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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酥山甜腻,酥与糖霜混在一起,吃完了之后嘴巴会有些粘。
管家端上了两份酥山,贵妃红的是公主那份,眉黛青的是宋洵的。
大师对这些甜滋滋的东西不大爱尝试,索性叫人去冰窖凿了些碎冰,放在青饮中,喝得更加清爽畅快。
公主跪坐于方木案几的正中前,蕴空与宋洵相对,分跪于案几左右。三人临门而坐,树荫下的风穿过回廊吹了进来,丝丝清凉。
三人不语,有护花铃的叮铃之声飘了过来——
公主莞尔,侧头对蕴空道,“第一次进到佛子宅院的时候,便听见院落中有这样细细碎碎的瓷铃声,觉得很是新奇。宋公子告诉我,这叫护花铃,风吹铃动,蚊虫惊走,满院的花花草草也就周全了。是这样吗?”
大师抚上青饮,杯壁上的寒意透入掌心,淡淡道,“回公主,是。”
“哦?我倒是第一次见到。看成色,大概是定窑出的白瓷吧。想不到佛子对花花草草这样好。”公主看着大师,送了一勺酥山入口,浅浅笑意如糖霜一样甜,“这样别致有趣的法子,也是佛子你想出来的吗?”
“是。”
公主听出大师声音中的不同寻常,也能察觉到他的不自在,大概是她的突然到访叫他失措了,她淡淡一笑,“你家下仆做的这份酥山滋味不错,难为他们准备了,一会儿下去领赏吧。”
门外的高内侍觉得很是奇怪,平日这个时候,佛子一般都会留在中书省前殿,继续处理那些不大紧急的琐事,可今日却有些反常,居然大门紧闭,一个人闷在屋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高内侍在门口听了半天,却也没得到什么吩咐,只得又问道,“大师,您今夜是否留宿?尚食局那边,用不用咱家替您叫一品饭食。”
“先不必……呃……此事再议……”
公主这种事情学得很快,她以唇含住了那耳垂,吻了吻,然后又慢慢放开,再蹭到他的脖颈处,亲昵地用鼻尖刮了刮。
这些举动叫一向巧舌如簧的佛子哑了声,甚至不敢轻易开口说话,生怕泄露了什么可怕的声音。
高内侍总觉得不大放心,殷切追问,“大师是否病了?咱家听着……大师为何声音不大好?”
那头却再也无人回应,空荡荡的长廊里,有斑驳的光影洒下来,高内侍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
可高内侍不知道,就在此时,仅仅是一门之隔的内室里,正春光无限,缱绻旖旎着……
榻上对峙的二人早已换了姿势。
方才,是她跨坐在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亲个不停,可现在,刚刚还得势处在上风的公主已经被压在了榻上,而佛子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浮玉正被佛子按着,一丝也动弹不得,她试图挣扎了几下,双手又推又捶,两只脚在空中胡乱蹬着,可惜如何也摆脱不了他。
佛子现在是很羞怒了,眼尾泛着几分忍耐又焦躁的红,将她的纤腰往怀里按了又按。
大概他是被她的吻撩拨得有些欲罢不能,了了的数下勾引就将他内心的杂乱全数点燃。若是再不加以制止,恐怕他半天也无法完完整整地说出一句话来——那高内侍也就一时半会儿走不掉了。
幔帐后,佛子他启唇喘息,他目光深深,眼里倒映着公主畏惧的身影,然后轻嘲一笑。
外头的人不肯走,敲了好几下门,总算得了一句回应。
“内侍不必担忧,某不过是小憩片刻,内侍下去吧!”佛子总算不必受方才的压抑之苦,这话说出口的时候,言语变得流畅而夯实,倒真不像是高内侍猜测的\''病了\''。
高内侍一听,这佛子终于开口了,于是在门躬身连连赔礼,道,“扰了大师您休息了,咱家这就告退。有事,您随时唤。”
“劳烦。”
一切倒是如常了,高内侍缓缓起身,对着内室摇了摇头,终究也搞不懂方才那股怪异劲儿是哪里来的。可但闻佛子一切如故,倒是像他自己多想了,于是不再偷听,沿着长廊走出去了。
浮玉一直支着耳朵听着,直到那脚步声远了,这才松口气,颔首冲身上那人没好气道,“人已经走了,你还不快起来!”
公主她是有点扫兴的,正撩拨他在兴头上呢,忽然被他翻身压下,实在是坏了她想看热闹的小心思,于是又撅嘴嘀咕了一句,“无趣……”
佛子一听,定然是没有好脸色的。他冲她挑了下眉,低沉道,“无趣?”
看来外头的人总算是走了,可身下的人却不可放过!
他宽大的手掌撑在她的耳畔,以尊卑颠倒的姿态,低声训斥道,“你可真不知道分寸!若是再如此这般,下次,不必再来找我!”
公主被他这么一说,只觉得脸色微红,她一看这事态,知道佛子大概是真的生气了,抿唇抬手拽上他的袖角,晃了一晃,“不要。”
他翻身躺了下去,抬起半臂遮住眼睛,沉沉道,“真是太冒险了……”
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刺激吗?当然刺激。可是除此之外,最可怕的是他从中尝出了几分异样,是沉沦还是惧怕已经说不清了,总之他身体的本能对她做的那些事情并不是那么拒绝。
欲罢不能,这才是最令他难以控制的。
这次总算过去了,那下一次,再下一次呢?他们二人躲在这公务之地,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春光之事,这是从前的那个自己所不能原谅的事情。可是现在,因着感情的加深和身体的亲密,他也在一点点被那些世俗**所侵蚀着,改变着。
佛子正苦闷着,忽然感到袖子晃了一晃,他知道是她,于是不理睬。那头再不懈地努力晃了晃,誓不罢休的架势,他被她磨得无奈,总算在手臂下露出半支眼,睁开一条缝,虚哑着问道,“怎么?”
“我下次不那样了。”她可怜巴巴地轻声道了一句。
他怔怔地看了她半晌,随后淡淡笑了一下,展开手臂,然后她默契又顺从地钻进他的怀里。
佛子把自己的胳膊给她当枕头使,自己凝望着窗外一点余晖,道,“下个月便是千秋了,公主可有为陛下准备礼物?”
浮玉点点头,迎着夕阳的光瞧他的侧脸,“我要为父亲弹一曲卧箜篌。你知道吗?从前母亲就喜欢弹卧箜篌。”
“哦?”佛子眼神看向她,“臣倒是不知道,你还会卧箜篌?真是……刮目相看了。”说着,他眸中泛起几丝赞许之意。
“皮毛罢了。”浮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论才学谋略她自然比不上他,诗词文史也是差强人意,唯有一点点拿不出手的琴技,居然也叫他\''刮目相看\'',她自己倒觉得有些难登大雅之堂。
“其实,我是为了让父亲可以想起母亲罢了。从前,母亲总会在屋子里给父亲弹奏《锦瑟》,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浮玉又补充了一句,说完,那一瞬间她有些失神……
佛子看在眼里,却也没说话,只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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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轻拥入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肩头,安慰似的。
“到时候,你可不要笑话我呀!”她半伏在他身上,警告道。
佛子哼笑了一声,说那可不一定,“臣当然不会明着笑,只会偷着笑……”
她抓住他的手,气呼呼道,“你再笑,再笑我就掰断你的手指,让你永远都写不了字了!”
“你可真狠心!”佛子倒吸一口气,赶紧抽回来手掌,拢住她的五指,诧异道,“臣怎么觉得,公主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浮玉有些紧张,生怕他发现重生的秘密,佛子是个连钦天监都不怎么相信的人,若是知道了重生一事,保不准会将她当作妖魔抓起来。
她生涩地笑了一笑,尴尬道,“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佛子垂眼打量起来她,样子的确是与从前一模一样的,只不过眼角眉梢因为充满了感情而显得妩媚起来,不似上辈子见到她的时候那么的高傲冷漠。
可除此之外,大概是她的性情,似乎变得比从前更加的浓烈,热情时几乎不可阻挡,可决绝时又变得狠戾果断。比如,处理泾阳县主那事情的时候,她甚至想将整个侯府连根拔起……
是他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她,还是她真的与从前判若两人了?
“说不出来……臣只是觉得,你好像变了很多。”他怔怔地和她对视片刻,除了一双纯致的眸子,却看不出什么,于是自嘲一笑,然后摇了摇头,道,“大概是臣多想了!”
浮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扬起唇角,不经意地松了口气,低语道,“你这样说话,倒是奇奇怪怪的。”
佛子看了一眼天色,对她道,“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她一听,立即不管不顾地缠上他的脖子,腿往他腰身一搭,赖着不走,道,“不要。我要在这里过夜。”
佛子叹了口气,“臣不是说了,不在朝朝暮暮……眼下并非好时机,也并非……合适之地。”他说完有些难为情,其实他话里的意思是,在宫里是断然不行的,若是在宫外,倒也无话可说。
浮玉依依不舍,好不容易才亲昵一会儿,又要分别了,下次再见又要过多久?
“我会听话的,我保证。”她说着,单手举起,对天发誓似的。
佛子苦笑一声,道,“这里没有宫人,你半夜若是醒了,谁伺候你去起夜?”
她一听,瞬间脸红了。这倒是有道理,她宣徽殿的厕床是很柔软舒适的,那样好的条件想来在中书省是没有。
她心一横,死死把着他的肩膀,固执道,“那你和我一起混进内禁!你扮成内侍,跟着我!”
佛子差点背过气,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扬声道,“叫臣扮成太监?臣可是佛子啊!公主忍心叫臣斯文扫地吗?”
浮玉的膝盖不安分地溜到了他的腿间,扭扭捏捏起来,“你不说,谁知道你是假太监呢?我今夜打发那些宫人都走开,我们一起睡……”
佛子上了公主的床榻,成了公主的宠臣,这说出去大概要成了香艳无边的风月之事了。
佛子感到腿间的中书君被她顶撞起来,于是抬手扒拉开她的膝盖,失笑着劝了起来,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转日你也睡不了懒觉,臣还得天不亮就偷偷出来,何苦?”
她被他说得也谨慎起来,反覆又问了几句,可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可,于是忽然半起身,道,“我拿着你的玉香囊,夜半总是会想起来你。那你呢?我什么都没给你,你拿什么想我?”
他笑她的孩子气,“公主这个人,就够让臣想的了,不需要别的。”
蕴空放下杯子,环袖高高太过头顶,对公主虚礼一拜,道,“臣替他们谢过公主。”
然后他缓缓放下手,抬起头,满眼复杂凝重地看着她,仿佛有万千疑问和不解,几乎要将她看透似的。
浮玉见他的眼神太过意味深长,不由得心虚地笑了一下,低头用勺子慢慢戳着层层叠叠的酥山,飞速地看了他一眼道,“今日佛子怎么怪怪的?如今弘文馆也停了,应该不是课业的事情吧。难道,是佛子觉得我吃酥山也是个靡费的事情吗?”
蕴空垂眸,“臣不敢,公主觉得好便……”
话还没说完,只听她转头又朝宋洵说起话来,笑道,“公子的皮影戏从哪里学的?我瞧着,不比上次进宫表演的那些伎人差啊。”
宋洵清秀的眉眼垂了垂,微笑道,“在下儿时的时候,常同父亲去街坊里看皮影戏……看得多了,也就会了一些。公主若是喜欢,有机会在下进宫为公主表演。”
浮玉皮笑肉不笑地满意看他一眼,温声道,“好。那我等你。”
蕴空一听,手里的杯子几乎快要捏碎,他暗暗抿了下唇,拂袖将杯中剩下的青饮一饮而尽,然后不轻不重地将杯底按在木案上,发出不愉快地一声“啪”。
那两人谈笑的很投入,并未注意到一旁大师神色郁结的模样。每一句笑意和每一个上扬的嘴角,都叫大师看得刺目,听得乱心。
他悲极反笑,垂眼看着杯中青饮里自己的倒影,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才发觉自己真是太蠢!
先前她多次的撩拨,他都淡定地应对了。本以为这些红尘纠缠之事他能看得很通透,可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然沦陷在她的这些圈套里,在情海里翻了船。
可悲的是当他终于要鼓足一点勇气迈出一步的时候,却被她的多情狠狠打了一巴掌。
越浮玉口口声声说有多喜欢他,可她除了对他动手动脚,还有什么?这场纠葛里,自始至终真正动心的,恐怕只有他自己吧!
那时候他就猜对了,公主年轻,犹尚多情,对他不过是一时兴起……
大师坐在那,不与那两人吃酥山,也插不进话去,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青饮。他怀着这些纠结不已的心思,只是觉得窘迫又有些心酸。
若按照平时他清高疏淡的性情,自己早就拂袖走人了。既然看得堵心,何必还继续在这儿找不痛快呢?
可也不知道怎么,这一次,明明心里是万般哀凄,郁郁寡欢,可腿脚像是粘在垫子上似的,仍旧都不大想离席。
他倒要看看这俩人到底能笑出什么名堂。又或者,干脆将她这样的姿态尽收眼底,好叫自己彻底死了心。
浮玉感到背后一凉,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蕴空,只见他双目沉沉之色呼啸而过,简直像是要发好大的怒气似的。
她看得愣了一下,想不到大师还有如此奇特的神色,浅浅笑着试探道,“佛子怎么了?是身体不适么?你日理万机,要不然,先回去休息吧。”
“臣好的很!”蕴空当即扬声接话,暗暗哼了一声,道,“臣身体很好。只是青饮喝多了,难免有些沉醉。”
浮玉被他的话逗得差点一乐,她道,“青饮?梅子泡的淡酒,也能叫佛子醉么?”她笑容可掬起来,又道,“我听人说……佛子在大典那夜,于紫宸殿推杯换盏,将整个朝野喝了个遍,可是千杯不醉的酒量呢……”
蕴空立即脸色微红,也不知公主如何知道他那一夜从光顺阁出来后故意买醉解忧的,他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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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双眉,冷着脸道,“竹露滴声,夏木茵茵,如此良辰美景,酒不醉人人自醉罢了。”
宋洵在一旁听了,不由得也接了句话,道,“公主有所不知,义父酒量一向很好。窦尚书从前来看望义父的时候,总会带些西域的佳酿,那胡人酿的酒总是烈一些,每次都是窦尚书喝得晕了,可义父依旧正襟危坐,面不改色。”
蕴空垂了眼眸,淡淡道,“洵儿,勿在公主面前夸大其词。”
宋洵微微一笑,遵从道,“是洵儿多语了。”
公主坐在中间,默默听完他们父子的对话后,嫣然不语,低头间眉目里却含有一丝疏淡之色,似乎有难解的心事。
她用勺子舀起一勺几乎快要融塌的酥山,就着盘子往嘴里送,可不知是她一时失神还是怎样,勺子下头融化的酥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啪嗒几声刚好洒在公主衣衫和广袖上。
“啊!”
