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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如梦令(七)
清晨,下了一夜的大雪也停了,日光把积雪的地面晒得亮晶晶的。
麻雀在屋檐底下筑了窝,天一亮便飞出去活动觅食,三五只凑在一起,在光秃秃的枝杈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被外面的鸟叫声吵醒,姜屿抱着被子往侧边翻了个身,日光从窗外照进来,恰巧落在眼皮上,晃得她不得不睁开眼。
睡眼惺忪中,姜屿隐隐约约瞧见屋里多出来一道人影。刚睡醒的大脑还有些迟钝,她稍微愣了一下,旋即骤然清醒。
昨天实在是太晚,和谢知予抱了一会儿后她又接着去睡了,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坐到了现在……
姜屿撑着胳膊坐起身,看着安然坐在桌边的谢知予,心绪如麻。
她居然和就这样谢知予在一起了,虽然她现在就是在做梦,但这感觉简直比做梦还要不真实。
谢知予的表白完全在她意料之外,但昨晚被他用锁链缠着,她来不及思考太多,直到这会儿才能好好静下心来细想。
谢知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如何喜欢上她的?
“师姐,你终于醒了。”
听见被子与衣料摩擦的声音,谢知予停下手上的动作,起身朝她走来。
谢知予心情是肉眼可见的愉悦,一夜未睡,他看起来却是神采奕奕,精神比她这个睡了饱觉的还要好些。
姜屿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桌面上铺开了一排银针还没来得及收拾,银针旁还摆了一个小小的颜料盒。
“……你拿那么多银针来做什么?”
“上次在扬州你送我的那只蝴蝶已经褪色了。”谢知予侧坐在脚踏上,挽起袖子,将手腕伸到她眼前。
他说着眸光一动,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品味相投的人,语气兴致盎然:“我有些不太舍得,所以把它永远留下来了,好看吗?”
谢知予手腕上有一道显眼的白疤,但被一只紫色的蝴蝶很好地掩盖住了。
只是颜料终究会变淡褪色,他用银针沿着这只蝴蝶的轮廓,一点点在手腕上刺了出来。
如此,他便是永远留住了这只蝴蝶。
姜屿满眼诧异地看着他的手腕,蝴蝶边缘部分的皮肤还泛着轻微的红肿,看上去应该才刚纹好不久。
原来他一整晚没睡是在忙这个。
姜屿眨了眨眼,心下有点纳闷。
“你喜欢蝴蝶的话为什么不找我给你重新画一只?”
虽然她的画技不是很好,但好在蝴蝶画起来不难,她完全可以给他再画一只一模一样的出来。
而不是像这样用针往皮肤里扎,她看着都觉得疼。
偏偏谢知予感觉不到痛似的,他兀自欣赏了一会手腕上的蝴蝶,眼睛闪闪发亮,满意地一弯嘴角。
“重画多少遍都会褪色,只有这样才能永远留下它。”他转眼看向姜屿,笑着反问:“不是吗?”
“但我可以一直给你画,这样不也算是留住了吗?”姜屿几乎没有思考就说出了这句话。
只是话音落下瞬间,她却不由愣了一下。
……她这不是在变相给他承诺自己不会离开的意思吗?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她不会放弃完成任务回家的机会,所以不该给他留下这种虚无缥缈的希望。
姜屿默默闭上了嘴,在谢知予接话之前,又飞快地转移了话题。
“不知道宁秋他们有没有醒,我有点饿了,我们先去吃早饭吧。”
姜屿边说边下床穿鞋,利落地站起身,正要去洗漱。
“师姐。”谢知予扣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又将她拉了回来。
他从背后抱住她,双手环住腰身,将脑袋埋在肩颈处,话里分明带了几分笑。
“所以这是你会永远陪着我的意思吗?”
姜屿:“……”
如果时光能倒流,她刚才一定不会说出那句话。
姜屿没有办法给他肯定的回复,但是他们才刚确认关系还不到一天,怎么想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讨论以后会不会分开的事。
而且,她也不想现在就伤了他的心。
几番思索过后,姜屿给了一个含糊其辞的回答。
“只要我还在你身边,我就会陪着你。”
这句话听上去很像是一句废话,但是是她目前所能给出的最有诚意的承诺了。
在她短暂沉默的几秒里,谢知予当然看得出她在犹豫,但是他不在乎。
无论是蝴蝶还是姜屿,他都会用自己的办法留住。
但若是她愿意自己留下的话,倒是会让他更开心些。
“就算你不在我身边也没关系,我会去找你。”
谢知予低着头,圈在她腰上的手收得更紧了些,鼻尖贴着她颈侧轻轻蹭动。
他低沉的笑了一下,贴在她耳边,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炙热,语气诡异的温柔。
“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你只能陪着我。”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姜屿本能地缩了下肩膀,听清他说了什么后,紧跟着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是她想太多了吗?
总觉得谢知予的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但具体她又说不上来。
“我当然会陪着你……”
那种古怪的被锁定的感觉又来了,姜屿没由来的一阵心慌,本想转过身去看看谢知予的表情,但他实在抱得太用力,根本动弹不得。
他们都在一起了,他应该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吧?
姜屿一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目光慢慢飘向了窗外。
受仙门灵气滋养,就连这里的麻雀都生出了一点灵性,不仅不怕人,有时还会飞到弟子房中取暖。
昨夜为了透气将窗户打开了些,此时,窗台上正巧落了一只麻雀。
它先是探进半个身子,确认屋内比较暖和后蹦跶着叫了几声,将同伴唤来后,两只鸟一起飞到桌上,互相为对方梳理羽毛。
发觉屋内还有人在,两只鸟一齐停下动作,瞪着小眼睛,好奇地歪头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
……
或许是这两只鸟的视线太过纯真,她居然被看得一阵羞耻袭上心头。
姜屿脸颊发烫,拍了拍谢知予的胳膊,示意他放开自己。
“我现在真的饿了,我们去吃早饭吧。”
哪怕身在梦中,人也会感觉到饥饿困倦,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需求。
谢知予是主动入的梦,受梦境影响要比旁人小许多,但姜屿和他不同,饥饿的感觉是真实的。
“先去洗漱吧,我等你。”
谢知予松开手,看着姜屿离开,无声地叹了一声。
他喜欢和姜屿的触碰,只要和她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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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会感到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像柔软的轻纱一样包裹着他,令他舒适心安。
但奇怪的是,他们明明在一起了,他可以无时无刻地拥抱她,靠近她。可与此同时,心底又催生出了一种更为浓烈的欲望。
这欲望在叫嚣着。
不够,仅仅和她肢体触碰远远不够,他的心还差一点才能被填满。
可是还差一点什么呢?
谢知予不太明白。
他低头摩挲着腕间的蝴蝶,眉心微蹙,陷入了思量。
*
等到姜屿洗漱完,带着谢知予出门去吃早饭时,已过去了整整两刻钟。
倒不是她有多磨蹭,只是谢知予好像非常喜欢和她贴贴,出门之前又抱了她好一会儿。
原本在姜屿的认知中,像谢知予这样待人疏离的人,应当是不喜欢和人进行亲密接触的。
但事实证明她完全想错了。
谢知予不仅很喜欢和她贴贴,而且还有一点点的粘人。
姜屿不太习惯这样的他,但一想到谢知予从小到大身边都没有一个可以这样亲近的人,她心下一软,便也随他去了。
等二人匆忙赶去饭堂时,除了池既明不在,其余人都到齐了。
“你们总算来了,我正准备让阿疏去喊你们呢。”
宁清寒站在门外,朝来迟的姜屿二人招了招手。
她脸上挂着亲切的笑,揽着二人肩膀带他们入座,语气熟稔,就像对待自家的小孩一样。
“早饭就先随便吃些,等吃完后我带你们下山去逛逛,正好赶上这几日开市,我们北地的集市可热闹了。”
“集市是最能体现北地风俗的地方,这里的摊主热情好客,集市上卖的货物也是琳琅满目,多有地方特色。”池疏生在北地,是地道的北地人,谈论起自己的家乡时,眼中都多了几分神采。
“你们一定要去逛一逛,不然这趟可算是白来了。”
原本此行来北地,姜屿就有打算要带着谢知予四处逛逛。
但他们现下尚且还在梦中,比起游玩,最紧要的还得是找到唤醒宁秋和池疏,以及破除梦境的办法。
不过具体要如何做她现在还没有个头绪,为了确保他们的安全,自然是要跟在他们身边。
“放心吧,我们会跟着去的。”
姜屿应下了他的邀请,然后拖着凳子往旁边挪了挪,凑近谢知予,借着夹菜的动作和他说起了悄悄话。
“你之前说在梦里待久了会变得越来越不清醒,具体是待多久,有没有一个比较准确的时间?”
现在梦中已过去一日,她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梦境对人的影响有浅有深,或许半日,又或许半月,情况因人而异。”
谢知予随意瞥了一眼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早饭,兴致缺缺。
其实他不太饿,吃不吃都无所谓。
虽然他很乐意继续留在梦里观赏好戏,但他现在找到了更能让他提起兴趣的。
他偏头看向姜屿。
“不过师姐不必担心,你若想走,我可以随时带你离开。”
第62章如梦令(八)
“我就问问,还不着急离开。”
比起自己,姜屿更担心的还是宁秋和池疏。
虽同在梦中,但梦境对她的影响远不如他们的大,至少她还有自我意识,并且能活动自如。
不过谢知予方才说的话细想后倒让她觉得有些微妙,他既然能带自己离开,也一定知道叫醒其他人的办法。
但他向来对做好人好事没有兴趣,这次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且事不关己。
姜屿余光看了一眼坐在对面专心吃早饭的宁秋和池疏,犹豫片刻,拍了拍谢知予的胳膊,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你真的没有办法让他们两个快点清醒过来吗?”
“没有。”谢知予回答得很快。
他坦然迎着姜屿的目光任她打量,面色从容,不似在扯谎。
“……”
姜屿半信半疑地看了他半晌,最后还是将那句“真的假的”咽了回去。
她其实能在自己梦中清醒过来,多半还要归功于她自身,幻梦蝶读取的根本不是她的记忆。
而其他人又与她情况不同,谢知予不会骗她,或许真是她想多了。
“那我们先跟着他们观察一下,慢慢再想办法。”
姜屿边和他说着话的功夫,给自己盛了一碗热乎乎的玉米粥,耳旁忽然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气声。?
