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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给我等着!”

话音落下,狂风从两人头顶上方吹过,往洞穴深处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屿捡起地上的红绳和木剑,一刻不停地跑回谢知予身边,将剩余不多的符纸全部点燃。

“你怎么样,痛不痛?”她看着谢知予肩上的伤,深可见骨,在火光下显得犹为狰狞可怖。

“我虽然打不过,但是我有腿知道逃跑,大不了就受点伤,真的不用你这样保护我,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心疼和不解一齐涌上心头,姜屿看着他,一时没忍住红了眼眶。

除了肩上,谢知予背上也被抽出了好几道深深的血痕,只是他穿的黑衣,伤口看起来并不显眼。

他松了身体,整个人靠在姜屿身上,闷声笑了一下。

“痛。”

他的声音听上去非常虚弱,轻得像羽,体温也比正常时低很多,他低下头,埋首在她颈窝,薄唇呼出热气,喃喃道。

“所以师姐,多看看我好吗?不要总是去关心别人。”

……他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执著地在吃宁秋二人的醋。

姜屿踢开脚下的碎石子,扶着他背靠着石壁坐下。

“你怎么总和他们比?你们是不一样的。”

谢知予像是不太能理解她的意思,茫然地眨了下眼。

“哪里不一样?”

“他们只是我的朋友,但是我喜欢你啊。”

她之前总担心谢知予分不清什么是喜欢,现在看来他的理解果然有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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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完全没必要拿自己和别人比较。因为在我眼里你本身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同。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谢知予似乎懂了,代入他的视角,姜屿在他眼里也是这样特别的。

他默然片刻,忽又开口问她。

“只有我一个人特别吗?”

“只有你一个人特别。”

谢知予这才安下心来,垂下的眼眸笑了笑。

身上的伤仍不断往外冒血,体温也在下降,他的意识渐渐有点昏沉,脑袋后仰靠在石壁上,闭上了眼睛。

“……你怎么了?”

姜屿轻轻拍了下他,凑近了些仔细一瞧,这才发觉他肩上的伤竟然开始溃烂,表层的血肉也发黑。

大妖之息浑浊不堪,残留在体内久久不散,此为妖毒。

妖毒入体需尽快清除,否则深入肺腑,危及性命。

但姜屿不知道要怎么做,无论遇上什么事,她总能保持冷静思考,从来不曾轻易掉过眼泪。

可这会她看着谢知予愈渐苍白的脸色,头一回体会到手足无措的感觉。

姜屿眼眶发红,忍住泪水,试着用自己的灵力延缓妖毒蔓延的速度。

“谢知予,你不要有事……妖毒要怎么解?我身上带了很多药,你……”

谢知予睁开眼睛,抬手碰到她的眼睛,含笑望着她。

他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却仍撑着开口安慰她。

“不要担心,我只是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会。”

他推开她为自己输送灵力的动作,将离恨解下交到她手里。

“去找池疏他们吧,遇到危险就拔剑,等我休息好了,我会再去找你。”

骨妖恢复后还会回来找他们,谢知予身上有伤走不了太远,很容易成为目标。

姜屿抱着离恨,沉默着思索了一会,最后看他一眼,起身离开了。

符纸的光快要燃烧殆尽,火光跳动闪烁着,在谢知予眼瞳中映出一点光亮。

他闭眼靠在石壁上,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真奇怪,明明想着要把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轮到这种时候却又不想连累她了。

谢知予轻叹一声,符纸烧到最后一截,发出“刺啦”的一声响,光亮彻底消失。

黑暗如一张巨大细密的网,将他笼罩其中,身体又开始轻微颤抖,谢知予无法控制住这种几乎发自本能的反应。

他颤抖着手摸到肩上伤口,如往常般习惯了用疼痛缓解,却突然听到脚步声,他顿了一下,睁开眼睛循声望去。

“我去前面看了,有两个岔路口,往左边走时红绳的感应要很强些,池疏他们应该在左边。”

少女的声音清脆,如清晨穿透雾气的第一缕阳光,带着令人神往的生机活力,直直传入他耳中。

“骨妖恢复估计还要等一段时间,我们动作快些。”

姜屿慢慢走到他身边,在黑暗中小心将他扶起来。

谢知予靠在她身上,勉强睁着眼,声音低低的。

“师姐怎么回来了。”

姜屿避开他左肩的伤,绕到右边,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左手环住他的腰。

她也说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只闷不作声地扶着他往前走。

过了好一会,才闷闷地回:“有我这么好的师姐,你就偷着乐吧。”

谢知予俯下头,眼前是模糊漆黑的一片,身体却慢慢放松下来。

原来还会有人回头等他。

他不是一直都被抛下的那个。

“我好像在做梦。”

谢知予轻轻笑起来,紧紧贴着姜屿,闻到她身上的茉莉香,他又喃喃道,“似梦中云,云外雪,雪中春。”

这声音太轻,几乎被他含在唇齿。

姜屿听不清晰:“什么?”

谢知予摇摇头:“没什么。”

越往前走,通道逐渐狭窄,地面也变得坑洼不平。

姜屿稳稳扶着谢知予,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崴了脚也没吭声。

见他一直低着头,气息渐弱,姜屿赶紧在他腰上捏了一下。

“快打起精神,不要睡觉,无聊就和我说说话,说什么都可以。”

谢知予体温在流失,呼出的气息却莫名有些灼热。

“师姐,唱首歌吧。”

“可以,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

姜屿默了一下,内心纠结了许久,鼓足勇气开了口。

“月亮出来亮汪汪……你别笑了。”

姜屿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类似窘迫的表情,她知道自己五音不全,这还是她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开口唱歌。

谢知予闷闷笑了几声,顾着她的面子,非常识趣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黑暗中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两人不知往前走了多久,一阵诡异的风迎面呼啸而过,寒得彻骨。

姜屿顿时有点心怯,谢知予搭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别怕,我在。”

明明怕黑的人是他,此刻却又反过来安慰她。

记忆里蓦然浮现出一首歌,他低声将它哼了出来。

他用的是苗语,姜屿听不懂意思,但轻柔婉转的曲调却莫名令人心安。

恰在此刻,红绳末端的铜铃晃动起来,姜屿听见前方隐有细微的水流声,她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加快了步子。

“池疏就在前面,他应该知道要怎么处理你身上的妖毒。”

谢知予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微不可闻,他“嗯”了一声,随后便没了动静,搭在她肩上的手也无力滑了下去。

第71章踏雪行(五)

“谢知予、谢知予?”

喊了两声,他没有回应,脑袋也耷拉下来,整个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

姜屿心里猛地一跳,赶忙扶稳他,颤抖着手伸过去探了探鼻息。

呼吸微弱但尚存,应当只是暂时昏迷了。

“还好还好,吓死我了……”姜屿松了一口气,将他滑下去的手重新搭在自己肩上,贴着墙壁继续往前走。

妖毒一旦深入肺腑便药石无医,她得快些带他去处理,至少得先想办法延缓妖毒蔓延的速度。

红绳上铜铃的反应愈发强烈了,姜屿打起精神,越往前走,水流声也愈加清晰,地面和石壁上不再是光秃秃的一片,有灵草从石缝中钻出,发着淡淡的荧光,足够照亮整个幽暗的洞穴。

走近了一瞧,在这条道路的尽头处是一口深水潭,水满而自溢,源源不断的水流从地表岩石上缓慢流过形成了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地下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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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疏正蹲在水潭旁边,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铜铃响了一声,池疏闻声回头,看清来人后面色稍有诧异。

“你们怎么也下来了?”见姜屿扶着谢知予艰难地朝自己走来,他立时起身上前搭了把手,“他如何伤成这样?”

“说来话长。”

姜屿拖着谢知予的腰身,和池疏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地上,见他脸色更加苍白,心知不能再等了。

她看着池疏,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你知道妖毒要怎么解吗?”

卢龙府以前并不太平,魔族喜欢温暖宜人的环境,北地因此躲过一劫,自魔渊封印松动以来,也不曾见过几只大魔。

但多有妖物肆虐,时常有大妖盘踞在百姓聚居的周边,虎视眈眈。

池疏年少时随池既明除过几次妖,也曾中过妖毒,他打量了眼谢知予肩上的伤口,溃烂发黑,立时便明白了当下状况。

“除妖毒首先需得有人以自身灵力为引,以我目前的能力只能做到不让毒素继续蔓延,彻底清除只有我爹能办到。”

池疏蹲下身,掌心贴在谢知予肩上伤处,尝试着调动灵力压制住妖息。

“我已经向另一队弟子发过信号,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找来。”他从石壁上扯下几株灵草,握在手心用灵力碾碎后敷在发黑的血肉上,“这是化毒草,能解百毒,对妖毒也有一点点作用。他不会有事的,不用太担心。”

有了池疏的话,姜屿顿时安心不少。

不过既然是毒,难保不会对身体有危害,还是尽早解了比较好。

骨妖估计还记着那一鞭子的仇,姜屿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其他人的动作快些,最好赶在骨妖恢复之前找到他们。

“这个草我来弄吧。”姜屿接替池疏碾碎了化毒草,习惯性地往他身侧看了一眼,“宁秋怎么不在,你还没找到她吗?”

池疏一听此便愁容满面,微微摇头。

“我一路循着红绳的感应找到这里,但只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另一只手,握着的赫然是姜屿送出去的蝴蝶钗和断了的红绳。

宁秋身无灵力,若在洞中遇上危险,只怕是凶多吉少。

姜屿几乎不假思索:“你快……”

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得一声巨响,就在前方不远处传来。

二人对望一眼,池疏立刻向着声源处赶去,姜屿还得留下照顾谢知予,抽不开身。

她将他身上所有伤口都敷上化毒草后,怀里抱着三把剑,挨着他坐在了身侧。

离恨,木剑,还有她自己的剑。

虽然她平时很少用剑,但身为剑宗弟子,身上总得带着一把。

其实她有些不太明白,为何谢知予那时要把离恨交给她。

若说是因为怕她遇到危险,可她自己也有剑,用哪一把对敌似乎都没有区别。

姜屿想不通,便也懒得去想。

“其实你真的不用这样舍命保护我,上次系统给的奖励还没用,我不会有事。”

姜屿随手薅了一把化毒草,一根一根数着玩,嘴里还在嘀嘀咕咕。

“本来等我查清楚你小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就能重开,现在弄成这样,总感觉我有点亏欠了你……”

姜屿专心低着头,发上的丝带滑落下来,被风带起,在谢知予的脸侧轻扫而过,泛起一些痒意,扫过睫毛时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

自掉进洞穴已经过去了足足有一刻多钟。

宁秋摔下来时扭伤了脚,手腕也被石子划伤,整个人看上去只有狼狈能形容。

好在附近有不少灵草,不至于黑灯瞎火,她一个人也不会害怕。

以往医堂人手不足的时候,宁秋跟着欧阳师叔打过下手,常跟着他去后山摘草药,自然认得出这些灵草是化毒草。

可化毒草极为难得,一般只生长在秘境中,附近必有妖物徘徊看守,想不到这里倒是长了一大片。

宁秋摘了一些存进芥子袋里,然后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等待池疏来救她。

……

总是这样。

宁秋浑身上下灵脉堵塞,无法运转灵力,明明是天下第一剑宗天衍宗掌门的女儿,却连一点当剑修的天分都没有。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宗门里总有人在背后嚼舌根,所以她总要表现得强势一点,才不至于让那些人看轻了她。

用不了灵力照样能习剑,只是付出的要比旁人多千倍百倍。

宁秋比同期中的任何一个弟子都要努力,她好学、刻苦,旁人看一遍就会的剑招她要反反复复练习无数遍,她日夜不停地追赶着所有人,没有一刻的时间荒废。

但是,她还是悟不出自己的剑心。

剑修修剑也修心,心剑合一方能领略无上剑意。

在记不清多少次的失败后,宁秋终于放弃了,在谢无咎的安慰劝解下,选择跟着欧阳师叔学习医术。

她时常会想,若爹爹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女儿居然是这样一个连剑也学不会的废人,他会不会觉得失望透顶呢?

曾经有段时间,宁秋一直躲在房中不敢出来,她害怕看到别人对她指指点点,甚至只要听见有人小声说话,她就会条件反射地将自己缩成一团。

直到她某天在外散心,无意中救下了受伤的池疏,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他自愿跟在她身边成了小跟班。

明明年纪比她大,实力也比她强,却会为了迁就她喊“师姐”。

也只有他真正将她当作师姐看待。

宁秋的梦想是想成为和宁随风一样名震江湖的大侠,池疏就陪着她一起除妖镇魔,惩恶扬善,这一路上总是他在保护她,就连这次也不例外。

……保护了她这么多次,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无能总是要拖累他?

宁秋抱着膝盖,面容隐在阴影中,神情不辨,头也越来越低,直到又将自己缩成一团。

“该死的,等我恢复好了,一定要把他们两个的皮都扒下做成人皮地毯!”

