没生出多深的情意来,谈不上期待。

窦可灵却是轻轻推了推她胳膊,低声道,“傻丫头,成婚也有成婚的好,身边有个知冷热的,过去事事均是爹娘做主,成了婚,就可以自个儿做主了,不仅自个儿能做主,还有个人听你支派呢。”

王书仪苦笑,“我倒是乐意有人管着我,我也不操那份心。”

王书仪说着,便往窗棂外张望,“怎么不见二嫂?”

王书琴接话道,“二嫂在琉璃厅宴客呢。”

王书仪有些失望,多么希望谢云初能来陪陪她。

新姑爷杨宽捎了两人来接亲,一人便是高詹,另外一人生得格外好看,谢云初一时也没想起来是谁。

只是此人相貌极为韶润秀美,除了气质逊色王书淮一筹,那模样称得上绝色。

女眷聚在垂花门的花厅纷纷指着那人交头接耳。

听众人议论,得知那人便是镇国公府的小公子,老国公爷的幺子林希玥。

谢云初看着那张脸还没想起什么,听到这个名字,人顿时打了个激灵。

前世四太太不知在何处见到了这位林希玥,只道此人相貌能与王书淮并美,非要招对方为婿,王书雅却嫌对方长相过于阴柔,少了一股阳刚之气,看着犯怵不敢嫁,四太太却念着那林希玥十分得老国公爷宠爱,出身尊贵,又生得这般钟灵毓秀,非逼着女儿嫁过去。

王书雅后来嫁过去了,只是出嫁后再也没回王府,后来不记得是一年还是半年,人便吞金而死。

谢云初后脊渗了些冷汗,忍不住往人群中的四太太瞄去,果然瞧见她盯着那林希玥两眼放光。

不行,她得想个法子,即刻打消四太太的念头。

新姑爷进了门,便由王家兄弟们领着在前院喝酒吃席,留下姜氏和许时薇在闺房陪着王书仪,其余王家女眷聚在琉璃厅后面的小三厅用膳,四太太在席间果然夸林希玥人才出众。

谢云初一时寻不到其他可靠人手,遣夏安唤来桂嬷嬷,桂嬷嬷过去是大厨房灶上的人,上了年纪后调来内院当差,谢云初暗中吩咐一番,那桂嬷嬷不动声色在席间伺候主子们用膳。

眼见众人对那林希玥交口称赞,从镇国公门第说到人物品格,大有看上对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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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势,一面给四太太斟了一杯酒,一面悄悄道,

“太太有所不知,奴婢曾在大厨房当差,偶有一次去市集采买,遇到镇国公府的人,说起这位小公子。”

四太太一听有内情,立即便侧身拉着桂嬷嬷的袖子问,“快些说来。”

桂嬷嬷刻意覆她耳侧低声道,“这位小公子自来有体弱之症,颇有那方面的癖好,听闻手底下死了不少人…”

四太太一听,唬得脸色发白,“你这话…可当真?”

她正待给女儿做媒,骤然闻此隐秘,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

桂嬷嬷苦笑道,“这种事若非人家嘴里说出,奴婢难不成编得出来?”

四太太顿觉有理,这桂嬷嬷以前也当做过外事采买,消息来源可靠,她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去败坏一位公子名声,方才升起那点念头顿时作罢,不由有些戚戚然。

谢云初眼见四太太偃旗息鼓,也跟着放了心。

花厅宴席渐散,王怡宁来小三厅寻谢云初,谢云初草草吃了几口,与她一道避开人群。

小三厅往西有一条石径通往湖边,湖边有一水榭,深秋时节,秋意正浓,菊花缤纷,二人倚着美人靠欣赏湖光水色。

“小姑姑这是有心事?”

谢云初见她眉间歇着两抹愁云,不由促狭她一句。

王怡宁捏着绣帕摆了摆手,叹声道,“还不是高詹那个混账给整的。”

谢云初饶有兴致问她,“怎么了?”方才喝了一点小酒,谢云初两腮微红,被秋阳映照肌肤近乎透明,似有薄薄的一层胭脂要晕出来,王怡宁看着眼馋,忍不住抚了抚她面颊,

“他叫我思量思量改嫁他,我跟他说不可能。”

王怡宁眼色极淡,露出几分漫不经心,“我方才从一个泥潭里拔身出来,怎么可能又进虎窝,听闻那高夫人十分喜欢杨惜燕,我去凑什么热闹?高詹也是异想天开。”

“那就不嫁了。”谢云初温声道,“换我是你,我也不会改嫁,你有银子花,有府邸住,更有当朝郡主的名头镇着,膝下两个女儿承欢,回头上了年纪不知要享多少福,何苦去旁人家做媳妇再看人脸色。”

“就是这个理。”王怡宁接话道,“可…你猜高詹那混账说什么?”

见王怡宁面露晦涩,谢云初顿觉大有内情,眼珠儿转悠半圈,笑问,“说什么?”

王怡宁四下张望一眼,除了二人的丫鬟守在水榭外,再无外人,便轻轻将谢云初胳膊往怀里一拉,在她耳边低声道,

“那混账说,‘你不要丈夫,总归要个男人吧。’”

“嗤…”谢云初捂着嘴笑个不停。

王怡宁面色又恼又气,哼哼道,“你说他是不是个混账?”

谢云初笑了一阵,又正色了几分,“此话也有些道理。”

王怡宁白了她一眼。

谢云初道,“那小姑姑是怎么想的?”

王怡宁沉默了,住在郡主府,日子过的是畅快又肆意,万事一个人拿主意,无需受任何人掣肘,简直是神仙日子,只是夜间孤枕难眠也是有的。

她想了一会儿坦诚道,“初儿,说句实诚话,尝过男人的滋味,乍然叫我守寡,我也做不到,不过高詹的话却不可信,他堂堂国公府世子爷能做我的帐内宾?我不是非他不可,回头遇见如意的,寻一个也不错…”

谢云初抿嘴一笑,“我赞成你。”

不知怎么又想起王书淮。

自那日说了话,她再也没搭理过他,前几日他去了通州,昨夜回来了,谢云初一句话都没跟他说。

人家高詹跟王怡宁只是隔了一层身份,她跟王书淮横着前世一条命。

前世她全心全意爱他,以他之喜好规矩为圭臬,临终他都不曾来看她一眼,这一世撂开他,他竟然口口声声说心悦她,他怎么好意思开口?

王怡宁最后又兴致缺缺道,“再说那高家是太子妃的娘家,与东宫同气连枝,如今汉王,信王与太子争权夺利,我又何苦淌这趟浑水。”

谢云初闻言面露深思,前世这些人在朝廷掀起了血雨腥风,你方唱罢我登场,将整个京城搅得毫无宁日。

就不知道这一世,王书淮能不能顺利当上首辅?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假山下忽然冒出一道清脆的声音,

“你们俩居然躲在这里说话,害我好找?”

只见王书琴牵着粉粉嫩嫩的珂姐儿来了,珂姐儿眼角挂着泪,看到娘亲飞鸟投林般往她怀里扑,谢云初一把搂住女儿,一面问王书琴,“书仪被接走了?”