姜屿立刻放下碗,侧头向他看去。
“大早上的叹气做什么?会把一天的好运气都叹走的。”
“没什么。”谢知予摇摇头,语气里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听着他轻柔的声音,姜屿看他的眼神更迷惑了。
要知道谢知予此人行事原则主打一个愉悦自己,他做事可向来不顾忌旁人如何,能困扰他的事情属实是少见。
姜屿难免有些好奇,如今两人已经在一起,她干脆也直接问了出来。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能让你唉声叹气的?”
逍遥宗内随处可见的,除了身着白道袍的弟子,便是那用来传音的铜铃,就连屋檐底下也挂了不少。
北风一吹,铃儿晃晃悠悠,随风响动,铃声清脆之中还多了一些空灵感,有助人清心养性之效。
听着屋外传来的阵阵铃声,谢知予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轻声开口。
“当然是你了。”??
“我怎么了?”
姜屿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段时间她好像还挺安分的,倒是他对自己的态度让她觉得有点陌生,所以奇怪的应该是他才对吧?
“师姐,我不明白。”
谢知予顿了一下,他歪头看着姜屿,语气听上去竟然有一点落寞。
“为什么其他人在你眼里也很重要,你总要关心在意他们做什么呢,多看看我不好吗?”???
这听起来是一句很正常的话,但从谢知予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有点不太正常了。
他难道是在和宁秋他们争风吃醋吗?
姜屿没有回话,她沉默下来,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
见她不说话,谢知予也不再出声,伸手在她脸上揉搓了一下。
他对此感到很新奇似的,像是找到了新玩具的小孩,似乎是觉得手感不错,又用指尖试着戳了戳。
姜屿脑袋往后仰,顺势将他的手拍开,神情严肃。
“别乱动,我在思考。”
谢知予被她无情地拍开手也没生气,只轻轻笑了一下:“说说看,你在思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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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小猫见大猫’。”
谢知予摇摇头,虚心求教:“什么意思?”
屋外,雪原吹来的呼啸的北风从檐下掠过。
在下一阵铃声响起之时,他听见姜屿软着声音,附在他耳边。
“喵喵喵喵喵。”
虽然姜屿不太能理解他吃醋的点,但她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哄一哄他。
毕竟,她也不想让他认为自己在意他的程度比旁人要少。
谢知予先是愣了一下,慢慢反应过来,低头闷声笑起来,肩膀都在抖动。
“师姐,你为什么总是能说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来?”
“哪里奇怪了,小猫见到大猫不就是这样叫的吗?”
姜屿看着笑得不可自抑的谢知予,心里忍不住在想:
他果然很好哄。
“别笑了,快吃饭。”
从起床到现在,等了许久才吃上早饭,姜屿早就饿了。
“你怎么都没动筷子?早上不吃饭可不行,对身体不好。”
姜屿拿走他面前的空碗,盛了一碗玉米粥,推回他手边。
“这个粥味道不错,你快尝尝看。”
谢知予原本没什么胃口,但在姜屿的强烈推荐下,还是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姜屿迫不及待地凑过来问他:“怎么样,我没骗你,是好吃的吧?”
熬煮到位的玉米粥不仅闻着有淡淡的玉米香气,吃起来口感细腻粘稠,味道香甜,确实很符合谢知予的胃口。
他点点头,正要回话。
“好吃就多吃一点,早上可要吃饱来才行,不然一整天都没精神。”宁清寒眼神在二人身上流转,嘴角不住扬起,看破不说破,似是而非地点了出来,“你们师姐弟感情真好。”
宁秋和池疏也满面笑容地看着二人,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
她明明还什么都没坦白,可为什么看他们的眼神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一样?
“我们……”
池疏打断她,朝二人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用说,我们懂。”
姜屿:???你们懂什么了
她和谢知予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姜屿百思不得其解,半天也没想明白究竟是哪一步暴露了自己。
却在此时,空气之中忽然荡开一圈波纹,饭桌上的几人在一瞬之间静止住了,如同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定格在了此处。
唯独谢知予脱离规则之外,还能自由活动。
他毫不意外地扫了桌上几人一眼,目光未在其余人身上多停留一秒,如同冷漠的看客,事不关己中又带着一丝玩味。
“维持梦境应该花了不少灵力,倒不知这场好戏还能支撑多久。”
谢知予饶有兴味地笑了下,转头看向姜屿,屈起指节碰了碰她的脸颊。
他正是为了她才会来的北地,可明明有他在身边,她为什么还是会去在意别人呢?
不然还是给她下个蛊吧。这样,她就会永远只看着自己。
但是她好像不太喜欢被这样对待,上回只是被蛊虫咬了一口都在他耳边控诉了半天。
谢知予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她的想法?他难道其实是个道德感十足的好人吗?
……
“算了,还是之后再说吧,现在我也不知道该给你用什么蛊才比较合适。”
谢知予替她将落下的发丝别到耳后,遗憾般叹了口气。
他侧着身子,挥出一道剑诀划破手指,头顶上空随之出现几个水样的涟漪,一圈一圈向外散开。
在涟漪中心,有陆续几只幻梦蝶飞出,先后趴在他手上吸食完血液又原路飞了回去。
谢知予擦干净指上的血迹,换成左手拿着瓷勺,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玉米粥。
几秒之后,周围一切恢复了正常。
饭桌上所有人都继续着静止之前的动作吃饭聊天,像被重新安上了发条,没人发觉有何异常。
*
卢龙府作为北地中心城市,繁华而人口众多,集市上熙来攘往,一派热闹景象。
姜屿一边跟着宁清寒带队往前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摊位上的货物。
从点心吃食到日用百货,果真样样都具有北地特色,南方几乎见不到这些,尤其是冬日江里新鲜捕捞上来的大鱼,光一条的个头,便足够卖出一个好价钱。
“我也不懂你们喜欢什么,我这人不也太爱揣摩别人的心思,干脆带着你们来集市自己挑了。”
宁清寒停在一处护具摊位前,蹲下身从一堆臂缚里挑出一副看起来最结实的。
海东青猛冲下来时,粗粝的利爪很容易抓伤她,臂缚是必不可少的防护措施。
摊主随手比了个数,她觉得合理便没讲价,爽快地付完钱后,转身面向众人,晃了晃手里的钱袋。
“今日若在集市上看中了什么可千万别和我客气,就当是我给你们的见面礼。”
比起长辈,相处中宁清寒倒更像是他们的朋友,她不摆长辈架子,也不会拿大道理说教,偶尔还会与他们开开玩笑。
坦白来说,姜屿还挺喜欢她的性格,只可惜……
“多谢夫人,不过集市上新奇的东西太多,一时半会儿也挑不出来,我和师弟还想再多看看。”
姜屿礼貌地谢过她的好意,实际却并不打算在集市上买东西。
他们还在梦里,就算挑中了什么也带不到现实中去,不过四处看看还是可以的。
“不打紧,你们慢慢挑,时间还早得很。”
宁清寒将刚挑好的臂缚扔给了池疏,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大约是嫌他碍事,顺手将他一把推开,走到宁秋左侧挽住了她的胳膊。
“宁宁,你待会要是买了什么也甭和他客气,直接让他提着就行。”
宁秋回头看了池疏一眼,又被她捧着脑袋掰回了视线。
“你可别心疼他,他力气大着呢。男人嘛,要是连这点活都干不了,还要他来做什么?”
或许是她的性格太过直爽,宁秋在她面前无论如何也别扭不起来,忍不住跟着点头附和。
“伯母,我知道了。”
池疏则任劳任怨地跟在二人身后,他早就习惯了宁清寒的性子,听见她在与宁秋说话,面上没有半分不忿,只是颇为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宁宁,你想不想学熬鹰?我那只海东青捕猎的时候身手最是敏捷,改天带你去瞧瞧。”
宁清寒一路拉着宁秋闲聊,二人走在最前,正说着话,前方人群中忽然爆发出几声惊呼。
她抬眼一瞧,只见商队骑马路过长街,领头的马匹受了惊,发狂似的冲向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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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人群为了避让忙着奔跑逃离,撞倒了不少摊位,果蔬滚了满地,场面一片狼藉。
“你们退到一旁安全的地方去。”
宁清寒留下这句话,径直向那匹马跑去,即将撞上时她腾身而起,踩在路边堆着的竹篓上借力飞身上马。
逃到安全范围的内行人惊叹连连,纷纷驻足向她望去。
那女子身着一袭红装,她骑在马背上,衣袍猎猎,长发随风而动,策马扬鞭,英姿飒爽。
身下骏马四蹄飞扬,快如闪电,她泰然自若,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唇边扬着抹自信的笑,紧紧抓住缰绳制住了受惊的马匹,一点点将速度降下来。
“姑娘,真是谢谢你了。这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失了控,怎么也拉不住。”
商队领队着急忙慌地赶上来,擦了把脑门上冒出的汗,弯腰鞠躬向她道谢。
“不用客气。”宁清寒摆摆手,扶他起身,“你这缰绳该换了,磨损很严重,怕是不太安全。”
“原本就是要换的,只是这几日给忙忘了,多谢姑娘提醒。”
领队又向她道了声谢,他从怀里取出两个样式精致的木盒,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这是我们商队从浮梁收来的新茶,请姑娘一定要收下。”
宁清寒推脱不掉,只收下一盒,帮领队将马牵出集市后才返身回来。
“解决了,我们走吧,前面还有……”
话说到一半,她见几人讶异地望着自己,实在没忍住,笑得快要直不起腰。
“别这么惊讶,我都会熬鹰了,再会骑个马也不奇怪吧?”
“我年轻时常去雪原上骑马,趁着太阳将落未落,迎着北风疾驰,夕阳再快,也快不过我的马背。”
宁清寒提起这些时,眼中焕发着明亮的神采,意气风发。
在这冰霜茫茫的北地,她就像是高挂在天穹中的太阳,温暖热烈,整个人充满了蓬勃的朝气,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目光。
池疏怔怔地望着她。
明明他的娘亲就在眼前,可是为什么他会感到悲伤呢?
就好像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偏偏记忆像是被人抹去了一段,池疏忽觉一阵迷离恍惚,心里也空荡荡的。
第63章如梦令(九)
“话说去雪山的那条路上又有妖物出没了,弄得这几日我都提心吊胆的,那妖不会往城里来吧?”