浮玉低头一看,不由自主地低呼一声,只见白色的酥顿时洇透了妃色的纱料,那一小片刹那间变为深红色。
“公主没事吧!”
“小心!”
蕴空心里一空,也不多想立即抽出自己的青帕,下意识地按在她的裙衫的污渍上,喃喃道,“你这纱衫若不赶快擦干,就会留下印子……”
说着,他抬眼,却发现公主的面前还有另外一只手递过来一绢月白色的帕子,顺势看过去,那是宋洵。
公主静静地坐在那,而房家父子同时拿出帕子要替她擦拭,一青一白,都在她面前等待着被她选择。
“主人。主人——”
不巧,这时候家仆远远地走了过来,有要事通报。刚一走近门口,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愣愣地,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但见此时,自家主人正用青帕按着公主的衣裙,而自家的公子也满目诚恳地为她呈上一袭方巾……
房家的一对义父义子,同时这般为公主献上慇勤,这样诡异而暧昧不已的画面实在令人引发遐想。
家仆怔惊了一下,声音也弱了下去,仿佛撞破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他蔫声道,“主人……外头……外头有人找宋公子。”
蕴空一如既往地毫无表情,重新端方坐正,侧头问道,“来者何人?”
家仆犹豫地看了一眼宋洵,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只是说“那人没说,奴也忘了问了。”
宋洵神色一紧,当即明白过来,朝公主和大师道,“公主,义父,我去去就来。”
蕴空不解,问道,“这几日似乎总有人来找你?”
“是侯家庶女,侯婉卢吧?”
一声娇笑将真相说了出来,公主微微一笑,道,“佛子,你的义子大概被侯将军的女儿缠上了,你作为他义父,居然不知道吗?”
蕴空很惊讶,眼神漫向宋洵,却见他脸色微白,心中也知道的确如此,他问,“洵儿,侯将军的女儿找你做什么?”
宋洵也不知道公主是如何知道的,眼神一虚,立即道,“洵儿和她从前无意中相识,如今算是朋友,偶尔谈一些诗词心得,也就熟悉了。”
公主轻轻讥笑一声,抬起弯睫秀目,看向宋洵,“是吗?你不是和她在交往吗?”
“啊……公主,”宋洵猛然错愕地回望过来,脸上红白不定,很是尴尬,他无措地笑道,“公主多虑了。也不知这是谁传出来的话,婉卢姑娘还未定亲,这般传言实在于她不好。”
浮玉衔了一丝笑,不再说什么,只听蕴空道,“你去吧。看看她有何事找你。”
宋洵应声而退,走出门外立即消失在石屏后头了。
大师府的前堂里就剩他们两人了,家仆趁机小心翼翼地收拾着碗碟杯子,可眼神却奇怪地偷瞄起公主和大师的神色,谁知,提溜到主人家的脸上的时候,却被他狠狠一瞪,那家仆吓得赶紧垂眸走了。
望着宋洵张皇失措地跑出去的背影,公主轻轻一嘲。
果然啊,侯婉卢不会善罢甘休的,宋洵不去,她就会登门而来,亲自询问。等她知道这个宋洵居然敢抛下自己,来陪别的女人,这滋味恐怕很难消受了。
浮玉满意地低下头,拿起蕴空的青帕轻轻擦了擦自己的裙摆,又拿起宋洵的月白帕子沾了沾唇角。这一流的动作轻柔妩媚,带着一种睥睨似的骄傲,仿佛不把任何人当回事似的。
也不知为什么,蕴空看得直生气,暗暗咬了下牙,沉沉打破寂静,道,“公主就这样争强好胜吗?”
浮玉一愣,随后不冷不淡地字字拉长道,“大师多虑了——,最好,别管我的闲事。”
大师?
他一听,连这称呼都变得这样生疏了!心头不禁沉了下去,怄着好大一口气,缓缓自嘲道,“呵,是啊……臣当然不会管公主的闲事,也不敢管!臣就是一把刀,公主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砍几下,等不用臣了,便会毫不留情地扔到土堆里去。”
浮玉被他一席话弄得有些不解,她抬眼望了蕴空一会儿,见大师面色阴沉不定,好大的怨气和郁结。
她心中了然似的笑了笑,声音娇柔轻呢,仿佛夏日里的清荷滴露,哒哒地——字字打在大师的心头,“怎么,你吃宋洵的醋了?他可是你的义子啊……”
大师闻言惊惧不已,被公主这几句话气得不行,他忽然猛地起身,拂袖从厅堂走到茶室那头,一路怒道,“公主真是疯了!!!”
浮玉见他走了进去,也慢慢起身,一步步地绕过红柱跟了过去,见大师停在层层帷帐后,负手而立,微微垂着头,一袭身影对着墙壁,很是羞愧似的。
公主轻笑,抬指挑起纱帐的垂边绕了进去,站在大师的背后,淡淡道,“你这是被我说中了?我倒是很好奇,这一辈子,如果你和宋洵同时喜欢上我,你是依旧会推开我,还是,和他争夺?”
“争夺?和他?”蕴空猛然回过身子,衣袂飘飘然又落下,他目光深邃极了,几乎要吞噬了她似的,终于掩饰不住心中的愤怒,爆发道,“公主不想和亲,臣为了你三番五次进言陛下,与长孙新亭多次当朝对立!公主思念生母,臣为了你冒着触动陛下逆鳞的危险,提出迁徙大慈恩寺睿夫人的陵墓!”
浮玉一言不发,微微昂着修长的脖颈看他,蕴空脸色怒极,眉头紧锁,眼眸幽深,此时眉目似刀刻一般,起伏如峦,她细细端详片刻,启唇一动,“这些事情,我也没有亲口要求你做。和亲,迁陵,我何时说过了?”
蕴空听了恼羞成怒,高声道,“公主心思深沉何须亲口说!先前多番撩拨臣的思绪,声东击西,终于叫臣于心不忍看公主在宫中无依无靠孤独一人,这才频频替公主进言。这时候公主当然不会承认什么!”
她颔了颔下巴,抬眼冷漠地看他,道,“蕴空,你到底想说什么?”顿了顿,扬唇道,“所以,你还是吃了宋洵的醋了?上次宁九龄也是这般。怎么,宋洵的醋比宁九龄,更叫你难受么。”
大师被戳中心事,脸色升腾起一阵赤红,他哗啦一甩袖子,道,“公主不是凡人,没有心吗?宋洵是臣的义子,就算不是亲父子,可谁都知道,臣是他的义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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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父义子而已,那又如何?”她妩媚地笑了笑,不以为然,丧尽天良,叫大师看得心惊肉跳。
他震惊道,“这话臣要问你!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从前你不喜欢宋洵,臣替你推辞了陛下的好意;你……你说你喜欢臣,却又暗暗对宋洵言笑晏晏!只是因为侯将军的女儿喜欢宋洵?你就要去争?去抢?你这样……你究竟还要玩弄臣多久!臣是一朝国宰,统领朝廷百官,你……你置臣的颜面于何地!”
浮玉看着大师气得嘴唇发抖又语无伦次的样子,实在想笑,可眼下不该笑,她只好悲伤地抬眼看他,嘘声道,“我是喜欢你啊……我也没有骗你。”
她一听,瞬间脸红了。这倒是有道理,她宣徽殿的厕床是很柔软舒适的,那样好的条件想来在中书省是没有。
她心一横,死死把着他的肩膀,固执道,“那你和我一起混进内禁!你扮成内侍,跟着我!”
佛子差点背过气,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扬声道,“叫臣扮成太监?臣可是佛子啊!公主忍心叫臣斯文扫地吗?”
浮玉的膝盖不安分地溜到了他的腿间,扭扭捏捏起来,“你不说,谁知道你是假太监呢?我今夜打发那些宫人都走开,我们一起睡……”
佛子上了公主的床榻,成了公主的宠臣,这说出去大概要成了香艳无边的风月之事了。
佛子感到腿间的中书君被她顶撞起来,于是抬手扒拉开她的膝盖,失笑着劝了起来,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转日你也睡不了懒觉,臣还得天不亮就偷偷出来,何苦?”
她被他说得也谨慎起来,反覆又问了几句,可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可,于是忽然半起身,道,“我拿着你的玉香囊,夜半总是会想起来你。那你呢?我什么都没给你,你拿什么想我?”
他笑她的孩子气,“公主这个人,就够让臣想的了,不需要别的。”
说着,她鬼魅柔软的手自蕴空的下巴慢慢抚了上去,整个手掌紧紧贴着他的脸颊,像是安慰个孩子似的,来来回回地抚摸着,她盯着他的激动的嘴唇,仰脸轻声道,“可是啊,你不懂我,也没人会懂我的。我这一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然,白白活一次,我实在是不甘心。我在龙首殿的时候说了,希望你和我一心,其实也是希望你不要阻止我。明白吗?”
蕴空没有躲开,只是怔怔地垂眼看她,见她的嘴唇因为刚才吃了贵妃红而变得鲜红欲滴,像樱桃似的夺目诱人,他缓缓吞了一下嗓子,道,“那……那公主把臣当什么了?你从前轻薄臣的所作所为,臣一概不管,就想知道,你把臣当做什么了?”
浮玉忍不住嗤笑了一下,看着可怜兮兮的大师,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反问道,“那你想让我把你当成什么?驸马?面首?还是……禁/脔?”她红唇一笑,“那样的话,你愿意永远和我住在宣徽殿吗?”
公主的不以为然,叫蕴空浑身一震,他听出最后一句的玩笑之意,顿时眸色尽失。
他全都想起来了,他最讨厌上辈子越浮玉从他身旁漠然地擦肩而过,而他只能低头行礼,等到她的背影行进到身后的时候,他才能抬头回望一下。他也最讨厌她一言不合就扭头离去,消失在人海中,叫他再也抓不住。
可是,蕴空最恨她这样漫不经心地样子,说着那样过分的话,可眼底疏远淡漠,叫他如何也分不清是真是假。正如他曾经固执的认为她是在玩笑,可当他真的意识到自己心动的时候,她却这样给他当头一击。
公主的指背蹭了蹭他的脸,温温道,“驸马?你忍心放权吗?面首?呵,你可是堂堂大师啊,肯屈居做我的裙下之臣?……如果都不想,那就什么都别阻止我,按我说的做。”
他咬牙,感到屈辱。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公主一直在以色惑人,企图掌控他的大师之权满足私欲。他目前不清楚她同侯婉卢究竟有什么过节,可是他清楚的知道了,她也许喜欢他,但是她也在利用他!
就算如此,他怎么又会甘心?
蕴空感到公主微热的指尖在他的嘴唇停留片刻,丝毫察觉不到危险,他轻佻扬唇一下,冷笑道,“公主就这么希望臣做到父子夺爱的地步吗?”
说着,他一把抓过她的纤纤手腕,另一只手环上她的腰身,轻轻往怀里一揽,一下子就将她带了过来,他凉薄地一笑,带着周旋魏阙之中的运筹帷幄,贴着她的耳边道,“公主那么想看,臣就演给你看。和宋洵争?臣为什么要争,臣愿做公主‘三十门客之一’,还不够吗?臣好歹也是男人,公主的小伎俩,臣都看厌了,不如今天臣来教教公主吧。”
蕴空眉头轻皱一下,随后立即恢复无所畏惧的模样,反问道,“公主这是真打算以色惑人威胁么?”
她心虚地垂下眼眸,被他说得脸色发烫,硬着声道,“不错。”
他听完,轻蔑地呵笑一声,然后慢慢以额头抵住她的,疏冷道,“臣行走朝堂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被女人威胁。你觉得,就凭你,威胁的了本相吗?”
浮玉如梦初醒,怎么能忘记姓房的在官场上可是个老狐狸,她猛地抬头看他,“你这是何意?”
蕴空垂视她,道,“臣是男子,公主是女子,公主认定臣是君子,相信臣事后就会全都听你的吗?就不怕,臣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她听得暗暗咬了下唇,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无耻!”
他听后也不生气,手上松了怀抱,见她立即像兔子似的往后跳开,怀里方才柔软的触感瞬觉消散,他中衣明明已经有些汗湿,可还是从容地微微扬了下嘴角。
大师道,“魏阙之中,无耻不是无耻,叫胆识;而算计也不是算计,叫筹谋。论情场,臣比不过公主;论朝堂,呵,臣不想和你一个小姑娘斗。”
越浮玉没好气地瞪着他,高傲地整理着凌乱不堪的衣领和外衫,冷冷嘲了一下,“大师运筹帷幄,好生教了本宫一课!哼,受教!”
说着,她扭脸拂袖出了茶室,只听大师在身后警醒道,“但愿今日之事是臣教公主的最后一课!如果公主忘了,臣愿自荐为师!”
公主听得停住脚,红着脸回头狠瞪他一眼,薄怒着回击,“是么,到时候,还望大师不吝赐教!”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掉,直直往院中的牛车里钻,然后帘子里挥了挥手,车夫便赶着出府了。
蕴空立在那,见车慢慢悠悠地掉头离开,她却始终没有探出头,果然,翻了脸,她连个道别都不和他说了。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鸟头门外,蕴空才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几乎快要昏厥似的晃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站稳。
大师重新整理一下衣襟,不小心摸出了早上在东市给她买的那个玉香囊……他掂在手心里看了片刻,想起她方才的种种言论,不由得苦苦一笑。
如果她当时收到了这份礼物,恐怕更是觉得自己将他牢牢握在手心了吧。那他自己呢?想到这,蕴空沉沉闭上眼,到了那时候,他怕是真的彻底沦陷在她的温柔陷阱了。
蕴空失神地走出厅堂,一步一步,负手慢慢地踱到院后的池边,满池青莲盛开,碧藕潋滟,他看得刺目,忽然抬手,狠狠地将那小巧的香囊抛了进去,那玉香囊在水面上冒了个泡,立即下沉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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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恍惚一下,然后回去重新在案几旁坐好,眉头舒展着,平静地重新倒了一杯茶。
恰逢宋洵自门外一路回来,只见他跨门而入,脸色很是不好看……
第42章
宋洵一进门,见厅堂的案几前只剩下义父一人,四下一望不见公主身影,失落道,“义父,……”
“她走了。”
不待他说完,蕴空毫无情绪地直接说了一句,手持着茶碗抬眼看向宋洵,淡道,“门外侯家四娘子找你所谓何事?”