“接走了。”王书琴轻叹一声往王怡宁右侧坐下,随她一道倚着美人靠,

“我瞧她最后哭得伤心我也替她难过,你们说,姑娘家就非得嫁人吗?我就不能永远留在自个儿家了,去了外头给人当媳妇,被人立规矩,去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家,吃穿习惯不一样,规矩也不一样,岂不是找罪受,书仪这一走,我心里也跟着空了。”王书琴这是物伤其类,想到母亲一直逼她成婚,不由悲从中来。

王怡宁正经历一段情伤,对王书琴的话感同身受,扭身过来劝她道,“你若真不想嫁人,便干脆搬来郡主府跟我住,只要我母亲不逼你,其他人当奈何不了你。”

三太太虽然期望女儿成婚,却也没有过于逼迫。

谢云初将珂姐儿抱起来搁在美人靠上,问起了王书琴,

“书琴,你跟福园郡主的马球场怎么样了?”

说到这,王书琴来了兴致,“可好哩,原先你怀孕坐月子,我们不方便请你去,这下倒是无碍了,地儿在朝阳门内的方家园,那里有好大一块马场,我和郡主重新将之修整围起来,后头还修了几个院子,分女客与男客,过去京城的马球场都是男人的场子,这回也有咱们女人的场子了!”

“那赶明你们打马球一定要叫我。”

王书琴自是说好。

不一会林嬷嬷遣人来寻谢云初,说是宴席要散了,萧夫人与明夫人打算回府,谢云初方想起自己还有要客,连忙牵着姐儿去送继母与姨母。

出了水榭回到琉璃厅,正遇上来寻她的春祺,

“姨太太在春景堂坐着,请您过去呢。”

谢云初懊恼一声,只顾着与王怡宁闲聊,竟是耽搁了时辰,二话不说回到春景堂,见明夫人搂着襁褓里的珝哥儿,正在廊芜下晒太阳,萧夫人则坐在台矶上凝神暗忖,不知在想什么。

谢云初迎了过去,“瞧我,倒是将你们二位落下了。”

明夫人笑着睨了她一眼,“今日客多,自有应酬,咱们是什么人,哪里需要你鞍前马后招待?我本是无事的,就是你姨母,想着有话跟你说。”

珂姐儿看到明夫人,亲昵地奔过去唤外祖母,明夫人笑容都要融化了,俯身贴了贴珂姐儿小脸,将熟睡的珝哥儿交给乳娘,起身牵着珂姐儿在院子里玩,珂姐儿喜欢荡千秋,谢云初在东墙底下给她扎了一架千秋,祖孙二人便兀自往那头去了。

谢云初这厢搀着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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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门,

“姨母有何事?”

萧夫人拉着她的手,先在南窗下坐下,“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你母亲托我转告你一件事。”

谢云初微愣,“什么事?”

萧夫人道,

“江家那位二姑娘晓得你与你母亲的渊源,在家里闹得厉害,前不久你母亲不是给她说亲么,挑的都是京城显贵门第,对方人品家世也都不错,那江采如竟然一个看不上,还说什么非要寻个能跟你家书淮并肩的。”

谢云初滞了一下。

萧夫人苦笑,“你母亲原不想告诉你,这回却是叫我与你坦白,原先在江南,那江采如偶遇书淮,对他颇有心思。”

谢云初明白了,难怪江采如见了她百般刁难,原来是打王书淮的主意。

“然后呢。”

“然后她果然寻到了一位,回来便央求你母亲和江大人给她做主。”

“谁?”

“镇国公府小公子林希玥。”

谢云初一口茶差点呛在喉咙里。

还真是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非要投。

那林希玥的身份可不仅仅是镇国公府小公子那么简单。

“既是她自个儿选的人,便是苦果也得咽下去。”

萧夫人没细听谢云初这话,“你母亲的脾性你懂的,心意尽到,便随她去了。江都督兴许也是见了那林公子,拗不过女儿,已经入宫求皇帝赐婚去了。”

谢云初无语凝噎。

说完这闲话,又出去寻明夫人,时辰不早,明夫人打算回去,谢云初要留她,萧夫人在一旁撇冷眼,“瞧,有了母亲,就忘了我这姨母了?”

谢云初笑,“我倒是想留姨母,可姨母什么时候给过面子?”

明夫人面色害躁,剜了萧夫人一眼,“初儿不一样拿你当娘,你倒是拿她做筏子,”又亲昵拉着谢云初道,

“孩子,你父亲还病着呢,我哪能扔下他,改日再来住。”

将客人送走,夜里还有家宴。

谢云初回春景堂沐浴换了衣裳出来,打算歇一会儿,人刚往炕床上一坐,听到外头传来丫鬟一递一递的请安声,

“二爷回来了…”

谢云初脸色一冷,又起身去内室。

王书淮掀起撒花帘就瞧见妻子头也不回进了内室,兀自一笑,不疾不徐唤来丫鬟给他净手,跟了进去。

谢云初往梳妆台一坐,重新给自己梳妆挽发,春祺原要进来伺候,往里瞄了一眼,见王书淮气定神闲坐在屏风下的圈椅上,连忙将脑袋缩了回去,出了东次间,见夏安端着一碗参汤进来,连忙将人推着回去。

夏安纳闷,“你这是怎么了?”

春祺眼神往东次间瞄着,覆在夏安身边悄声道,“姑娘跟姑爷置气呢。”

夏安眼神乌溜溜转了一圈,“果真?”

自从去年姑娘果断卖了那个鬼工球,姑娘对姑爷便歇了心思,可即便歇了心思,对着人还是和气的。

能让她公然摆脸,那姑爷定是做了什么触碰她底线的事。

里屋的王书淮见谢云初对他不理不睬,心里反而舒坦多了。

至少有了情绪。

太阳西移,光线从东窗移向西窗,内室开了一间小窗,斜阳脉脉,将拔步床渡上一层金辉。

谢云初的脸便映在这片余晖里。

想是察觉到他目光咄咄逼人,谢云初刻意将一头墨发别至左侧,将她整个侧脸给遮得严严实实,彻底隔绝了王书淮的视线。

王书淮轻笑,神色平静喝茶,与她说了几件漕运河渠的事,谢云初听在耳朵里,没甚搭理他,梳好头发,径直上了塌,将被褥搭在胸口,冷声冷语对他道,

“夜里还有家宴,我乏了,要歇一会儿,二爷外边去吧。”

王书淮起身,“我也要沐浴。”今日亲迎没少被灌酒,他现在身上一身酒气。

谢云初想起一桩事,不痛快地问,“书房还没修整好吗?”

王书淮闻言立在拔步床外,隔着雕花床栏瞥着妻子,面不改色道,“我就没修。”

谢云初给气笑了。

“那你就睡外头吧。”

王书淮才不干,进了浴室沐浴去了。

洗好出来去东次间处置了一批文书,谢云初歇了两刻钟也醒了。

上房传了饭,夫妻俩默不作声换衣裳去琉璃厅。

入了秋,夜风凛冽。

琉璃厅廊庑四角挂满了羊角宫灯,如同镶嵌在琉璃厅的彩带,四周的卷帘均放下来,又搭了一层厚厚的松花毡帘,将一夜寒霜隔绝在外。

厅内温暖如初,设了大小五六张八仙桌,因着时辰还早,人还没来全,大家也不急着落座,珝哥儿小,不曾抱过来,夫妇俩一前一后牵着珂姐儿进了门。

谢云初一进去就看到王书琴和王书雅围绕一面生的姑娘说话。

那姑娘生得十分圆润,面庞白皙明净,看着像是大大咧咧的性格。

王书琴看到谢云初,连忙迎了过来,指着那姑娘跟谢云初介绍,

“这是我外祖母家的四姑娘,前不久上了京,今日来府上做客,我娘留她在家里住。”

那位周四姑娘也大大方方上前来施礼,“早闻姐姐贤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国色天香,我闺名单单一个敏字,姐姐若不嫌弃唤我敏儿吧。”

谢云初从她眉宇看出有几分肖似三太太的爽利,对她生了好感,“敏儿姑娘好。”立即又褪去手腕一串和田玉的多宝珠串给她,“一点小小见面礼,还请妹妹笑纳。”

周敏忙说不敢,推脱一番,谢云初亲自替她戴上,也就收下了,大家坐下说话问起周家的事。

宴席还未开始,王书淮带着孩子与王书旷等人坐在一处,几个孩子在东北角的退室里玩,王书淮坐在退室外一拐角的窗下,时不时瞥一眼妻子,又看着女儿。

谢云初见大奶奶苗氏坐在角落里愁眉苦脸,凑了过去,“嫂嫂这是怎么了?”