“听说是一群狼妖,凶残得很。不过今日一早池宗主就亲自去除妖了,有他在很快就能解决,你瞎操心个什么劲。”
在卢龙府,大街小巷随处都能听见这样的谈论。
在集市上逛了一圈,姜屿已经听过不下七八个版本池既明为民除妖的英勇事迹,直让人肃然起敬。
谈及池既明时,这些百姓们言语钦佩中又满含着信任,仿佛他如定海神针一般,只要有他在此地,他们便能得到保障,安居乐业,不必忧心会受到妖魔侵扰。
“臭小子,现在知道你爹有多了不起了吧?”
宁清寒听着这些夸赞池既明的声音,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颇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她弯起手肘戳了戳池疏,语气难得严肃起来。
“以后别总跟他怄气对着干,往年我过生辰,他也不是故意不回来陪我们的。你爹他是个大忙人,除了我们这个小家,他还有一整个大家要顾,你要多体谅体谅他,知道没?”
池疏两手提满了大包小包,都是宁清寒买给宁秋的见面礼。
他抖了抖胳膊,将滑下去的包袱重新提上来,安静听着宁清寒说话,沉默了足足好一会才开口。
“既然他做不到,那从一开始就不要答应,何必白白让你空欢喜一场。”
“怎么能叫空欢喜?虽然时间晚了一点,但他每回都会记得给我补偿礼物。”
宁清寒停住脚下步子,转头看着池疏,道:“你娘我可不是谁的附属品,好像离了他这个生辰就过不了似的。他不来陪我,我一个人倒还清净些。”
池疏也停下来,他站在原地看着她,两两相望,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时常会觉得宁清寒很豁达,没有什么心事能困扰到她,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如果不是他曾撞见她生辰当日在院中空等了一夜,从满怀欣喜等到怅惘低徊,倒真要以为她是如表面上一样不在意这些事情了。
池疏想起六年前的那次生辰,池既明信誓旦旦地向他们保证过一定会在晚饭之前赶回来。
那段时间卢龙府附近一直不太平,有几只狼妖与魔域逃难出来的魔人暗通款曲,狼狈为奸,抓了不少无辜的百姓去炼丹。
池既明亲自带队找到妖巢,一举将其剿灭,未料到其中一只狼妖已修成妖皇,趁乱藏住自己的气息,拖着重伤的躯体逃到了城里。
狼妖妖丹既碎,命不久矣,满心怨恨,誓要报复,他化成人形,本欲混进逍遥宗,路上却遇到了带着池疏出门采买的宁清寒。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池疏脑海中的记忆一片紊乱,他试着理清思绪,回想当时的场景,心脏却突然猛烈的抽痛起来。
他眉头皱成一团,伸手捂着胸口,泪水在眼眶打转,总觉得有什么快要呼之欲出。
“你这孩子,我不就说你了两句,怎么还委屈上了?”
宁清寒“哎呦”一声,既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行了行了,我不说了。逛了许久,你们也该走累了。”
她安慰性地拍拍池疏的肩膀,转身面向众人。
“我提前在酒楼订好了位置,我们先去吃个饭休息一会,下午再带你们去其他地方玩玩。”
北地集市一般只在早上到中午的这段时间内开放,午时过后便要闭市休整。
一路逛下来,姜屿和谢知予还没有挑到称心的礼物,宁清寒当然不能就这样让他们空手回去。
宁清寒实在太过热情,以至于姜屿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认真挑点什么,毕竟是她的一番心意,总不好辜负。
“等会还是买点东西好了,不过我还没想好要买什么比较合适。”
姜屿拿不准主意,习惯性地拍了拍谢知予,问他:“你有没有看中什么?”
等了几秒,不见有人回话,她略觉奇怪地转头向身侧看去。
谢知予侧身面向着对面,目光淡淡地落在某处。
“你在看什么?”
姜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对着的是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有个看模样大约六七岁的小孩停在摊前,指着红彤彤的糖葫芦,牵起一旁大人的手指晃了晃。
小孩嘴里还说了句什么,只是隔得太远,声音传不到这边。
谢知予专注地看着对面,以至于根本没听见姜屿的声音,直到她问了第二遍时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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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话的功夫,小孩已经如愿得到了糖葫芦,喜滋滋地咬了一口,牵着大人的手离开了。
谢知予的眼神空了一下,久远的记忆在一瞬间变得清晰,他想起小时候在宫女手里见到的那串糖葫芦。
那一抹鲜亮诱人的红色在他记忆里存在了很久很久,可是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不过应该是甜的吧。
谢知予乌浓的眼睫微微一动,他静默了一会,像是在思考什么。
少倾,他转身面向着姜屿,蓦然眉眼一弯,勾起她的小指轻轻摇晃,声音也放得很轻。
“师姐,我想吃糖葫芦。”
姜屿听得微怔。
她踮起脚凑近他,杏眼簌簌眨动,似乎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刚才是在对我撒娇吗?”
谢知予想了想,说:“应该是?”
通常来说,人一般是在察觉到被偏爱的可能性后,才会做出类似撒娇的举动。
但谢知予不懂这些,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被偏爱的感觉,他只是看到了那个小孩这样做就如愿得到了糖葫芦。
临近正午,日头正晒。头顶洒下来日光笼罩在他侧脸,他低垂着眼眸,看上去竟然有一丝乖顺。
他勾着姜屿的小指摇晃,似乎是笑了笑,声音低而轻,语气柔软得不像话。
他在喊她。
“师姐。”
他的声音像一片小小的雪花,缓慢而轻柔地降落在她的心上。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两个字,却被他说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像是情人间的呢喃,缱绻又温柔。
姜屿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击中了,怦怦直跳。
虽然有点羞耻且不太想承认,但是她真的很吃这一套。
代入感太强,姜屿直接就上了头。只是买串糖葫芦而已,却被她说出了一种为博美人一笑而豪掷千金的气势。
“你在这里等我,我现在就去给你买!”
谢知予不会知道,此时的他只要提的要求不算太过分,昏了头的姜屿都会一口答应下来。
虽然错失了一个机会,但他却无意中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招似乎对她很管用,轻易便将她的注意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以后或许能多用一用。
小摊前人不多,姜屿很快买完糖葫芦回来,见他果真乖巧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一副乖巧的模样。
“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姜屿眨了眨眼,略感讶异。
谢知予微微挑眉,看着她面上新奇的神情,似是明白了什么。
“你喜欢这样的?”
“倒也不是,就是觉得你偶尔这样还挺可爱的。”
姜屿把糖葫芦递给他,换到左侧,牵起他的左手跟上已经走远的宁清寒。
谢知予轻笑一声,将指尖绕进她的指缝,同她十指相扣。
“师姐最可爱。”
……不得了,都会说好话哄她开心了。
姜屿甚至怀疑,若她现在想要骑他头上去,他说不准都会答应。
昨日夜里下了大雪,为了方便行走,路面的积雪都被人扫到了道路两侧,有不少小孩踩在雪上玩。
姜屿也牵着他往雪上走,鞋底踩在松软的雪上,发出吱呀的轻响。
她仰起脸看他,兴高采烈,脑后的发带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弯起的杏眼中蕴着清光。
“你听,雪也会说话。”
谢知予跟着她踩出的脚印踩过薄雪,听着踩雪声,笑而不语。
他紧紧牵着姜屿,低头咬了一口糖葫芦,脆甜的糖衣混合着微酸的山楂,酸甜交织恰到好处,是个不错的味道。
*
酒楼,二楼雅间。
人都到齐后,宁清寒喊来小二点好了菜,还不忘给池既明准备了一副碗筷。
“待会我们先吃,他若是赶得及回来就和我们一起,没赶上也不用等他。”
她走到池疏身后拍了拍他,示意他换个位置,自己坐到了宁秋旁边。
“宁宁,伯母有个东西想给你。”
宁清寒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郑重交到宁秋手里,笑着道:“你第一次来我们家,这是伯母的一番心意,你可不能拒绝我。”
姜屿手里捧着块甜瓜,抬眸扫了眼玉佩的样式,一眼便认出了这正是池疏送宁秋的那块。
她本以为梦会模糊人的记忆,却不想宁秋乍一见到这块玉佩居然认了出来。
“这是……”宁秋面露微讶,抬头看向池疏。
池疏眉头微皱,下意识接过话道:“这是我娘的遗物。”
宁清寒回头给了他一记爆栗。
“什么遗物?会不会说话,死人的东西才叫遗物,你娘我还——”
话说到一半,宁清寒却突然卡顿住了。
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惘然的表情,原先肯定的语气也转为了反问,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轻声喃喃着,像是自言自语。
“我还……活着吗?”
短短一句问话令在场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池疏和宁秋对望一眼,二人眼中如拨云散雾般,眼神逐渐清明。
可就在此时,以宁清寒为中心,周围的一切开始飞速倒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姜屿手里的甜瓜“啪嗒”一下掉在了桌上。
不是吧,她就低头吃了口瓜的功夫,情况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漩涡越转越大,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搅起狂风,直将宁秋二人吸了进去。
姜屿紧紧抓着谢知予的胳膊,勉强稳住身形,系在脑后的发带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怎么回事,他们被吸到哪里去了?”