蕴空打量着宋洵,心中却是摇头。他自从收养宋洵之后,无不认真教导抚养,可就算如此,却始终不知道他于感情之事上,怎是个三心二意的性子。
他就算多独身三十载,可也不是太上忘情。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宋洵现在是身心两居,所思所想,很是危险。
宋洵垂眸答道,“侯姑娘她…她想叫洵陪她去西市。但因公主到访,所以洵推辞她了。”
蕴空道:“如此说来,公主不在,你就会去了?”
宋洵被蕴空如此直白的问话问得一愣,脸色渐渐沉下去,缓缓道,“洵不好拒绝侯姑娘的好意。”
蕴空静静坐了片刻,院中繁花随风摇曳,在眼前慢慢的冲他招摇,他看得入定了,想了很久,才对宋洵道,“方才,我已问过家丞。这位陈国公的侯姑娘——也就是泾阳县主,似乎不是一次两次来找你了。”
宋洵听后默然,一言不发地在案几旁坐下来,没有再否认什么。
蕴空见他承认了,了然地点点头,声音缓和下几分,温然道,“男女相恋,人之常情,我也不是不通理的人。你要是真的心悦于县主,此事我会替你向陈国公述明的。待到你……”
宋洵听得脸色苍白起来,抬起眼道,“不必了。义父,这件事无需您多虑,请您也暂时务必不要与陈国公说起。”
蕴空的余光瞥见了他仓皇的神色,百般推脱,似乎另有心思,生怕他叫人知道他和泾阳县主之间的关系。
“你年轻气盛,难免容易被贵仕间的风流性情所影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也不为过……”蕴空淡淡说着,然后转头看向他,“可是你不该心猿意马,如果不喜欢县主,为何还与她私交甚密,叫她误会?”
宋洵喃喃道,“义父可告诉我,何为喜欢?”
蕴空怔了怔,说,“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
大师和公主异口同声地回答了一声,叫两人都吓了一跳,诧异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对视上,却又在数秒内双双弹开,各自别过脸谁也不再说话,又尴尬又彼此瞧不上似的。
陛下以为是公主又做什么任性的事情,叫大师批评了,于是笑笑道,“佛子,永阳公主朕算是惯坏了,偶尔性情娇扈些,你看在朕的面子上,不要为难她。”
蕴空心里翻涌苦涩,从头到尾,是她在为难自己还差不多,可眼下能说什么?他只好抬了抬袖,硬着头皮沉沉道,“臣不敢。”
公主按压着心里的悸动,故作淡定地扭头不看他,转而问起父亲,道,“儿听见大角观有怪僧念经,父亲,这些丹药实在怪的很,你不要再食用了。”
陛下温然地笑着从她手里拿回来木盒,道,“父亲无碍,倒是你,你的终身大事是不是该定下来了?”他说完,看了下蕴空,道,“听佛子说起他的义子宋洵今年要考明书科了……年少有为啊。”
浮玉摇头不喜,喃喃道,“明书科有什么好的?有志之士都去考进士科了!”她朝下看了一眼大师,将话头往他身上引去,“父亲总想着给我做媒人,不如给佛子做一做,佛子劳苦功高,府上连个侍妾都无。”
蕴空暗暗抬眼睥了她一眼,连忙推辞,“陛下!臣一个人习惯了,再多一个人,臣会不自在的。”
“鸢儿说的倒是有些道理,以后宋洵成亲了自立门户,早晚从你的府邸搬出去,到时候偌大的院子佛子孤单身影,朕看着也很难过啊。”说着他微笑着看了看身边的浮玉,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公主与大师都不再说成亲这个话题,各自进言陛下少食丹药后,双双退出含凉殿。
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天上的炎炎烈日被乌云遮住,风过云卷,天色转阴。
浮玉与蕴空并肩走下宫阶,俩人立在那沉默一会儿,却谁也没走,仿佛都在等着对方说话。
公主性情急了些,见大师稳如泰山,实在扛不过他,终于还是先不冷不热地开口了,“听说翰林院那头都散了,佛子一会儿要回去了吗?”
蕴空也不看她,眼神发虚地飘向远空,淡淡回答道,“臣还有些事务处理……”
说完,他似乎觉得对自己的回答不大满意,于是负着手,进一步解释道,“臣一会儿先去弘文馆取些书简,然后给崔内侍和窦尚书各送去,这些都是今年科举的题目出处,需要共同商议;之后臣就回中书省忙了……大概会忙到过了夜禁,走不了的话,就还在内室睡一晚。”
蕴空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话有些太多了,她不过是客气问一句,自己却解释了一大堆,连行程打算都告诉她了。
公主倒是有些不可思议,问道,“送书简这事情不都是叫内侍做就可以了么?佛子何必亲自跑动呢。”
大师心虚地咳了一声,嘴上虚应着说其实不远,“走动走动也好。”他想,其实还是他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上次在府中出了那种事情,他后来回想起来也觉得万分窘迫,总想着哪日在宫中偶遇她的话,可以亲自解释几句。
谁想,她倒好,消失了似的,他再也没有在中庭见过她。本来想着会不会在太极宫那边遇见她,这才打着送书简的旗号,在太极宫和大明宫之间奔走。若不是这次陛下召他入内朝,他还真的碰不上她。
公主不说话了,大师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垂眼偷瞄她的神色,只见公主脸色淡淡,倒是没不高兴。
总之,还是自己被她讨厌了吧。大师不由得苦笑,只好认命。
回想起上次,他的确是气坏了,谁叫她那时候说了那么多伤他心的话!将他的一番心意践踏了,还说是打算以色换权。
想想他也是较真……一个小姑娘,拿着这么大的权力,能干什么?
蕴空等了一会儿,见公主没有打算继续谈话的意思,心里有些沮丧,只好躬身淡淡道,“公主无事,那……那臣这就走了。”他说完,悄悄抬了一眼看她,却不见她有任何动容。
“那我送送佛子吧。”
这一声柔丽总算将大师从谷底救赎出来了,仿佛将他赦免了似的。
蕴空按捺住几分心乱,赶紧垂眸应声说好。
两人慢慢走着,浮玉走在他先前半步,而他和她不远不近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其实浮玉也是有些想念他的,不知道那次之后他过得如何,她走几步便会微微偏头,看看蕴空是不是还跟在她的身后。
蕴空余光瞧见她回头,于是也愣愣地抬起脸看她,然后彼此间多了几分无措与茫然,仿佛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主……”其实他都明白,她很聪明,大概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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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泾阳县主做的事情,因此那天才变得有些激进和不择手段,“上次花宴的事情,臣大概已经有所了解了。”
“哦?”公主慢慢停了步,回过头等他跟上来,然后并肩与他继续走,她故意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蕴空沉声道,“公主很生气,臣理解。好友背叛,暗箭伤人,若非人海量,谁都容不得。”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说我小气呢?”浮玉轻笑起来,自己这些话里有话的能耐都是跟他学的,有时候同聪明人说话,还是有几分意思的。
大师淡淡扬了下嘴角,道,“此事牵连陈国公家事,公主上次借臣的府邸已经给了一次回击,若是还要继续,恐怕就会出事了。”
公主略沉了下脸,“怎么,你这是替别人说话?”
蕴空生怕她误会,忙解释道,“臣和公主是一心的,怎会替外人说话?公主可曾想过,事情牵连陈国公,闹大的话,陛下也会知道两难。更何况这事情是红尘纠葛之事,若是真的拿此事来质问国公,恐怕也胜算不多。不过,臣担保,此事以后不会再有了。”
公主嗤笑一声,带着点轻嘲,打量着蕴空道,“先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佛子这是想替谁担保呢?”说完,她波澜不惊道,“人心险恶啊……不急。”
她娇憨,但从来不愚蠢,就是在撩拨他心思的事情上做的有点卖力,叫他难以应对。蕴空听了她的话后,忽然觉得,若是智慧上的较量,她也是不克小觑的。
不说倒好,一说公主却脸红了,被揭了丑事似的快步走,心突突地跳着,一面回头喃道,“你以下犯上,我可以叫人砍你十次脑袋!你现在又提起来做什么。”
蕴空心中寒凉,这个女子当真翻脸无情啊,他徐徐跟了上去,想说些什么,却又有口难开,此时一想,隐隐后悔自己把买的那个玉香囊扔后院的池塘里了。
忽然,地面啪嗒啪嗒地湿了起来,两人抬头一看,只见豆大的雨点愈来愈快地落下来,骤雨急发,一场暴雨将至。
林间有沙沙作响之声,这里前后皆空荡宽敞,也没有亭子可避雨,雨点迅速打落在衣衫上,湿透了大半。
公主今日出来散步,怕热所以穿得极其薄透,还没反应过来,那急急的雨滴子已经浸湿了她的衫衣,衣下的弧线若隐若现地勾勒出来,婀娜生姿,撩人心弦,实在是没眼看。
蕴空只觉得脸上发热,连忙挪开眼,挥袖脱下自宽大的外衫当作斗篷披在她头上……
第43章
四面八方涌来的风雨,在一瞬间都被他的大袖衫挡在外面,周身被一阵冷香所环绕着,很是熟悉,可闻着依旧叫她心中跳跃着。
浮玉被他七手八脚地裹成了个包子,她抬眼看到大师的进贤冠的长簪上,不断地有雨滴凝结又滴落下来,急道,“那你怎么办?”说着,回头高声唤道,“还不快去给佛子拿伞来。”
方才他们二人说话的时候,随行的人被公主差遣地老远,这时候听见公主传唤,又赶紧举着华盖跑过来,遮在公主与大师的头顶上,道,“公主,幼蓉跑去附近的殿内借伞了,您先在这下头避避雨。奴看前头是自雨亭,要不然去那避避雨!”
华盖并不大,所能遮盖住的只有一人,除非两人挤一挤。公主见大师双肩湿透,伸手就要拉他站进来一起躲雨。
大师不经意地避开她的手,看了一眼内侍,然后道,“公主不必担忧。臣有冠帽,再说了,拿芴板挡一挡,也是可以的……”说着,大师举起那一条可怜的象牙芴板遮蔽在头上,显得有些窘迫。
公主看得哭笑不得,失笑道,“罢了。咱们快些走去自雨亭吧!”说着,她披着那大袖衫自己先跑进雨里,冲身后那内侍道,“你把华盖给佛子打着吧!”
大师听了公主那句话,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暖意,他想,或许越浮玉真的想过利用他,可是归根到底,她还是在意着他的。
“哎公主——”内侍左右为难,也不知是该追过去,还是该给大师打着,“佛子,您……”
“你自己打着吧。”大师淡淡一声,拂袖转头也走入雨里,快步往那小亭子去了。
自雨亭孤零零地就坐落含凉殿与太液池之间,仿佛是知道有人会在此躲避骤雨似的,故而命名自雨亭。
大师的大袖衫虽然薄,但是对公主来说已经足够,一路小跑直至亭子里,没有再湿透得更厉害。
她立在那,见大师举着象牙芴板疾步而来,有些不快,扬声道,“我将华盖给你用,你怎么不用?佛子若是淋雨得了风寒,父亲可要怪罪我了。”
说着,她见大师有些狼狈地站了进来,衣角湿哒哒的雨水没一会儿就将彼此脚下的地面打湿了。大师低头一看,有些觉得不成体统,于是默默往旁边错了一步,和公主离远一些,免得把这雨水的寒气过给她。
“华盖乃天家之物,公主怎可以随意给臣使用?”他喃喃说着,一面仰头看雨,一面掸了掸衣袖上的雨珠。
在宫里其实她还是不太敢这样做的,若是自己彻夜不回宣徽殿,怕是白樱幼蓉她们也会四下找起来,所以,她也不好冒险。
然后思绪想到了南山的紫竹林,想来这个时候,南山别苑应最是清幽。皓月当空,竹影摇曳,想想都觉得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宫里留不得,她还可以把他拉到山上。
浮玉这般想着,脸上就浮起了欣慰的笑容。不论怎样,重生之后她至少争取到了喜欢的人,也没有再错过,这便是最大的幸运。
至于旁的,她当然没有忘记。只是如今宋洵隐于国子监,而婉卢又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一切前世的恩怨仿佛就此断了似的。
她在月下不禁迷茫,望着窗外的一轮婵娟开始陷入沉思。
重活一世,她在努力改变自己,变得脾气好一些,对周围的人也宽容一些。不得不承认,她一开始回来的时候,是满腔恨意,只想尽快找到一切事情的真相。
可她所寻求的那份真相仿佛是个无底洞似的,她越往里深入,反而更觉得不着边际。出手之后,总觉得有一种无力感,像是眼前有层层迷雾似的,叫她如何也不知道怎样才能看清一切。
再加上她当时又见到了佛子,满心欢喜地就要扑上去。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到了如今,总算到手。
佛子虽然看着疏淡苛刻,可私下里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一沾那种事情,总是容易没好气。
她想到此,忍俊不禁,其实他比她想像中的要更好,完全没有想到他是个可以为感情让步的人,三番五次地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甚至违背一点他自己的原则。
她日渐沉沦于与他的痴缠中,每天总想着下次如何与他见面,做些什么,所以,对于‘仇恨’这两个字的感触似乎变得淡薄了些。大概是他的爱意实在叫她欢喜,更将她治愈了不少,所以她仿佛从以前那些苦涩的过往中走出来了。
可公主毕竟是经历过一世了,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是通透,而且,一个人在夜里醒过来的时候,也会变得清醒几分,知道自己下一步想要什么。
感情是感情,这不耽误她继续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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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知道的一切。这大明宫是她十三岁之后的家,她很清楚,她的一切宠爱和荣耀全部来自于那场洛阳之战。
大概她是唯一亲眼目睹了那场惊变的孩子,更比别人更清楚,是父亲杀害了隐太子,也就是她的叔叔,然后获得了皇位。
大概父亲是对她有所愧疚,或者,像是一个在孩子面前做了错事的大人似的,从此将一切能给的物质和名号全部赐给她,仿佛是希望告诉她,他走出杀戮后,还是她的父亲。
她睡不着,披发起身,赤足踩在月光如水的地上,立在窗前仰头看了很久。然后,从怀里拿出佛子送她的玉香囊,就着月光看了又看。
浮玉偏着头打量起蕴空,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一向运筹帷幄,云淡风轻的大师,居然也有被一场急雨淋得如此窘迫的模样,只见他圆领外衫湿了大半,衣袖也不再有飘逸之意,像个落汤的兔子似的,耷拉在他的手边。
有时候,这样的大师反而更接地气,叫人才会意识到,原来他也是个凡人。
蕴空无意中侧头看见公主正仔细端详自己,不由得有些无地自容,慢慢别过脸,难为情地抬袖半掩着嘴闷声道,“公主不要再看臣了。如此狼狈之态,实在是难以入目。”
浮玉闻言轻笑起来,“如何难以入目?我倒瞧着甚好。大师淋成了落汤鸡,那该多难得啊。”
她在不轻不重地奚落他,大概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在堵气,蕴空没再说话,任凭她对着他的窘态发出轻轻笑声。忽然,他想起她在陛下面前要给他说媒的事情,面色不豫起来,“说起来,臣想提一句,今日公主又在陛下那胡言乱语了。”
公主眨了眨眼,不解问道,“我又如何了?”