苗氏一脸苦楚,悄悄往太太那一席指了指,“母亲跟父亲闹不愉快呢。”

谢云初顺着她视线看了一眼,见一贯温软的大太太眼角带红,“怎么了?今日巳时我瞧见时还好端端的。”

苗氏叹道,“今日午宴时,前厅人不够,便从后厨拨了一批丫鬟去伺候茶水,其中一小丫鬟生得水灵灵的,被父亲一眼瞧中,午后散了席,父亲便寻到母亲,要母亲替他去纳了那丫鬟,母亲心里想,父亲年纪不轻了,左一个妾室右一个妾室,成何体统,便说了父亲几句。”

“这下好了,父亲恼了,斥了母亲一顿,说是母亲不讨长公主欢心,上回长公主赏了四房一套店铺,大房什么都没捞着,父亲心里不痛快,将这通火悉数发在母亲身上。”

谢云初啧了几声,“这叫什么事?”

“可不是?”苗氏越说越愤懑,“还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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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他老人家也不顾惜着自个儿的身子,竟为了…还吃那种药…”苗氏讳莫如深地说。

谢云初目瞪口呆,心里顿生了几分嫌隙。

说到这里,苗氏又要羡慕一番谢云初,

“说来说去,还是书淮好,初儿,你风光还在其次,这最舒心的一处是房里没小妾闹心,虽是丫鬟出身,一旦成了半个主子,哪个又不想往上爬一爬,就说我房里那几个,看着本分,私下也没少给我气受!”

谢云初听了这话,兀自失笑。

王书淮若不纠缠,倒是个无可挑剔的丈夫。

说来说去,她一来对上辈子的王书淮心存芥蒂。

二来这一世不愿再对任何男人交付真心,不想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偏生这王书淮搭错了筋,非要跟她闹。

不一会宴席开始,大家陆陆续续入席。

大老爷酒过三巡,瞄了一圈,不见白日那丫鬟,顿生几分不快,唤来贴身小厮,

“叫你打听的人呢?”

小厮笑眯眯道,“太太已经替您问过了,那丫鬟是灶上的帮厨,如今就等三太太首肯,今夜便可送入您屋里。”

大老爷满意了,又轻声交待,“去将我的合欢酒拿来。”

小厮心领神会,立即回房去,等屁颠屁颠回了琉璃厅时,瞥见大少爷王书照手里拧着个差不多的酒壶,似笑非笑立在台樨上,小厮打了个冷颤,连忙屈膝行礼,

王书照懒得跟他周旋,开门见山道,“你手里这玩意儿我心知肚明,我就摆明了告诉你,要么拿我手里这壶去替,要么以蛊惑主子的罪名将你送去戒律院打死。”

小厮顿时膝盖发软,扑腾一声跪在大少爷跟前,“爷,爷,您开恩,小的都听您的,只求您饶小的一条命。”

王书照就这么接过他手里的合欢酒,又将自己那壶递过去。

小厮忐忑接下,畏畏缩缩进了门。

这厢大老爷本已熏熏欲醉,一时也没察出滋味来。

而王书照呢,拧着那壶合欢酒,慢悠悠度入后廊茶室旁,先是将那纽盖拧开,将那合欢酒往地上一倒,倒了大半,闻着那香气忽然有些情不自禁,他忍不住折入茶室取来一小盏,倒了一盏,搁在鼻尖一闻,果然浓香四溢,糜丽动人,他将所剩无几的酒壶搁在一旁,捏着酒盏立在后廊风口品尝。

恰在这时,有一小丫鬟进来取酒,她瞥见那搁置的酒壶便往其中一酒盏里一倒,倒出一些,余下不够,又换了新的酒壶继续斟满,随后共斟了整整八盏送去厅内,这一盘酒被送去女眷席。

丫鬟一一将酒盏奉至各位主子跟前,谢云初正与王书琴说起马球场的事,正痛快着呢,捡起那酒盏就往嘴里倒,第一口酒下去给呛住了,

“这酒怎么这么浓?”

丫鬟一惊,“回二奶奶话,这是梅子酒,当是清酒呀?”

谢云初又闻了闻盏边,果然闻到一抹梅子酒的香气,见其余人均无反应,也就作罢。

吃饱喝足,众人相继回房,大少爷王书照亲自把喝得醉醺醺的父亲扔回内室,那大老爷意识昏沉,哪里还能想到丫鬟不丫鬟的事。

大奶奶苗氏乏了一日,先是照料孩子睡下,又匆匆洗漱一番回房,瞥见丈夫袒胸露腹靠在拔步床的引枕上,一双长目直勾勾盯着她,苗氏面庞一热,一面坐在梳妆台卸钗,一面嘟哝一句,

“爷这是怎么了?”

大少爷王书照迫不及待招招手,“快些过来。”

苗氏已好长一段时日不曾跟丈夫亲热,心里也盼着,生养过两个孩子,不到三十的年纪,算不得年老色衰,苗氏哪能没几分争春的心思,遂柔柔蜜蜜靠在丈夫怀里,随了他的意。

好事过半,苗氏察觉丈夫与过往不同,忍不住往他身上嗅了嗅,“你是不是喝了什么酒?”

王书照挥汗如雨,盯着身下的妻子,“喜欢吗?”

苗氏猜到是什么缘故,气得狠狠锤了丈夫几下。

第73章

王书淮有公务在身,早早离席回了西次间看文书。

珂姐儿爱热闹,谢云初陪着她等人群散后,方牵着她回春景堂,一进门,林嬷嬷便闻得她身上有酒气,

“姑娘这是喝了什么?快些去洗洗吧。”

“我能喝什么不就是一口青梅酒?”

谢云初懒洋洋地往浴室去了。

乳娘过来要牵着孩子去睡,珂姐儿不肯,下意识往西次间去看爹爹。

小小人儿往珠帘内探出半个头。

林嬷嬷见王书淮脸色凝重,正一丝不苟提笔写字,说什么都不许珂姐儿去打搅,带着孩子去浴室洗澡了。

谢云初正在浴桶里泡浴,听到隔壁像是旱鸭子下水,闹腾的厉害,不觉失笑,珂姐儿越大越调皮,林嬷嬷和乳娘二人被她闹得精疲力尽。

后来谢云初听不下去,裹着件披衫湿漉漉地往隔壁瞪了一眼,那珂姐儿才老实,待她绞干头发,打算去看孩子,那头林嬷嬷哭笑不得告诉她,“总算是把小祖宗哄睡了。”

谢云初又去看小的,珝哥儿比珂姐儿乖多了,几乎是吃了睡睡了吃,不怎么哭闹,很好带,谢云初很省心,打了个哈欠上了床榻。

她眉眼慵懒,骨子里流窜着一股懒洋洋的劲。

只当自己今日宴客乏累了,也没管王书淮,自个儿先睡了,睡了不知多久,听到浴室有轻微的水声,人混混沌沌醒来,额尖一滴汗珠滑下,谢云初摸了一把额,手心都汗湿了,

有这么热吗?