其实从谢知予的角度来看,宁秋和池疏与他只是队友,而非朋友。
他压根不在乎他们的死活,甚至在听姜屿说自己并非她唯一的朋友时,他曾有过想要让他们二人永远消失的想法。
而现在这个想法真的实现了,姜屿终于不用再想着他们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谢知予用眼尾余光扫了一眼漩涡,语气轻缓似乎有些愉快。
“不用管。”
他揽住姜屿的腰身,想要带她出去。
然而下一秒,毫无征兆的,他被强制弹出了梦境。
姜屿看着他在眼前原地消失,没了谢知予做人形扶杆,一眨眼的功夫,她也掉进了身后的漩涡之中。
第64章如梦令(十)
夜风萧萧,落雪纷纷。
成群成片的白色蝴蝶在夜空中飞舞,天地间一片寂静,驿站被埋没在大雪之中,门前积雪深深,却无人清扫。
谢知予醒来时,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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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火盆早已熄灭,冷却的炭灰堆在盆底,连一丁点火星也见不着。
风将半开着的窗户吹得吱呀摇晃,月光从缝隙间漏进来,几缕银辉撑起了沉静漆黑的夜色。
借着这点光芒,谢知予看向床上安然睡着的姜屿,伸手向前摸索了一下,指尖贴在她颈侧,确认她脉搏正常且平缓后便收回了手。
既然能将他逐出梦境,这说明梦主人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并以这种方式拒绝了他的“好心”帮助。
他侧坐在脚踏上,手搭着床沿,节奏缓慢地轻轻敲击着。
哒、哒、哒。
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声响听上去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事情的发展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可他却仿佛很愉快,并不因为这个意外而感到苦恼,眼神里反而隐约带了点惊奇。
谢知予微垂着头,半面阴影笼罩在脸上,神情不辨,身体在微微颤抖着,并不是因为慌乱或是别的什么,而是兴奋。
他开始真正觉得这一切变得有趣起来了。
故事还没有进入尾声,他又怎么能中场离席呢?况且,他还要回去找他的师姐。
谢知予起身走到窗边,屈指在窗台上敲了三下,幻梦蝶应声飞来。
他划破手指,正要通过熟睡的姜屿连通上梦境,忽然想到什么,又顿住动作,返身回去合拢了窗户。
“差点忘了,你好像很怕冷。”
驿站掌柜和伙计都还在梦中,不好喊他们来添木炭。
谢知予握住姜屿的手,用自身灵力为她取暖,幻梦蝶停在二人交握的双手上。
他闭眼靠在床边,尝试着进入梦境。
*
坐在地上,姜屿低头看了眼捆在身上的藤条,无比沧桑地叹了口气。
好消息,那漩涡并没有伤害他们,而是将三人传送到了某个地方,并且宁秋和池疏也都恢复了正常。
坏消息,他们刚一落地,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藤条捆在了一起,只能背靠背的坐在地上,哪也去不了。
除了他们,这里还有许多同样被藤条捆起来的人,其中甚至还有几名穿着白道袍的逍遥宗弟子。
这些人似乎都睡着了,没有一个睁着眼睛的,脸上的表情也都很安详,看起来就像是正在做着美梦。
“你们两个还能动吗?”
姜屿试着动了动身子,虽然她有预感谢知予一定会回来找她,但坐以待毙不是她的作风,危难时刻还是得靠自己。
“这藤条看着挺细的,要不我们一起用力,试试看能不能弄断?”
宁秋摇了摇头:“……我好像使不上力。”
不知为何,在这藤条的压制下,她只觉得浑身发软,脑袋也昏昏沉沉。
察觉到她的异常,池疏握住她的手,给她输了一点灵力。
“没用的,这些是千年古藤,看着细却极具韧性,光凭力气是扯不断的。”
池疏抬头打量着四周,在他们前方有一口冒着热气的温泉,周围满是高大苍翠的树木,遮天蔽日,地上随便一朵野花也足有拳头大小,空气中弥散着一层朦胧的白雾,挡住了远处的视野。
很显然,这里不是什么正常的地方,而这些捆在身上的古藤,更加坐实了他的猜测。
逍遥宗后山有一禁地,受天地灵气滋养,树木常青,花开不败,生长着许多古老而神秘的生物,加上常年弥漫着大雾,危险难以预料,故而禁止弟子入内。
所以他们为什么会被传送到这里来?
目前为止,梦中所有的情况姜屿已简略说了一遍,池疏隐约猜到了这场共梦的源头,可他却觉得自己这个猜测未免过于荒诞了。
“喂,你们三个,不准交头接耳!”
一道稚嫩的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池疏抬眼望去,原先矗立在他们右侧的一颗大树竟化成了人类幼童的模样。
小树妖叉着腰走到三人面前,昂首挺胸,颇有一种小大人的气势。
“又醒了三个,真是麻烦死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微妙,姜屿看了眼其他被藤条捆住的人,心下顿时有了一个猜想。
宁秋与池疏是即将清醒时被漩涡吸走的,其余人或许也同他们一样,察觉到自己在做梦后被传来了这里,强制留在梦中。
看来除他们之外,共梦还困住了许多无辜的人。
难怪北地与外界失联,仙盟却始终没有收到求救的消息,或许这便是原因。
池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可要将所有人都拉进共同的梦境中,整个北地,恐怕只有一个人有能力做到。
但如此自私且罔顾他人安危的做法,又怎么会是那个人所为?
“既然来了这里就给我安静一点,不许打扰其他人睡觉。”小树妖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随后又命令道:“你们也快点给我睡觉!”
姜屿可不傻,若是真的在这里睡着了,他们大概就永远出不去了。
她稍微思索了一下,尝试着拖延时间。
“现在不困怎么办,能不能晚一点再睡?”
“你别跟我说话,我是不会理你的。”
小树妖冷着脸哼了一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姜屿。
“爹爹说过,长得漂亮的女人都是骗子,虽然你……反正你的话同样也不能相信。”
姜屿:“?”
他中间停顿的几秒是什么意思?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姜屿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不漂亮?”
“那倒也不是。”
小树妖啧了一声,摇着头一脸嫌弃:“你长得还算可以吧,可爱但不够成熟有魅力,而且一看就很幼稚。”???甜妹怎么你了
“我最讨厌和你们这种幼稚的女生玩了,不就是被我扯掉了一小撮头发都要哭着去和大人告状,又小气又爱计较,真是麻烦死了,还是隔壁山头的大姐姐好,从来不和我生气,但也不会搭理我就是了。”
小树妖越说越真情实感,甚至开始拉踩。
姜屿拳头硬了。
她头一回碰到说话比谢知予还要欠揍的。
虽然不知道被他扯掉头发的小女生是谁,但姜屿决定替这个小女生好好教训他一顿。
趁着小树妖不注意,姜屿将灵力凝在指尖,向着温泉打出,本想化水成蝶对着他迎头砸下,却没想溅起的水花滴在藤条上,霎时松了力度。
姜屿回头与池疏对望一眼,二人合力挣开了藤条,小树妖见势不妙,连忙止住话头,转身欲跑。
“站住!”
姜屿一把将他拽回来,捡起地上的藤条将他捆成一团,直接拔剑对着他的头发比划。
“喜欢扯别人小女生的头发是吧?小小年纪就喜欢手欠,你长大肯定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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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树妖不停挣扎着躲开她的剑,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你才没出息,坏女人不准碰我头发!”
姜屿一剑削断了他几缕发丝:“你说谁是坏女人?”
小树妖看着自己掉下来的头发无能狂怒:“谁削我头发说的就是谁!”
很好,姜屿真的生气了,她今天一定要把他削成光头。
就在二人吵闹间,周围迷雾渐浓,一阵地动山摇后,一株古槐拔地而起,枝繁叶茂,虬干参天。
小树妖登时闭上嘴,缩到姜屿身后瑟瑟发抖。
“何人在此喧哗?”
古槐树干上慢慢浮出一张人脸,声音苍老却低沉有力,如雷鸣一般,带着难以抵挡的威压。
池疏连忙上前将宁秋和姜屿护在身后,抱拳行礼。
“前辈好,我们无意中来到此地,不知规矩,打扰到您,实在是抱歉。”
古槐睁开木刻的眼睛,目光带着审视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
“你们可是要离开?”
池疏回道:“正是。”
“天地万物顺应自然而生,梦亦如此。是梦是真,二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皆非虚妄。”古槐沉声问道:“如此,你们可还要离开?”
池疏面露诧异,微怔片刻,给出了肯定的回复。
古槐再看他身后的宁秋与姜屿,二人也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默然片刻,长叹一声,道:“罢了,一切皆有命数,你们离去吧。”
古槐探出枝条,从姜屿身后卷走小树妖,将他插在地里,变回了树形。
“姑娘,这小妖年纪尚轻不太懂事,我赠你一段机缘当作赔罪,还望姑娘不要与他计较。”
平心而论,小树妖说话是有点得罪人,可还不至于到要这般郑重赔罪的地步。
姜屿收剑站起身,正要说话,古槐伸长枝条在她头顶轻轻点了两下,落下一朵槐花,恰好插在发间。
古槐庄重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四周雾气也随之愈渐浓厚,直到将三人包裹其中,传出了禁地。
“我知姑娘心中所想,赔罪不过作个托词,机缘实为我赠你的谢礼,不必问我原因,日后你自会知晓。”
*
“站住!何人擅闯逍遥宗?”
前殿外,负责清扫道路积雪的弟子拦下谢知予,见他面生,语气隐有不善。
“你是谁?从哪儿上来的,为何没人拦你?”
逍遥宗规矩森严,若非允许,外人不得随意入内。
谢知予被弹出梦境后,记忆随之变动,宗内弟子自然不会再认得他。
“啊,你是说守在山门的那些人?”
谢知予顺着他的话回忆了一下,然后弯起眉眼莞尔一笑,语气轻松愉快。
“当然是死了,就像这样。”
话音落下,一柄木剑插入弟子心口,他蓦然瞪大双眼,似是难以置信他的草菅人命,颤抖着嘴唇吐出一口鲜血,随即断了气。
谢知予将裹了剑气的木剑拔出,随意甩了甩剑身上的血,跨过弟子的尸体,径直向前走去。
这动静很快吸引来了其他弟子,他们见到地上的尸体,愤怒之下迅速拔剑,将谢知予围在了中心。
“不管你是谁,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老实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弟子们放出狠话,正要合力将他拿下,却见他忽然弯下腰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众人皆以为他是怕了,可下一秒,便听见他的笑声,好似戏谑。
今日未下雪,风却盛。
寒风吹着他的猎猎衣袂,他直起身,云淡风轻地环视一圈,目光落在领头的弟子身上,眼含笑意地望着他,慢条斯理地说。
“我赶时间,没功夫和你们废话,一起上吧。”
“你——!”
如此张狂的话语和态度瞬间激怒了在场所有弟子,他们不再顾忌,提剑直逼要害,摆明是要取他性命。
数把长剑一瞬之间向他攻来,谢知予神色悠然,面上始终保持着微笑。
看似他落于下风,实际却无人能伤他分毫。
剑尖逼向他时被他轻巧挡下,他相当耐心地等候着时机,故意露出破绽引人上钩,待有人近身后便将其一击毙命,操纵性命的游刃有余,好似只将他们当作羔羊,下手没有半分犹豫。
激烈的打斗声很快传入殿内,有人终于坐不住了,拉开殿门的那一刻,瞳孔不住震颤。
地上躺满了尸体,尚有余温的鲜血淌出,将地上的积雪染红了一大片。
谢知予轻叹一声,漫不经心地将插进脚边尸体里的木剑拔出,直起身,将剑柄上的花环绕在指尖,而后抬眸望向他,眼含笑意。
“麻烦告诉我一下,我的师姐去哪儿了?”
第65章如梦令(十一)
寒风不住的咆哮,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喘息间皆是浓重的血腥味。
池既明身形微晃,单手扶住门框勉强站立,似是对眼前的一切感到不可置信,抓在门框上的手都用力到泛白。
“你怎能杀了他们?!”