大师期期艾艾地说不出口,轻轻一拂袖,终于难为情道,“如何了?乱点鸳鸯!什么侍妾,什么美人,臣对此事还什么都没说呢,倒让公主自己决定了。”
公主轻声嗤笑,笑弯了身子,然后直起来,望着蕴空道,“怎么,这也有错?难道你真的打算孤单一辈子吗?”说着,她有些不情愿,抿嘴喃喃道,“你连我都看不上,真不知道你以后会喜欢上谁……”
蕴空双手揽袖立在那,斜眼瞥了她一下,然后沉沉叹口气,扬声道,“也许陛下说得对,以后宋洵早晚出去自立门户,大师府太大了,一个人住着,好像是少了点意思。若是以后臣病了,连个近身照顾的红巾翠袖都没有,着实可怜。上一次,中书省打理杂物的高内侍还与我提起过,他有个远亲……是个姑娘……”
浮玉听了立即调转过视线看他,眼神凶巴巴的,问道,“什么!高内侍已经给你找姑娘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师忍住上扬的嘴角,故作思考,半天才喃喃道,“约莫好几个月了吧……听说贤良淑德,很会照顾人……”
这些内侍真是惯会往王侯将相身边塞自己人,是不是照顾完笔墨纸砚,就要照顾到床榻上去了?
公主没好气地瞪着他,急着戳破真相,道,“你还感动了吗?也不想想,她要是照顾你,那是因为你是一国大师,你若只是个街边卖饼的,你看她还会不会那么\''贤良淑德\''。”
“真的假的又如何呢?世上本来就是真假参半,感情也是这样。臣要是真的需要,侍妾也好,夫人也罢,是哪户都无所谓了。”
浮玉冷冷地哼了几声,嘴唇一撇,调侃道,“真以为佛子与众不同,独善其身呢,原来也不过是尔尔——”
蕴空扬声说诶——,摇了摇头道,“公主不要把臣想的太高,其实,臣也是常人罢了。”
大雨落在飞檐上,顺着弧度滑了个半圈,然后滴落了下来,在眼前形成了一幕雨帘。
自雨亭不远不近的回廊处站着两人,男子收了伞,见自雨亭里有两个背影,不由得留意几分。
“佛子?……那他身边的那位是谁?”九王李睿眯了眯眼,却看不见大袖衫下面的脸。
周英娘柔柔道,“方才妾身也看到了,似乎是永阳公主。”
“哦?”李睿很是意外,佛子与永阳公主的关系这般的好吗?
正想着,忽然听闻身后有人哒哒的跑来,李睿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宫人打着伞一路奔了过来,她急不可待地冲进回廊,气喘吁吁,迎面差点撞上他。
幼蓉抬起脸,大吃一惊,连忙低头行礼,“九大王……奴没有看见,还望九大王恕罪。”
李睿说无妨,“你是……鸢妹妹身边的幼蓉?”那头说正是,待到她抬起脸,李睿却凝神了,只见雨水打湿了她脸庞和发丝,显得楚楚可怜,李睿看得失神了一下,道,“你这伞算是白打了,鸢妹妹性情凶点,你侍候她,恐怕不简单吧。”
幼蓉微微一笑,“公主对我们很好。”
“那就好,你去吧——”李睿说着叫她下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背影看了过去。
周英娘站在一旁看在眼里,一阵酸楚之意涌上心头,她勉强笑了笑,拉拉九王的衣袖,道,“我们去那边等雨吧。看来永阳公主同佛子有话要说,咱们不要去那边了。”
李睿回过头,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就依你。”
雨下了两日,终于在这一日黄昏的时候,雨过天晴。
一片日落平西的斜阳下,浮玉坐在宣徽殿的门口看流云。满目晚霞落入眼中,仿佛破碎的琉璃似的,看得人有点沉醉。夏天的日落总是拉得很长,白昼的时间比夜晚要久,尤其是下午这段时间,明明已经是酉时,可天色还早着。
“哦?前几天九兄和英娘入宫了?还要小住几日?我怎么不知道呀。”浮玉正跪坐着饮茶,听了这个消息很是惊讶。
幼蓉答道,“奴也是上次送伞的时候刚好碰上的,大概是九大王不想打扰公主与佛子谈话,所以才没有过去招呼。”
公主哼笑一声,九兄他要是真的那么好心就好了。从前他就最爱挪揄她,总是说些不冷不热的话,若是真的过来和她打招呼,那他们兄妹才更尴尬呢。
不过,照这么说,父亲和母后当真是喜欢九兄,明明他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府邸,却还是要时不时奉召入宫陪侍在侧。看来这一次,九兄还是要问鼎皇位了。
说起来,周英娘的父亲正是宗正寺卿,大大小小的王侯贵仕的谱碟都经他手一一记录审核,从高宗皇帝到如今,不论是旧府邸的侍妾还是后妃,应该都有记录在册。也不知通过周英娘的话,能否叫宗正寺卿将母亲的库档调出来给她看一看?又或者,周英娘本身也知道关于母亲的事情?
浮玉思前想后片刻,想着还是不要先打草惊蛇的好,与其直接找周英娘拜托查谱碟的事情,不如先问一问蕴空……
公主漫不经心地用勺子搅了搅茶汤,说道,“幼蓉啊,明日你再陪我出宫一趟……我有几件事要与佛子相商。”
幼蓉刚要说好,白樱却刚好端着点心过来,听见了公主的话,于是插了一句,道,“公主要去大师府么,不过,奴倒是听在太医署打杂的田公公说,这几日佛子都没有回去了。佛子似乎染了点风寒,一直在中书省里的小内室卧病休息。”
公主很是惊讶,喃喃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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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子病了?”说完,她意识大概是上次他将大袖衫给了她挡雨,自己却挨了淋,这才得了风寒的……可是,公主依然很疑惑不解,问道,“佛子病了……为何病了不告假回府去休息呢?”
这一下白樱幼蓉倒是不得而知了。
多奇怪啊,哪有生病不回自己府邸好生休养,还喜欢赖在公府不走的?
浮玉若有所思起来,捏着下巴凝眉思索,忽然,她茅塞顿开,心道糟糕!
这大师生病都不舍得离开中书省,还能因为什么?定是因为有那位高内侍打算送过去的,什么“姑娘”在照顾着!若是回去,大师府的一群男人哪有\''贤良淑德\''的姑娘照顾得妥帖舒服呢!更何况,这些内侍人脉很通,偷偷把一个女子混送进中庭一日半夜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此,公主面色不快,顿时浑身充满了战斗力,连刚上的点心也顾不得吃了,忿忿起身道,“速速把上次我没用完的参炖了,我要亲自去中书省看望佛子。”
————————
大明宫最美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个季节,长长的甬道宽大而笔直,与飞霞满空几乎相通。公主挎着食盒一路穿过宫门,路上倒是没碰上什么人。入了夏,谁都不大爱走动,这个时候大概都在各自宫里吃冰桃子。
出了延英门就是中庭,公主探头探脑地往外头一望,果然甬道上也不见其他朝臣在。她放心地跨过门槛,倒是要感谢这些人,还好不是人人都像大师那般呕心沥血,否则,她想溜进去哪有那么容易。
中书省已经空无一人,算起来今天不是朝参日,天热,官员也都不想来。公主冷冷哼了一声,果然她猜的不错,若不是有姑娘在,大师那般畏热的人怎么可能还会留在这。
本想高声唤一句吓唬吓唬里头的人,后来一想,若是想捉奸,怎么能如此招摇过市?浮玉稳了稳心神,偷偷摸摸地猫进了殿内,依稀记得那间内室应该在东南处……
她悄悄地压着步子溜到拐角,屏气凝神地贴在墙壁上,大气也不敢出,等了片刻,只听里头果然传出来几声轻咳,大师低哑着嗓子道,“不必叫尚食局送吃食了,某现在没有什么胃口。”
浮玉轻轻皱眉,鼓足勇气往里头扒头一看,只见大师坐在小榻上将药碗放回木漆,而帐幔后头站着个人影,也分不清男女,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倒是很有阴柔的仪态……
公主盯了一会儿,脸色越发很不好看,终于掀开幔帐忍不住走了进去,扬声问道,“听说大师病啦?真是病得也有福气呀!连家都舍不得回了——”
帘子后头却是一声尖细的“哎哟喂”,那声音分明是个小内侍,一回头,见永阳公主气冲冲地闯了进来,着实吓一跳,端着木漆案退了几步,垂头道,“公主万福……”
内侍紧张地答道,“奴是太医署的田公公,佛子染了风寒,所以奴被派来……”
大师方才喝了药,这时候正打算歇息,眼下他坐在塌上只穿着一层中衣,公主突然走进来,他看得眼睛都愣了,惊骇道,“公主……?公主为何来了?”
公主却不理睬他,把食盒往旁边案几上桄榔一放,四下就搜索起来。一会儿打开柜门看看,一会儿撩起帘幕查查,最后干脆将直棂窗支起来,顺着窗缝往后院瞧,可中书省的后院空空的,始终不见有什么人。
田公公畏惧公主,看情形不对,悄咪咪地趁着公主翻箱倒柜的时候溜走了,内室只剩下公主和大师,一个怒气冲冲,一个不知所措。
说着,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大师单薄的白色中衣,只见交领处还微微敞开着,喉咙处居然还有一处红红的印子!
大师被她凶巴巴的目光盯着有些害怕,可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慢慢地把被子拉起来遮盖住上身,只露出个脑袋,怔怔道,“公主不要乱来,这里可是中书省。”
作者有话要说:不止一次写到直棂窗了,今天写一点这个吧。
窗框内用一条条长方形的细木片,竖着排列,像小栅栏的窗户。会有纸糊在上头,挡一挡风沙,冷气,可以搜搜佛光寺,这个就是直棂窗。这个窗户是唐朝最普遍的窗户,很简单,但是看着很有美感。色泽也会随着日光的光影产生角度上的变化。日本的古老的街上两侧的小房子还有这么用的。
宋朝的时候,还是用这个,不过花纹多了起来,也用格子窗,槛窗
唐朝这个直棂窗是不能打开的,是固定的,其实这样很受限制。我看着实在是不通风,所以给架空了一下,改成直棂窗可以支开(考究党求放过哦~~)
第44章
中书省内特设有一间隐蔽的内室,专门给在这里偶尔值夜的官员用来休息。大师事务繁忙,又没有家室,因此这件屋子几乎成了他的专门休息的地方。
浮玉拂了下广袖,四下里环首将这个内室看了一圈,的确是藏不住人的。目光又落在旁边的案几上,只见摆着手巾,木盆,药碗还有一碗白粥,浮玉看了心里隐隐不快,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病中叙情了?”
蕴空微微抬起头朝那木案看了一眼,长长闭目叹口气,又躺了回去,道,“公主从内禁跑来中庭,就是为了问这句话的吗?”他浑身还有些虚弱着,按理说一场雨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偏逢他回来之后又熬了夜,身体撑不住,这才有些昏昏沉沉。
浮玉一下子坐在榻边,抬眉嘲弄道,“大师好风流啊!如此别有洞天之地,竟悄悄塞了温香软玉过来伺候。”她抬手扒开他的被子,一指那脖子上的红印,没好气道,“你这个怎么回事?”
蕴空一手抓着被子,一手诧异地摸上喉咙处,愣了一下,才慢慢道,“臣嗓子处不大舒服,所以田内侍就掐了掐臣的颈部,发散发散寒气……”
公主瞥见大师一脸无辜,似乎真的有些冤情,这才稍稍松懈下来,可心里依旧有些怀疑,于是忽然倾身向他,仔细审视起来那个红印子,只见上头的确有些发紫的轻痕,公主询问道,“不会是蒙我的吧?这真的不是亲的吗?”
大师一听,忽然脸色微红,什么亲的?怎么亲的?话说,她一个未出降的姑娘,这些事情都是从哪里看来的?
浑浑噩噩想起来上次弘文馆的避火图,蕴空绝望地咽了一下嗓子,想,越浮玉的广闻博济是不可轻视的。
公主要检查,大师只能躺在那,也不敢乱动,她的脑袋几乎趴在他的胸前,他只好僵着身子,难为情地点点头,说句句属实,“公主不信可以将田内侍叫回来,一问便知。”
浮玉一听,觉得没什么意思,只好把参汤放在一旁,垂眸静默地坐了一会,可怜兮兮地抬头道,“那你下次再生病,我还来照顾你,行不行?”