这都深秋了呢。

谢云初呼了一口气,掀开被褥打算去换衣裳,这时夜色里,一个高大的朦胧轮廓从屏风后绕了过来,王书淮从光线里走出来一时不适应黑暗没瞧清她,却知道是她。

谢云初则一眼看清了王书淮。

男人披着一件藏青色的丝绸长衫,跟山岳一般矗立在暗夜里,大约没料到她醒来,袍子未系,露出精壮的胸膛来,有水珠顺着肌理分明的线条往下,谢云初眉尖忽然猛窜了下,她立即挪开眼摸去衣柜边。

王书淮习惯了谢云初对他不理不睬,兀自上了床,倚着外间的引枕阖目屈膝躺着,等着她回来。

床榻上无处不萦绕着她的体香,王书淮深吸一口气,每夜与她住在一处,折腾得何尝不是自个儿,只是念着太医的话,生生将念头压下去,当然,这会儿即便她好好的,他怕也不能如愿。

她这般不待见他,哪里肯跟他做那种事,他也不可能勉强她。

衣柜那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咚响,像是撞到了什么,王书淮立即起身过去,绕过拔步床床栏,瞥见谢云初撑在柜子上喘气,

“云初,怎么了?”

他抬手去扶她。

滚烫的热浪透过肌肤一下传递过来,谢云初被他烫得打了个颤。

她口干得厉害,哆哆嗦嗦道,“我喝多了酒,这会子口渴,二爷帮我去沏一壶茶来。”

王书淮眉目不动,试图去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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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我先扶你回床。”

谢云初避开他的目光,她手里拿着一件衣裳,身上已经汗透,薄薄的面料黏着那玲珑的曲线,弧度十分明显,“不用,你去便是…”她说话有些艰难。

王书淮顿觉不对,沉默一会儿道,“那你别动。”

他转身出了内室,掀帘去外间取茶壶。

谢云初这厢飞快将衣裳褪去,将干净的衣裳罩上。

只是王书淮担心她不适,来得很快,浩瀚的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纱帘洒下薄薄银辉,他一眼看到一片诱人的雪白,喉咙滚了一下,他将视线侧开。

谢云初连忙系了纽扣,转身过来,瞥见丈夫拧着茶壶站在高几旁,谢云初二话不说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茶壶,自顾自倒茶喝,甚至还没忘干巴巴给他一句,“谢了。”

王书淮闻言唇角嵌着一抹苦涩,往床沿上坐着,谢云初灌了几口茶,人舒服了些,立即绕过他上了床,躺去里侧。

依旧是背对着他的姿势。

只是躺着躺着,男人清冽的气息无处不在,身体里那股慵懒四处游走,她有些睡不着。

她毕竟是过来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会吧,她这么多年对那种事都做得到心如止水,今夜是怎么了。

她谢云初是这么没定力的人嘛。

别看她白日赞成王怡宁的话,这事换做是她,她压根就不需要男人。

比起男人给的那丁点快乐,她不想弄个养男宠的名声。

谢云初洁身自好,这一处她跟王书淮倒是合拍。

深呼吸,继续阖眼睡。

王书淮习武之人,感觉到妻子气息紊乱,明显不如往日那般平和,他探身过去,几乎是悬在她身上,问道,“你怎么了?”

这下他身上那股特有的松香气息彻底灌入她鼻尖,将她身体里那股邪火给挑了出来,谢云初唇角绷得紧紧的,皱着眉扭身过来,没好气道,“我没怎么。”

王书淮好脾气地问,“你置气归置气,若是不舒服却得告诉我。”

谢云初自觉方才语气太冲,尽量平复下来,“我没有,就是喝多了酒身子有些燥热,要不,你去外间睡吧。”

王书淮抿着唇没说话。

沉默一会儿,瞥见她额尖覆着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他转身去高几上拿来帕子,亲自替她擦拭,手掌探过去,谢云初下意识转眸,湿漉漉的唇瓣滑过他掌心。

两个人都颤了下。

王书淮语气依旧沉静,“你出汗了…”他轻轻给她擦拭额尖,随后收回手。

谢云初也被他的动作弄得神情一晃,她看着面前的男人,跟他做了两辈子的夫妻,最爱他的时候对着他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现在看着他就如同久旱逢甘霖,有种想扑去他怀里的冲动。

不对劲,不该是这样的。

她该不会喝错了酒吧。

回想丫鬟奉酒时,她被呛了一口,谢云初猛然醒悟,酒有问题。

一时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却是为眼前的窘迫局面而犯难。

王书淮看着她,那张红艳艳的唇覆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在来回颌动,

看样子很口渴。

方才才喝过茶,怎么可能渴得这样快?

“你到底怎么了?”这回语气加重了。

谢云初撑起半个身子,面无表情道,“我可能喝错酒了。”带着几分委屈和无奈。

联系她方才种种迹象,再到这一句话,王书淮立即猜到了端倪,随后眉头皱得死死的,

“混账东西!”

一定是有人将那种酒捎来家宴,那个人是谁,王书淮也猜得到。

别看高门大户规矩森严,看着气派华贵,内里的肮脏是外头想都想不到的。

“我去帮你寻解酒丸。”他起身出去了。

谢云初微愣,这种时候身为丈夫,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帮她寻解酒丸…不得不说,这个男人品性上无可挑剔。

其实上辈子,除了临死前的谢云秀,王书淮不曾沾染任何女色,也没有哪个女人来她面前耀武扬威争风吃醋,这辈子虽然有个江采如,但王书淮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很清晰,不给对方一丁点机会。

他从来没有跟哪个女人眉来眼去过。

当然,这也包括她。

趁着王书淮出去,谢云初又喝了两大杯茶水,凉水下肚,将那炙热的气浪给压下去一些,她躺下时舒服不少。

须臾,王书淮折身回来,暗声安抚她,“我已安排人去寻药丸,你撑一会儿。”

谢云初听得他带有磁性的嗓音,喉咙滚动,身体里的热浪一瞬间苏醒,又猛地往她眉间窜来,那个念头在强烈地叫嚣着,谢云初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转过身来,直勾勾看着自己的丈夫。

王书淮被她看得有些莫名,

谢云初破罐破摔道,“你来吧。”

王怡宁尚且要去外头找,她男人就在眼前,不用白不用。

王书淮被这话给弄得气息一顿,他沉默了好会儿,发出一丝无可奈何的叹息,“你不是身子不成吗?”

谢云初倒是冷静地分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酒,万一寻不到对症的药丸怎么办,就算有,也不知道要寻多久,你难道看着我难受?咱们干脆速战速决。”

王书淮听到速战速决四字,好一阵无语。

谢云初见王书淮不动,来了脾气,“你在迟疑什么,你装什么君子,你日日粘着我,睡到这后院,打着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

王书淮听谢云初冤枉他,略没好气道,“你把我当什么,你以为我是为了男女之事缠着你?”