谢知予向脚边瞥了一眼,眉头微挑,神情散漫,似乎并不觉得这有多值得让人惊讶。
“我为何杀不得?”
“你!”池既明被他这般轻蔑的态度惹得忿然作色,眼带怒火,直接拔剑朝他冲了过来。
可刚迈过殿门,他脚下却又被什么绊住了似的,猛地刹住步子。
一团黑色的气息自他体内溢散而出,丝丝缕缕萦绕着他,他面色几经变化,愤怒与畅意轮番交替呈现在脸上,像有两个人格在身体里来回拉扯。
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池既明脑中一片混沌,头疼欲裂,他双手掩面弯下腰,正竭力维持清醒。
谢知予垂眸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指尖轻叩剑柄,不知想起什么,低低嗤笑一声。
却在这时,忽然听得一声刺耳的哨响,谢知予脚下未动,抬头一望,空中盘旋已久的海东青正朝着他的方向俯冲下来。
“倒是差点把你给忘了。”
谢知予侧身退开一步,横握住木剑挡下海东青的利爪,却在下一刻,一抹寒光堪堪擦着他的颈侧而过,划出了一道小口。
“偷袭可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
“对付你这种人似乎也用不上讲礼貌。”宁清寒接住海东青,剑尖直指谢知予。
“这么生气做什么?”
谢知予丝毫不在意她言语上的讥讽,抬手擦开脖子上的血珠,眉目微微上挑。
“论起来,我也不过是捅了他们每个人一剑而已。真正的生死,可不由是我这一剑能决定的。”
宁清寒看着地上惨死的弟子,眉心蹙了蹙,强压下满腔怒火,剑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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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向着他,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强风猛啸,吹动着檐下的铜铃止不住的晃动,铃声狂乱急促,仿佛在昭示着什么即将来到。
谢知予侧眸看向池既明,心情尚佳地露出几分笑意。
那缠绕在池既明周身的黑气他再熟悉不过,身为一宗之主,竟也让魔钻得了空子。
为了维持整个梦境,池既明已然消耗了大半的灵力,正在虚弱期尚未恢复,若非如此,他一早在谢知予踏入逍遥宗时便将他赶了出去。
破除共梦,必先破除梦主人的执念,至于池既明的执念为何……
谢知予转眸回望,打量着眼前的宁清寒。
杀了她的确是最直接简便的方法,但这样做却未免有些无趣。
另一边,魔气缠身的池既明若有所觉,眼皮一跳,猝然抬头。
“清寒!”
锁链快如残影紧绕住了海东青,谢知予闪身避开宁清寒的攻势,待她再次出剑时,只将木剑轻巧一挥,打落了她手中的剑。
宁清寒手腕吃痛,躲闪不及,一柄木剑已然横在她脖颈前。
“我很好奇。”谢知予挟持着她,转身面向池既明。
地上死去的弟子已然化为光点消散,可只要梦境尽快结束,他们便不会受到影响,北地也能恢复往日的生机。
可是,池既明真的舍得放下心中的执念吗?
谢知予微笑起来,饶有兴致地向他提问。
“深爱着的妻子和宗门内的弟子,你要选择哪一边?”
池既明看着被他控制住的宁清寒,她神情肃然,嘴唇不停张合,可除了风声在耳边呼啸,他什么也听不见。
就在这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扭曲,恍惚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
那时他正带队去雪山一带清除狼妖,妖巢中发现许多重伤受困的城民,妖毒已深入肺腑,必须尽快解毒,延误不得。
身为逍遥宗宗主,为民除妖,保护一方百姓安全是他应尽的职责,不容推辞。
可那日恰巧赶上宁清寒的生辰,他带在身上的传音铜铃响了数次,偏偏妖毒只有他能解,他忙得抽不开身,只以为那铜铃是在催促他回去,便暂时切断了联络,专心解毒。
直到有弟子火急火燎地赶来找他,他才知晓有只狼妖趁乱逃去了城里。
不知为何,池既明心中顿时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加快了解毒的速度,同时催动铜铃,却久未等到答复。
逃走的那只狼妖已修成妖皇,即使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仍不容小觑。
池既明匆忙赶回城中,却仍是迟了一步。
为了保护池疏,宁清寒最终死在了狼妖的尖牙利爪下。
池疏跪在血泊中,抱着宁清寒的尸体崩溃大哭,泪如洪水决堤。
那日他留给池既明的只有三个字——
我恨你。
本该是宁清寒的生辰,却成了一家三口永远阴阳两隔的日子。
若当时他收到铜铃消息后及时赶回,他的妻子不会遇害,但这些中了妖毒的城民便无法活下去了。
他做错了吗?六年来,池既明一直反复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你就是做错了啊。如果不是你到处除妖,赶尽杀绝,那只狼妖又如何会记恨上你?”
萦绕着池既明的黑气不停流转,附在他耳边悄声蛊惑。
“你的妻子才是最无辜被连累的那个,你想见她,你要为自己赎罪,所以才有了这场梦境。”
“只要这场梦永远不醒来,你就能和宁清寒长相厮守。梦里其他人都不重要,他们是被你拉进来的没错,可你保护了他们那么久,难道不该让他们也为你做点什么吗?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值得在意的。”
……他保护了这些人这么久,要他们为他去死也是应该的。
所以他在犹豫什么?难道他还要再失去自己的妻子一次吗?
池既明停下了挣扎的动作,眼神木讷无光,直直地望着前方宁清寒的方向,额上渐渐现出了深红的魔纹。
*
“你说这个梦或许和你爹有关?”
从禁地出来后,三人一路直奔前殿,姜屿手里拿了只纸鹤,正试着往外传音。
“整个北地有能力造出这场梦的人,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其他人。”
池疏扶着宁秋迈上台阶,千年古藤对她的影响很大,为了防止她睡着,只好由他时不时输送一些灵力。
造梦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多人共梦,梦覆盖的范围越广、人数越多,所需的灵力也会随之增多。
或许是在梦中的原因,姜屿无法通过纸鹤联络上谢知予,她叹了口气,将纸鹤收回随身的香囊中。
虽然不知该如何结束这场共梦,但若能找到梦主人自然也能找到破解的办法。
“那我们先去见见池宗主,不过现在情况有点特殊,有足够把握之前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姜屿边说着话,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看清殿前景象后两眼一黑,险些昏厥。
北地夜里总是下雪,一路走来,即便路上有人清扫,道路两侧也仍有不少积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可此刻,本该纯白洁净的雪却被大片血渍染污,衰败成暗红的锈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而在这片血渍中心,池既明正跪在地上,在他正前方,谢知予用剑挟持着宁清寒,神色悠然。
……
一定是她的幻觉吧。
不然这看起来像是反派灭门现场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爹,娘!”
池疏反应最快,几乎冲到池既明身前,拔剑对准谢知予,厉声质问他。
“你在做什么?”
谢知予歪了歪头,似乎不太想搭理他。
他听见身后脚步声,立刻转过头,弯起眉眼,笑容看上去无害极了。
“当然是在做好事。”
……
姜屿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但他要是不把剑架在别人娘亲脖子上她还能信他一点。
“为什么不说话,你不高兴吗?”
谢知予全然不顾在场其他人的投向他的视线,只专注看着姜屿。
没能听到她的回答,谢知予想看乐子的兴致顿时少了一大半。
他撤下宁清寒颈前的木剑,走到姜屿身前,垂眸望着她,语气听着竟然有几分苦恼。
“师姐总说要我做个好人,如今我做了好事,你又为何不高兴呢?”
姜屿:“……”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揪着他的衣领摇晃,并大声质问他“绑架人质到底算哪门子好事”。
虽然姜屿对谢知予的秉性了解得一清二楚,但另外两个人显然对真实的他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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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陌生。
姜屿给宁秋使了个眼神,宁秋意会,绕开两人扶着宁清寒走到池疏身后。
见其余人都进到安全范围后,姜屿拉着谢知予又离他们远了些。
“你刚才是在做什么?”
“为什么不高兴?”谢知予不答反问。
……为什么他总在不该执着的时候执着。
看来今天这个问题是过不去了,姜屿叹了口气。
“好吧,不高兴是因为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顿了顿,姜屿收起了多余的表情,神情严肃起来。
她往宁秋的方向看了眼,确保其他人看不见之后捧住他的脸,一本正经地问:“你喜欢可爱的还是成熟的?”
谢知予:“?”
话题跳跃得太快,谢知予愣了一下,旋即弯起唇角,用实际行动给出了回答。
“我喜欢师姐。”
他低头将脑袋埋在她肩颈处,灼热的呼吸喷涂在她颈窝,掀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似乎觉得这样的触碰还不够,他又用鼻尖贴着她轻轻蹭动,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颈侧,话语轻柔。
“师姐,疼。”
谢知予的学习能力一向很强,距离学会撒娇才过去不到半天,他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了。
姜屿看着指腹摁着的地方,瓷白的皮肤上有一道微不起眼的小伤口,可以说是再晚一点给她看就要痊愈的地步。
虽然知道他是在故意卖惨,但她这条鱼还是咬了钩,忍不下心拒绝他。
“先起来,回去再给你抱。”
姜屿搭在他脖子上的向下滑去,在背上哄小孩似的轻轻拍了拍。
谢知予似乎是笑了下,贴着她又蹭了一会后才起来。
他安静看了她一会,替她将松开的发带重新系紧,要收回手时,却突然注意到发上多了一朵小槐花。
“这是什么?”
第66章如梦令(十二)
白色的槐花小小一朵,插在发间,并不是很起眼。
见他感兴趣,姜屿伸手在脑袋上一摸,取下放下手心。
除了花瓣的颜色白得更通透些,外表看起来和普通的槐花倒是没什么不同。
“后山禁地有颗古槐树,是它送给我的。”
谢知予垂眸打量了一会,眼睫颤动,仿佛受到某种感应般伸出了手。
在与之相触的一刹那间,槐花化为一缕白光跃起,自他眉心钻入,消失得全无踪迹。
姜屿一时怔然,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脑子里空白了两三秒。
不是送她的机缘吗,怎么会……难道是这机缘和谢知予有关?