幽静的洞穴里蓦然起了一阵狂风,随着这阵风一道而来的,还有漫天乱飞的碎骨头。

宁秋浑身猛地一僵,缓慢地抬起头,恰好与飘在半空中的骷髅头对望。

“……”

“怎么这里还有一个?”骨妖错愕一瞬,打量她一会,“来得正好,上一张皮已经不能用了,就用你的先凑合一下。”

话音落时,飘荡在空中的碎骨头便立刻聚拢,按照顺序从头到脚一块块拼好。

不出三秒,一具人体骨架已然成型,唯有脑袋暂时拼合不上,直接搁在了骨架上。

“小姑娘你可别怪我狠心,要怪就怪你自己倒霉吧!”

宁秋见势不对,也顾不上脚伤,紧咬牙齿强忍着疼痛,起身拔腿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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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之中,唯有她是最无用的那个,落单又遇上妖物,除了尽量跑快些,她什么也做不了。

骨妖在身后紧追不舍,似乎看出来她毫无还手之力,张口便讥讽道:“刚才那个好歹还能和我过上一招,怎么轮到你就只会逃跑了?”

宁秋知晓它在故意刺激自己,只埋头往前跑,不去理会它的恶言恶语。

骨妖有意逗弄她,量她也逃不掉,便刻意放慢了速度,在她快要跑不动时一个猛冲追上来。

宁秋撑着一口气奋力向前跑,无奈越往前光线越昏暗,直到彻底陷入黑暗,她看不见前方的路,脚下也被凸起的岩石绊了一下。

“怎么连逃跑都不会?”骨妖啧了一声,仍有些意犹未尽,用力踹了她一脚,威胁道:“起来继续跑,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脚踝二次扭伤,宁秋连站起来都很困难。

池疏还没有找到她,或许,这次谁也不会来了。

宁秋丝毫没有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畏惧,她一把抓起地上石子,向着骨妖掷去。

“你要杀就杀,还在那里废什么话!”

骨妖被她砸到脑袋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地道:“你的同伴都会用剑,你怎么不会?逃跑会摔跤,生气也只会用石子扔我。”

骨妖装模作样地摇摇头:“你可真没用。”

“没用”二字仿佛针尖狠狠扎在耳膜,宁秋从来听不得旁人对她说这个,她胸口起伏,两手死死攥紧,用力到泛白。

天衍宗弟子遇到妖,从来便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有骨气,死得正气凛然。

“我有没有用,轮不到你来评价。”

宁秋缓慢起身,双手护在身前,用尽全身的力气蓦然向骨妖扑去。

可还没等她靠近,骨妖只是轻轻一抬手,她便被打飞,后背撞上石壁,喉间顿时涌起腥甜。

“就你这点本事,倒是确实用不上我来评价。”骨妖讥笑道。

宁秋又摔倒在地上,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十指深深扣着地面。

不甘、愤怒,太多太多,可她终究无能为力。

骨妖慢慢走过来,掐住她的脖子:“浪费这么多时间,该干正事了。”

骨妖轻易将她皮肤划开,纤细锐利的骨手伸进皮肤之下。

宁秋紧咬牙关,硬生生忍耐住了皮肉分离的剧痛,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人之将死,脑海中的回忆宛如走马灯,宁秋又想起曾经夜里一个人在演武场练剑的时刻。

为什么,明明她已经很努力做到最好了,但到头来还是比不过别人?

宁秋胸口不住起伏,抬起双手抓住骨妖的手,愤恨地瞪着它,眼里像是有团火在烧。

有太多的事不甘心,她咽在心里,独自忍耐了十数年,临到这一刻通通爆发了出来。

“我……就算要死,也、也要拉上你一起,不能让你继续……祸害其他人。”

骨妖不屑地笑了一声,正要讥讽,下一刻,却见她身体里猝然爆发出一道灵光,那双瞪着自己眼瞳中闪烁着紫光,它看得分明,这是上古妖族一脉独有的特征。

“怎么会……”

骨妖惊骇交加,这灵光带着极强的威压,令它双膝一软,发自本能地想要俯首下跪。

它意识到形势不妙,顿时乱了阵脚,忙不迭松开手往远处跑。

宁秋对自己的情况一无所觉,只感觉到身体里有道积蓄已久的能量,如海水般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砰”一声巨响,似升至顶峰的烟花般蓦然炸开,将还未跑远的骨妖再次轰得散了架,脑袋上被抽出的裂痕又深了一些。

宁秋自己也承受不住这股能量,蓦地呕出一大口鲜血,趴倒在地,意识如同一盏微弱的蜡烛,摇曳不定,风一吹就要熄灭。

第72章踏雪行(六)

池疏循着那声爆响,随手点了张符纸在前引路。

他找到宁秋时,她已然无力倒地,身上衣裙脏污,样子狼狈不堪。

“师姐!”

池疏远远看见她,理智仿佛一根断开的琴弦,他不顾一切地向她跑去,以往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宁秋听见他的声音,她勉强抬起头想应答,但喉口齿间皆是腥甜的铁锈味,一张口反倒被呛住,猛烈咳了起来。

“对不起……师姐,是我来晚了。”池疏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怕她疼,只是虚虚将她揽在自己怀里,声音温柔又轻:“我马上就带你离开,不会有事的,别怕。”

宁秋手臂垂下,食指松松地勾着他的衣角。

她很想告诉他自己不害怕,但淤血堵在胸口,她连喘气都有些难受。

池疏没有说太多安慰她的话,他深深地闭上眼睛,自责、懊悔和心疼,这些都被他无声藏进了心里。

六年前宁清寒在他面前死在大妖手下,他无能为力,六年后他绝不会让相同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他必须要保护好身边所有重要的人。

池疏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静而坚定。

他双手横抱起宁秋,烧了张符纸照明,跟着红绳的感应往回走,全然没有注意到藏在暗处的异动。

浓郁的黑暗中“咯吱、咯吱”几声细微的响动。

满地零散的白骨缓慢地向着卡在岩石上的骷髅头聚集而去,空洞森然的眼眶在暗中窥视着,锁定了两人离开的方向。

*

铜铃晃动,发出叮当两声脆响。

姜屿刚放下手里的化毒草,抬头就见池疏抱着宁秋从漆黑的岔路口中走来。

“我已收到传讯,另一队弟子已经到了这附近。”

池疏没有过多废话,找了处平地,将重伤的宁秋放下。

“他们暂时还没有找到入口,我们在底下也找不到出口,想离开只能用移行阵。”

穿过来已有一段时间,姜屿对这些阵法多少有所耳闻。

所谓移行阵,指的便是能在短时间内传送到另一处地方的术法,无论起点和终点都必需要在短时间内共同布下阵法才会起作用。

池疏收到讯息即刻割破手掌,以血为引,以剑为笔,在地上画阵。

“此地危险,不宜久留,你带着他们先行离开,尽快回去宗门治伤。”

姜屿连忙扶起谢知予走到阵法中心,左手扶稳他,右手揽住宁秋。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骨妖实力不容小觑,留池疏一人恐怕是难以对付,姜屿正要开口劝他,却见他先摇了摇头。

“我必须留下。”外面几个画阵的弟子论能力并不如他,池疏估算着时间,特意放慢了速度。

他知道姜屿在担心什么,宽慰道:“此次除妖本为我一人之责,我理应留下,无需担忧,我一定会杀了那只骨妖,然后平安回去的。”

话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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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个份上,姜屿也不好再劝,只说:“小心为上。骨妖的弱点应该在脑袋,打其他地方是没用的。”

池疏点头,道:“我知道了。”

阵法还差最后一笔成型,池疏手腕转动,握着剑向左一撇。

“外面有弟子接应,你们先走……”

他话还未说完,却先有一阵狂风骤起,从远处呼啸而来,将水潭中的水卷起一道足有一米高的水墙直扑向四人。

“走什么走,你们四个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姜屿扶着两个伤员来不及躲闪,池疏只好先放弃画阵,快步挡在三人身前,横剑以灵力展开一道屏障。

潭水兜头浇下,没能淋湿几人半分,却将地上即将成型的阵法冲洗得一干二净。

骨妖逆着水流漂进水潭中,直到这时才从水中现身。

它缓缓升到空中,脑门上紧紧围了一圈骨头,没留一点缝隙。

“就凭你们几个居然能把我害成这副样子,这笔账我今天一定从你们身上要讨回来。”

身为雪山一带屈指可数的大妖,骨妖从来没有经历过失败的屈辱感。

此刻的它不仅很愤怒,还觉得自己丢了面子,望着几人怒声气恨道:“都给我去死吧!”

“砰、砰”两声,剩余的骨头纷纷破水而出,溅起一人高的水花,顷刻间组合成一条骨鞭,由远及近朝着四人抽打下来。

池疏横剑挡下一鞭,反手向前挥出剑,将骨鞭撞了回去。

“我去就行,他们两个交给你了。”

趁骨妖抽下第二鞭的空隙,池疏回头扔下一沓符纸,而后飞身向骷颅头而去,奈何有骨鞭在前扰乱,他无法近身。

水面上登时风浪大作,剑与骨鞭撞在一起砰砰爆响,不断有雪白剑气穿梭在飞溅的水花中,一人一妖打得不可开交。

这样下去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姜屿沉吟片刻,将谢知予和宁秋扶到安全的地方,捏起几张符纸,跑到水潭边上悉数向着躲在骨鞭后方的骷髅头砸去。

她打不了近战,贸然上前或许还会让池疏分心,但却可以帮他分散骨妖注意,找到下手的机会。

“你真是上赶着来找死!”扔出去的符纸果然起了作用,骨妖迫不得已先用骨鞭挡下符纸。

没了骨鞭拦路,池疏提剑猛然向前一刺,却听得骨妖冷笑一声。

“这招已经用过了,以为我还会上当吗?”

原本完整的骨鞭从中间断开,分成两根,既挡下了迎面砸来的符纸,也拦住了池疏的剑。

姜屿见此行不通,只好另寻他法,一边闪身躲开鞭子,一边在脑中喊出系统。

“上次说的那个防护模式怎么开?我现在就要用。”

【稍等。】

【检测到宿主意愿,正在为你开启防护模式,倒计时:5、4……】

有没有搞错,都到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有倒计时,是觉得现在的情况还不够让她紧张吗!

姜屿心跳飞快,灵活避开抽下来的鞭子,等待这漫长的五秒结束。

骨妖见打不中她便换了策略,一鞭挥向水面,扬起一道水墙挡住她的视野。

姜屿看不见骨鞭从何处落下,她也不再跑动,干脆站在原地。

【3、2……】

骨鞭从中划开水墙,迎面扫下来,姜屿动也没动一下,等待时机抓住鞭子抽回去。

眼见骨鞭距离越来越近,姜屿刚要抬手去抓,却有人先她一步握住了鞭子前端。

水墙轰然倒塌,水花迸溅,她被人紧紧圈在怀里,没有淋到一点。

“师姐。”谢知予轻声喊她,停顿一下,又问:“你不是很怕死吗,为什么不躲开?”

姜屿:???他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这个问题本该很好糊弄,但她此刻却莫名生出了一点心虚,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回答。

见情况有变,系统非常人性化地终止了倒计时。

【防护模式未开启成功,当前剩余次数*1,待下次使用。】

谢知予在她身后,唇上落了滴水珠,他低下头将这水珠蹭到她脸侧,极轻地吻了她一下。

方才的问题仿佛只是他无意中问出来的,他并不在乎她会如何回答,很快又问起了别的。

“师姐,你喜欢我吗?”

如果姜屿没记错的话,距离他上次问出这个问题只过去了不到一天。

而且现在是该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骨妖正专心对付着更难缠的池疏,压根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谢知予握住骨鞭往自己的方向一扯,紧攥在手里。

似是对姜屿的沉默感到不满,他用另一只手从后扣住她的下颌,稍抬起一些,凑过去在她唇角咬似的亲了一下。

他这动不动就咬人的习惯到底是什么毛病……

姜屿挣扎了一下,可是谢知予还将她圈在怀里,只用单手便轻易将她的脑袋固定住了。

又咬了一口。

姜屿心知他这是不高兴了,在他要咬下第三口时连忙开口道。

“喜欢喜欢,最喜欢你。”

谢知予满意了,松开手,下巴搁在她肩上,轻轻地笑了一下。

“师姐,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

“……什么?”

姜屿脑子还没转过弯,就见他将那条骨鞭一扯扔进了水里。

骨妖往下一瞧,见到谢知予,怒气值直线上升,气得整颗骷髅头都剧烈抖动起来。

“你竟然还没死?”

它甩起鞭子挥开碍事的池疏,将两条骨鞭重新拼在一起,朝着两人迅猛抽下。

“师姐,在这里等我。”

谢知予留下这句话,终于舍得松开她,朝前走去,慢悠悠抽出离恨,只轻轻抬手便挡住抽下来的骨鞭。

剑光飞逝间,不断有雪白的剑气挥出,骨鞭仿若瓷器般脆弱不堪,不过几招便碎了一地。

“我的骨头!”