谢云初本想问“不然呢”,后来想起那句心悦她的话,闭了嘴,跟他纠缠,没准又要扯住一箩筐话来。

她耐着性子道,“你来吧。”

王书淮这回语气也放缓,“你等等,我想想有没有别的法子。”

谢云初这才产后一个半月,不宜同房,况且他不想她再经受生孩子的苦,在没找到稳妥的法子之前,他没打算碰她。

谢云初看着深思的王书淮,撇了撇嘴,

还能有什么法子,谢云初不信。

她躺下去深吸气,五脏六腑都被一股热辣辣的气息给缠绕,她身子渴得很,急需止渴。

王书淮望着她,那双黑鸦鸦的眸子里已覆着一层迷离,缀着绰绰约约的欲色,柔弱无骨的美在他面前无尽的释放。

他怎么可能不想。

只是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在王书淮这里从来都分得很清。

他俯身过来,将她半搂入怀里,

“初儿,我来帮你…”

这一声暗哑又缱绻的初儿唤得她眼底水色都在晃,若是前世他这么唤她一声,那苦苦守望的一生捞起来也不至于全是心酸。

她望着暗夜里的虚空,声音依旧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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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帮?”

王书淮没有回她,温热的气息贴着她双颊缓缓往下。

第74章

今日有廷议,王书淮一早上朝去了。

谢云初起得迟,温热的朝阳软融融地流淌在她周身,她躺在床榻上好一会儿没有动。

想动却动不了,一动,骨子里那股酸软的劲便要泄出来。

谢云初闭着眼深长叹了一息。

一次取悦而已,算什么。

正掀帘,外头传来脚步声,林嬷嬷捏着块帕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姑娘醒啦?”

谢云初听着她语气里的揶揄,瞪了一眼过去,“嬷嬷这是做什么?”

林嬷嬷忍俊不禁,

“没什么,就是姑娘昨夜动静闹得大了些。”

小夫妻两感情好,做下人的乐见其成。

谢云初气结。

那是她喝了酒的缘故。

她也没料到王书淮竟然还有这样的花花肠子,害她指甲都给抠破了,羞色不知不觉爬上两腮,她懒得跟林嬷嬷解释,起床梳妆用过早膳,便去看孩子。

今日天气不错,谢云初吩咐乳娘抱着珝哥儿去廊庑晒晒太阳,自个儿又牵着珂姐儿往琉璃厅走。

昨夜那酒蹊跷,那一桌共七位女眷,独独她一人饮错,还是人人有份?

窦可灵,许时薇和苗金燕倒是无碍,回去跟丈夫睡一觉便没事。

王书琴和王书雅还有那位周敏怎么办?

谢云初不放心,打算去瞧瞧。

一进琉璃厅的穿堂,就看到小孩子们撒丫似的跑,珂姐儿很快挣脱乳娘的手飞奔过去,别看珂姐儿人小,她劲儿大,步伐如飞,跟个小猎豹似的,很快便窜去了人群中。

谢云初沿着抄手游廊往正厅去。

今日她起的颇晚,平日这个时辰,琉璃厅该是热闹的,偏生没听到什么动静,跨过门槛,敞厅内没几个人,不仅没人,还有一种诡异般的安静。

王书琴和王书雅凑在正厅东面的小厅画画,窦可灵与许时薇在那儿交头接耳,其余人不在。

就连一贯在这里张罗家务的三太太也不见踪影。

窦可灵二人见她过来,连忙止了话头,招手她过去,

“二嫂,昨晚出事了。”

谢云初登时一惊,忙坐下来问,“出什么事了?”

妯娌三人聚在月洞窗下的小四方桌坐着,窦可灵往长房的方向指了指,

“我也是方才听到的,原来昨夜大老爷的人不小心拧了壶花酒来,被大少爷拦住倒掉了,倒完后,酒壶不小心被搁在了茶室…”

听到这里,谢云初已猜到了大概,脸色不由凝重。

“府里酒壶都是差不多的样式,小丫鬟没认出来,昨晚吃席时,敏敏姑娘吃多了盐水花生吩咐小丫鬟去斟茶,那姑娘拿错了那个酒壶,倒出两滴,再掺了些茶水,那茶水里便掺了些酒液,幸在酒液不多,敏敏姑娘喝了也无大碍,就是人有些昏呼呼的,半夜在院子里摔了一跤,恰恰被煦哥儿瞧见,将她送回了房……”

“事儿倒是不大,可到底有损姑娘家的清誉,何况人家是客,在咱们家出了这样的事,咱们没法给周家交待。”

“三婶晓得了,半夜便叫人查,一问得知,昨夜那酒壶搁在茶室后,有两个丫鬟碰过,总之,昨夜有两人喝错了那花酒,大嫂至今不见踪影,想必喝了花酒的是大嫂。”窦可灵如是说。

谢云初:“……”

她气得手指深深嵌入帕子里,面上罩着青色问,“后来呢,事情怎么处置的?”

许时薇耸耸肩道,“今日三太太与三老爷,以及大太太夫妇清晨便入宫去了,三太太大约是去宫里告状,一来要处置大老爷,二来呢,怕也是为了煦哥儿的婚事。”

谢云初冷哼几声,

“是该好好治一治了。”

想起昨夜受的罪,谢云初愤慨难消,“周姑娘怎么样了?”

这时,里间的王书琴走了出来,听到他们在议论此事,满脸颓丧接了话,

“从昨夜哭到现在,将自个儿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窦可灵问她道,“琴儿,她是你表姐,与煦哥儿也是青梅竹马长大,你实话说,他们二人有没有情意?”

王书琴面露晦涩,挨着谢云初坐了下来,

“哎,不瞒你们说,我哥哥对敏儿怕是有些念头,否则昨夜也不至于火急火燎去搀人家,他不知敏儿吃了那种酒,没当回事,哪知道敏儿拉着他不放,幸在哥哥发现不对,连忙去找我娘,我娘猜到是大老爷,径直吩咐我爹爹去寻大老爷的人拿了药丸,敏儿现在羞愧难当。”

“至于情意……”王书琴不是当事人也不能断定,便模棱两可道,“我猜有那么几分。”

“我也这么认为。”窦可灵笑道,若不是没有情意,一个未嫁的姑娘哪里会随随便便去旁人家里住。

原本两厢情愿,长辈出面做主,婚事倒是顺理成章,就是突然被大老爷和大少爷惨了一脚,事情变得有些棘手。

即便成婚,心里总归有个疙瘩。

此时的长春宫,一贯端庄从容的三太太,当着长公主的面指着大老爷炮语连珠喝骂道,

“一个堂堂老爷,当着那么多晚辈,竟然吩咐小厮去取花酒,也太不成体统了!这事可是害我颜面丢尽,母亲,父亲,我行事从来本本分分,也算挑不出错儿,如今叫我怎么去周家做人,如何给我那二嫂二兄交待?”