“……你现在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姜屿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神情紧张。
白光融进体内,如一滴水流入江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谢知予向来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倘若真有危害,他也算是替她挡下一回。
到时,她必定会万般感激自己。
想到这里,谢知予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缠。
“无碍,不用担心。”
虽说那古槐与她仅有一面之缘,但说出来的话却莫名令人信服,想来应该不至于坑害她。
姜屿暂时放下心来,任由谢知予牵着自己。
“你如果感觉有哪里不对,要记得及时告诉我。”
“机缘”指的究竟为何,她其实也很好奇,不过既然谢知予没有反应,应当是时机未到。
再者,眼下还有其他更紧要的事。
姜屿朝另一边望去,池既明仍跪在地上,那缠绕着他的黑气总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姜屿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后问出了口。
“你们刚才发生了什么?”
谢知予声线淡淡:“池既明执念太深,由此滋生出心魔。”
他低头专心玩着她的手指,眼也未抬一下。
“若想结束这场共梦,只能由他自己勘破心魔,放下执念。”
……造出梦境的人居然真的是池既明。
姜屿小小的惊讶了一会,目光看向宁清寒时,倒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我们也过去吧。”姜屿叹了口气,牵着谢知予往回走。
心魔归根究底是由人心底的欲望催生,被其缠身的人会逐渐失去理智,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不惜一切代价。
但池既明的情况似乎有所不同。
他看上去状态不太稳定,额间魔纹时隐时现,两眼却始终无神,连周围人喊他的声音也听不见,只直愣愣地望着前方。
池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试图唤回他的理智,却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宁清寒皱眉:“你爹这情况恐怕是心魔作祟。”
“心魔?可他怎么会……”池疏的语气完全就是不可置信,但话说到一半,他却又讷讷闭上了嘴。
离开家的六年里,池疏其实想明白了许多事。
池既明除了是他的父亲、宁清寒的丈夫,更是逍遥宗的宗主,北地百姓的守护神,肩上担着重任。
从前他不懂,总是怪罪池既明不顾家,没时间陪伴他们母子。宁清寒的死成了他心中永远的一根刺,可这对池既明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
宁清寒看出他在想什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们父子两真是没一个能让我省心的。”
她叹了口气,蹲下身,直视着池既明的眼睛。
“池既明,我现在数三个数,三、二……”
“一”还没数完,池既明身体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黑气灰溜溜地钻回他体内,眼中也恢复了清明。
姜屿:“……?”
她还以为心魔很难缠,没想到居然三秒不到就解决了。
估计心魔也没想到池宗主在外面这么威风的一个人,背地里居然是个妻管严。
就连池疏也不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和宁秋一左一右扶他起身。
“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是怕这个。”宁清寒嘴里打趣着他,摇头失笑。
池既明全然不在意自己在小辈面前丢了面子,也跟着她笑:“年轻的时候怕习惯了,老了当然也会怕。”
宁清寒摇摇头,认真说:“你可不老,还是和年轻的时候一样好看。”
今日风大,刮得檐下铜铃不住摇晃。
宁清寒在这略显杂乱的声音里静静凝望着父子二人,良久,忽然开口问道。
“我现在是在你们的梦里,对不对?”
此话一出,池疏与池既明俱是一愣,而后又默契地低下头遮住眼底黯然,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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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又都不说话了?你们还真是……”
在客栈时,池疏的话便让她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如今再看父子二人的反应,倒是什么也明白了。
宁清寒不傻,自然能猜到池既明生出心魔的原因,她只是觉得有些无奈。
事已至此,池既明心知她已知晓一切,满心的愧疚感让他低下的头更加不敢抬起。
“清寒,对不起……”
宁清寒却打断他:“说对不起做什么,我可从来没有怪过你。”
池既明还是不敢看她:“但是,我……”
“你为民除妖,做的都是好事。你在旁人心里是顶厉害的大英雄,在我心里也是如此,从未变过。”
恰有风拂过,将宁清寒身后的发丝扬起一些,弯起的眼眸中焕发着熠熠神采。
“还能再见到你们,我真的很高兴。”
她看向池既明,日光映着她温柔的眉眼,她笑着对他说:
“但你是整个北地的领袖,是所有人心里的大英雄,你不能害怕失去。而我属于你的过去,人只有放下过去,才能更好地迎接未来。”
檐下的铜铃声愈渐清晰延长,天空万里无云,日光倾洒而下,她一身红衣站在满地积雪中,亮得晃眼,有种不属于冰天雪地里鲜活热烈。
池既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猝然抬起头,挣开身旁两人的手,往前伸出手想要抓住她。
但他只抓到了一片衣角,又从指缝间滑走。
“忘了我吧。然后一如既往地朝前看去,不要因为我而停留在过去。”宁清寒说。
北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她的声音却愈加清晰而坚定。
“我这一辈子做过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嫁给你,只是有点可惜,我那日还没听到你祝我生辰快乐。”
池既明明白她要做什么了,他在这瞬间忍不住泪如泉涌,却还是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垂泪哽咽。
“吾妻清寒,生辰喜乐。愿你救苦弭灾,岁岁无虞。”
宁清寒听着他的话,面上露出笑容,她转眸看向另外二人。
“阿疏,你已经长大了,不要总是和你爹爹怄气,也不要因为娘亲的事自责,过去已经过去了,无所畏惧地向前走吧。”
“宁宁,伯母很高兴能认识你,那些客套话就不说了,希望你能一直开开心心的。”
“娘亲!”池疏霎时泪雨滂沱,同样也想上前去抓住她,却被宁秋拽住了胳膊。
风势渐盛,几乎吹干了他眼中的泪水。
他眼睁睁地看着宁清寒的身影在日光下逐渐虚无,最后又化为了一缕自由的风,吹向东北方向辽阔的雪原。
“啪嗒”一声。
风中掉落下来一块镜子碎片,直挺挺地插进雪地里。
池既明再次跪倒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块碎片,捧在怀中,失声哽咽。
黑气自他身体里溢散而出,却并非包裹着他,而是如云烟般飘到空中消散。
可他还没有堪破自己的心魔。
是宁清寒不愿再留在他梦中,亲自替他做出了选择。
“师姐,梦要结束了。”
谢知予紧紧握住姜屿,轻声提醒她。
周围的一切在瞬间失去了色彩,天空裂出一道道缝隙,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梦境彻底崩塌前,姜屿转过身一把抱住了谢知予。
*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姜屿陡然睁眼,已然回到了驿站。
她单手掀开被子坐起身,外面不知过去了几日,屋里的火盆早就凉透了,她却不觉得冷。
低头一看,果然是谢知予。
他坐在脚踏上,趴在床边睡着,手还紧紧握着她的,耗着灵力源源不断地为她取暖。
“谢知予?”姜屿轻轻唤了一声。
听见她的声音,谢知予眼睫小幅度地颤了下,如蝴蝶振翅,他慢慢睁开眼。
醒来的第一件事既不是确认回到现实,也不是查看外面的幻梦蝶,而是握住她的手感受了一下温度。
“冷吗?”
姜屿摇了摇头。
若她没有看错,宁清寒消失后掉落了一块镜子碎片,且从大小和形状来看,那便是最后一块过去镜碎片。
原本只是想来北地看雪,没想此行竟还有意外收获。
之前两块碎片又都在谢无咎手中,谢知予身上又有禁言咒,若想查清他过去究竟经历了什么,这块碎片大概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姜屿立刻打起精神,拍了拍谢知予的胳膊。
“快起来,不知道其他人都醒了没有,我们得再去逍遥宗一趟。”
谢知予“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只仰起脸看着她。
“师姐,现在可以抱了吗?”
晨间的日光透过窗户恰好笼罩在他脸上,勾出一道金边,细白的皮肤几近透明。
他抬起眸子看着她,仰视的角度竟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乖顺。
……真是神奇。
她第一次见谢知予时还觉得他是朵高岭之花,很不好接近来着。
姜屿在心底暗自感叹了一句,而后弯起眉眼朝他一笑,拍了拍床板。
“可以。”
谢知予会意,坐到她身边,动作娴熟地环住她的腰身,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个拥抱,心里却不似面上这般平静。
虽然他们在一起了,可他还是觉得和姜屿之间差了一点什么,他想和她的关系能够更紧密一些。
他感到内心没由来的一阵焦灼,即便是和她拥抱也无法平息下来。
谢知予手上不自觉收紧了力度,脑袋埋在她肩窝,近乎无意识地轻轻蹭动,仿佛在渴求着什么。
他微微侧着头,喉结滑动,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在她颈侧咬了一口。
似乎是想留下印子,却又怕她疼,舌尖抵着牙齿,在咬过的地方舔了一下。
柔软湿热的触感传来,姜屿瞪大眼睛,浑身一颤:“你、你你……”
他闻声停下动作,抬头望着她,眼中像蒙了一层雾,水光流转,看起来难得显得有些点茫然。
“师姐,怎么了吗?”
第67章踏雪行(一)
谢知予微仰着脸,一双眼像笼了雾,含了水。
他的声音听着有点喑哑:“痛?”
叫他用这样的眼神凝望着,姜屿不免有点心猿意马,慌忙将视线移到别处,摇了摇头。
他莫名咬了她一口,痛倒是不痛,就是挺……奇怪的。
脖子上被舔过的地方像有团火在烧,烫得厉害。总觉得他这个动作有别的意思在,可他又偏偏就这么停了下来。
好像他就只会这么做,或者说,他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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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只懂这些了。
该说谢知予这样到底好还是不好?
姜屿脑海中不住的浮想联翩,总感觉自己像是在带坏他……
……
姜屿赶紧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晃出脑袋,伸出手在他背上轻拍两下,示意他松开自己。
“快起来,我们该去找其他人了。”
日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在两人身上打下纵横交错的光影。
谢知予还抱着她没有撒手,只身体微微向后退开了一些。
他抬眼望着她,侧脸浸在光柱里,如扇的睫羽上落了点点金光,给人一种纯然无害的感觉。
“下次还可以吗?”
姜屿一时没懂他的意思:“什么?”
“咬。”谢知予说。
但又觉得这样说似乎不太贴切,他自己反倒先笑了,又凑过来贴着她的脖子,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般小心翼翼,闭上眼睛亲了一下。
末了,探出一点舌尖循着刚才吻的痕迹舔过。
“想这样亲你。”他退回去,又用那种眼神看着她,问:“下次还可以吗?”
在他的无声注视下,姜屿脸上腾的一下像有火苗蹿起,烧得红透了。
明明要和她在一起时态度那样强势,不容拒绝,可轮到这种事情上又软和下来,总是表现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虽然有理由怀疑他是故意装出来的,但姜屿真的很吃他这一套。
“可以。我们都在一起了,为什么不可以?”