骨妖这回是彻底被惹怒了,妖气汹涌外溢,整个洞穴顷刻间地动山摇一般,松动的岩石碎成一块块往下掉。

狂风不止,卷起满地石子尘沙,它又想使出老办法回收满地的碎骨头。

但这一次并没有成功。

只见一抹白光,向着骨妖飞掠而去,如彗星拖着雪白虹光,穿透骷髅头,将它钉死在石壁上。

骨妖骇然不已,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谢知予站在风暴中心,衣袂猎猎,乌发被风扬起,周身剑气如流光般奔散四溢。

他手持离恨,嘴角带笑,神情看着却有几分冷傲。骈指一点,不断有剑气自他身旁射出,如千万条奔腾入海的急流,剑气虹光久久不散。

骨妖脑门上的裂缝越来越大,谢知予却停下来,收剑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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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往回走。

“谢……”池疏本想开口喊住他,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着姜屿的方向,轻道了一声:“多谢。”

骨妖已无还手之力,池疏展开剑阵,身后剑气环绕,恰如赫赫日轮。

除魔卫道救苍生,浩然正气荡诛邪。

此为他的剑心。

池疏眼神坚定,不可动摇,剑气当空射出,给了骨妖最后一击。

另一边。

谢知予走回姜屿身边,卸了力靠在她身上,呼吸微促:“师姐……”

“我在。”

姜屿察觉到他状态不对,顺着他的心意抱住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后续。

她往后稍退开些,低头一瞧,这才发现原来是又昏过去了。

“……”

一会醒着一会昏迷,他这到底是奇怪的体质?

第73章踏雪行(七)

“谢知予、谢知予?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人不停在耳边喊他,清脆的声音里糅杂了几分无奈。

不知飘到何处的思绪慢慢回拢,谢知予回过神,眼眸微动,发现自己正坐在窗边。

窗外传来几声鸟鸣,谢知予怔然片刻,转头望见了一片葱茏的夏日盛景。

恰是正午,日头正盛。

天空蓝得澄澈纯净,大雁飞过,万里无云,阳光直直地从窗外照射进来,穿过他额前垂落的发,在眼睫上落了些许暖色。

院中山茶花开得满满当当,缀在枝头,将枝丫都压得低垂下来,蝴蝶绕着花间飞舞盘旋。

南诏一年四季如春,即使在盛夏时节,这里也仍是凉爽舒适的。

谢知予将手伸出窗外,裹着花香的微风从指尖拂过,轻轻柔柔。

……他这是回家了吗?

“谢知予,你还在不在,怎么不出声?”

谢知予目光转回屋内,空气里有浮尘随着光束流转漂浮,整间屋子都亮堂堂的。

往更深处望去,层层轻纱制的床帐落下,似乎映出道人影,他眉心蓦地一跳,起身走过去。

拉开床帐。

又猛地合上。

谢知予眼神盯着飘动的床帐,似乎怔住了,白玉般的耳尖飞快地蹿起一点红。

“……师姐,你”

“刚才出了汗,裙子都脏了。”姜屿打断她,帐中传来翻身时被子摩擦的声音,她直接命令道:“你去帮我拿过一条,要那条裙头绣了海棠的。”

谢知予没动。

他低下头,乌发从脸侧滑落下来,正巧挡住通红的耳尖。

“你可以自己去……”

“哈。”

里面的人像是被他的回答气笑了。

她干脆坐起身,隔着床帐,不由分说便踢了他一脚。

“你让我自己去,那你倒是给我解开啊?”

少女纤细如玉的脚腕上绑着一圈锁链,白雪般柔嫩的皮肤上被咯出了一道暧昧的红痕,看着不免惹人遐思。

……这是他对她做的吗?

谢知予垂眼看着抵在自己腿上的那抹雪白,很快又抬起眼,喉口一阵干涩。

默然片刻后,在解开锁链和帮她拿裙子之间还是选择了后者。

“你看仔细些,要上次新买的那条,别拿错了。”

“好。”

谢知予按照她的指示找到裙子,走回床边时犹豫了一下,只将床帐掀起一点,眼神看向别处,将裙子递了进去。

但等了许久也没有人接。

“师姐?”

谢知予喊了她一声,随即拉开床帐,刹那间,数不清的蝴蝶扑面而来,而帐中却空无一人。

他反应过来,转身追上去想抓住那些蝴蝶,但窗外日光愈来愈盛,直将他晃得睁不开眼。

*

“我来照顾他就好了,你去看看宁秋吧。”

姜屿站在门外,看着前来探望的池疏。

她一手端着碗药,另一只手抱着药箱,用手肘将屋门推开了些。

“他身上的妖毒已经解了,没有大碍,很快就能醒过来。”

池疏往屋里看了一眼,这一次谢知予会受伤其实和他有直接的关系,他心里难免内疚自责。

“若有什么需要直接摇铃唤我来就好。”

姜屿点点头,侧着身子将门彻底推开,迈进了屋内。

骨妖一死,池疏用移行阵带着他们离开了洞穴,池既明收到消息后守在宗门外接应,直接将谢知予带去解了毒。

为了答谢他们,池既明非常爽快地交出了过去镜,甚至翻出家底,将平日里连他自己也舍不得用的上等丹药统统送给了谢知予。

但谢知予尚且还在昏迷,只好由姜屿先代为收下。

“总算到了,累死我了……”姜屿把药箱放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师姐。”

谢知予不知何时醒了,坐在床上,看着她的方向,一瞬不瞬。

“这里面装的都是上好的丹药,是池宗主给你的。”姜屿拍拍药箱,向他解释道。

谢知予只瞥了一眼药箱,眸光淡淡,似乎对这些丹药不感兴趣。

“本来想过一会再喊你的,没想到你自己醒了。”姜屿找了个凳子放在床前,将药碗放在凳子上,“药刚熬好,还有点烫,你可以等凉一点再喝。”

屋里的窗户为了通风没有完全关上,风从缝隙里溜进来,今日外面没有下雪,这风吹在身上倒也不觉得冷。

谢知予向窗外看了一眼,旋即又看向她:“师姐,可以陪我说会话吗?”

“当然可以。”姜屿点了下头,将被子往里推了一下,就坐在床边,“你醒过来多久了,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知予摇头。

他倾身凑过来,靠在她身上,安静了好一会,突然道:“我以前在南诏王宫见过一只很特别的蝴蝶,双翅上布满了淡色花斑,飞起来的样子很漂亮。”

“但它不常来我住的地方,总是想要飞到宫外去。”

谢知予微仰起头,注视着姜屿。

“后来它被其他宫人抓走,他们用丝线穿过它的翅膀固定在丝绢,永远留住了它。”

他问她:“师姐,你认为他们做得对吗?”

这听起来就是一个简易的制作蝴蝶标本的方法,行为倒是论不上对与错。

谢知予抬手抚上她脸侧,指腹擦过眼角,动作不算轻柔。

姜屿觉得有些痒,又有一点痛,便仰着脑袋往后退了一些。

“想把喜欢的东西留在身边是人之常情。”

“是这样吗。”谢知予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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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凝视着她的眼眸,眼底晦暗不明,半晌,又答一句:“我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

姜屿不明所以,正要再问,他倏忽靠近,抱着她闷声笑了起来。

“……”

恕她直言,她果然还是不能理解他这莫名其妙的笑点。

丝毫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坑了自己一把的姜屿选择了跳过这个话题。

“别笑了,先起来。”她用手碰了碰药碗,感觉到温度差不多了,拍拍他的胳膊,“药快凉了,快点喝了。”

谢知予直起身,眉眼舒展,嘴角勾着笑,心情明显比她进房时要好了许多。

他从姜屿手里接过药碗,窗外蓦地起了一阵风,吹得窗户吱呀摇晃不停。

姜屿走到窗边,正要将窗户关上,却见一只纸鹤乘风而来,晃晃悠悠,悬停在她眼前,闪烁着亮光。

她有些迟疑:“……给我的?”

纸鹤动了动脑袋,下一刻,绕在周身的亮光便聚成一道光幕。

是欧阳师叔的传信,言简意赅,只有一句话。

【阿沅病危,想见你们最后一面,速归,我在渝州等你们。】

*

“宁姑娘,你这次伤得比较重,周身灵脉都受了损伤,以后可要小心些,最好不要随便用灵力了。”

对于一名修道者来说,不能使用灵力便和废人无异,几乎可以放弃修道这条路了。

负责给宁秋治伤的弟子不清楚她之前的状况,只以为她是这次受了重伤,惋惜地叹了一声。

宁秋也没太在意他的语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觉得有些奇怪。

“灵脉受损?可我之前一直都没有用过灵力,怎么会受损?”

弟子没注意到她话里的异样,只道:“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的灵脉天生比旁人要脆弱,承受不住大量的灵力,以后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宁秋点了点头,说:“多谢。”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在洞穴里面对骨妖时都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自那以后,身体里仿佛有股压抑许久的力量被释放了出来。

等弟子离开后,宁秋垂首摊开双手,尝试着回忆起最基础的术法口诀。

一簇微弱的火苗自掌心凭空蹿了起来,转瞬即逝。

……居然成功了。

可她不是灵脉堵塞,天生就用不了灵力吗?

宁秋眉头紧皱着,可还未待她多想,只觉得胸口闷闷作痛,她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又吐出一口血。

“师姐!”

池疏恰好从屋外进来,见到这一幕,忙不迭跑过去,找了干净帕子替她擦掉了嘴角的血。

若非是他,宁秋绝不会遭此一难。

池疏看向她的目光中不自觉蔓起了自责:“对不起,我……”

“这又不是你的错,不要和我道歉。”

宁秋打断他,抬眼见他愁容满面,又问。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是。”池疏放下帕子,“欧阳师叔传来纸鹤,要我们速速回去见阿沅。”

他顿了下,似乎是觉得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但逍遥宗还有事要处理,我恐怕不能和你们回去。”

池疏本就不算是天衍宗弟子,如今他与池既明已解开心结,自然要留在北地。

至于何时才能再见……

她找出宁清寒的玉佩,问:“这个还作数吗?”

“永远作数。”

宁秋知他难处,当然不会怪他,且有这样一句承诺就足够了。

第74章追忆篇(一)

随着传音纸鹤一道来的,还有一张缩地千里符。

北地与渝州相隔数千里,路途遥远,可阿沅已等不了他们几日,只消用此符便能赶在当日回去。

池疏还得留在逍遥宗处理宗门事宜,来时一行四人,回去却只剩三人。

“几位和池疏一起杀了骨妖,保护了我北地百姓安危,原想在两日后的落灯节上好好答谢你们一番,可事有轻重缓急之分,我也不便再留你们。”

池既明亲自将三人送至山门外,临别时又将手一翻,变出三块木牌分别交予三人。

“这是我的一番心意,还请几位收下。日后无论何时再来我北地,逍遥宗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打开。”

木牌上面刻了字,是逍遥宗的令牌,携此令牌者,可随意出入逍遥宗,所有弟子不得阻拦盘问。

池既明此番是将他们视作整个逍遥宗的朋友,而非是池疏一人的朋友。

三人一齐将木牌收好,站成一排向他行了一个礼。

“多谢池宗主。”

池既明挥挥手,一向严肃惯了的面上难得露出些许温和:“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不耽误你们时间,快些上路吧。”

谢知予两指捏住缩地千里符,引燃后向上一抛。符纸飘到半空中化为灰烬,面前却现出一道透明似水面的屏障。

做完这些,他回过身,看向姜屿:“师姐,走吧。”

姜屿点头,跟上他穿过了屏障。

宁秋紧随其后,回头看了一眼池疏,两人望着彼此,池疏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了一句:等我。

无论如何,宁秋都相信他不会欺骗自己。

少倾,她不再看他,赶在屏障消失前穿了过去。

*

屏障的另一边出口赫然是一间陌生的小院。

欧阳师叔正坐在院中清凉处,赏花喝茶,优哉游哉。

见几人凭空出现在院中,他眼也未抬一下,兀自端起茶杯撇去浮沫,抬手朝身后一指。

“阿沅在里面等你们,快些进去吧。”

纸鹤传信中只提到让他们来渝州,姜屿打量着这间小院,怎么看也只是一间普通的民宅,和天衍宗没有半分关系。

“师叔,为何不在宗门等我们回来?”

“你们去了北地,离得太远没听到消息也正常。”

欧阳师叔慢悠悠喝了口热茶,意味深长地朝谢知予投去一眼,缓声道:

“三日前沈清风带着半个无剑山庄的弟子从扬州赶来,说要讨个什么说法,这几日宗门里可是乱成一锅粥了。”

宁秋担心谢无咎,忙不迭开口问他:“师叔,宗门里具体是什么情况?”

沈清风与谢无咎本是至交好友,后者对他又有知遇之恩,再怎么也不会公然带人来天衍宗闹事。

姜屿仔细回忆了一遍,他们在扬州时只见了沈清风一面,话都说没说上几句。他要来讨说法,应该和谢知予没有关系…吧?