长公主一清早都顾不上去奉天殿,被这事给闹得脑额疼,她撑额坐在罗汉床上,眉峰拧紧没有说话。

国公爷沉着脸看着跪在地上唯唯诺诺的大老爷,也不好吱声,毕竟不是他亲生的儿子。

大太太立在长公主身侧,只顾着抹泪,对着咄咄逼人的三太太羞愧劝道,

“好妹妹,原是我们夫妇不是,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我先给你赔罪,可现在头一桩要紧的是煦哥儿的婚事,妹妹瞧着,不若我随你去一趟周家,亲自给周家赔礼,再把婚事定下来。”

长公主闻言抬目深深瞥了大太太一眼。

大太太被她盯得脊背一凉,倏忽闭了嘴。

这才恍觉自己失了言。

煦哥儿是长公主和国公爷头一个嫡孙,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其婚事在朝中也十分瞩目,长公主在心里恐怕还没看上周家的姑娘。

三老爷见母亲脸色不好看,觉着妻子语气过冲,轻轻扯了扯三太太的袖子,示意她收敛些。

三太太冷笑一声。

长房和三房的人进宫后,四老爷夫妇又悄悄拉着二老爷夫妇紧随其后,此时这两对夫妇也躲在下方看热闹。

长公主侧眸问国公爷道,“依照家规,老大家的该如何处置。”

国公爷振朔有辞道,“杖责二十板子,罚月银一年。”

大老爷大腹便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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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板子下去,怕是得去半条命。

长公主眉头皱得更深,她恨铁不成钢看着儿子,脑海忽然闪现已故的前夫,也是这副模样倒在血泊里,长公主定了定神,放话道,“就依家规处置。”

大老爷闻言大惊,含着泪跪着往长公主膝下挪,“母亲,儿子知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二十板子下去,儿子承受不住啊,您看这样吧,若是儿子再犯,您再打二十板子不迟…”

长公主阖着目嘴唇气得颤抖,并不松口。

大老爷见状又往国公爷身侧挪,他哭着给国公爷磕头,

“父亲,儿子虽然不是您亲生的,自两岁多便养在您身边,心里早把您当亲爹了,是儿子无能,不曾听您谆谆教诲,方至今日的大错,儿子恳求您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国公爷摇头叹息,这换做是他儿子,他要亲自动手,正因为是继父,很多事情便隔一层。

“宾儿,并非父亲不给你开恩,实在是王家规矩森严,若今日我给你开了先河,往日谁还把家规放在眼里?你是弟弟们的兄长,当以身作则,往后谨言慎行,严格要求自己,事情也就过去了。”

大老爷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大太太也跟着瘫了下去。

长公主摆摆手,示意二人退去一旁,随后看向三太太,

“我给你两条路,其一,煦哥儿婚事我做主,周家我去补偿我去安抚,那姑娘的婚事也交给我,你什么都不管,一切照旧。”

“其二,将那姑娘定给煦哥儿,但从此你不必掌家,国公府的世子爵位也别惦记着。”

这话一出,暖阁内顿时鸦雀无声。

姜氏听到国公府世子爵位,冷不丁看了一眼国公爷,国公爷面色平静,没有半分波动,她又看了一眼的丈夫,二老爷耷拉着眼皮,沉默不语。

三老爷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他看了一眼母亲,长公主目光镇定有神,显然是无可更改,他再看了一眼妻子…

三太太是个烈性子,向来吃软不吃硬,听了长公主这话,不由冷笑一声,慢慢抬袖揩了一把额尖的汗,缓缓定了定神,来到殿中跪下,

“还请长公主殿下给煦哥儿和敏敏赐婚。”

长公主脸色倏忽一沉。

三老爷也唬得神色大变,他连忙去扶妻子,“你先起来,咱们有话好好商量,这事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

三太太红着眼看着丈夫,“敏儿与煦儿也算青梅竹马长大,二人多少有些情意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还能嫁给别人吗,我怕这会要了那姑娘的命。”

三老爷心急如焚,“即便如此,咱们也可以想法子,你先起来,你性子别这么烈…”

三太太眼眶一酸,泪水几乎是迸了出来哽咽道,“煦儿喜欢敏儿,昨晚才愿意去搀,母亲这会儿棒打鸳鸯,是害了两个孩子,也断了我与周家的情分,在你们眼里,权势利益重要,在我眼里,我要求个问心无愧。”

“说到世子爵位,上头尚有兄长,轮不到咱们,何苦岌岌钻营。”

至于那劳什子掌家权,爱给谁给谁去。

三太太这话如同掀开了国公府表面的遮羞布,将各房赤裸裸的利益倾轧给抖了个彻底。

三老爷头顶惊雷滚滚,脸上血色褪得干净。

长公主眼眸眯如寒针,“你倒是有骨气。”

“二房尚且有淮哥儿挣体面,待江南税政落地,国库充盈,第一个要赏的就是他,我能亏了他去,倒是你们都不成器!”

“你眼下在我面前信誓旦旦,回头不如去看看自个儿儿子,去年科考不第,明年秋闱能顺利过吗?”

三太太面色冷清,“媳妇已竭尽全力督促煦哥儿读书,他也算刻苦,只是科考终究是万人过独木桥,难于登天,他这回不第,指不定下回就成了,我比谁都期望他出人头地,可凡事也得有个章法,母亲若拿这门婚事来威胁我,恕我做不到。”

三老爷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母亲,婚事的事不着急,待儿子再劝她几句。”

三太太面上戾气横生,“不用劝了,煦哥儿娶敏儿无可更改,人在我们府上出了事,于情于理,我们王家必须得负责,此其一,其二,两个孩子心意相通,我也不忍心棒打鸳鸯,其三,母亲这些年赐婚,出了多少事难道心里没数吗?”

“放肆!”长公主面沉如铁,怒到了极致,“长辈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国公爷见妻子气得额尖青筋隐现,轻轻安抚她,

“好啦,怒极伤身,别气坏了身子,事情阴差阳错铸成,已是无奈之举。”

先抚住妻子,国公爷又严肃地看向三太太等人,

“你母亲并非要给你们做主,她谋得无非是王家的前程,关乎整个王府门楣,你们不能理解便罢,岂可顶撞长辈?”

三太太也知失言,连忙跪下认错,

“儿媳无状,请母亲责罚。”

长公主冷笑几声,拂袖道,“罢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路是你们自个儿选的,我不会逼你们,你们想明白就好了,既是要赐婚,旨意不日便可下达王府和周家。”

三太太脊梁一松,往地上一坐,漠然片刻,给长公主磕了个头,“多谢母亲成全。”

三老爷傻眼了,他跪在长公主跟前,怔怔看了自己的母亲,又慢慢移向自己的父亲,他忍不住轻声唤国公爷,

“父亲,您说一句话呀…”

国公爷沉沉叹了一声,“孩子,为父之所以多年不曾请封世子,实则是因为此事只能陛下做主。”

他身上背负着一桩陈年密案,那件悬案不解,国公爵位一日悬着,陛下一个不高兴,随时都能将之取缔,哪里轮得到他做主,只是这话却不能跟儿子们挑明。

而在三老爷眼里,让陛下做主,相当于长公主做主,为何,陛下当年性子文弱,全靠长公主给他杀出一条血路扶持他登上帝位,陛下对长公主深信不疑,一个世子爵位定然是长公主拿主意。

三老爷扭头看着自己妻子,露出几分冷色。

她一个妇道人家日日在后宅安然享乐,根本不懂前朝艰辛。

即便拿他三代人的性命去战场上拼,也不一定能拼出一个国公爵位来。

而文官想要有王书淮那样的功绩,相当于开天辟地……更无可能。

毕竟大晋创国一百八十年来,也仅仅出了个王书淮,除了开国元勋,没有哪个文臣能有他这样的功绩。

三老爷绷着脸不吭声,犹不服气。

倒是四老爷夫妇,交换了个眼色,露出几分昂然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爵位也有可能落到他们头上?