大师听罢,二话不说,眼睛一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装晕,公主叫他,他也不应,推他,他也不理采。
最后,终于在公主死命的狂风暴雨般的晃动中,蕴空的眼睛才勉强睁开了一条缝。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下次你再染疾,叫高内侍赶紧去宣徽殿通传我一声,我好过来看着你呀。”
大师抿了下嘴唇,强睁着干涩的眼睛想再争取一下,道,“可是臣还想多活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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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
公主撅了撅嘴,喃喃说至于吗,她干脆跪坐在榻下的垫子上,整个人往榻沿上一趴,半截手臂支棱着脑袋,一面歪头瞧他,一面问道,“那照这么说,你生病了,回大师府休息不是更好吗?有家丞和内仆侍奉你,何必一个人躲在这里生生熬着?”
斜阳自直棂窗的缝隙里照了进来,把公主的脸映出一片彤色,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似的,她的影子挂在旁边的墙上,轮廓柔柔的。
大师被问得心虚,默默瞅了她一眼,然后调开视线,应付道,“没有为什么……臣就喜欢在这养病,清净。”
他说完,微微向里转身而去,侧卧着身子背对着她,一副不打算细谈的样子。
其实,这种事情的原因能说吗?他那天因为她,在大师府同自己的义子吵了一架,生平头一次对宋洵言辞激烈,想想都有点挂不住脸。所以,他这几日都在中书省呆着,其实也是为了避免回府之后,两人碰上彼此尴尬。
公主对着他生冷的后背很是不耐烦,颇为缠人地唤了他几声,他也懒得搭理,依旧闷着头背对着她,一个人难为情地面壁。
可浮玉从来都是越挫越勇,大师越是不理人,她偏就要他理。
蕴空闭着眼,只是感到她在他的身后蹭了又蹭,一会儿只觉得肩上一沉,然后一声得逞的笑传了下来,“啊!我说呢,原来你躲在这,是因为脸红了!”
大师惊闻,回头一看,只见自上而下的娇靥正趴在他的肩头冲他嘿嘿笑。
公主一手攀着他的肩,一手撑着身子贴在他身后,左瞧右瞧,终于又确定了几分,她倾身而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大师的脸,认真道,“你也有脸红的时候吗?怎么,难不成这几日你同什么人吵架啦?不会是不好意思回去吧?”
蕴空挣扎地抬了抬肩头,回过身一看,只见公主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溜上了他的榻,这时候她的大半个身子正懒洋洋地横卧在他身后,罗绸外衫七缠八绕地摊散在榻上,她斜撑着脑袋,一脸理所应道地瞧他。
“你!!!”
大师惊起,顿时脸色大变,扬手拉着被子把自己一卷,一下子往后挪了过去。
他磨蹭到角落,后背抵靠着墙角坐起身子,抬袖一指,羞怒道,“越浮玉!你、你这么快就忘了臣是如何教你的了?啊?你怎么能……和臣同榻。”
“我就忘了!”
浮玉忍着几分紧张,扬声压了下去,然后四脚并用爬到蕴空身边,一下子坐在他的面前,“你那天不是很厉害吗?怎么现在又不敢了?你想吓唬我,我现在没有那么容易被你吓住了。”
公主大师四目相瞪,谁也不让谁,这般僵持了一会儿,彼此却都没有再做什么。
浮玉等了半天,终于绷不住了,眼见蕴空对她还如此防范,不禁失望透顶,浑身一松,瘫坐下来,懊恼道,“都到现在了,你还把自己裹成粽子,就这么怕我吗?”
大师哼了一声,拧过脸,别扭道,“怕你?呵……你一个小小女子,臣怎么会怕你?”
浮玉见他神色扭捏,转而微微一笑,伸手拉过他的袖子晃了一晃,软声央求道,“佛子啊………我只是喜欢你,这样佛子也要和我生气吗?你忍心这样对待一个这么喜欢你的人吗?这么久了,你应该明白我的。”
她见他微微放松下来,于是悄悄顺着他的袖管摸上他的手,大师的手因病微微发热,手心里潮潮的,她把手贴合在他宽厚的掌心里,继续央求道,“爱慕你的人肯定很多,可是像我这样百折不挠的,肯定就一个。为什么对我这么苛刻呢?”
“佛子啊………”她软软的手拉着他的,又软声叫了他几次。
他抿了抿嘴,明明已经心里被她那柔软的一声叫得融化,可依旧淡着脸,低沉道,“不要这么叫臣……”
浮玉嬉皮笑脸地往前凑了凑,那翠云香的味道叫蕴空闻着有些飘飘然,只听公主探声道,“你不许我叫你佛子?那我叫能什么?佛子?房六?对了,你排行第六,那我以后叫你六郎吧!”
好一个……六郎……
大师听得几乎要跳起来,顿时脸上乍红不已,活了三十年,再算上上辈子,还没有一个人这么暧昧的称呼过自己。
只有情人,爱人和夫妻之间,才会用这般亲密的叫法。她居然就这样脸不红心不跳地叫他……“六郎”,听得入耳后,叫人浑身酥酥麻麻的,说不出的朦胧意味,整个人仿佛被钉在那似的,带着些难以抗拒的意犹未尽。
公主叫完,自己也捂着嘴不好意思的笑了,她见大师痴痴傻傻地坐在那发怔,轻轻戳了戳他的前胸,慢慢道,“怎么,是不是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说着,浮玉慢慢蹭到他身边,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头,环手抱住他的臂膀,道,“你看看,这段日子,我抱过你,你也抱过我了,其实你也是很喜欢我的,对吧?上次你自己都说了,为我做了这些啊那些啊,难道你不觉得,这就是喜欢吗?你怎么就感觉不到呢。”
大师呆呆地不说话,他自己能不知道吗?他为她做的,何止是因为浅浅的喜欢……简直是………快要鬼迷心窍了。
这么说,她是无师自通了?蕴空心里不大高兴,一个女孩子,嘴上抹了蜜似的……也不知是不是曾经有旁人对她讲过这些话?总之,还是叫人如此的不安心……
浮玉看出来点他的心思,不以为然,笑着问道,“你可是大师!大师总不会如此小心眼吧!”
可大师也是男人!谁愿意自己喜欢的人周围有一堆轰不走的追求者呢。
蕴空闷闷的,睇了她一眼,想给她讲清楚出道理,可刚伸出二指停在半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结果对上她眨了又眨的秀俏的眼睛,一瞬间看得失神,居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
浮玉拉扯了下他的衣袖道,“六郎,你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臣……”蕴空本来就太紧张,结果她这一声六郎又将他叫得忘了神儿,支吾了半天,轻声道,“臣……没什么。”
所以,他这是也默认喜欢自己了,也不再反驳辩解了吗?
浮玉心里打鼓,他不承认,也没否认,这样像是把人架在火上烤。
公主想不出什么办法再探究他的感情,沉默一阵,忽然凑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称呼2:注意过吗~文里,很多自称都不大一样。
蕴空对皇上公主称“臣”,偶尔对公主称“我”,对宋洵称我(我其实就是熟人之间),对外人自称“某”,生气的时候称“本相”
宁侍郎宁九龄对佛子经常自称“愚”;而佛子的管家家丞对佛子自称“下走”
公主对外称“本宫”,熟人称“我”,对皇上自称“儿”(唐朝时没有''儿臣''这个称呼的)
内侍自称咱家或者奴,宫人自称“奴”“婢子”(而不是奴才)
元洛(皇上的贴身太监)叫皇上为“大家”,只有最亲近的太监才这么叫;其他宫人称呼皇上为''圣人'',百官上朝称“陛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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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这个称呼,是很少用的,除非老百姓非常的兴奋激动,才会叫万岁。(唐朝更没有万岁爷,这个称呼)
唐朝的时候虽然已经有了老公老婆这样的称呼,
但是最普及的还是女的叫男的x郎,x是排行。
杨贵妃叫李隆基“三郎”,。李世民被叫做“李2”,也被他的后妃皇后叫做二郎。佛子排行6,所以……嘿嘿。
男的叫女的就也有很多了,夫人,娘子,或者是小字,昵称。唐朝人多浪漫啊~
所以问题来了,如果按照“从此萧郎是路人”的称呼,叫对方,李郎,陈郎,那如果此人姓张……??
第45章
公主十七岁,还很年轻,做事总是带着些孩子气的冲动。先前刚说完一番柔情蜜意的话,转脸就要欺上身,得寸进尺。
大师还有些恍惚着,忽然见她翘着嘴不管不顾地朝他扑了上来,轻轻一偏头,她凑上来的唇一下子就落了空,只是蹭上了他的唇角,在大师的脸颊上留下了一点不深不浅的胭脂痕迹。
公主的唇饱满柔软,快速在皮肤上蹭过,只觉得心弦猛然一颤。
又是投怀送抱,又要红唇相赠,如此殊荣,蕴空实在是吃不消。
浮玉没有得逞,却也不生气,因为大师的脸又红了起来。
斜阳窗下,公主眼睛华光闪烁,她在他身旁依偎着蹭了蹭,下巴抵着他的肩头,笑嘻嘻地看向他的侧脸,“佛子这是偷吃了谁的口脂,居然还留下证据?”
大师埋怨似的瞥了她一眼,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然后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的脑袋在他的肩上晃来晃去,蕴空也不赶走,只是深叹了口气,沉沉闭目。
他想,这次大概是真的认栽了。一颗小心翼翼的心被她强取豪夺去,恐怕日后自己要难以自控的听之任之。
也许,她依旧窥视着他手上的权利,想着在哪个当口再次利用一番。可是,他那还能怎样。
他希望她过得好,过得开心,最好是无忧无虑,就算她不去谋算他的权力,恐怕他自己也会终有一天为了换她一笑,去以公谋私……或许,又甚至会为了她,背上污名……
原来从认识她的那天起,两人的命运不可逃脱地困在了一起,难舍难断,注定要纠缠下去。
蕴空衔着一丝自嘲的笑,想,大概为了这点纠缠,他居然也是心甘情愿的。
公主依旧停不下来,蕴空忍不住有些难为情了,闷闷地正了正交领,道,“公主笑够了没有?臣乏得很,需要休息,恕不起身相送了。”
“不回答,就要下逐客令吗?”浮玉问。
他悻悻道,“你不说,臣大概也知道答案了。”
宁九龄和宋洵年轻力壮的,正是和她年纪相当的时候,她若是先喜欢上旁人,他不得不心酸的承认,也不是不可能。
再说了…宁九龄这个事情,本来也是他自己作茧自缚。本来以为给她介绍个别人,转移了注意力,她也就不会再对自己这么纠缠了,谁想当他看见她真的走向那人的时候,心里原来是这么的难受。
正如她当初说的那般,真的很吃味。
大师习惯一个人思考一个人纠结,更不善表达,也不愿意多说。就算心里已经波涛汹涌地想了这么多,可脸色依旧是毫无波澜的。
浮玉看了半天,品不出什么滋味,趴在他耳边轻声道,“其实…你不如让我亲一下,亲一下我就告诉你,先喜欢的谁。”
“你……”
大师闻声,猛地一抬头……只觉得嘴上一软……后半句话生生卡住。
“吧咂———”
云卷云舒,潮起潮落,蝴蝶在他的唇上轻轻点足,不等他回过神来,却又振翅飞走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了,越浮玉。居然,她趁机偷吻了他一下。
蕴空浑身一颤,一阵麻麻的感觉从唇上蔓延到全身,控制不住的热气涌上头……
“啊………你……”
蕴空掩着嘴,支支吾吾地惊骇看她,“你……怎么可以……”
“怎么了,我当然这是……”她说完,又忽然凑了过去,仰脸看他,字字道,“……回、答、你。”
蕴空半掩着唇,闷着声窘迫道,“公主这不是回答……这是偷袭!”
“难道这样的偷袭,还不能当作你想要的答案吗?”
浮玉说完得意笑了笑,然后露出颇为可惜的神色,“哎……没想到还是我先主动了。不过,看你的脸色,比我方才见你的时候红润很多,看来我一来,你真的大好了!”
好什么?
不好。很不好。
不如说是变的却更糟糕了。
蕴空现在只觉得浑身上下更加燥热,气息微乱,必须要深深吸一大口气,才可以喘匀些。
她竟然就这样偷亲他一下,如此狡猾,又突如其来,叫他几乎防不胜防。
蕴空只觉得身子渐渐烧热起来,一些可怕的想法自下而上地蔓延开来,他自己都解释不了这样冲动的原因,只想一头扎进冰室里叫自己清醒清醒……
这样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如果她再这样胡乱的“偷袭”他,保不准两人今天在这中书省要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与其说担心她,不如说他担心的是不可控的自己。
喜欢上她,真的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可是明知道前路晦暗,他依旧不自知地甘之如饴,被她引诱着慢慢走向她。
蕴空终于缓下了一口气,往离她远点的地方坐去,抬手拿了把小扇轻轻打起来,微风徐徐,总算送走些糟糕的热气。
只听她道了一声“我来。”,然后手中的扇子又被她夺去,经由她纤纤手腕一上一下,那扇子就在她的手中送来阵阵清凉,还夹杂着她身上的翠云香气。
他有些看不下去了,公主惯都是由下人打扇的,怎能可以给臣子做这种事呢?
大师说臣惶恐!“公主怎么可以给臣摇扇?臣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说着伸手去拿,却被她轻巧地避开,扬声道,“诶——六郎是病人,我替六郎打扇,有何不可呢?”
六郎……又来了。
他听得又别扭又心里滋生起异样,实在拒绝不了这样殷切的她,手在那悬了一会儿,然后垂下来,老老实实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她目光柔柔,望了大师一阵,说,“一会儿我看着你把粥吃了,晚上再陪你说会话,好不好?”
他垂眸看她,忍着头疼昏昏沉沉道,“公主回去吧。今夜你不能留在这,如果叫人发现你在中书省过夜……万万不妥……”
浮玉遗憾地叹口气,眉间染上几分怅然。
人总是贪心的,有了一就想要二,她如今在他身边了,可是居然发现还是不够,想时时刻刻的和他在一起。
“那我多留一会儿好吗?我想天天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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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底蔓延起一阵悸动,伸手握住他的手掌,郑重道,“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
手心的柔软触及到心尖上,暖意留过心头。公主言语纯致而认真,大师居然有些感动。
他沉默一阵,终于反手虚握住她的五指,说出一句安慰的话,回应了她,“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第一次真正握了公主的手,那样小,那样柔软,纤纤玉指被他包含在掌中,叫人不忍心攥得用力。
与上次在这里拉着她的手带她摸黑走出去不同,这一次他掌心多了几分怜爱和暧昧,总算和她心意相通了。
浮玉听罢有些不依,“我不管,我偏要朝朝暮暮,我要时时刻刻。人生苦短,你我有多少日夜可以荒废?”