难道是因为他夫人江晚菱和裴松月的事?

……

这厢姜屿还在疑惑着沈清风到底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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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什么说法,而另一边,谢知予倒是环臂而立,坦然迎上欧阳师叔的眼神,神色自若,仿佛对此事毫不关心。

片刻后,倒是欧阳师叔先低头看向了别处。

“宗门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和我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没多大关系,病患才是最为紧要的,我只怕你们回去后便没心思再见阿沅了。”

欧阳师叔笑了笑,放下茶杯,躺回藤椅上,挥挥手催促道:“他已经等你们很久了,赶快进去吧。”

“师叔……”

宁秋还想再问,可他已经闭上了眼,这是不想再说话的意思了。

她只好先放下疑思,按他所说,推开了阿沅的房门。

姜屿正要跟上,手却被人从后拉住。

“师姐。”谢知予抓着她的手腕,他还站在原地没动。

姜屿返身回来,停在他身前。

“怎么了?”

院中落花随风飘到肩上,他拈在指间,将之吹散,花色鲜艳,愈发衬得他的眉眼淡淡。

他垂下眸,安静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如浸在冰雪里一般,唯有她是映在其中的一抹亮色。

良久,他摇了摇头,替她将落下的发丝别到耳后。

“没什么。”

姜屿心里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凑近了认真看了他一会,只见他神色如常,并没发现有哪里不对。

……大概是她想多了吧。

“那我们也赶紧进去吧。”

姜屿退回来,牵起他的手一道往屋里走。

欧阳师叔传信中说阿沅病危,姜屿来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当真正见面时才发现,阿沅并没有想象中的形疲瘦顿,反而看上去容光焕发,精神十足。

终于再见到三人,他立时从床上坐起来,一个劲的笑。

宁秋一眼便看出他此时是回光返照,见他笑得这般开心,她心里却不知是该作何滋味。

“阿沅,你有话相对我们说?”

阿沅点头,他看向谢知予,费了好大劲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小羽,谢谢。”

他说得无比真诚,但谢知予却只是冷漠地看着他,没有给出回应。

阿沅似乎不太能理解他为什么不说话,歪了歪头,待到目光看见他身旁的姜屿时,又立刻被转移了注意。

“镜子,镜子。”

他嘴里重复了两遍,还用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下。

姜屿试着理解他的意思,想了想,取出了最后一块过去镜碎片。

“你是说这个?”

阿沅点点头,他还记得上回姜屿使用过去镜的事情,可他不知要如何表达,便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们三个,最后才指着那块过去镜。

姜屿问他:“你是想要我们一起看你过去的记忆?”

阿沅又一次点头,他说:“不能让他们被忘记,他们要被好多人记住。”

虽然不知他口中的“他们”是谁,但这毕竟是阿沅最后的心愿,况且说不准他的记忆也和谢知予有关。

姜屿走上前去,将过去镜平放在床上,照出阿沅的脸,三人一齐捏住镜子边缘,临到白光亮起的那一刻,谢知予却松开了手。

白光愈盛,到极点时又骤然熄灭,其余人都陷入了回忆,唯有他还清醒着。

屋内安静下去,外面风拂花叶声就更加清晰。

欧阳师叔躺在藤椅上小憩,丝毫不关心里面发生了什么。

谢知予蹲在姜屿身旁,指尖沿着她的眼睛、鼻子、嘴唇一路往下虚虚描摹,最后停在脖颈。

“师姐,你真的喜欢我吗?”

他轻声问她,语气里带了些茫然,像是询问,又像是在叹息。

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想要和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么?

但为什么她会想要离开自己?

谢知予不明白,她在骗他,他应该生气的。

但荒谬的是比起怒火,他却更加觉得惶恐不安。

谢知予闭上眼,脑子里近乎神经质般的疯狂循环着两个词。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愤怒和不安交织在一起,谢知予胸口一阵闷闷作痛,指尖也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他极力克制住剧烈翻涌的情绪,再次睁眼时,眼中变得漆黑无光,如冰塑一般,波澜不生。

姜屿想要离开他,大概是她还不够喜欢自己罢。

既然这样,他会有办法让她更喜欢自己,至于离开——

谢知予虚虚掐着她的脖子,倾身过去贴在她耳边,虔诚又温柔地印下一吻。

“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分开。”

*

“半月前新来的那个去哪儿,我怎么没看见他?”

姜屿刚落地站稳,听到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她抬眼一瞧,这道声音的主人赫然是谢无咎。

“那个小孩不听话还撒谎,按照规矩,我让他去关七天禁闭了,今儿才第四日。”

张妈妈站在旁边,卑躬屈膝,一脸谄媚地回着话。

这次的记忆恰好衔接了上回,谢知予被罚禁闭,有了这个下马威,其他小孩都变得听话多了,丝毫不敢忤逆张妈妈。

谢无咎扫了一眼乖乖按分好的队伍站好的孩子们,眼里有些欣慰。

他继续问张妈妈:“他撒了什么谎?”

张妈妈一五一十,将事情的原委都说了出来,原是想讨功,却不想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胡闹,简直荒唐!”谢无咎拂袖厉声呵斥道:“他才到这里多久,到底是不是撒谎你难道看不出来?”

他随手指了张妈妈身后的两个丫鬟:“快去把他接出来。”

丫鬟们虽说是张妈妈的人,可见到主子费尽心思讨好谢无咎的模样,自然猜到了谁才是这座庄园真正的主人,纷纷点头应是。

张妈妈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可到底还是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沈庄主不是说要他们修无情道,我这……”

“无情无情,首先有情才能无情。”

张妈妈或许本心是好的,可她到底只是普通人,不懂他们修道界的事情,谢无咎并无过多斥责她。

他面向这些孩子们。

“你们既来了这里,便是了断了尘缘,和家中不再有关系。

从今日起,这座庄园就是你们的家,你们要把彼此视为自己新的家人对待,放下过往恩怨,互相帮扶,互相信任,不可抱团欺凌旁人,听明白没有?”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后,齐声点头应是。

姜屿在一旁看着如此情景,只觉得心中疑惑更深了。

若说张妈妈的用意她多少还能猜到些,无非是想要他们体会绝望从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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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情,可谢无咎此番言论又是何用意?

姜屿正在心里琢磨着,原先离开的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牵着谢知予回来了。

听见脚步声,姜屿立刻回头望去,看见他眼睛上蒙了白布条时不免愣了一下。

“他的眼睛怎么了?”谢无咎询问道。

其中一个丫鬟上前回答:“在暗处待了太久,一时半会适应不了光亮,我们便先让他蒙着眼,过会再摘下。”

谢无咎了然,指着一旁的石凳:“我还有话要说,先带他去坐下听吧。”

“是。”

眼见丫鬟牵着谢知予往旁边走,姜屿也跟了过去。

第75章追忆篇(二)

谢知予眼上蒙了布,看不见,两个丫鬟便扶着他坐到石凳上。

姜屿跟在后面,待她们退后,她蹲在谢知予身旁,仰起脸看他。

过去四天了,他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待了整整四天。

谢知予怕黑,会不会是在这个时候留下的阴影?

姜屿仔细看着他,却只见到一张极为平静的脸。

没有重见天日的狂喜,也没有痛声哭泣,他只是安然坐在石凳上,一语不发。

两个丫鬟却在后面窃窃私语。

“张妈妈从前也罚过不少人关禁闭,那些还都是庄园里的丫鬟仆从,比他年纪还要大许多,都用不上七日,只半日就发了疯似的在里面哭着喊着要出来。他倒是能忍,关在里面一声不吭。”

“可不是,我昨日就在外面守着,一点动静也没听着,要不是送进去的水和饭食都动过,我还要以为他死在里面了。”

有风乍起,卷起他蒙眼的白布条,尾端扫过脸颊,似乎有些痒,他抬手将其拂开。

姜屿这时才发现,他的手,十指的指甲都抠烂了,血迹斑斑,触目惊心。可他藏在衣袖里,没有人发现不对。

他习惯用疼痛来忍耐、麻痹心底的恐惧,自小便是如此。

“难怪你总是喜欢做伤害自己的事,像不怕死一样,原来从小就这么能忍……”

姜屿撑着脸忧愁地叹了声气,她承认,自己的确是开始心疼他了。

谢无咎和张妈妈交代了几句话,见人全都到齐,便也正式开始训话了。

“你们自来到这座庄园也有一段时日,彼此应该都认识了。明日起,会有人来教导你们如何修道、练剑,所有人都要认真对待,不可懈怠。”

谢无咎的话孩子们都一早就听过,只是他们仍有一事不解。

有小孩怯弱地问:“修的‘道’是什么‘道’?”

谢无咎说:“无情道。”

小孩又问:“无情道又是什么道?”

张妈妈正要斥责提问的小孩多嘴,谢无咎却将她拦下。

他面向这群孩子们,神情严肃起来,认真耐心向他们解释。

“圣人无心,常以百姓之心为心。心怀天下,悲悯苍生,而无私心,此为无情道也。”

此话一出,原本就迷惑不解的孩子们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我知道你们年纪尚小,听不懂也做不到。”谢无咎道,“那我便说一个大家都知道的,魔域魔渊封印破除,渊底跑出许多大魔,而遭大魔所伤者浑身会长满鳞片。”

“这是‘化琉璃’!”有小孩出声,他挤上前来,“我阿爹就是得了‘化琉璃’才死的,大魔杀了我阿爹,还一口吞吃了我小妹。”他说着,忽然哭出声,“连我阿娘也差点死在大魔手下……”

谢无咎蹲下身,从张妈妈手里接过帕子给他擦眼泪。

“好孩子,不哭了。”谢无咎揉了揉他的发顶,问:“你想不想给你阿爹和小妹报仇?”

小孩点头,吸了下鼻子,声音哽咽:“想的,可是我办不到……”

封印松动,大魔横行魔域,魔尊亲自撕毁和平协议,打开魔域结界,放任魔族逃至人界,也将灾厄带到了人界。

纵有仙盟下令,各大仙门四处排查设防,也仍有不少普通人被大魔所害,失去性命。

仙门弟子尚有能力可与之一战,而普通人遇上却只有等死的份。

但谢无咎却对小孩说;“你能办到。”

“可是……”

“没有可是。”

谢无咎直视着他,眼眸微暗,待人待事一向温和的他此刻却少见的露出点锋芒。

“大魔出世,生灵涂炭,多少人因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站起身,眼神沉峻地扫过每一个孩子身上,“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还想着回家去,不愿在这里修行。可你们自己想想,和这些受大魔所害的可怜人相比,你们只是离开了自己的家而已,难道还不知足吗?”

“留下来专心修道不仅能保护你们自己,以后还可以保护你们的家人,甚至于是天下人。”

“古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世间苦难临头,我们怎可做那畏缩不前的贪生怕死之辈?敢作为、敢担当,救苍生于水火,解苍生于倒悬,义不容辞!”

他的声音带着威压,一字一句,字字清晰,如急催的战鼓敲在每一个孩子的心上,震耳欲聋。

“倘若你们之中还有想回家去的,我不会阻拦。剩下若有愿意随我修道救世者,请上前来,领走木剑!”

孩子心性最为纯真,尤其是在七八岁,正是会幻想自己能成为大英雄的时候。

方才哭着说想报仇的小孩率先站了出来。

“我愿意留下!”

其他小孩见此,也纷纷应声附和。

“我也愿意留下!”

“我阿娘也是被大魔害死的,我要留下修道,为她报仇!”

“我也要留下!”

姜屿简直要为谢无咎的正义发言拍手叫好。

只靠三言两语就能鼓舞人心,让这些孩子们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修行。

可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真如他所说,是为了对抗大魔,拯救苍生吗?但为何这群孩子们最后却只剩下谢知予一人?

姜屿正在疑惑间,谢知予从石凳上起来,拒绝了两个丫鬟的搀扶,抬手扯下蒙眼的白布。

日光灼眼,他紧闭着眼站着不动,适应了一会后才慢慢睁开,主动走上前去领了把木剑。

谢无咎带来的木剑全部分发完毕,没有一个孩子选择离开。

他似乎很欣慰,面上总算流露出点笑意。

“既领了木剑,从今日起,你们便都是我的弟子,以后更要勤学苦练,不可偷懒。”

所有人齐声回:“是!”

方才谢无咎的话起了一点作用,之前说过他坏话的几个小孩竟然主动来找谢知予道歉。

或许是他们也没想过张妈妈会罚得这么狠,面对谢知予时,内心难免有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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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撒谎的,以后我们绝对不会再说你坏话,也不会再撒谎了,你可以原谅我们吗?”