长公主最后一锤定音,

“即日起,由老四家的当家…”

四太太猛地抬起眼,惊愕自不待言。

长公主想起四太太作派不如三太太稳重大方,思忖片刻,加了一句,

“再让淮哥儿媳妇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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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猛地呛了下口水。

出宫路上,各房登上各自的马车,大老爷夫妇如丧考妣,不仅夫妇俩,就是大少爷王书照也一并受了惩罚,三老爷气愤犹然,扔下三太太独自一人骑马去了都察院,四老爷夫妇琢磨着如何讨长公主欢心,争取把爵位也捞到手,

“瞧见没有,乾坤还捏在母亲手里,你今后行事大方些,不能忤了母亲的意思。”

四太太也摩拳擦掌,“你放心,我有分寸,我什么时候违拗过母亲?”

四老爷笑着颔首,“三嫂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又烈又倔,母亲或许欣赏她,却绝对不会喜欢她,你就不同了,四个媳妇中,属你样样出众,最合她老人家心意,待咱们事成,将来你便是国公夫人。”

四太太以前可没想过这一茬,如今也忍不住有几分飘飘然来,“所以说嘛,人算不如天算,瞧瞧,哪里料到有今日这么一出,不仅爵位有望了,母亲竟然还嘱咐我来当整个国公府的家,哎,我也算有出头之日了。”

四太太坐正身子,端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气势来。

四老爷看着妻子,颇为不放心,“说到当家,这一处你得跟三嫂学,她这些年当家,底下无人不服,你若是把家当好了,爵位迟早落在咱们手里。”

四太太收整心绪,“我明白了。”

三太太回府,先去看望周敏,小姑娘一双眼已哭若红桃,

“姑母问你,你想嫁煦儿吗?”

“我……”周敏坐在锦杌上眼泪簌簌扑下,

三太太连忙将她搂入怀里,“孩子,委屈你了,此事对外不好张扬,你若首肯,我这就去周家提亲,将你做主嫁给煦儿。”

对于周敏来说,这已经是唯一的出路了。

周家家风甚严,若是将她送回去,她要么剪了头发做姑子,要么远嫁他乡。

周敏扑在三太太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全凭姑母做主。”

三太太含笑拍着她肩头,“好啦,多大点事,你又没错,何苦羞于见人,错的是旁人,咱们敏儿依旧要大大方方的。”

周敏闻言定定望着三太太,为她眉梢里的镇定与大气所感染,颔首道,“侄女听您的。”

三太太满意了,“这样,你今日先回府,等过几日我便带着媒人上门提亲。”

周敏害羞地拽着三太太的袖,央求道,“这桩事您能不能别告诉我爹娘,我担心…”

“不,事儿还是要说明白,昨夜的事你身边的人都瞧见,与其等别人告诉你父母,还不如我去说,你放心,我有分寸,对外便是我们看上你做我家的媳妇…”

周敏并非三太太嫡亲的侄女,而是她堂叔的孙女,只是周敏这一辈,属她最为出挑,三太太也喜欢她,如今阴差阳错凑成一对,也未尝不好。

三老爷是二品朝官,儿子最差也有个荫官名额,只要儿子与媳妇甜蜜,三太太觉得值,人这一辈子不求富贵,但求舒心惬意。

二老爷被国公爷留下来吩咐了几句话,夫妇俩最后才出宫,回去的马车上,姜氏开始喋喋不休数落,

“你才是国公爷的嫡长子,那长公主没嫁过来之前,父亲便已经是国公了,这爵位又不是她给的,凭什么轮到她做主?你看父亲今日,虽然没表态,却也没认同,我总觉得他之所以没表态,心里怕是向着咱们的。”

若非如此,径直答应三老爷或四老爷便是了。

二老爷心里也郁闷着,“父亲没准有苦衷。”

“能没苦衷吗?”姜氏哼哼,“这么多年被迫拘在皇宫,父亲心里指不定委屈极了,只是老人家城府深,不轻易表现出来而已。”

“哎,你说说,先皇后临终前为何下那道旨意,非要逼着父亲跟着母亲坐镇长春宫?”

二老爷闻言极长地叹了一声,“倒是有些个说法,只是也当不得真。”

姜氏立即来了兴致,连忙拉着他问,

“你快说说。”

二老爷扭不过她,“你可不许说出去,我告诉你,这与前朝末帝的隐秘有关。开国皇帝平复江南后,咱们王家南渡北归,携末帝归朝,听闻末帝留下一笔巨额宝藏,只是死前始终没能说出宝藏所在,朝廷起先也寻,后来不了了之。”

“到了先帝期,国库吃紧,先皇后不知怎么想起这批宝藏,屡屡来撬父亲的嘴,父亲只道不知,王家乃高门世族之首,名望冠天下,更何况父亲功勋卓著,先皇后不敢轻易动他,最后在我母亲去世后,立即将长公主嫁了过来。”

“当年借着府邸稠密住不下这么多人,刻意将长公主府邸选在王府隔壁,作了个两府合并的主意,明面上是修建府邸,实则是挖掘当年的秘密,”

“后来隐隐有前朝余孽的动静传出来,先皇后越发忌惮我父亲,便干脆将父亲拘在深宫,一是为引蛇出洞,二也是想逼着父亲说出那笔宝藏的下落,可惜至先皇后死,也不见宝藏踪影。”

姜氏美目瞪得大大的,“天哪,咱们王家地里还真埋着宝藏?”

二老爷觑了她一眼,立即灭了她的兴头,“我是不信的,真有宝藏,早被先皇后挖出来了,里头有隐情也未可知。”

二老爷不愿妻子过于纠缠此事,连忙岔开话题,“对了,长公主吩咐淮哥儿媳妇协理家务,这对咱们二房来说是好事。”

姜氏听了这话,神色变得复杂。

今后是彻底要看儿媳妇脸色过日子了。

她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懊悔来。

早知道谢云初有这样的出息,她当初又何必把人得罪那么狠,果然那明嬷嬷说得对,凡事留下余地,日后也好相见。

二老爷却没意识到妻子的苦,笑吟吟道,

“长公主殿下松这个口,说明她是真心看重淮哥儿媳妇,老四家的那位算什么,别看她现在趾高气昂,迟早被咱们淮哥儿媳妇比下去。”

“淮哥儿媳妇是咱们王家正经的嫡长孙媳,这个家就该由她来当。”

这个消息在半个时辰后,砸到谢云初脑门,

“你说什么,长公主殿下罢了三太太的掌家权,吩咐我协理家务?”

她这日子过的不知多悠闲自在呢,何苦去接那劳什子掌家权。

林嬷嬷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发愁,

“论理,这也是长公主殿下给您的体面,只是老奴私心却不愿您操劳。”

谢云初抚了抚额,“罢了,上头还有个四太太,万事我担不上责,当个睁眼瞎得了,回头殿下和四太太见我无能,免了我协理也是可能的。”

林嬷嬷又叹声道,“哎,若真由四太太来掌家…府上却未必能太平。”

谢云初笑着递了她一眼,“您这又是操的哪门子的心,横竖与咱们无关,即便公中不供着咱们,咱们难道短了银子开销?”