姜屿镇定下来,回望着他,言语里有点儿不服输的意思:“但你这样不叫亲,我这样才是。”
她抓着他的衣领,将人扯近了些,像吃雪糕一样,在他嘴角轻轻抿了一下。
正要退开时,却有一只手扣住她的后颈,将她牢牢定在原地。
谢知予另一只手拖住她,单手将她整个人抱到了自己身上,他学着她方才的动作,突然爆发出迟来的侵略性,贴着她的唇一下又一下,吻如雨丝般细密地落下。
触、离。
如蜻蜓点水一般。
明明抱得那样紧,此刻却又吻得这样轻。
他睁眼看着她,亲吻的动作始终不曾停下,却也没有继续深入,像是讨好,又像是在索求,仿佛在确认什么。
姜屿同他对望着,心莫名软得一塌糊涂,脑袋也变得迷迷糊糊,完全没法思考。
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会还是不敢?
……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
姜屿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反客为主,顶开他的唇齿。
谢知予没有任何的抵抗,这个吻有一点生涩,两个人鼻尖磕碰,舌齿也磕碰,他紧绷着背,垂着眼睫打颤儿。
唇舌交融,仿佛有簇火苗在体内蹿起,舔舐着五脏六腑,腰眼也跟着发麻。
他睁着的瞳孔中浮起朦胧的水光,眼尾潮湿,呼吸微喘。
“师姐…”他轻声喊她,而后竟然主动往后退开,和她保持着一点距离,结束了这个吻。
姜屿心觉奇怪,便问他:“怎么……”了。
目光扫到他泛红的耳尖,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察觉到他身体异样,声音戛然而止。
要命。
姜屿蹭的一下站起身,语无伦次。
“那个,你、你……其他人应该也醒了,我先去找他们,你等一会再过来。”
“嗯。”
谢知予点头,看着她飞快地离开房间,还不忘贴心地替他将房门关紧。
他收回视线,微微低下头,伸出一点舌尖从下唇上舔过,脸颊上飘起古怪的红晕。
“师姐。”谢知予将这两个字绕在齿间,仿佛只是念出声便能让他感到极大的满足。
他抬起手臂,闻到自己身上残留的属于她的茉莉香气,沉醉其中般弯起眼眸,在安静的房间里反复念着“师姐”二字,表情渐渐显露出痴迷。
谢知予从来不是一个情绪丰富的人,无论对人或者对事。
可此刻,他感觉内心有种浓稠的情感如潮水一般,快要淹没了他,一种从未有过的飘然感自他颅内升了起来。
只有姜屿能带给他这种感觉,他很清楚,这就是喜欢。
他继续念着“师姐”,但念着念着却又停住了声音。
谢知予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是喜欢姜屿的,但姜屿是喜欢他的吗?
身体的异样逐渐平静,谢知予坐直,面上笑意也随之淡了下来。
*
梦境结束之后,漫天的幻梦蝶随之消散,不复存在。
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外面风雪一早便停了,阳光把路面的积雪都晒化了些。
“真是奇怪,怎么一个晚上下了这么多的雪……”
驿站准点开门迎客,负责打扫的伙计拉开大门,看着外面没过门槛的积雪发出了一声哀怨长叹。
“看来今天偷不得懒了,这得扫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除了最后在梦中仍然保持着清醒的几人,醒来后都不会带有梦中的记忆。
即便梦外已然过去好几日,可在其余人的视角,也不过才短短一晚的时间。
“几位客人,真是不好意思,许是昨日夜里太冷,厨子也给冻得病倒了。”
掌柜从厨房端来一锅热粥,还有自己腌制的小咸菜,挠了挠头发,面露歉意。
“我也没怎么下过厨房,只懂煮个粥什么的,要是你们有其他想吃的,我这就去把厨子喊起来,让他现教我做。”
“不必麻烦,有一碗热粥足够了。”池疏拦下他准备喊人的动作,从一旁的伙计手中接过四副碗筷。
他将碗筷按照座位摆好,又为宁秋和姜屿一人盛了一碗热粥,自己倒是没什么胃口,只坐下对着面前的空碗叹气。
听闻北地出事之后,他满心担忧,可这会儿真相大白,危机解除,他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轻松。
无论如何,他也从没想过这场危害的源头竟然是池既明。
他们父子二人皆是固执的性子,谁也不肯先低头服软认错,从前有宁清寒在时要好些,可她去世后,两人势如水火,一见面便少不了争吵。
他因为宁清寒的死而负气离家,其实这六年里,他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池既明一次,甚至还有意隐藏起自己的行踪。
池既明会生出心魔,或许和他也脱不了干系。
眨眼间六年已过,如今他已长大,经历过太多,心性自然比从前要成熟,回首往事时,心中已然不再怨恨,因为他能理解池既明的无奈。
池疏能原谅池既明,却无法原谅当初那个幼稚无知的自己。
自从梦醒后,他的情绪便一直低落着,宁秋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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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他心里难受,她不大会安慰人,害怕适得其反,便只安静地陪着他。
没人开口说话,桌上的气氛不免有些沉闷。
姜屿捧着碗边暖手,看着对面低头不作声的二人,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虽然她的确很着急想拿到最后一块过去镜,可现在显然不是提这个的时候。
姜屿低头对着碗沿吹了口气,想让粥凉得快些,正要喝时,沉默许久的池疏突然开了口。
“我爹一早来过信,他想请我们去逍遥宗一趟,我待会去把马车准备好,驿站离卢龙府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得早些出门。”
“好。”姜屿点点头,估算了一下时间,“我等下去和谢知予说一声,我们午时前出发吧。”
池疏点了下头,随后又起身去马厩查看马的情况。
“等等,我和你一起。”
宁秋放下碗筷,跟着追了出去。
“怎么都不吃早饭了……”
姜屿看着二人身影走远,惆怅地叹了口气。
池疏的情况只有等他自己慢慢想通,旁人的劝解起不到太大作用。
待会还是问问掌柜有没有馒头之类的干粮好了,不吃早饭路上肯定会饿的。
姜屿放下粥碗,正要喊来掌柜,听见身后脚步声,又先回头望去。
谢知予换了身黑衣,马尾依旧高束着,干脆利落,看起来少年气十足。
见惯了他穿白衣,偶尔换个颜色,倒是能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当然,主要还是得归功于他这张脸。
“快过来吃早饭。”姜屿心情很好地拍拍身旁空着的位置,顺便替他盛好了粥。
谢知予绕到她左边坐下,看着面前还在冒热气的粥却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而是将目光移到她脸上,一语不发。
姜屿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困惑中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她看看那碗粥,又看看谢知予,试探地问了一句:“你也不想吃早饭?”
谢知予还是望着她不说话。
扫雪的伙计掀开门帘换了把扫帚,外面寒风灌进来,吹得姜屿打了个哆嗦。
谢知予睫毛一动,终于开口,话语很轻,听不出其中情绪。
他问。
“师姐,你喜欢我吗?”
第68章踏雪行(二)
——姜屿是喜欢他的吗?
谢知予原本是不在意这些的。
在他看来,桑月回之所以会受爱之苦的折磨,这一切皆因她爱而不得。
桑月回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受尽了苦楚,身死心灭,他绝不会步上她的后尘,所以他要和姜屿在一起。
只要能把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就好,她的意愿如何于他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可是此刻,他的心里却忽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焦灼,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她会如何回答。
如果姜屿知道他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一定会给出一个最能让他安心的回答,顺便纠正一下他的爱情观。
但是很可惜,她没有读心术,猜不透他的脑回路。
听清他的问题,姜屿皱着眉,脸上写满了疑惑。
“你又在想什么?”
外面好几日的积雪清扫起来实是有些麻烦,伙计正叫苦连天,掌柜也拿了扫帚出去帮忙。
挡风的门帘一掀开,又一阵冷风吹进来,屋里只剩下两人。
姜屿忽然起身凑近他,双手捧住他的脸,反问他:“我如果不喜欢你,为什么要答应和你在一起?”
一般只要接受表白不都是默认了喜欢对方吗?
而且他现在才来问自己,也太迟钝了吧……
姜屿认为自己的表述已经很明确了,但为了更准确地传达给谢知予,她又对着他打了一记直球。
“只有互相喜欢的两个人才会在一起成为爱侣,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顿了一下,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所以我当然是喜欢你的啊。”
她的嗓音向来很清,又是极为认真的语气,脆生生地响在他的耳畔。
谢知予抬眸凝注着她,一眨不眨,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说谎。
但他不可否认的是,无论她是不是在欺骗自己,听见她亲口说出喜欢的那一刹那,他的心是欢喜雀跃的,就如同被什么填得满满当当,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方才的焦虑不安一点点被抚平,他感觉自己像是随风漂浮的柳絮缓缓降落了,落地生根,就在这句“喜欢”里。
谢知予之前认为姜屿喜不喜欢自己是无关紧要的事,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他专注地望着她,卷曲的长睫颤了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忽然问道:“那师姐最喜欢我吗?”
……
难怪说爱情会让人降智,连谢知予都变得有点傻气了,看来这话倒是不假。
姜屿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他想要听到什么回答。
“是是是,最喜欢你。”
这句话其实有点不走心,像是在单纯哄他开心的意思。
谢知予自然听得出来,却也没说什么。
天气冷时饭菜也凉得快,只说几句话的功夫,桌上粥碗冒出的热气都淡了许多。
“粥都要凉了,快把早饭吃了。”
姜屿松开他的脸,用手背贴着碗边试了下温度,确认粥还是温着的。
“待会吃完回房收拾一下行李,我们要去逍遥宗一趟。”
谢知予摸着腕间的蝴蝶纹身,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
按理说这纹身是在梦里纹的,可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梦外身体也跟着受了影响。
他有办法留住姜屿,让她无法离开自己身边半步,可是要怎么做才能得到更多她的喜欢?