谢知予大约是头一回遇上这种状况,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半晌,只点了点头。

他不太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手上也还有伤,领了木剑后没有多留,直接回了住处。

姜屿很想追上去看看,可无奈记忆是阿沅的视角,他没见过的事情,过去镜也无法照出来。

眼前画面一转,时间转眼来到第二日。

再见到谢知予时,他十指缠满了绷带,握着木剑,依旧是站在最角落的地方。

谢无咎果然派了人来教这些孩子们习剑。

所有人都牢牢记住了谢无咎的教诲,勤学刻苦,没有一个偷懒懈怠。

谢知予是其中最有天赋的一个,旁人要看好几遍、再练好几遍的剑招他一学就会,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握剑。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时值盛夏,头顶着烈烈炎日,可这些七八岁的孩子们却没有一个叫苦叫累。

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却都有着同样坚定的信念,放下各自的尘缘,一心修道,为了除魔救世而挥剑。

日日夜夜,寒来暑往,云流悠哉,飞鸟翩跹。

直到两年后谢无咎再次出现,带来了一只被困在笼中奄奄一息的大魔。

第76章追忆篇(三)

姜屿一直知道有大魔的存在,可亲眼见到却还是头一回。

并不是她想的那般面目狰狞,长相奇形怪状,而是酷似人形的瘦长黑影,没有面貌,就像人投在地上的影子活过来似的。它不会说话,发出的声音似孩童啼哭,听来森然又诡异。

谢无咎将大魔关在笼子里送到庄园,和他一并来的,还有沈清风。

其中几个见过大魔的孩子不免怒形于色,又恨又恼,他们与魔有着血海深仇,提起剑便要冲上来了结了它。

可谢无咎却在最后一刻挡下了他们剑,他道:“现在不可,时机未到。”

孩子们只得先按捺住激愤怒的心绪,听话退回队伍中。

“师父,这只大魔已经快不行了,为什么不让我们杀了它?”

“你们当然可以杀了它,可这世上的大魔除了这一只,还有千千万万只。”谢无咎平静地反问,“难道今日你们杀了它,就算是为死去的家人报仇了吗?这天下就会应此而太平无忧了吗?”

孩子们俱都被问沉默了。

许久后才有人开口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这两年来,他们所有人都在刻苦练习剑术,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荡尽天下诸魔,将大魔赶回魔渊,还世间太平。

谢无咎看出他们都有所长进,心中也是宽慰不已。

“为了将这只大魔抓来,我折损了不少弟子,以你们目前的实力还远不足以和它对抗。”

“魔族从来以强者为尊,若想彻底平息大魔之祸,必先成为令所有大魔都畏惧的强者。”谢无咎指着笼中黑影说,“大魔之力可化为己用,有了它你们便能修行一日千里,成为强者指日可待。”

姜屿心头飞快地掠过一阵不妙,脑海中浮现出阿沅魔息外溢,身上又长满鳞片的模样。

……他体内的古怪魔息不会与这只大魔有关系吧?

“谢兄。”一直没说话的沈清风碰了碰他的衣袖,小声问:“你当真要用那个办法?可他们还是……”

谢无咎回首,对沈清风说:“你若害怕将来担负骂名,现在可以退出,保住清誉还来得及。”

沈清风也看着他,半晌后,他摇头轻叹:“当初买下这些孩子时,你我早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哪还有半途弃你而去的道理。”

底下的孩子们听不见两人的交谈声,他们按照队伍站好,手持木剑,还在回忆方才学过的剑招,谁也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谢无咎取出一把银制弯刀,刀面上刻满了古怪的符文,他命人用带符咒的绳索束缚住大魔,手持弯刀从它身体上划过,切下一块黑影。

大魔尖锐的惨叫声仿佛要刺穿耳膜,它死命挣扎着想要还手,奈何绳索捆着它动弹不得。身体的一部分被切除后,身形也随之缩小了几分。

谢无咎将那名要给阿爹报仇的孩子唤上前来,问他:“你怕吗?”

小孩握紧了手中木剑,坚定地说:“不怕。”

“好孩子。”谢无咎眼神赞许,命他转身背对着自己,手掌翻飞掐诀,将大魔身上切下的黑影注入进他体内,融入神魂之中。

大魔之息只在刹那间游走遍全身的经脉,体内各处都如有千万根银针扎过一般,小孩承受不住这股力量,突然倒地抽搐,哭嚎大喊,皮肤上慢慢长出鳞片,只在瞬间覆盖全身。

谢无咎却只是沉声道:“下一个。”

姜屿看着他将大魔一块块分解,注入进一个又一个的孩子体内,哀嚎和痛哭声如瘟疫一般迅速传遍了整座庄园。孩子们都倒在地上没了人样,他们用手去抠、去拔长出的鳞片,直到将自己弄得血肉模糊。

“我不要修道了!”

“我好痛啊!”

“杀了我吧,师父,求你杀了我!”

姜屿捂着嘴没让自己哭出来,她总算明白谢无咎为什么要花钱去买孩子来培养。

无论他的目的到底为何,如此丧心病狂的行径,若被仙盟得知一定会被阻拦,他谢无咎也会被钉在耻辱柱上,遭世人唾弃咒骂。更不用说他还是天衍宗掌门,整个宗门或许都会受其牵连。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你们修无情道吗?”谢无咎看着孩子们的惨状无动于衷,“魔会影响你们的心智,只有真正无欲无求、心无杂念者才不会沦为魔的傀儡,而是掌控大魔之力。”

他说的倒是轻巧,可说到底这些也只是十来岁的孩子,又如何能指望他们参透他所谓的无情道。

姜屿找到角落里的谢知予,他倒是比其他人要好些,忍住没去拔身上的鳞片,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在痛楚难抑制时死死咬住下唇,血滴滴的从咬痕流出,顺着下颌往下淌,他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不要咬自己……”

姜屿很想让他松口,可她的话他根本听不见。

原来他会入魔从这时起便埋下了隐患。

终于找到原因的姜屿却没有半点任务完成的喜悦,此刻的她只想好好抱一抱小谢知予。

没等她伸出手,眼前的场景再度转换,日月飞速更迭,时间眨眼又过去两年。

孩子们似乎长大了一些,可与魔融魂所受的影响并没有好转。

他们有些已记不清自己的名字,口中却还喃喃着要斩妖除魔。

在其他小孩被折磨到神志不清,会被身上突然长出的鳞片吓到大声叫嚷,成日里反复问“我到底是谁”时,谢知予已经接受了自己变成怪物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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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时还太小,也无法控制住身体里的大魔,他坐在廊檐下,抬起覆着鳞片的手对着天空,神情淡淡,不知在想什么,眉眼间已然有了七八分长大后的冷漠疏离感。

谢无咎又来了。

他收走所有人的木剑,又给所有人重新发了一把剑。

他说:“我知道你们这两年来受苦了,比起修道心里想的更多的是解脱,今日我便成全你们。”

孩子们面面相觑,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是你们的师父,弟子没犯错便没有师父亲自动手的道理。”谢无咎叹气,又叹气,似是于心不忍,可最后还是开口说:“你们自己动手吧,最后活下来的那个跟我走。”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师父,你曾经要我们把彼此当成家人看待,既是家人,又如何能互相残杀?”

谢无咎却说:“这是你们必须要经历的一步,心中若还有情在,永远也修不成无情道。”

他正是为了今日让他们亲手斩断羁绊,才会在四年前说出那番话。

姜屿简直怒了,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她一定会冲过去给他一记正义铁拳。

这还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吗?

谢无咎说话做事向来说一不二,他既如此说了,便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他们谁也下不去手。

直到有人又发作了,躺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哀嚎。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求求你!”

他在地上抽搐着,随手一抓,抓到了谁的衣角。

他万分艰难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往那人身上撞,抓起他手中的剑,一剑抹了脖子。

那人正是谢知予。

鲜血喷溅而出,浇了他满头满脸,他神情僵硬,瞳孔放大,看着撞上来的小孩在他眼前倒下。

血腥味极大地刺激了每个人身体里的魔,其他小孩也变得神志不清,发了疯似的朝他冲过来。

他们一会说。

“求你也杀了我吧,我真的好痛苦!”

一会却又说。

“你怎么下得了手杀他,你才是真的怪物!”

谢知予被他们逼得连连后退,他自己也受了影响,鳞片从脖子迅速爬上脸颊。

“我没有……不是我杀了他……”

他想要解释的话语顷刻间淹没在一片七嘴八舌的声音中。

没有人听他在说什么,纷纷举起剑逼向他,每一招都是杀招。

姜屿看见谢知予握剑的手在颤抖。

他不想杀人,可是他没有办法。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变得无比浓重,尸体横七竖八,鲜血在地上铺成了一条血路。

挂在天边的残阳落下了,谢知予站在血路的尽头,他望着这些尸体,眼神逐渐麻木冰冷。

谢无咎命人将孩子们的尸体悉数收集起来,扔进铸剑炉祭剑。

阿沅尚且还留着一口气,清醒后,他趁人不注意爬到武器架后面藏住身形,躲过了一劫。

不多时,谢无咎带着谢知予来了,两人站在铸剑炉前。

谢无咎问他:“你叫言之羽?”

谢知予没有说话。

谢无咎叹了一声,说:“从今日起,你不许向任何人提起有关这座庄园的事。明日我会带你离开,你以后就和我姓,改为谢知予吧。”

铸剑炉中的火愈燃愈烈,熊熊大火将所有孩子的尸体烧成了灰烬,他们每个人都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救世的大英雄,但最终他们都死在了自己美好的幻想中。

炉中火花迸溅而出,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血色火光映在谢知予漆黑的眼瞳中,他眼里最后一点光亮也在铸剑炉的火中燃烧殆尽。

第77章追忆篇(四)

回忆结束,过去镜从三人手中脱落,“啪嗒”掉在床榻上。

姜屿醒来后还来不及想别的,但见阿沅满面泪水,闭目斜靠着床架一动不动,赶紧用手探了他的鼻息。

气息已是十分微弱,几乎感受不到。

“阿沅?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姜屿一边叫他名字一边慌忙起身,将欧阳师叔喊了进来。

“这里交给我,你们都先出去吧。”欧阳师叔在他穴位上扎了几根银针,拖着后背将他平放在床上,“我这院里还有几间空房,时候不早了,若是不嫌弃就在这里歇下吧。”

经他这么一说,姜屿才发觉外面天色已然暗透了。

……居然过去了这么久。

“那就打扰师叔了。”

姜屿收好落在床铺上的过去镜,和宁秋一起离开,顺手关上了门。

“那座庄园是什么地方?那些孩子都是谢伯伯花钱买来的吗?”

宁秋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迷茫,过去镜不会骗人,可是阿沅记忆里的谢无咎和她所熟知的谢无咎差别太大了……

那个人真的是谢无咎吗?可以谢无咎的为人,他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罔顾人伦的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当着宁秋的面,姜屿不好直接把话说得太清楚,只道:“明日我们就回宗门了,别想太多,今天好好睡一觉吧。”

谢无咎是宁秋在世上唯一,也是最重要的亲人,这段记忆给她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她需要花点时间先冷静一下。

目送宁秋选了间空房进去休息后,姜屿仰起脑袋向上一瞧,果然在屋顶上找到了谢知予。

其实除了和她在一起,谢知予大多数时候都在远离人群,更喜欢独处。

这会不会和他在庄园里的经历有关?

……

姜屿想了想,搬来梯子,爬上屋顶,挨着他坐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片漆黑的夜色。

“你在看什么?”

听见她的声音,谢知予眼神仍在眺望着远处,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谢知予的眼睛在夜里是不如白日看得清晰的,大抵是在发呆想心思罢了,他不想说,姜屿也不去多问。

两人肩靠着肩坐在屋顶,夜风静静吹拂过,谁也没有再出声。

虽是夏天,渝州入夜后仍有些凉意,欧阳师叔在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花草草,花木深深,蚊虫也多。

姜屿聚精会神地盯着一只小飞虫,视线随着它飘忽乱转。

按理说,她已经查到了谢知予入魔的关键,可以喊出系统重开,回到过去阻止谢无咎。

可是……她难道就这样不打一声招呼离开吗?还是说,她应该要和谢知予说点什么再走?

无论是哪一种,姜屿好像都下不了决心,她做不到也说不出口。

这样的犹豫不决对姜屿来说不是一个好兆头,她是有点喜欢谢知予不错,但人这一生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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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只有爱情,她还有父母、朋友,她的家人还在那边等着她回去。

“唉。”姜屿双手托着脸,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声。

谢知予在这时忽然转过头,轻声说:“师姐都知道了。”

姜屿微愣,呆了片刻,才点点头,说:“嗯。”

谢知予垂下眼凝望着她,几乎是肯定的语气:“你在可怜我。”

姜屿:“……”

他的直觉有时候是真的很敏锐。

已是一更夜了,月亮爬上梢头,泄下一片清辉。

少年浸在泠泠月光里,侧脸轮廓被镀上一层光晕,他正回身,抬起手对着月亮,月华如水从他指缝漏下,莹亮的微光洒在眉眼上,他的神情看着竟有些淡淡的寂寥。

“我有时候觉得,我这一生好像都活在牢笼里,所有的失去和拥有都不能由我决定。”

他轻轻地说。

“小的时候想要飞出宫墙,可等我飞出去之后,等待我的不是自由,而是更大的笼子。”

“那就飞得更远一些吧。”姜屿说。

她站起身,召来自己的剑,回身捉住他抬起的手,挤进他指间,十指紧紧相扣。

“我和你一起。”姜屿看着他,弯起的杏眼里蕴着清光,“要走吗?”