漕河两岸的铺子寸土寸金,光卖铺子的收成,就够她花几辈子。

谢云初匣子都快兜不住银票了。

“赶明挖个地窖,藏咱们的体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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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外头守门的丫鬟禀道,

“二爷回来了。”

谢云初脸色一黑,天色还亮着,他怎么回来这样早,紧接着一道俊脸掀帘而入,谢云初不着痕迹挪开视线。

她现在可没法正视那张霁月风光的脸。

第75章

夕阳透过扶风的树梢,掠进一段绰绰约约的光影。

谢云初抱着珝哥儿坐在南窗的炕床上,小家伙下午睡饱了,这会儿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母亲,双拳依然习惯性鼓起,安静地躺在母亲臂弯里。

王书淮进来第一眼落在妻子柔美的面颊,红彤彤的跟染了彩霞似的,随后扫了一眼没看到珂姐儿,便问,

“珂儿呢。”

谢云初头也没抬回道,“在后院玩泥人。”

林嬷嬷尚在张罗晚膳,王书淮便进来入座,不一会夏安掀帘奉了茶给他,他便擒着茶盏慢条斯理喝。

谢云初总感觉他的目光落在她面颊,耳根微微发烫,余光从他那双薄唇轻轻掠过,心里轻轻啧了一声。

昨晚的感觉莫名涌现脑海。

如同一朵沉沉的雨云,想要往下坠,偏生被人托着战战兢兢不由自主。

又像是被呵护的花朵,经风吹雨淋,被洗刷得彻底。

是与夫妻敦伦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谢云初一整日的心情都有些复杂。

昨晚做了那事后,来了些奶阵,清晨顾着琉璃厅的事未曾察觉,眼下竟然有些胀,生了珝哥儿后,她便没怎么喂,孩子平日躺在她怀里也并不要奶吃,这会儿大约是闻到了奶香,珝哥儿开始往她胸前拱。

谢云初被拱得十分不自在,耳根那一抹红很快蔓延至面颊,遂抱着孩子起身去内室。

刚迈至珠帘边,那道清隽的身影忽然拦住了她的去路。

谢云初看着他胸前的衣襟,语气镇静道,“二爷这是做什么?”

王书淮手里还擒着茶盏,脸上挂着斯文俊逸的笑,语调慵懒,

“你躲我?”

谢云初喉咙微哽,平静抬起眼,与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神相接,“孩子要吃,我要喂他。”

王书淮低眸往她怀里看了一眼,果然瞧见那小不点横在谢云初胳膊上,小嘴不停往谢云初身上拱。

王书淮:“……”

心里忽然生了几分不快,大有将儿子扒下来的冲动,

“不是有奶娘喂吗?”他黑着脸问,

坐月子时,王书淮每日都会回府,可没见谢云初喂过奶。

谢云初窘迫道,“我有些难受…”

王书淮明白了,随后侧开身子。

谢云初从他胸前擦过。

内室并未点灯,当中有屏风做挡,光线比外头黯了不少。

谢云初坐在角落里解开衣襟,王书淮立在珠帘处保持着背对着她的方向。

屋内很快传来孩子吭哧吭哧吃奶声,晚风缱绻,吹动珠帘轻轻碰撞,王书淮默然听着,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宁。

过去衙门里的官员到了点卯之时便迫不及待往家里赶,他不以为意,总觉得腻在后宅里的男人没有出息,如今这一片安宁竟也罕见令他生出贪恋。

孩子动静不小,王书淮又不肯走,谢云初有些尴尬,便主动与他搭话,

“今日宫里的事,你听说了吗?”

王书淮侧眸,视线落在她面颊,“听说了,你愿意接手吗?”

谢云初微愣,他不是一直觉得这是她身为长媳的责任么,如今倒懂得来过问她的意思,

“平心而论是不愿意的,只是到底是长公主一片心意,我若这么无缘无故拒了,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也枉顾了两位长辈的信任,不过是担个协理的名头,以四太太之能未必乐意让我插手,我当个甩手掌柜罢了。”

王书淮颔首,“若是遇到麻烦,尽管告诉我。”

谢云初听了这话,再次愣神,前世这样的话,王书淮也时常挂在嘴边,她那时不愿丈夫为后宅之事分心,一力承担,如今想一想,她为什么不开口呢,王书淮也不是那等不给妻子撑腰的人,她苦苦撑着,到头来丈夫不晓得她的难,她自个儿也吃力不讨好。

“我知道了。”她垂下眸,将情绪掩下。

不一会林嬷嬷过来请两位主子去用膳,王书淮先过去,谢云初将孩子交给乳娘,跟在他身后进了西厢房。

用膳的时候,谢云初眼神总不由自主往王书淮的嘴瞄。

被王书淮察觉了,这位食不言寝不语的主儿,顶着一张俊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将碗筷搁下,

“夫人,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谢云初摇头,“没有。”认真低头扒饭。

夜里,王书淮去西次间忙公务,谢云初带着两个孩子在东次间玩,冬宁给珂姐儿折了个小纸鸢,小姑娘拧着在屋子里飞来飞去,谢云初抱着珝哥儿,让珝哥儿瞧姐姐,珝哥儿吃饱了看了没几眼又阖眼睡了。

王书淮听到孩子天真烂漫的笑声,快速忙完公务过来,担心孩子闹狠了待会没有睡意,便提议道,

“珂儿,爹爹教你画画如何?”

珂儿最喜欢爹爹教她作画,立即点头。

冬宁帮着王书淮铺画绢,又快速研好墨,悄悄退了出去。

谢云初坐在对面罗汉床上给珝哥儿绣肚兜,王书淮单手将女儿抱在膝盖上,目光落在对面的妻子身上,意念一动。

珂姐儿见他落笔,也跟着要去抓羊毫,王书淮立即钳住她小手,将她稳稳控制住,低声斥道,“别闹,等爹爹画好再陪你玩。”

珂儿乖乖坐好,目不转睛盯着爹爹作的画,看了一眼画,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娘亲,小脸露出几分茫然来。

王书淮画的是工笔美人画,很快便完工。

珂姐儿望着画面里的美人儿,兴奋地喊娘。

谢云初抬起笑眼,“傻丫头。”

“娘!”珂姐儿又喊了一声。

谢云初盯着绣盘没抬头,“娘在这呢。”

珂姐儿趴在桌案上,要去抓绢画,王书淮担心她抓坏他的画作,抱着孩子起身去寻乳娘。

谢云初听到哭声抬目张望,目光忽然落在那幅画上,隐隐约约看出轮廓,一下子便愣子那里。

余光注意到珠帘响动,那个人跨进门槛,她垂下眸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谢云初将绣了一半的肚兜搁在小几上,抱着叠好的小衣进了内室。

王书淮看了她背影一眼,小心翼翼将画卷好,搁去了书房。

深秋夜寒,谢云初也不敢日日沐浴,这一日便让春祺给她泡脚,王书淮倒是养成沐浴的习惯,等他洗好出来,谢云初也收拾干净,夫妻俩一前一后上了床。

谢云初依旧躺在里侧。

王书淮睡在外侧,将窗帘放下来,帐内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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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开口问道,

“身子好些了吗,可还有不适?”

谢云初被这话问得气息微滞,“舒服了…”话落意识到话有歧义,忍不住呼了一口气,佯装镇定道,“我没事了。”

王书淮点点头,双手枕在脑后率先躺下。

他刚淋了热水浴,身上燥热着,没有盖被褥,谢云初怕冷,立即拱入被褥里。

王书淮见她盖得严严实实的,多了一句嘴,

“若是冷,便睡到我这边来。”

他给她暖床。

与他睡一个被窝?

两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事。

谢云初断然拒绝,“不必了。”

王书淮看着生分的妻子,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让她立即接受他,怕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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