公主像个孩子似的任性,蕴空淡淡一笑,他还能如何呢,除了像往常一样,一一应她……他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想了很久,才难为情地挤出来一句话,“会的。臣答应你。”
“我不信!”她摇了摇头,眼神飘向他们握住的手,抿嘴道,“你看,一直都是我紧紧握着你,你却松松垮垮的……”
他听罢,心里紧张起来,咽了口嗓子,鼓足勇气将手拢得紧些,问道,“臣这样,可以吗?”
浮玉微微一笑,只觉得手上的力道比方才加重些,心里的那份安全感也更踏实了下来,她却故意摇摇头,依旧道,
“不够。再紧些。”
大师在情/事上很老实,听公主说不满意,立即又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公主安心否?”
他试探地问着,应该总算可以了吧!再紧些的话,他真的很担心会把她的手攥疼了。
浮玉暧暧一笑,顺势往他怀里靠过去,脸贴在他的脖子上,半仰着头开心不已,道,“你的手真暖!我盼了很久,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这样握着我的手,带我走出从前那些不幸的日子……今天我终于等到了!”
“从前?”蕴空眉头皱了一下,喃喃道,“公主总在说从前……”
浮玉一惊,发觉差点就说漏嘴了,忙笑着打岔,“是我高兴的语无伦次的。我没有什么从前,我只有现在!我要现在!”
她依偎了他一会儿,然后又抬起头,见夕阳下他的眉目英朗,长睫微垂,曾经在心底独自苦思冥想的人,终于近在咫尺了。
这一次不是梦,也不必再重蹈覆辙了!
浮玉想起长久以来的心酸和忍受过难捱的绝望,终于难掩激动,眨了几下眼,一行清泪顺着眼角就流了下来。
她怔怔仰看他,道,“我突然觉得,如果我现在死了,我也知足了。”
蕴空愣了一下,接下来没有迟疑,伸开宽广的手臂环住她,安慰似的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头。
他忽然觉得心安,嘴角欣慰地舒怀浅笑,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肩头承担了比这朝堂更为重要的事情。
前路漫漫,而走到这一步,他也没法后退。或许他注定要成为她的伞、她的刀,为遮风挡雨,为她披荆斩棘。
或许他日后会为了她身败名裂,甚至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他想,他都会一辈子被她困住,再无退路了。
想到这,他沉沉叹了口气。
浮玉听见了,抬头紧张地问怎么了,“你这是……后悔了吗?”
大师说臣不会后悔,“只是……陛下那里……臣不知道如何解释。”
她破涕为笑,“我会同父亲说的,他最看重你,一定会同意的!”
会吗?自古以来哪有大师尚公主的?权上加名,陛下虽然是明君,可也难免会忌讳……
“罢了。”蕴空的手划了划她的肩,不想让她担心太多,安抚道,“不急于一时,一切都会有出路的。”
浮玉听得忽然感到天地广袤而寂寥,这条路,他们注定要走得艰辛漫长一点了……可是那又如何,只要身边有彼此扶持,无论永夜怎样无边无际,她都是知足的。
她忽然从他的怀抱挣脱开来,正色地较真起来,“你还没有主动亲我……这样我心里不平衡……”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感谢支持~
第46章
亲一下才肯罢休,不亲就干脆不走。
她总是很巧妙的审时度势,在拿捏他的七寸这种事情上,总是很有一套。
蕴空颇为头疼的发现,恐怕日后他要常常被这种问题所困扰了。
“你想怎样?”他淡淡问了一句,语气里带了些由着她的意味。
浮玉一听,往前扑了过去,轻声道,“我要你像方才那般,也亲我一下。”
“现在不行。”他板起脸来,微微直起身子避开她,“臣,做不来……”他说完,自己也有些难为情。
浮玉闻言,耷拉了嘴角,“一直都是我主动伸出那只手,可是你知道吗,如果伸得久了,对方不过来握住,那只手等着等着也会累的。”
“臣不是也应了公主吗?”他说着,微微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浮玉说要的不止这些,“那上次在大师府算怎么回事?你那天……在茶室搂了我的腰,还偷亲了我的脖子!你不会要不承认吧?那时候,算是你第一次主动吧?不管怎么说,我是个女子,你觉得应该总叫我主动去抱你、亲你吗?这样也太本末倒置了。你倒好,一直是不主动、也不拒绝,你最奸险了!——”
奸险?
蕴空被她数落的失神一笑,抬了抬嘴角,加重声音道,“公主乃贵胄!怎么能容臣说怎样就怎样?”
“那上次算什么?我当日要是没有推开你,你会怎样?”她纠缠上他的话,非要弄个明白,“其实我那日离开后,心里居然有些后悔……我一直都在想,是不是我如果留在那,一切也就顺水推舟了。可惜,这样好的机会,竟被我错过了!”
蕴空听得有些心虚,当日那些实在是气急之举,他脑子一个冲动,什么都没有想就那样做了。虽然当时的种种实在是出格得很,但事后,其实他比谁都要暗自伤神。
她倒好,落入那样危险的境地,居然还想着再回来看看。
他刚想说什么,只见她已经朝他微微抬起了小巧的下巴,夕阳在她的眉眼鼻子上勾勒出一圈浅浅的金色。
“六郎……”
她启朱唇唤了他一声,以仰视的姿态看他,“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如果和你在一起,一定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你的官职、我的身份,还有这大明宫,处处都是你我的阻碍。我知道你每天都很忙碌,父亲、六部、百官那些事情,你都要一一留意。若是再分心一个我,恐怕会更辛劳。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你的负累的。”
她这样仰脸对他轻语曼声着,目光纯善而真挚,他听得心里乱的一塌糊涂,是感动还是欣慰已经分不清了,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虽然如此,不过,臣一直是愿意有你这个‘负累’的……”
其实浮玉心里明白,永阳这个封号,或许不只是永远光明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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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洛阳也。父亲心里对那场事变还是几分负罪感的,他教史官写此举是为了‘安社稷,利万民’,可终归做得还是弑兄谋位之举。
所以,永阳——正大光明,磊落奇伟,这是父亲作为上位者,对王朝和他自己的全部希冀和要求。
他渴望天授君权,渴望名正言顺,更渴望光明磊落。
或者,父亲对她这个洛阳之变的目击者之所以如此疼惜,只是因为他内心的忏悔和不安,他无比希望一切都如他给她的封号那般,堂堂正正,无可置喙,从此获得他自己的解脱和新生。
大概,这也是他沉迷丹药和长生之术的原因吧。
浮玉觉得有一阵子没有去看望父亲了,于是择了天气还算舒爽的一日往含凉殿走去。这还没到,石子甬道上有个眼熟的小内侍上前朝她行礼。
“公主留步,圣人含凉殿传召。”
浮玉惊奇地看了下白樱,笑了笑,道,“真是巧了,本宫正要去含凉殿找父亲呢。”
内侍躬身,“公主请。”
那含凉殿离大角观最近,这段时间,父亲总会在那里休息。
一走近,只听大角观里头的怪声似乎没有了,她似笑非笑地对白樱调侃一句,“倒是奇了。那天竺方士驾鹤西,神游去了么?”
白樱答,“听闻他前几日就离开大明宫了。”
浮玉点点头,“总算走了。”
这方士成天在宫里装神弄鬼,蛊惑圣心,她早就看着不喜。可陛下想求长生不老之术,谁阻拦,谁就会被怀疑有不轨之心,哪里还有人敢谏言呢?
内侍先与公主行礼后,进殿通传,得了陛下传召后,浮玉提衫走了进去。
绕过帘幔,越往里走去,闻到的那御前香沉沉的味道越是发重。她觉得颇有些怪异,可还是唤着父亲走了进去。
皇上正靠在榻上的案几旁闭目养神,神色安宁淡然,浮玉看了一眼,不再像往常那般笑闹着跑上去,而是规规矩矩地行礼,低声道,“父亲安好。”
这话是问候,又像个问句。
皇上自然听得出来,微微一笑,睁开眼道,“朕很好。鸢儿不必担心。起来吧。咱们父女之间,何时这样多礼,你不胡闹些,我倒是不适应了。过来坐。”
浮玉闻言后,转而微笑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坐在案几的另一旁,看了看四下里燃烧的金笼,还是忍不住道,“父亲这是怎么了?含凉殿的熏香似乎……比往常的量重了些?”
皇帝按了按太阳穴,道,“这几日总有些困倦,也不知是夏末神思绵长,还是秋初人都爱乏累,总是觉得,打不起精神来。”
他说完,冲浮玉摆了摆手,轻呵道,“你不必太过紧张。年纪大了,总是多多少少有些不爽利。”
浮玉赶紧反过去安慰起父亲几句,然后顿了顿,鼓起勇气试探道,“父亲,儿听闻,那天竺方士,走了?”
“嗯。朕,准许他暂时出宫修行……”
浮玉听后立即沮丧,喃喃道,“他还要在中原呆多久?真是祸害人。”
陛下扬声诶了一句,“鸢儿如何说话呢?怎能叫国师是祸害?”
这一下更叫公主目瞪口呆了,“什么……父亲居然还封他做了国师?他既无钦天监观星断事之术,又没有佛子力缆狂澜之能,他何德何能,能做我大华的国师。再说了,他可不是中原人呀!”
皇帝望着浮玉一通抱怨,她说完后,他不由得扬唇笑了笑,“听听,朕的女儿,逻辑如此犀利,可惜了,只是个公主。”
浮玉道,“父亲莫要说笑。我是认真的,他做国师,恐有不服。”
“只是个虚头的封号罢了。我自有要事交由他,碍不到朝堂上那些人。”
光影自窗缝中散了进来,映在他们身上,然后投射在白壁上。
他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只见壁上,他和她的影廓清晰地勾勒出来,从发冠,到侧颜……
蕴空微微一笑,侧头去看她的影,长睫微翘,鼻尖小巧,还有那之下的充满诱惑的唇。
浮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禁笑了起来,“影子!早知道把皮影拿来玩了!”
她看着他的影子,不禁起了点玩心,试着微微撅了撅嘴,只见影子上的她就那样亲上了蕴空的脸。
浮玉看着甚是有趣,笑了出来。
蕴空却忽然道,“站在那里,不要动。”
她很诧异,却还是依照着做了,规规矩矩地像方才那般站好。
也不知他要干什么,她微微昂着脸,余光只见自己已经站进了他巨大的影子里,被他尽数包围着。
大师坐在榻上,而公主站在地上。他们的影子却刚好一同投在壁上,仿佛两人相对而坐似的。
然后,蕴空侧头看着他们的影子,迟疑了一下,慢慢抬起双手,他的影子就那样刚好捧上了她的脸。
这看起来,就像是他的影子在触摸着她真正的脸一样。
她的身子在他的影子前显得那样娇小,他的一双手裹上了她的脸颊,捧在了手心。
大师忍着心颤,轻轻抬手,影子的指尖就那样滑过了她的眼角眉梢。
浮玉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
大师道,“闭上眼。”
她心跳加速,顺从的闭上了眼。
明明并没有真的吻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反而更叫她紧张得快要窒息。
蕴空的影子触摸着她的发髻,然后滑过公主的下颚,他慢慢垂头,影子也一同慢慢低下……
然后,宽大的影子终于吻上了她的唇,就这样,停留了很久很久。
即便是他的影子,她也仿佛能在虚空里感受到他的温度似的。她心快要跳脱出来,似乎感到他的指尖划在她一寸一寸的皮肤上,也能感到他的手掌覆盖在她的脸颊。
她配合地仰着脸,承接着他落下来的吻,然后缓缓抬起胳膊,踮脚搂住了他的影子。
不论是怎样的接触,她都是喜欢的,也都会情不自禁地沉醉其中。
蕴空余光看到这样的画面,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禁忌的感觉。
以他们的身份,如今做任何太过亲密的举动,都是要被人议论的。所以,他们的相恋,注定要冒着几分风险,直到有一日,守得云开见月明。
在那之前,他们必须要小心翼翼的见面、相处……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再叫她背负那些她不该背负的流言蜚语。
这一次,他一定要叫她安好。
——————
日影渐移,影子也变得依稀模糊了。和她相处的时间不知不觉过得如此之快,再过一阵,怕是天要黑透。
蕴空拉过她的手在榻边坐下,低声道,“天晚了,公主该回内禁了。过不了一会儿,高内侍就要来掌灯了。”说完,他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安慰道,“放心,臣会好的很快。”
她都明白,艰难地点了点头,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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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忍了片刻,终于抬手搂住他,依依不舍,“下次什么时候还能见到?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又要分开了。我真不想走……”
他身上一暖,软软的身子又扑进怀里,蕴空嗯了声,抚了抚她的背,道,“听话。回去吧。”
浮玉也不想因为自己拖累他,所以知道今日必须要走,她抱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一脸期待地问道,“不如,以后我再偷偷溜出宫去,去你家找你!”
他深吸一口气,却是慎重又慎重,只得又抱了抱她的肩,“臣……臣看情况吧。如果有机会,一定还会这样见的。”
她颇为惆怅地答应了他,然后有些担心地问道,“在那之前,你会不会又清醒过来,反悔了,或者忘了我?”
蕴空听得直紧眉头,“怎么会?不清醒的是过去的臣。现在,臣再清醒不过了,又怎么会反悔,忘了你。”
他说完,反倒是对自己忧心起来,怔怔道,“那你呢?你会不会突然又有了新欢,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宁九龄,就这么忘了臣了?”
她本来听了方才那些话心里颇为感动,忽然又听大师莫名杞人忧天起来,不禁笑了出来,推了推他,道,“所以子彦到底成了你的忧虑了吗?你是不是一辈子都要留下这个心结?”