虽然她的剑术远不及他,但御剑时多载一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谢知予眉梢略挑,低低笑出了声,身体却没动。

他握住她的手,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带,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腰将她拉入怀中。

他吻了下她的额头,然后停下来,跟她鼻梁相碰。

“我在看星星。”

姜屿坐在他腿上,和他面对面,两个人呼吸可闻,近无可近。

她知道他在回答自己最开始的问题,可是……

姜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的眼睛……”

“我看得见。”谢知予说,“曾经。”

谢知予望着她,声音平静如常。

“我以前能看得见,后来从万毒窟里出来就看不见了。星星很漂亮,但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师姐,谢谢你。”

是她在扬州,用漫天的萤火虫为他铺出了一条银河。

谢知予凑近,亲了亲她的唇角,他轻轻放开她,专注地望着她的眼睛,眼神微微闪动。

月光中,他的脸显得柔软又漂亮。

姜屿的心也软得一塌糊涂,鬼使神差的,她捧起他的脸亲了一口。

“你要是还想看,我再去给你抓。”

“不用麻烦。”

谢知予弯起唇角,抬手碰了碰她的眼睛,声音带笑。

“手可摘星辰。”

夜风凉习,擦过面颊,却仍吹不散面上泛起的热意。

姜屿杏眼簌簌眨动,脸红成番茄,心跳不止。

救命救命!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了!

心跳声如雷,清晰可闻,谢知予低声笑了下,不再逗她。

他抱住她,脑袋埋在她颈窝,在她身上蹭了又蹭,是一个极为依恋的姿势。

“师姐,这世上只有你愿意对我好,我也只有你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放轻了声音,柔软的话语听上去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乞求。

姜屿不得不承认,自己最吃他这一套,根本招架不住。

若是换成别的事情,她大概会一口答应下来,可唯独“离开”……

姜屿慢慢冷静下来,心跳也逐渐平复,她默了一会,还是回抱住他。

“……好,我不会离开你的。”

湿热的呼吸打在颈侧,谢知予轻轻印下一吻,似乎是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可姜屿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谢知予的脸早在她心跳慢下来的一瞬间变得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块化不开的冰。

骗子。

谢知予在心里说。

“嗯,我相信师姐。”

谢知予抬起头,眉眼弯弯,嘴角带笑,面上完全看不出方才阴沉的样子。

他抬起一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姜屿,投过来的眼神像月色一样朦胧又温柔,嘴唇微微张开,嫣红柔软的唇珠微凸,一副诱人采撷的模样。

被他这样看着,姜屿几乎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

“要亲吗?”

谢知予神色坦然:“我不会。”

姜屿:“……”

虽然她知道谢知予八成是装的,但她到底还是没有戳穿他。

“我教你。”

姜屿环住他的脖子,低头凑近吻了上去。

唇瓣相触的一瞬间,谢知予按住她的腰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放在她耳后,一转攻势,轻而易举夺走了这个吻的主动权。

“等等,你……”姜屿意识到情况不对,松开手,手心抵着他肩膀,想要将他推开一些。

可这个“你”字还没落下,又被他追过来堵了回去。

鼻尖相碰,呼吸炽热而急促,谢知予细细舔吻湿润的唇瓣,缓慢地吮//吸,然后舌尖抵进她微张的唇间,纠缠搅动着柔软。

姜屿腿软了,心也慌了,发不出一点声音,舌尖似乎被呷住了,像是被他轻轻咬了一下,又刺又麻。

这吻来势汹汹,姜屿无力抵抗,只能被动承受,直到察觉到她快背过气,谢知予才停下放开她,分开时,甚至勾连出一根亮晶晶的银丝。

姜屿涨红了脸,急促地喘着气,忍了又忍,咬牙切齿:“你、不、会?”

谢知予声音喑哑,低沉带着笑:“师姐教得好。”

放屁!她什么时候教过他这样亲了!

姜屿胸口剧烈起伏,平复着呼吸,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差点被他亲晕的一天。

可恶,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谢知予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闷声笑了下,又凑近她,贴在她柔软的唇珠上摩挲。

“师姐。”

他说着,讨好般地亲了她一下。

“喜欢你。”

又亲一下。

姜屿心尖儿微颤,完全招架不住。

她败了,她真的败了。

谢知予吻着她的唇,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姜屿努力想要听清他的声音,可脑袋却变得昏昏沉沉,下一瞬,竟然真的晕了过去。

谢知予眼中情.潮尚未消退,微喘着气,嫣红的唇反着水光,他面无表情地张开嘴,吐出一只小指指节大小的蛊虫。

“师姐,你骗我也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系统是什么,她到底在替谁查和他有关的事,或者她接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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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到底有什么目的。只要她还留在他身边,这些他通通都可以不和她计较。

可是他也不知道要怎么留住她,除了用蛊,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谢知予抱她很紧,像抱着最昂贵的珍宝,手指贴在她脖颈意味不明地徘徊。

在他指腹触碰的地方,有一处不起眼的凸起,蛊虫在她的皮肤下爬动,一路向下往她的心脏钻去。

第78章追忆篇(五)

姜屿醒来时,天才微亮。薄薄的晨曦从半掩的格窗照进来,她睁眼时恍若还在梦中。

屋里点了驱蚊虫的小香,闻着有股淡淡的艾草味,姜屿抱着被子坐起身,脑袋还有些昏沉迷糊。

“师姐,你醒了。”

谢知予正坐在床侧的椅子里,用几根狗尾草编兔子。见她醒了,便将兔子随手搁置在一旁,抬起眼专注地看她。

姜屿点点头,正要说话,脑海里忽然闪过几段零星的画面,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昨晚……”

谢知予笑了下,神色自然地接过她的话继续往下说:

“昨晚师姐陪我在屋顶坐到很晚,我们聊了很多,后来你吹着风睡着了,我便将你抱回屋里来了。”

……是这样吗?

姜屿心里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可偏偏谢知予一脸真诚地看着她,毫无破绽。

或许是她想多了,而且,她既然是喜欢谢知予的,又怎么能胡乱怀疑他呢?

“现在几时了?”

心口处忽然涌起一阵酸酸胀胀的感觉,姜屿眉头微蹙,伸手用力揉了下。

“还未到辰时。”

谢知予见她似是难受,倾身上前将她揽在怀里,柔声说:“时候还早,要再睡会儿吗?”

“嗯……”

明明睡了很久,但她还是困得睁不开眼。

姜屿抱着他,脑袋在他颈窝蹭来蹭去,和他贴得近了,心口的异样也神奇地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蔓延开的奇异满足感。

……好想和他靠得再近一些。

她的动作比脑子快,这般想着时,已经张口轻轻含住了他的喉结,意犹未尽似的,又探出舌尖舔了一下。

直到耳边溢出一声很轻的喘息,姜屿如梦初醒,涨红了脸,猛地撒开手往后退,瞌睡都醒了一大半。!!!

她一大清早的到底在干什么啊!

“……师姐。”谢知予眼中水光潋滟,眼带笑意望着她。

格窗照进来的晨曦柔和,一半洒在他脸上,清冽的眉眼泛起红潮,他投过来的眼神迷蒙,底色却是温柔和默许的,这一切都好像是在对她无声地引诱。

“不继续吗?”

他在向她发出邀请。

她应该拒绝的,可就这么一瞬间,她看着他的眼睛,竟然说不出任何否认的话。

姜屿一边在心底疯狂谴责自己,一边又控制不住向他靠近。

“谢知予……”她唤了他一声,仿佛在等他的回应,抱住他的脖子蹭来蹭去。

“我在,师姐。”

谢知予两指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轻轻碾过唇珠,抵.进齿间,卷过温热湿润的口腔里每一个角落,直到她唇角溢出几缕来不及吞咽的晶莹水光。

他放开她,轻抚上她脸颊:“师姐喜欢我吗?”

姜屿脑袋迷迷糊糊,嗓音沙哑发软:“喜欢。”

“有多喜欢?”

“最喜欢。”

“只喜欢我吗?”

“只喜欢你。”

“我是谁?”

“谢知予,我喜欢谢知予。”

谢知予这才算满意了。

他抱着她,埋首在她颈间闻到淡淡的茉莉香气,他心满意足地弯起嘴角,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再睡一会儿吧。”

*

渝州清晨多爱起雾,随着日头慢慢高升,白色的雾气也渐渐散了,倒是满院花草挂上了晶莹剔透的水珠。

“收拾好了就赶紧走吧,谢无咎天还没亮就传来纸鹤催你们回去,被我给拦下了。”

欧阳师叔手里拿着剪子,一心摆弄着花花草草,只留给三人一个忙碌的背影。

“阿沅最多也就能撑过这几日,我就在这里陪着他算了,宗门的事我懒得参和,你们回去后也千万别说见过我,我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宁秋最了解他脾性,上前抱拳行了一礼:“多谢师叔。”

欧阳师叔仍然没有转过身,只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渝州距离天衍宗还有一段路程,三人离开小院后一路不停,赶在中午之前到了山门。

天衍宗虽不像逍遥宗那般戒备森严,有命令禁止外人靠近,但往常山门附近总是会有弟子巡逻守备。

今日却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宁秋自小在天衍宗长大,从来没有遇到过这般状况,当下便慌了神。

“无剑山庄带人来闹事,谢伯伯他不会真的出了事……”

“别吓自己,若真出了什么事今早也不会有纸鹤传来。”姜屿安慰她,“他催我们回来应当是有急事,赶紧上山吧。”

宁秋点了下头,忧心忡忡,不自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姜屿心中也很好奇沈清风究竟是为了何事找上门,三人之中,唯有谢知予始终气定神闲,慢悠悠走在最后,一点也不着急。

沿着山道一路往山上走,总算见到有零星几名弟子在清扫落叶,见三人回了宗门,纷纷停下打扫的动作,一齐扭头高声喊道:

“快去告诉掌门,谢师弟回来了!”

话音刚一落下,便有一群无剑山庄的弟子鱼贯而出,将三人围在中心,生怕他们半路逃走了似的。

紧随其后的天衍宗一众弟子不甘示弱,欲举剑将他们逼退。

“你们做什么!不要欺人太甚,这里是天衍宗,不是你们无剑山庄!”

谢无咎的声音自大殿内传出:“都拔剑做什么?这里不是给你们打架的地方,快把人带进来!”

掌门既已发话,弟子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姜屿三人毕竟是天衍宗的弟子,怎可让他们在自家地盘被旁人欺负了去。

于是弟子们又自发将围住三人的无剑山庄弟子包围了一圈,就这样,两拨人围城了两个同心圆,领着三人往殿内走。

姜屿:“……”

这样大的阵仗她还从没见过,直觉告诉她待会面对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刚一踏入殿内,便听得一声怒喝,兜头劈下来。

“畜生!还不跪下认罪!”

姜屿和宁秋被吼得浑身一激灵,抬头望去,这道声音的主人赫然是沈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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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姜屿的印象中,沈清风是个文弱书生的形象,怎么会当众喊出这么有辱斯文的话?

围着三人的弟子们入殿后便分成了两队,左边站着天衍宗弟子,右边则是无剑山庄的弟子,大殿主位也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人,分别是谢无咎和沈清风。

“一上来就这么大火气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谢无咎站出来缓和了一下气氛,朝宁秋招了招手,“宁秋,到谢伯伯这里来,后面没你的事。”

“可……”宁秋回头看了二人一眼,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小声问:“谢伯伯,到底发生什么了?”

谢无咎却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麻烦让一下……”

宗门内所有弟子都收到消息赶来大殿,宋无絮自然也不例外。他好不容易才从殿外挤进来,一眼便瞧见姜屿站在大殿中间。

虽说他在扬州受尽了屈辱,可他心里到底还是念着她的。这次沈清风主要是为了谢知予而来,担心连累到姜屿,他一时半会也顾不上太多。

宋无絮走上前,当着众人的面拉着姜屿的手往回走。

“你怎么还和他站在一起?快跟我过来。”

“先等一下……”他的力气实在太大,姜屿挣脱不开,只好压低声音问,“宗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宋无絮:“无论发生什么都和你无关,你不要去管。”

谢知予瞧见两人的动作,可他并没有阻止,他知道沈清风是冲着自己来的,没必要把姜屿也牵扯进来。

整个大殿中央只剩下他一人。

沈清风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可他实在难掩心中怒火,瞪向谢知予,立刻斥问。

“月娘是不是你杀的!还有我的女儿,是不是你把她害成这个样子的!”

他边问话时,几名无剑山庄的弟子搀扶着江浸月走到最前。

作为原书女主,江浸月一直是人群中最显眼的存在,自带焦点。可此刻的她却像换了一个人,变得胆小怯弱,害怕见人,尤其是谢知予。

她只看了谢知予一眼便吓得缩在沈清风怀里,头也不敢抬一下,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怪物……爹爹,他是怪物,他杀了月娘不够,还要杀我!救我,快救救我!”

沈清风只有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见她如此,更是心疼极了。

他看向谢无咎:“谢兄,你都瞧见了,今天你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一个说法。”

谢无咎也没料到他还有这一手,他皱眉默了片刻,开口问谢知予。

“江姑娘说的可都是真的?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大殿内外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谢知予,屏气凝神,都在等他的回答。

姜屿也在看他,心底忍不住起疑。

月娘是谁?

上回在扬州见江浸月时都还好好的,她又怎么突然成了这样?还口口声声说谢知予要杀她?

姜屿细细回忆了一遍扬州行,蓦地想起一件事——

江府令牌。

谢知予并未说过这块令牌的来历,现在看来,这令牌来历或许正和今日之事有关。

……

谢无咎还在等他的回答,他当然知道沈清风不会为了莫须有的事如此大费周章。

可眼下没有证据,此事仅凭江浸月一人之词难以定罪,谢知予还有大用,只要他听懂自己的弦外之音,他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偏偏事不遂人愿。

谢知予风轻云淡地环视一圈,半点也没有被当堂审问的紧迫压抑感,目光从围观的弟子和前方的沈、江二人上一扫而过,最后看向谢无咎。

“你希望这是一场误会吗?”他饶有趣味地挑了下眉,轻声笑起来:“真遗憾,我不是很喜欢说假话。”

“你!”沈清风见他这副面带微笑、满不在乎的模样,登时气得怒火攻心。

他念在谢无咎对他有恩,这么多年来一直奉承讨好,难得硬气一回。

“谢兄,你都听到了,我早说过此子留不得,你非说他有大用,现在你看到了,难道放任他滥杀无辜就是所谓的大用吗!若再放任不管,等到大魔彻底蚕食他……”

“沈兄,慎言!”谢无咎额角突突地跳,满脸疲惫,“你既然带了这么多弟子来,无非就是想为月娘的死讨个说法。如今人已在这里了,那你说要如何做?”

沈清风强压着满腔怒火:“杀人偿命,自然是要他以命偿命!”

谢无咎却不赞同:“不可,他眼下还不能死。”

“事到如今你还要维护他?好啊好啊。”沈清风咬牙说,“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大用’,什么狗屁苍生道义!你分明是那欺世盗名之辈!”

“无剑山庄弟子听令!今日一定要宰了那个叫谢知予的小畜生,若再让他多活一日,将来必成大患!”

“我看谁今日敢在这里动手!”纵使脾气好如谢无咎,也实是忍不住开口骂他,“我早看出你此人首鼠两端,不堪重用,这些话你早不说出口,偏偏在这时项庄舞剑,竟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蠢到如此地步!”

眼看着殿前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底下的弟子们也面面相觑,手里举着剑不知该如何是好。

却在这时,一道突兀的笑声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去。

谢知予看着两人争吵,他单手扶着额头,唇间溢出恶劣的闷笑。

他的皮肤自脖颈开始慢慢浮现出几块鳞片,一点点蔓延,爬上脸侧。

整个大殿刹那间静了下来。

片刻后,又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好重的魔息……他体内怎么会有魔息?”

“他身上怎么突然长鳞片了?小姐说得没错,他果然是怪物!”

“是魔,他入魔了!”

谢知予听见这些声音,唇边笑意却越扩越大,他笑得愉悦极了,抬起头,对上谢无咎惊愕不已的眼神,略微挑了下眉。

“这样看我做什么?是觉得事情无法掌控了吗?”他轻叹一声,微笑着问:“你该不会真把我当成一条听话的狗了吧?”

“这么多年,你到底是为什么认为我会一直听你的话,顺从你的一切安排。你就没有动过脑子想想吗?”

谢无咎不答,却是很平静地反问:“你在恨我?”

“恨你?”谢知予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似乎觉得很有趣似的,极为短促的笑了一声,“我什么要恨你?不应该感谢你吗?如果没有你,我怎么又会成长为如今的样子呢?”

江浸月本就对他有阴影,而今再见到他长出鳞片的样子,更是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沈清风疼惜女儿,他见谢知予已然露出本性,决心要和谢无咎撕破脸,当即对弟子下令。

“快杀了这个入了魔的小畜生!”

谢无咎来不及阻拦,便也对着门内弟子下令:“保护谢知予,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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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起来就好,别让他死了。”

两拨人都冲着谢知予而去,一时之间,殿内兵刃相接,打得叮当作响,水深火热。

谢知予却好整以暇地站在殿中央,看着这场荒诞的闹剧,勾起嘴角,神情悠然,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

打到精彩处,甚至颇有兴致地为他们拍了两下手掌。

“这里太危险了,我先送你出去。”

宋无絮横握着剑鞘挥开一把飞过来的断剑,他挡在姜屿身前,护着她慢慢走出大殿。

姜屿直直盯着谢知予的方向,眉头紧皱。

她是舍不得谢知予,可如今这般状况,已然是在走向原书后期的堕魔剧情,她再拖下去也毫无意义,必须要尽快重开了。

【请问宿主,要回到过去哪一个时间节点?】

姜屿安全撤出殿外,正要回答系统,下一瞬,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定在原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怎么不走了?”宋无絮返身回来问她,“你还在想谢知予是吗,他到底有什么好?你难道没看见吗,他——”

话音戛然而止,一柄断剑自他胸口穿出,只差一点正中心脏。

他转过身。

谢知予面朝着二人,眼神却只看向姜屿。

他抬步,慢慢朝着两人走来,嘴角古怪的翘着,虽是在笑,眼神却像是一根冰雪淬过的尖刺,冰冷森寒。

有弟子想拦住他,可还没靠近便被打飞了。

他一路畅通无阻,旁若无人地走到姜屿身前,他的身影像阴影一样遮在她身上,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谢知予垂眼望着她,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师姐,你不是答应过不会离开我的吗?”

宋无絮忍着痛挡在她身前:“你要是为她好,这个时候就——”

“滚。”

谢知予眼也没抬一下,没等他把话说话,一剑将他击倒在地。

他颈侧的鳞片已经爬到脸颊上,姜屿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脸还是好看的,但整体却有种诡异的非人感。

“答应过的事情怎么能随便反悔呢。师姐,你要丢下我去哪?”

姜屿很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她完全发不出声音,连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一大步,竟然伸手抱住了谢知予。

……怎么会这样?

谢知予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轻声叹息:“师姐既然要助我修道,那就要好好留在我身边,可不能想着丢下我不管。”

他垂下眼,微凉的指尖亲昵抚过她的侧脸,语气温柔又无奈。

“这次就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姜屿心口倏地一痛,不受控制地仰起头看他,目光渐渐呆滞,不多时,已然没了神采。

【请问宿主,要回到过去哪一个时间节点?】

系统又在她脑海中问了一遍,等了许久,依旧没有等到回复,“叮”的一声过后,自动下线了。

大殿内,谢无咎和沈清风还在争吵,两派弟子也打得热火朝天。

殿外,谢知予横抱起姜屿,走出几步后回头望了一眼,神色漠然,眼眸中含着几分轻蔑和嘲弄。召出离恨,御剑离开了天衍宗。

第79章两心同(一)

雨珠乱溅,砸在窗台上,噼里啪啦的响。

一阵淡淡的花香飘进来,是茉莉花的香气。

这是姜屿闻出来的。

她眼睛上蒙了布条,视线被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检测到宿主任务进程受阻,请问是否需要提供帮助?】

姜屿默了一瞬,没好气地回:“你觉得呢?”

自从那日读档被谢知予打断后她便没了意识,后面发生了什么她也一概不知,等到再次清醒时,已然成了眼下这副样子。

别说动不了,她连自己现在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稍等,正在检测中……】

【宿主,你中蛊了,有人给你下了情蛊。】

就算系统不说名字,姜屿也能猜到这个“有人”是谁。

……不过他是什么时候动的手?

在卢龙府时她都一直好好的,直到回渝州的那个夜晚。

等等。

那个晚上……

姜屿脑海中闪过几段画面,而后瞳孔地震,深陷于震撼中久久无语。

太过分了!居然趁着接吻的时候给她下蛊,不知道她最害怕虫子了吗!

此刻的姜屿表面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这都是假象,实际上的她已经死了有一会了。

但虫子吃都吃了,她也没有办法吐出来,只能安慰自己就当补充蛋白质了。

“这个蛊你能不能帮我解开?”

【可以,宿主只需要开启防护模式,蛊会自动解开。】

“那你赶紧……”

姜屿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吱呀一声,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规律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室内响起,由远及近,正朝着自己走来。

“……谢知予?”姜屿唤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伴随着清脆的银铃响。

姜屿看不见,听见陌生的声音便难免有些心慌。

“谢知予?”她略显急促地又喊了一声。

仍然没有人回应,直到银铃和脚步声同时在她面前停下。

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她闻到空气中多了一点冷梅香,下一瞬,便有湿热的气息倏然凑近。

“等等,你……”

未说完的话语被悉数堵了回去。

外面雨声滴答不停,他的吻也如细密的雨丝般骤然落下,他的动作不算温柔,贴着她的唇瓣细细摩挲,舌尖抵开齿关,长驱直入,像是惩罚似的吸.吮啃咬。

谢知予向来学什么都快,在这方面悟性也很高,仅有的几次实践后,如今已然比她还要熟练了。

大概是情蛊起了作用,姜屿竟然被他亲得双眼迷蒙,眼泛泪花,晕头转向,完全无法思考,脑海中只剩下和他亲吻这一件事。

“唔……”

溢出的呜咽声被全部吞没,他一言不发,只专注地吻着她,辗转,厮磨,彼此的呼吸交融炽热。

视觉被剥离,听觉和触觉变得更加敏感,她清晰地听见有黏腻的水声,柔软搅缠着柔软,心理感到羞耻,身体却在不自觉颤抖,眼角随之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直到她真的快承受不住时,谢知予才总算停了下来。

他靠在她的肩上喘息,灼热的呼吸喷涂在颈侧,泛起一阵痒意。

“……谢知予。”

“师姐,我在。”

姜屿知道他这是生气了,那日是她失信在先,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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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和他计较方才的亲吻,主动软了语气。

“我们有话可以好好说,你能不能先把我解开。”

她是真的很不喜欢被蛊操控的感觉,身不由己倒还是次要的,保持着姿势板正一动不动,她坐得腰都酸了。

“可以。”

出乎姜屿意料,谢知予答应得很快。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姜屿顿觉浑身一松,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通畅了一般。

可她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份自由多久,就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响,接着脚腕被他绑了一圈冰冰凉凉的东西。

“……这是什么?”

“锁链。”

谢知予抱着她,他吻了下她的耳垂,带着低沉笑意的声音骤然响起,和热气一起灌入耳中。

“师姐,现在你只是我的了,没有人会打扰我们,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即使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可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出了口。

“什、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师姐。”他贴在她耳边,甜蜜地开口,声音像是呢喃,“想要留住喜欢的东西是人之常情,这是你告诉我的。”

“……”

如果姜屿知道这句话是让他这么用的,她当时一定不会这么说。

所以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姜屿怎么也想不通,那日她不过是撤出殿外,并没有走远,他是怎么断定她要离开的?

姜屿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

“你听我解释,那天……”

“不用解释,我相信师姐。”

谢知予直起身,扯掉了她蒙眼的布条,顺手擦掉她眼角未干的泪珠。

总算得见光明,视野清晰的一瞬间姜屿却不由愣了一下。

印象中,谢知予虽是南诏人却自小离开家乡,生活上许多习惯都更偏向中原汉人。

除了在过去镜中,姜屿还是第一次见他换上南诏苗人的衣服,身上也戴了许多银饰,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谢知予迎上她的目光,笑着解释:“这座宅子原来的主人听不懂汉人说的话,只有这样他才肯和我做交易,愿意将宅子卖给我。”

……原来是这样。

姜屿看着他衣服上缀着的银饰,猛然意识到什么。

“我们现在在南诏?”

谢知予没有否认,返身走到桌边,衣裳上的银饰清脆的响。

“师姐答应要和我一起来看蝴蝶,我总要提前做好准备。”

他抱起桌上的兔子转身面向她,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担心师姐觉得无聊,所以我把它也带来了,和你作个伴。”

姜屿:“……”

她应该说什么,夸他真是个贴心的好师弟吗?

眼下这种情况,显而易见,她应该是解锁传说中的小黑屋了。

事已至此,看来谢知予是不会轻易放她出去了。

虽然这个小黑屋根本困不住她,如果她执意要走,现在就能喊出系统,但她还有一件事想不太明白。

那日在大殿上谢无咎有意维护谢知予,可他非但不领情,反而当众撕破伪装,彻底暴露了自己。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为了揭穿谢无咎?