蕴空哼了声,“岂止是心结,都快要成了臣的阴影了……”他闷声道,“当初臣也不知道为何,偏生向公主举荐了他……事后真是,悔不当初。”
她笑着捧上他的脸,亲了又亲,安慰道,“你放心。你在我心里一直是独无可替代的。就算有一天你不再是中书令,不再是大师了,你也依然是我的独一无二。”
独一无二。
多好的词啊。
蕴空脸色稍稍缓和,点点头道,“若是这样,臣就安心多了。”
还是那句话,论朝堂,他运筹帷幄;论情场,他在她面前总是败下阵来。
虽然他是国宰,手上有权,这张脸也依旧可以经得住细看,可是毕竟年龄不是什么优势了。保不准哪日她厌烦了,对他弃之如敝履,恐怕到时候再纠缠的,就成了他自己了。
想到这儿,蕴空不敢细品了,觉得还是有必要再郑重提点一下她,于是一边回忆,一边沉声,“臣还记得……在大慈恩寺,公主与子彦相见甚欢,言笑晏晏间,一时激动,他居然按住了你的手!这可是不敬!……公主心性单纯,以后这种事情,还是自己要多注意一些。”
她咧着嘴笑了,瞥着他道,“那他要是不敬,佛子你做的那些,不就是大不敬了?”
“那臣能和他一样吗!”
蕴空有些激动,忿忿不平地反驳道,“除非是公主喜欢的人,不然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臣不在公主身边的时候,公主还是多加小心。”
其实她真的要是喜欢谁,他怎么拦得住呢,不过是给自己加些保障罢了。
她笑着嘀咕道,“谁想到在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师,居然是个醋精——”
他怨怼地虚看了她一眼,伸手一拉,将她又拉入怀里,静静地搂了一会儿,低声贴在她耳畔,叹息道,“你回去之后,多加留意。如有任何事情,记得来找我。”
她安心的说好,然后故意戏弄道,“如果没事情,能来找你吗?”
他淡淡笑道,“只要你别叫臣在百官面前下不来台就好。”
蕴空无奈地扬了扬嘴角,大概这一刻,他整个人,整颗心,都要随她而去了。
宫外有人唱时辰,入暮酉,掌宫灯。她真的该走了。
她拉着他的手慢慢起身,退了两步,道,“你多保重。有空我会跑出来找你的。”
蕴空淡淡笑了笑,握紧她的手指,嘱咐道,“找我可以。一定小心为上,不要心急……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浮玉郑重点头,“我都听你的。”
分别是多么的不舍。虽然她知道他今夜依旧会在此留宿,而内禁也好,中庭也罢,两人不过是一座皇城,一墙之隔,可是她仍然怕这一松手,以后就见不到了。
宫道上有内侍举着烛火开始为各个宫殿掌灯添火了。浮玉再望了他一会儿,终于咬了咬牙,提起食盒扭头快步走了出去。
——————————————
宫外,甬道上晚风过境,她深呼一口气,理了理自己的衫裙,压抑着心中的欢愉之情独自离去。
他的样子此时刻画在她心里,反而变得又遥远,又亲近。
这样的感觉多么奇妙啊。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得到了,这一刻,竟然又有些不知所措,忽然不知道如何相处才是。
浮玉不禁无奈,好言劝慰起来,“父亲可是万岁,何需丹药呢?上次大师劝父亲的话,父亲都忘了吗?”
皇帝听后奇怪地笑了笑,有些困惑地望着她,喃喃道,“你倒是与往日不大一样,我怎么听着,鸢儿总是提及佛子。”
浮玉一听,立即有些难为情了,垂眸有些心虚,小声辩解起来,“大师是国宰,号令百官,也曾经是我的少师,所以,我和他,多少有些交情在。大师是个良臣,自然说的话要有些道理。于父亲和我大华,总是好的。”
皇帝哦了一声,慢慢点点头,道,“其实我今日叫你来,正是因为他。”
浮玉心里猛地沉了一下,可还是脸色挂起一层笑容,乖巧道,“因为他?不知父亲想说什么?”
人总在心虚的时候最紧张,开始懊悔从前种种是不是做的太过火了。浮玉的脑中细数她与佛子见面的过往,总是担心是不是哪次被发现了什么。
含凉殿大殿宽广,漏夜一滴一滴的打在铜碗里,仿佛砸在她的心上似的。
时间无比漫长。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会儿浮玉,终于缓缓开口道,“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去大慈恩寺了?”
浮玉一听,稍稍松了口气,笑道,“是。母亲忌日的那天,我去大慈恩寺祭拜,父亲知道的,每年我都会去的……”
皇帝道,“是该去看看你的母亲……”他眸中神色哀伤,有追思之意,流转片刻,他皱眉疑声问道,“有人说……是佛子同你一起去的?你们,又同车而归?”
此话一处,宛若晴天霹雳似的,叫她瞬间怔住。
浮玉身子一震,万万没想到会有人传出来她和佛子的风言风语。
不过,那所传的事情倒是虚妄之言了!可是,她虽然不是和佛子一同去的,可那日她与佛子一直在一起倒是真的。
她的确是在大慈恩寺遇到了佛子,或者说,是他来寻自己的……
“嗯?此事是真的?”皇帝见公主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浮玉片刻间语塞,对于此,竟不知道怎么样的回答才是万无一失的。
父亲先是君王,再是父亲。好在这一点,她从未忘记。
浮玉到底是摸不准这事情,更担心拖累佛子,立即舒怀一笑,堂堂正正地解释道,“这事情是不假。不过,儿是在大慈恩寺偶遇大师,而并非是一同去的。大师那日刚好也在大慈恩寺办点事情,与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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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碰上了,是个巧合罢了。事毕,大师又送儿归宫,这之后,也就分道扬镳了。”
她说完,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嗓子,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眨了眨眼,试探道,“怎么,旁人以为是……?”
公主忍不住的浅笑盛开在嘴角,宫人见到她后垂首行礼,她也颇为和气地点头示意,叫见到她的那些人都奇怪公主为何今日心情这样大好。
她余光看见那些人怪哉的目光,忍不住偷笑。心情当然是没得说,谁叫他们崇敬仰慕的国宰如今成了她的情人了呢?
一路轻快地绕过回廊,走进了延英门。
她刚走进内禁没几步,忽然闻见有细碎的抽泣声从哪个角落里传出来。
莫不是哪个宫殿的宫女被娘娘责罚了?
浮玉抿了抿唇,顺着声音摸了过去,终于在一座假山后头瞧见了个柔柔的背影。然而观之衣着,却不是宫人的襦衫。
公主蹙眉,等了片刻,终于轻轻开口探声,“你是谁?为何躲在这里?”
那人立即止住了哭声,猛地回头一看。
这倒是叫浮玉吓一跳,忍不住失声道,“英娘?你怎么在这里?九兄呢?”
英娘红着眼圈挤出个笑容,用帕子点了点眼角,哽声道,“啊……公主……我没事。”说着,她望了望延英门的方向,“倒是公主,你怎么在这里?”
浮玉想也不想,晃了晃手里的食盒,答道,“我方才是悄悄去了一趟中庭的尚食局,想看看她们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点心。你知道的,千秋节快到了……”
英娘也没有多想,嗯了一声,说是啊,“千秋节乃陛下生辰,必定会好好热闹一番的。”
浮玉打量了一下英娘,她孤零零地一个人躲在内禁中庭之间,大概是有什么委屈事不想让别人知道。
眼下九兄也不在,或许是他们吵架了?
浮玉曾经对她很凶,其实想想也是自己不对,于是温和下声音,问道,“是宫里人欺负你了么?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英娘温婉笑了笑,垂头低语说没什么,“是我自己的事,别人没有什么错。”
浮玉上前一步扶了扶她的胳膊,安慰道,“定是九兄欺负人了,我就知道,他总是这般。走,我带你去找他问个明白。”
刚要转身,忽然衣袖被英娘拉住,“公主,不必去的。我真的没事,这件事也怪不得九郎。”
“好哇!果然是他!”浮玉气鼓鼓地走回来,问道,“他对你不好了吗?你们才成婚没多久,这样不行,你必须告诉母后。”
英娘却摇了摇头,独自揽袖望向天边,走了几步,默默道,“若是皇后娘娘,她也会认为,我这是心胸不宽,不为女德的。”
浮玉听不懂,只是看向英娘,她无奈一笑,道,“其实,我有幸得九大王喜爱,纳为侧室,已应该知足。九大王天家贵子,我知道,他早晚会有一位更为匹配的正室,甚至府邸里还会有更多的妾侍,御妻。是我奢望太多罢了……”
浮玉大概听明白些了。其实,父亲何尝不是如此呢,坐在这些位置上的男人,大多是要三妻四妾的,能得一颗唯一的心,是多么奢侈而不易啊。
她没办法做什么,只好静静地揽住英娘的手,安慰道,“英娘,你虽然是九兄的侧室,可是你是他第一位纳入府邸的女子。不论之后他有多少女人,我心里永远只认定你一个九嫂。”
英娘颇为感动地抿了抿嘴,低头道,“原也是我不争气,见识太少,入宫的时候给公主添了不少麻烦。日后我回想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有些窘迫。”
浮玉道,“谁都有第一次呢。你且要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你一定会更加坚强的。”
她想,你何止是坚强,日后你将会登上皇后之位,母仪天下,甚至掌控了半壁朝堂,扶持申帝。
英娘听罢,只是温温一点头,腼腆地说多谢公主。
浮玉陪她回住处,走到小路上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侧头道,“对了,还没有机会恭喜令尊做了宗正卿,想来他会忙碌不少吧?”
英娘道,“一切全托陛下恩典。家父从前是宗正少卿,那位老宗正卿告老还乡了,这才有机会叫家父去做。”
“如此。”浮玉沉默片刻,幽幽叹息道,“原来,从前的那位宗正卿告老还乡了……可惜啊。”
英娘果然不解,“怎么?公主有事情找他么?”
浮玉笑了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的母亲……我是说,我的亲生母亲,我前些日子去祭拜她,忽然见她碑上记录的生辰不大清晰了,想托人修理一番。可惜,我那时候还小,对于母亲的记忆已经不大有印象了,所以想托宗正寺卿帮忙调取一份母亲的库档,借我看一看……”
英娘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若是公主不嫌弃,我可以替公主给父亲带一句话。”
浮玉心里一喜,嘴上却说倒不必那么麻烦,“我不便与外臣接触,因为此事算是我的私事,不想惊动太多。”
“公主放心,我明白的。”英娘微微一笑道,“到时候我会寻个理由……就说,是九大王要看的,到时候悄悄誊抄一份给公主,再把原件还回去。”
浮玉微微一笑,“那倒是个好主意,不过,就要劳烦我这九兄,替咱们背锅了!哈哈。”
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浮玉将英娘送了回去后,一个人顺路又回了宣徽殿。
刚一进门,便煽了煽手,唤道,“好热呀!冰室弄来的冰都用完了吗?为何不续上?”
白樱闻声快步走出来,一瞧殿内堆放冰块的大瓷杠依旧空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道,“方才幼蓉说她去叫人取,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外头有咕噜咕噜的声音传了进来,只听院子里幼蓉道,“劳烦公公把冰抱进去吧。”
“哦?”浮玉倒是很奇怪,“他问你什么啦?”
幼蓉道,“回公主,他问奴是不是您身边的宫人,又问了问千秋节公主为圣人准备了什么贺礼。”
浮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这个九兄,为何变得没话找话起来,若说从前,她的事情他才懒得过问呢。
“那你下去吧。”浮玉挥了挥手,转身道,“对了,叫人备水,我要沐浴了。”
“是。”幼蓉一如既往地应答,仿佛方才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第47章
过了两日,大师总算病体痊愈,与近来关照他的高内侍客套一番后,打算回府邸去了。
临别前,高内侍立在中书省的前廊下,依依不舍地瞅着大师,再三提议道,“佛子若是改了主意,随时与奴讲,奴立刻托人书信一封引那位姑娘来见佛子。”
蕴空抬手停在唇边,尴尬地清了两声嗓子,垂眸道,“此事高内侍作罢吧。某在府邸有家丞,有奴仆,人手是足够的。若是多个姑娘,某倒是不大自在了。”
高内侍面露可惜之色,连连叹息,大师生怕他再说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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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所以应付了几句,赶紧转身离去了。
多个姑娘,那还了得。现在宣徽殿的那位,才是大师的第一要紧事。上次他那么不经意地一试探,就激起了她不小的火气,若是叫她再知道高内侍三番五次的还不罢休,恐怕她就要直冲冲地跑过来对峙了。
想到公主那张气鼓鼓的脸,大师无奈地摇头淡笑了下,拂袖出宫了。
策马穿行过街坊,一路行至大师府,他拉住缰绳稳了稳,小侧门那头立即有外仆出来迎接。
“主人,您可回来了!”
大师如将马绳交由他手里,颔首道,“公子在否?”
外仆答,“近日公子未归,一直在国子监与举生温习。”
未归?蕴空沉了下脸,说是未归,恐怕还是因为上次那些事情闹着不快。也罢,未归也好,省的父子相见尴尬。
他要考明书科,便由着他去,找点事情做,总比无所事事好。国子监那附近都是来长安准备考试的各地考生,他愿意与他们同吃同住,倒也不错。
大师嗯了声,提衫往里走,绕过萧墙,直入正堂,一路道,“国子监那头,派人常过去看一看,若是公子有任何需要,一定替他准备好。”大师说着,抬了抬手,“跟我来。”
外仆答是,纳闷地跟着主人直行到后院池塘,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见主人伸手那么一比画,道,“去寻个长些的竹竿来,我现在要用。”
大师将袖子卷至肘部,颇有一种要大干一场的准备,下仆道,“主人这是要做什么?奴替主人做吧。天热,前堂已经为主人备下了冰好的青饮。”
大师面无表情地说不必,挥挥手道,“你且按我说的去就好。”
不一会儿,管家拿着一根青竹过来了,见大师叉着腰站在青荷池塘前久久注视着,上前殷切道,“主人,竹竿寻来了,您看这个行吗?”