谢知予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低头摸着怀里的兔子,替她问出了口。

“师姐想问我那日为什么要暴露自己?”

姜屿:“……是。”

兔子在天衍宗被喂养得很好,看着已然长大了不少,毛发洁白干净。

谢知予抱着兔子只是给她看了一眼,并没有要让她也上手摸摸的意思。

“师姐好像很喜欢问我为什么。”

他抬起眼看她,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继续说:

“为什么?因为我从前就觉得活着没有意思,所以我也不想让其他人好过,干脆打起来,大家一起去死好了,这样可以吗?”

姜屿也看着他,皱紧了眉,一时竟然分不出他这话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反倒是他先笑了。

“开玩笑的师姐,做事一定要有目的吗?我只是觉得太无聊,想给自己找点乐子算不算?”

“怎么做能让我开心,我就怎么做了。”

姜屿:“……”

这个理由还不如前面那个。

“所以你在扬州早就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你是故意杀了月娘,又恐吓江浸月的?”

谢知予故作惊讶地挑了下眉,用一种夸赞的语气说道:“师姐果然很聪明,但你只答对了一半。”

他放下兔子,慢慢朝她走来。

“谢无咎并没有表面上那么信任我,相反,因为我身体里有大魔,他其实很防备我。”

他停在姜屿身前,抚摸着她的侧脸,眼含笑意地说:

“他交给我的任务从来都只有让我杀妖、杀魔,像收集过去镜这样重要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交给我一个人去做的。”

雨水冲刷着屋檐,窗外花影摇曳,这雨下得很急,将花枝都压弯了些。

姜屿的心也仿佛被雨水敲打,一点点沉到了谷底。

“……所以连我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这太荒谬了,她带着目的接近他,可到头来却发现,她才是落入网中的猎物。

“只有一开始是。”

谢知予蹲下身,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发顶,仰起脸,淡然又无辜地看她。

“不要生我的气,师姐,现在我是你的掌中之物。”

……

说得好听,要不是自己脚腕上还被他绑着锁链她就真的信了。

姜屿看着他,试探地指了指自己的脚腕。

“既然这样,那这个能不能也给我解开?”

“不能。”

谢知予握着她的手腕,在她手心落下一吻,语气温柔,但说出的话却强势不容商量。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也没有人会分走她的注意,她只能看到他,她的眼里只会有他一个人,她是他的,谁也带不走。

这样的认知让谢知予感到异常满足,嘴角噙着笑,一副心情愉悦的样子。

“师姐,我喜欢你。”

谢知予起身抱住她,低头吻她的眉心、脸颊,再到唇角,细细啄吻。!!!

不是吧,他还来?

“等一下,我觉得我们……”

姜屿不想再体验第二次情蛊的威力,在他吻上唇瓣的一刹那偏头避开了他的吻。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反而刺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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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什么,师姐,你是在怕我吗?”

谢知予的脸上突然闪过受伤的表情,他的神色慢慢转阴了,敛了笑意,捏住她的下颌,不容拒绝地吻了上去,辗转深.入,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

“谢知予!”

过电般的酥麻感传遍全身,她试图躲避这激烈的亲吻,但身体却在不由自主地迎合他的动作。

强烈的羞耻感让她短暂留住了一点理智,抓住机会,毫不留情地咬了他一口。

血腥味在二人唇齿间迅速蔓延。

谢知予吃痛的“嘶”了一声,终于舍得停下来,稍稍松开了她。

他话里带着笑意:“好痛,师姐下次不能提前和我说一声吗?”

姜屿脸上尚有红晕,她喘着气,有气无力地踹了他一脚。

谢知予挨了她一脚也没有生气,他弯唇轻笑起来,讨好般的同她蹭了蹭鼻尖,熟练地开始撒娇。

“师姐,我真的喜欢你。”

姜屿:“……”

要不是她现在没有力气,她一定要再给他一脚。

第80章两心同(二)

小雨淅淅沥沥,一直下到夜里才停。

白俏的月亮悬在天际,照得四下清清亮亮,院子里湿漉漉的一片。

纸鹤乘着月色而来,飞入院中,半路却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拦截。

谢知予两指捏住纸鹤的脑袋,冷淡地垂下眼眸,掌心燃起一簇灵火将它烧得一干二净。

这只纸鹤不是传给他的。

姜屿如今正和他在一起,任何打扰、阻碍他们的,他都会清除掉,不留痕迹。

他喜欢姜屿,姜屿也喜欢他。

为了留住她,也为了守护这份情感,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情都是情有可原的,就算欺骗、隐瞒……师姐也会理解他的。

处理完纸鹤,谢知予拍干净手,弯起眉眼,端着托盘继续往屋里走,自然得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师姐,吃饭了。”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屋里还没有点灯。

他将托盘放在桌上,走到床边挂起床帐,俯下身在双眸紧闭的少女眉心印下一吻。

“我知道你醒了,就算不想理我也要先吃饱饭才有力气反抗,好吗?”

姜屿睫毛轻微颤动了下,身体却仍是一动不动,就像没听见他在说话一样。

谢知予眼神沉了沉,声音微不可查的冷了一个度。

“好了,师姐,你知道我舍不得让你挨饿的。”

他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稍微仰起头,在柔软的唇瓣上啄了一口。

“不想吃饭,那就先吃点别的吧。”

低沉带笑的声音响起,姜屿蓦地睁开眼,想躲却无处可躲。他咬住她的唇,探出舌尖抵开齿关,侵.入口腔,彼此之间交渡的气息温热到滚烫。

室内很快响起亲密交缠的粘稠水声,少女脸颊泛起一片红晕,盛满水汽的双眸变得失焦,她紧紧抓着被子,意识尚存一丝清明,抬起手对准他的脸就要落下。

谢知予置若罔闻,空出手扣住她的手腕,只用一只手便轻易将她两手固定在头顶。他又亲了好一会,直到她呼吸困难才舍得分离,牵出一根晶亮的银线。

他擦了擦她的唇,声音喑哑的问:“现在可以吃饭了吗,师姐?”

【蛊虫清除完成,防护模式使用完毕,宿主意识已彻底恢复正常。】

面上红潮渐渐淡去,姜屿涣散的眼神聚焦在他脸上,怕他看出端倪,垂眼躲着脸。

“……我吃。”

正如他所说,吃饱饭才有力气反抗,和谁过不去也别和自己过不去。

谢知予微微笑了一下,弯腰将她从被窝里捞出来,却没有让她去吃饭。

他坐在床侧,抱她在怀中,就像抱着自己的所有物,脸贴着脸蹭了蹭,心满意足地喟叹。

“师姐,我好喜欢你。”

“……别撒娇。”姜屿推开他的脑袋,板着脸,说:“这招不管用了,就算你说再多好话,我也不会消气的。”

“不是在说好话,是真心话。”

薄光穿透窗户,映在两人的侧面。薄薄的月光从他鼻梁一侧滑过去,他的眼神被这月光染亮,轻柔如纱,落在她脸上。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唇边勾着一抹笑,眸中也蕴着温柔的笑意。

“我从前认为‘爱’都是骗人的,它只会让人感受到痛苦,但我现在已经不那么想了。”

与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平静不同,姜屿感受到他的心脏正在狂乱跳动着,甚至因为她的触碰而变得愈发兴奋。

“和师姐在一起时,我感受到的只有快乐。”他痴痴地注视她的双眼,眼底涌起柔软的蜜意,“这种感觉只有你能带给我,我的心是为你而跳的。”

他的神情极为认真,说这话说时,眼睛也一直在看她。

身体本能的反应做不了假,姜屿知道他喜欢自己,可像这么直白的接受他的爱意还是头一回。尤其对上他投过来的眼神,被其中甜腻柔软的情意包裹,说不感动是假的,可与此同时,她心中的忧虑却也更深了。

【宿主,回到过去的时间节点后现在的一切将不复存在,谢知予不会因为你的离开伤心难过,他甚至不会记得你。】

【当前任务进程已经过半了,是否需要立刻回档?】

从任务开始的那一刻,姜屿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只有回家。

她始终都告诉自己要保持清醒,可此刻听系统这么一说,好像变得更纠结了。

如果重来后谢知予会忘记她,那他们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她不想忘记他,也不想被他忘记。

“……再等等吧。”

姜屿没办法立即做出选择,只能暂时选择逃避。

谢知予听不见她和系统的对话,他靠在她肩上,微微歪着头,抬起手去碰格窗照进来的月光。

“师姐,你看。”他轻声说,柔着眉眼,面上罕见地流露出孩童般纯真的神情,“月光照在我身上。”

姜屿试着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想了想,说:“外面的月光更亮,要出去看吗?我可以陪你。”

谢知予收回手,弯唇笑起来:“师姐,你很聪明,但是不用试探我,我不会解开锁链的。”

姜屿:“……”

居然这么轻易就被他看穿了吗。

“耽误了这么久,师姐该饿了,先吃饭吧。”

谢知予亲了亲她的脸颊,松开她,起身时又强调了一句。

“我给师姐端过来。”

倒也不用这么担心她会跑……

谢知予回到桌边先点了灯,烛火通明,盈满室内。

他随手拖了张凳子放在床前,将饭菜放在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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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又给她拿来了碗筷。

姜屿看着他忙前忙后,自己则坐在床上,只用等着饭来张口。

她接过他递过来的碗筷,一时竟不知是该为过上了理想中的生活感到开心,还是该为小黑屋感到忧愁。

*

天衍宗。

大殿内,谢无咎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

自那日问完谢知予话后,沈清风与他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沈清风带着弟子回了扬州,一路上将谢知予入魔的消息四处散播,高价发了悬赏令,派人追杀他。

入魔一事千真万确,谢无咎明面上不好出手保住他,只能暗地里发纸鹤提醒他注意安全。

但谢知予已完全切断了和他的联系,他根本联系不上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姜屿。

“谢伯伯,纸鹤已经全部发出去了。”宁秋替他发完纸鹤,顺手合上了殿门。

见她进来,谢无咎急声问:“如何?前几日发出的纸鹤可有收到回信?”

宁秋摇了摇头:“尚未。”

不说回信,连纸鹤的去向都仿佛石沉大海,探知不到存在。

谢无咎早料到如此,揉了揉眉心,沉声道:“继续发,收到回信之前都不要停。”

这几日为了谢知予的事他一刻也没合过眼,宁秋见他眼下乌青,面容憔悴,忍不住开口劝道:

“谢伯伯,你先去休息一会吧,要是有消息了我再来找你。”

“纸鹤一日未收到回信,我便一日无法安心休息。”谢无咎闭上眼,略显疲惫地说,“多年相处,我了解沈清风的为人,他此番回扬州定是为了收集罪证,好向仙盟揭露一桩陈年旧事。”

“我与他这么多年来往密切,有如同乘一船,如今他自己跳了船又掀起风浪,我怕是也不能幸免。若仙盟查上门来,我恐怕需要和他们走一趟,到时便没有精力,也没有办法再顾及其他的事了。”

宁秋在过去镜中亲眼见过当年庄园之事,可她毕竟和谢无咎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想要当面向他询问清楚,说不准其中另有隐情。

可现在看来,似乎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一颗心骤然坠入谷底,宁秋心中唯余失望,她眼下能做的只有尽力补救,至少要保住谢知予。

不止是谢知予,姜屿被带走后也同样下落不明,若他们二人正在一处,恐怕会被视为同党,照杀不误。

“宁秋,你若相信谢伯伯便即刻启程去南诏,谢知予说不准会在哪里。”

谢无咎手掌一翻,将两块拼合在一起的过去镜碎片交到她手中。

“近日仙盟观测到魔渊附近常有异动,初代魔尊留下的封印已近乎形同虚设,人间恐有大祸将至。带上这个,若你能找到谢知予,将过去镜交给他,告诉他‘时机已到’,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宁秋收好过去镜,她不知谢无咎要做什么,也不知他要让谢知予去做什么。

心思飞转间,她还是没将找到了最后一块碎片的事情说出口,只道:“我知道了。”

无论谢无咎目的是什么,这一趟南诏她都必须要去。

宁秋将过去镜和池疏送她的那块玉佩放在一处,这段时日池疏也一直没有联系过自己,也不知道逍遥宗的事情处理完了没有……

宁秋正打算给他发个纸鹤问问,刚转过身却一阵头晕目眩,身已斜滑,差点栽倒。

“小心。”谢无咎扶稳她,“这几日你也累坏了,总在劝我休息,自己倒是不注意身体。”

他两指搭在她的脉搏上,用灵力为她检查了一番,面色忽的一沉。

“怎会这样……”

宁秋慢慢缓了过来:“谢伯伯,怎么了?”

“无事,你只是太累了。”谢无咎将灵力凝在指尖,悄无声息地在她背后点了几个穴位,“这儿的事暂时不用你操心了,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他不提睡觉还好,一提宁秋便觉得真有些困了。睡意汹涌地袭来,她实是抵挡不住,没有多留,快步离开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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