蕴空闻声回头,上下打量了一下,点头说甚好。然后接过竹竿,小心翼翼地探进池塘,开始搜寻什么。
管家站在一旁左右看了看,皱眉道,“主人在寻物么?要不奴来吧。您一向怕热,这功夫下去,怕是又要出汗了。”
大师置若罔闻,依旧固执地自己搅着竹竿,在池塘底慢慢探寻。
这池塘虽然不算大,那玉香囊也不是多么容易找到。
可就算再难,他自己扔进去的物件,总要他亲自寻回才算有意义。
日头渐上,大师握着竹竿一下一下地在水下搅动,时不时触及到什么阻碍,挑起来一瞧,只是普通的水草,于是抖落在一旁,继续耐心地重新将竹竿伸下去,重复着一样的动作。
家仆看得脸都惊呆了,没一会儿,见大师额头上冒了点细汗。忍不住想奉上一方汗巾,然而见大师面色严肃专注,叫人看了也不敢上前打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师神色一喜,站在池边弯身去捞什么,再起身时,只见他手上握着个玉琢的香囊,很是别致。
大师看着玉香囊舒心一笑,转身直往书房走,脚下带风,一路不忘吩咐道,“去取些清水,还有干净的布,速速送过来。”
家仆不敢怠慢,急忙按着大师的要求做了,一一送进去之后,退出门前悄悄往里头睇了一眼。
只见大师坐在案前,探着脖子,聚精地擦拭着那个玉香囊。一面擦,还一面时不时还左右看看,然后用嘴吹了几下。
真是要变天了!家仆知道大师的脾气,也不敢多问什么,无声地赶紧退出去了。
玉沉入塘底,可谓‘沉壁’。好一个‘沉壁’,如今玉失而复得,沉壁重新回到他手上,不正是个好兆头吗?
蕴空很满意,摊开手掌呈着玉香囊左看右看,正想着日后如何送过去给她。
忽然门外有人急冲冲地闯了进来,一个身影直接跳入书房,朝他挥挥手,“房六,你可算回家了。”
蕴空握住玉香囊抬头看,只见窦楦一身常服地走了过来,他一皱眉,“你怎么进来的?”
家丞和管家这才跟了过来,连连道歉,“主人,窦尚书来得急,等不得通报就进来了。奴跟不上,主人恕罪。”
窦尚书挥了挥手叫他们下去吧,然后转头撩袍在他案几对面坐下,笑呵呵道,“这几日我都在找你,你家仆人说你一直在中书省未归,我一想,再等等。这不,今天听说你回来了,我赶紧就过来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想我!”
蕴空冷不丁地抬起眼神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想。甚至有点烦你。堂堂尚书令二话不说的闯入别人家中,真希望御史台的人好好管管。”
窦尚书神色很受伤,黯然探口气,忽然见蕴空往袖子里塞东西,伸手一指,“你在干什么?”
蕴空眼神慌乱了一下,不冷不热着说没什么,“倒是你,有何事一定要来我府说?”
大师似乎不大好客,若不是窦楦真的有重要的事情,恐怕这次真是更要被他嫌弃了。
窦楦咽了下嗓子,眉目低沉地悄声道,“还记得上次我在白鹤楼同你说的么?”
“突厥王阿史那?怎么,他生了场病,现在又要对之前答应的事情反悔了?”
窦楦沉沉叹了口气,“非也。他,死了。”
蕴空忍不住惊讶,“死了?何处的消息?”
窦楦道,“陇右将军前天刚传过来的,兵部直接交给我,我有呈给了陛下。年纪大了,终归是没有熬住。”
“这么说,现在的突厥王已经不是他了么。那是谁?”蕴空沉吟片刻,道,“是阿史那思力。”
皇帝听后,神色稍微缓解几分,觉得这倒是顺理成章,点着头道,“如此……朕还以为是他和你一同单独前去的。”说着,他呵笑一声,“这些宫人的口舌啊,就是三人成虎,起初我听旁人给我说起来的时候,还以为你和佛子……”
他欲言又止,随后笑着摇摇头,继续道,“上次你们二人下双陆的时候,朕在旁边瞧着,总是有几分疑惑,似乎是说不来的感觉。前些日子,又听宫人说起大慈恩寺那事,更是有些惊讶。我如何也想不到,你和他佛子,会出现在一处。”
浮玉心里忽然一窒,偷偷观察起父亲的神色,却怎么也捉摸不透那笑容背后的寓意。
父亲难得说起她和佛子的事情,这个机会倒是很不容易。只是,父亲的态度却是并不明朗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介绍大唐棋牌厅……
唐朝的这些东西叫博戏,深受广大群众贵族喜爱。
1.双陆
是唐朝皇宫最流行的一种棋。设定里头公主最爱玩双陆,而且玩的很好。最著名的双陆故事就是唐朝狄仁杰与武则天的男宠张昌宗赌双陆(武则天要求的)张昌宗用进贡的集翠裘为赌注,而狄仁杰就用朝服下注。武则天觉得价值不大一样,狄仁杰说,再贵重如何比得过公服!结果当然是神探狄仁杰赢了,随手把赢来的集翠裘给家奴穿了,因为他很鄙视这个男宠。
双陆的玩法其实有的已经失传,有记载说是黑白两色的棋子各15,叫马。左右有棋道。骰子x2,扔骰子,决定行棋,一方棋子如终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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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个棋道内,就是胜。(听起来有点像飞行棋……)
吐鲁番有出土的唐墓中就有这样的双陆棋盘,云头飞鸟花朵雕刻,异常精美。
2.握槊
这个基本失传了。年代更早。也是用骰子来玩。
3.采选
唐朝鼎盛。在画着百官进退的图上,用骰子来决定行棋,依照骰子,进选官职。唐朝68个官职按品阶排列在盘面上,中部为最高官职,往外围越小。(意思大富翁之类的?)
4.叶子戏
就是麻将纸牌的前身。这是用单片纸做成的,所以叫叶子戏,属于超级时髦的小资活动。上头画着金盆,狮子,凤凰,等等。
如果唐朝人会上网,估计一窝蜂的全都奔着"□□棋牌厅",“联众世界”之类的地方去了,而且玩的还是那种飞行棋,大富翁,简易纸牌之类的小游戏。哈哈哈哈
第48章
扇赐方空描蛱蝶,局看双陆赌樱桃。
可惜,今日没有樱桃可做赌注,倒是公主要拿出宫玩一天当作和大师下棋的筹码。
前有陛下“不要输”的圣旨,后有公主带有暗示意味的邀约,大师实在很难抉择。
他泰然地撩袍入座,垂眸见公主纤纤玉指快速地分着棋子,她执白,将黑子尽数推给他。
看来,她这还是要抢个先手!
“公主先请。”他双手按在膝头,温声恭敬了一句。
两人关系变了,在陛下面前却要有些\''做贼心虚\''似的装不熟。圣上眼皮底下,他们更得小心行事了。蕴空也不多言,只是等着浮玉先走棋。
浮玉悄悄冲他一笑,扬腕扔了把骰子,她一见那数目,不禁大喜,合掌开怀,忍不住脱口而出,“斩黑五,开门大吉啊!佛子,要小心了。”
不知不觉的对弈杀到如火如荼,最后那一子,就看谁赢谁输了。
公主把对出宫的期盼全都压在这一手了,对着骰子又吹又许愿,嘴里嘀嘀咕咕低声念叨了半天,一扬手——
唉呀,运气不佳!就差三步了。刚开局杀的很猛,谁想最后英雄却黯然落败!好一个\''李项羽\''。
浮玉眼见就要输了,瞬间没了精神,幽幽地看了看大师,只待他一抛骰子,这胜负即分了。可瞧了很久,大师只是一直凝视了棋盘,也不再继续走下一步。
大师沉吟良久,徐徐抬目,对公主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里尽是说不出的纵容,缱绻道,“棋局已定,是臣输了……”
他说着,温和地望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然后又转头看向陛下,缓缓一垂袖,揖手淡道,“臣不才,有负陛下所托。今日总算对公主棋技甘拜下风。”
皇帝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置信,明明蕴空还是有赢的可能性的,不等大师再开口说什么,皇帝扬眉,不可思议道,“输了?房卿却不再看看局势了吗?”
大师故作思索,左看右看,摇着头,一并二指,指着几路棋道,“这里,还有那里,都已非上上策。无论臣投掷几点,胜算总是与公主差了两分。”说完,他朝陛下一躬身,正色道,“臣不打无准备之仗,这局棋,臣自己认输。”
浮玉听得心里欢喜不已。本来方才对他\''无情无义\''的绝杀逼得快要绝望,谁想最后关头,蕴空居然向她低头了。
公主仰首对皇帝道,“父亲您瞧,连佛子都输给我了!”
皇帝听了却是无奈地嗤鼻笑了出来,摇着头道,“你啊,还看不出来吗。是房卿让着你的。”
浮玉闻声垂眸笑了笑,一丝只有她自己才品出的甜意蔓延上心头,又是喜悦又有点害羞。
无论她想出宫玩也好,还是想和他在宫里偷偷见面也罢,如今他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对她总是拒绝和推辞,反而是默默的接受,甚至无条件地答应着她的愿望。
她已经能感受到他不经意间的脉脉温情,何必还需要什么听那些虚无的言语呢。
公主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也不再看蕴空,耳边却听见父亲悠悠道,“房卿运筹帷幄,必定教子有方!日后宋洵想来也会成大器。说起宋洵,宋将军他……唉,宋将军他若不是拒不投降,何尝不是我大华一员猛将?朕时感人生劳苦,思及从前种种,竟颇生悔意……”
蕴空听罢,端方地环袖,劝道,“陛下切勿忧思过多。如今国泰民安,万民仰慕陛下恩泽,陛下何来悔意?”他顿了顿,又道,“陛下真龙护体,无须丹药,亦可长寿。”
皇帝点点头,说心里明白,“年轻的时候,想着只争朝夕,如今将近天命之年,才知敬畏生死。”
“陛下,千秋节前的大赦天下之事,大理寺与吏部侍郎皆已安排好,臣已拟旨,过几日呈给陛下过目。”蕴空说完,抬眼见皇帝淡淡颔首,并没有再说什么,于是继续道,“关于大慈恩寺一事……”
皇帝迟疑片刻,看了一眼浮玉,大概是想起了前尘往事,他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许久,才道,“便按着房卿提议的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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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听后,神色稍微缓解几分,觉得这倒是顺理成章,点着头道,“如此……朕还以为是他和你一同单独前去的。”说着,他呵笑一声,“这些宫人的口舌啊,就是三人成虎,起初我听旁人给我说起来的时候,还以为你和佛子……”
他欲言又止,随后笑着摇摇头,继续道,“上次你们二人下双陆的时候,朕在旁边瞧着,总是有几分疑惑,似乎是说不来的感觉。前些日子,又听宫人说起大慈恩寺那事,更是有些惊讶。我如何也想不到,你和他佛子,会出现在一处。”
浮玉心里忽然一窒,偷偷观察起父亲的神色,却怎么也捉摸不透那笑容背后的寓意。
父亲难得说起她和佛子的事情,这个机会倒是很不容易。只是,父亲的态度却是并不明朗的。
出了清辉阁,蕴空立在回廊下,对公主恭敬道,“公主也听见方才陛下所言了,臣先回中书省忙了,微臣……告退。”
他依照礼节地说着,声音里却是带着几分融融温柔之意,仿佛在安抚她似的。
公主听后,有些惋惜,可只能端雅地点头,道,“有劳佛子。”
四下里还有宫人站着,再加上皇帝还在清辉阁没走,两人不能太明目张胆地亲近,只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只能叫他一声佛子。
嘴上虽然都是守着体统规矩的,可毕竟是心中彼此有爱慕,就算不说话,可都是心照不宣的。二人站在那双目对视久了,渐渐就生了几分纠缠的情愫。
浮玉被他直视得有些不好意思,别开脸,揽着袖低语道,“母亲的事情,多谢你了。”她说着,板过身子,迎面朝向前头。
蕴空依旧立在那不动,眼里映着她华美的侧颜几乎舍不得眨眼,“臣做的都是分内之事。”
浮玉听罢有些忍俊不禁,抿了下唇,然后赶紧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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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了脸,偏头问,“方才那盘棋,是不是你故意让着我!好没意思。”
蕴空愣了愣,明明他是想讨她欢心,谁想她居然又不知好歹了,于是直挺起腰身,一拂袖,淡淡扬起嘴角,道,“罢了。大概臣会错了意,也好,这几天恐怕要忙得很……”
浮玉原本的满脸期待顿时消散开,低声道不行!“输了就是输了,我岂会给你耍赖的机会!”她说完,轻轻一踮脚,冲他俏皮一笑,道,“后日清晨,我在建福门外等你……记住了,是建福门。”
公主盎然明艳的姿容叫大师移不开眼,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被她吸引,大师听了她为他们私会定下的时间,忽然心里紧张不已,仿佛是偷偷摸摸地要去做坏事似的……
可这个\''坏事\''又叫他难以拒绝,明知前路不易,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继续走下去,恐怕,他真的要在她那里万劫不复了
蕴空应约地点点头,颤着声道,“臣明白了。”
浮玉等了一会儿,忽然笑嘻嘻地调皮叫了一声,“六郎——”,声音极轻,又快,只有他们两个人之间才能听见。
这样危险的称呼,此时在这样岌岌可危的境地里被她冒险地唤了出来,叫大师差点吓一跳。
蕴空被她这一声弄得有些无措而难为情,虽说对这样的称呼已经有些习惯,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冒险,还是第一次……
公主性情活泼又爱捉弄人,惯喜欢有事没事找点刺激。她孩子心性还没有散,他很理解,可是他不能这样和她没个边际地胡来,他要替她想得周全,替他们的未来想得周全。
蕴空摸了摸鼻子,脸色已经红了,装作公事公办地样子,温柔地责备了一句,“不要在这胡闹。”
浮玉起了点玩心,大着胆子从袖子里悄然朝他伸了手,暗声道,“临别前,你拉拉我的手好么?或者,我假装摔倒,你抱我一下。你不知道,我可想你了……”
蕴空怔惊地倒吸一口气扭头看她,却对上她似笑非笑地眼,也不知她是要来真的,还是只是在说玩笑话。
他的一双手缩在袖中,正犹豫着是不是真的要上前假装\''扶\''她一把。
浮玉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宫人们的目光一下子朝这边看了过来,她立即假装大声道,“佛子言之有理,不日本宫就等着讨教双陆了。”说完,朝蕴空弯眼笑了笑,心满意足地负手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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