谢知予垂下眼睫思考着,神色不似以往般平静,而是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迷茫和苦恼。
*
吃过早饭后,一行四人各自收拾好行李,继续向北去往卢龙府。
池疏原本准备好了马车,只是路面积雪太深难以行进,几人无奈之下只好顶着寒风御剑,赶在午时前飞到了逍遥宗。
池既明一早等在殿门外,见池疏带着宁秋御剑落地,他向来冷峻的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暖意,身形微动,似乎是想走近些瞧瞧,但最终还是没能迈出步子。
待四人都落地后,他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
“随我进来吧。”
池疏点了点头,二人对望一眼却未有人先开口。
姜屿在旁看着,忍不住摇头叹息了一声。
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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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在梦中经历过一遭,父子二人的关系多少能和缓些,没想到见了面还是这样不说话。
短暂的沉默过后,池既明先错开视线,转身向殿内走去,示意几人跟上。
“我们已在梦中见过,我便不再多费口舌,有话直说了。”
池既明挥退其他弟子,抬袖一挥合上殿门,转身面向四人。
“此番特意请几位来逍遥宗,是我有事相求。”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因心魔而险些酿成大祸,我会尽力弥补所有人的损失,但还请几位暂且替我将梦境一事保密。”
“我并非害怕担负骂名,此事全责在我,推脱不得。只是这场梦持续时间过久,若在这时让他们回想起梦中经历,恐会扰乱记忆,患上癔症。”
姜屿知晓他在担心什么,点头应道:“池宗主放心,在情况稳定之前,我们不会向任何人提起此事。”
“我已派人去城中发放丹药制成的香囊,用以安神。”池既明道,“等再过一段时日,我会亲自将真相告诉所有人,并卸任宗主之位。”
池疏闻声抬头,心中千回百转,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要如何开口。
或许是长久以来操劳过度的原因,池既明实际看上去要比在梦中时憔悴许多。
池疏看着他因劳累而生出的满头白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也是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池既明已经老了,就在这不长不短的六年时间里。
“爹……”
这一声包含了太多,有愧疚,更有懊悔自责。
池既明眼底划过一缕诧异,转头向他看去。
其实他何尝不自责对妻儿的关心陪伴太少,他一直知晓池疏的去向,但没了宁清寒,他也不知该如何缓解这僵化的父子关系。
如今再见面,他倒是突然之间领悟了,千言万语最终都化成一声长叹,手搭在池疏肩上郑重拍了两下。
“长大了。”池既明有些紧张,清了清嗓子,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一点,“难得回来一趟,可要在家中多待几日?”
池疏听出他在委婉留自己下来,回过头看了一眼宁秋。
“我在天衍宗还有任务未完成,掌门派我们四人搜寻过去镜的下落,等集齐所有碎片后,我自会回来。”
“过去镜?”
池既明怔松片刻,忽然想到什么,掌心向上一翻,一块边缘不规则镜子碎片赫然其上,“你说的可是此物?”
“正是。”池疏回道。
池既明了然:“半年前我在雪原除妖时偶然拾得,我知此物不凡,却未想其中竟能映出你娘亲的容貌。若是过去镜,那便难怪了。”
再一次近距离见到这块碎片,从大小来看,姜屿更加确定了这就是最后一块。
宁秋和池疏自然也看得出来,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欣喜。
唯有谢知予,淡淡扫了眼碎片,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像是戏谑。
碎片于池既明已毫无用处,正要交给池疏,身上的铜铃突然响了声。
他未避着几人,取下铜铃晃了晃,问:“何事?”
“宗主,雪山外围发现了妖的气息,罗盘指示应该是只大妖,巡查的弟子不敢贸然靠近查看。”
“先将所有进山的道路拦起来,通知附近的人不要靠近雪山,我稍后就到。”池既明迅速下好命令,将铜铃一收。
为了维持梦境而过耗的灵力尚未恢复,池既明身体的状态大不如前,可他必须要去这一趟。
他着急往殿外走,池疏却挡在身前将他拦了下来:“爹,我去吧。”
“胡闹!”池既明下意识还当他是需要保护的小孩子,“你去个什么劲,大妖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危险,那你呢?你现在的身体情况,过去难道不是送死吗?”
“那我能眼睁睁放着那妖不管吗?若它跑出来伤了人怎么办?”
姜屿:“……”
就这沟通方式,她好像知道为什么池疏会说每次和池既明见面就要吵架了。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宁秋赶紧站到中间打起了圆场。
“池伯伯,你就让池疏去吧,他现在很厉害,这一路上都是他在保护我的。”
经宁秋提醒,池既明这才如梦初醒似的,他看着眼前已然高过自己半个头的池疏,怔然半晌。
六年的时间足够让曾经那个稚气的少年成长蜕变,等他卸任宗主之后,逍遥宗需要一个新的足够有实力、值得被信任的领袖。
此次雪山除妖正是让池疏展露锋芒的最佳时机。
可大妖又实在危险,若他一人去……
池既明思索一番,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谢知予。
那日虽是在梦中,但仅凭一人就能杀上逍遥宗,足以说明他的实力不容小觑。
但同时池既明也从他身上感知到了莫名的危险,可他既然是池疏的同伴,又是天衍宗弟子,应当是值得信任的。
静默片刻,池既明对着宁秋点了点头,目光在四人身上转了一圈。
“可以,你去吧。”他将碎片收回,看着池疏,“若能平安顺利归来,我再将这块碎片交予你们。”
“你们”二字用得实在巧妙,姜屿都要忍不住为他拍手叫好了。
池既明很聪明,他担心自己的儿子,知道利用任务将他们捆绑在一起,如此一来,他们必然会因为碎片跟着池疏去雪山除妖,路上也能多一重保障。
姜屿能听出他话里别有深意,谢知予自然也能。
他不免嗤笑一声,转眼看向姜屿。
“师姐,你想要这块过去镜吗?”
这是她探查谢知予的过去最后的希望了,姜屿当然想要。
不过她一向很尊重谢知予的意愿,池既明只说要池疏平安回来,若他们不去帮忙,只凭池疏自己也能做到,不过是要多花些时间罢了。
“我是想要不错,但如果你……”
“好,那我们也跟着去雪山吧。”
姜屿话还没说完,微微一愣:“你怎么答应得这么快?”
谢知予却反问她:“师姐开心吗?”
老实说,其实有他跟着去,她不仅开心,还很安心。
于是姜屿点点头:“开心。”
谢知予勾唇笑出了声:“那便够了。”
姜屿微微张着嘴,看着他这副心情尚好的模样,神色有些惊讶。
现在她在谢知予心里的地位已经达到这种程度了吗?
第69章踏雪行(三)
出了卢龙府,一路往正北方向走去,有座高耸入云的雪山,遥遥望去白雪皑皑,巍峨壮丽。
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山体,像铺上一层金色的细纱,照得积雪晶莹剔透,熠熠生辉,看上去总给人一种神圣净土、不可侵犯的感觉。
事实上,这座雪山也的确被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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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视为“神山”。
故而总是会有人不听劝阻,一心想要进山拜山神,最后却在暴风雪中迷失了方向,活活冻死。
“山中天气变化无常,多有精怪出没,喜欢捉弄人,要小心应付。”
池疏给每人发了一根红绳,尾端都缀着一枚小铜铃,发着淡淡的亮光。
“若在风雪中与同伴走散,铜铃会感知到彼此的方向,一定要随身带着,不要轻易取下。”
姜屿接过红绳,郑重其事地系在手腕上,她惜命得很,在这种事情上一向很听劝。
“离那只妖还有多远?这附近好像还挺安全的,没感觉到有妖的气息。”
“罗盘指示的方向朝西。”池疏低头看了眼手中罗盘的指针,转了个向,“在这边,我们继续往前走走吧。”
气候原因,雪山上的积雪终年不化,四周皆是纯净的白色,连松树上都覆盖着厚厚一层雪绒。
天地间一片寂静,雪落无声,脚下踩过雪地发出的咯吱声仿佛被放大了数十倍,格外清晰。
池疏领队打头阵走在最前,宁秋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最后才是姜屿二人。
饶是姜屿已经领悟了一点用灵力取暖的方法,可身处这冰天雪地中,她还是下意识觉得冷,将双手缩进袖子里,包得严严实实。
谢知予倒是一点也不怕冷,一如既往穿得单薄,甚至还有兴致接了一捧落雪在掌心。
他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掌心的落雪幻化成一只透明洁白的灵蝶,随着翅膀扇动,尾翼竟能洒下星星点点的雪屑。
大概是觉得这很有趣,灵蝶洒完雪消失后,他又用同样的方法多变了几只出来,乐此不疲。
看着他这副专注的样子,姜屿不禁觉得有些新奇。
想不到原来谢知予也会有这样幼稚的一面,老实说,其实还蛮可爱的。
姜屿就这样看着他的侧脸,不自觉弯起了嘴角,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看他时已经有滤镜了。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谢知予轻轻笑了声,抬起手指接住灵蝶,转过头问她。
“好看吗?”
“好看!”姜屿冲着他点头,笑得眉眼弯弯。
蝴蝶好看,人也好看。
被她的笑容感染着,谢知予也弯起唇,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可惜飞雪易逝,灵蝶也维持不了多久。”
谢知予动动手指,灵蝶飞到姜屿眼前,绕着她飞了一圈,扑扇着翅膀抖落雪屑。
姜屿学着他的样子伸出手,本想接住灵蝶,可还没等她碰到便消失了。
“南诏每年夏季会有大量的蝴蝶幼虫集中羽化成蝶。”
谢知予用掌心落雪变化出一只新的灵蝶,放在她手心,话语轻柔。
“我小时候见过一次,很漂亮。”
蝴蝶幼虫,说白了就是毛毛虫。
虽然蝴蝶大爆发的场面的确很震撼,但一想到同时还会有成千上万的毛毛虫,姜屿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是用雪变出来的蝴蝶要更可爱一些。
不过……谢知予很少会和她提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更何况还是用这种温柔的语气,很像是话里有话。
姜屿低头看着手心的灵蝶,仔细琢磨了一下。
现在正好是五月,已经算是入夏了,所以……
“你是想要邀请我一起去看蝴蝶吗?”
谢知予没有否认,他静静地望着她,过了数秒才开口。
“可以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句问话听起来似乎有种小心试探的紧张感。
但是谢知予也会紧张吗?
她还以为他在这种事情上会是那种很强势的类型来着。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那我就非常情愿的答应好了。”
姜屿对着手心吹了一口气,灵蝶乘着热风飞到半空中。
她弯起杏眼,笑盈盈地凑近他:“这个怎么变的,能教教我吗?”
变个蝴蝶而已,谢知予当然不会拒绝她。
“手给我。”
谢知予语带笑意,掌心拖住她的手背,带着她收集风中飘落的雪花。
两人一边接雪,一边说着话,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异样。
就在方才路过的一颗秃顶松树下,表面看着平平无奇的雪堆里突地探出一只森白骨手。
感知到有活人的气息,骨手五指微屈颤动着,发出的咯吱咯吱的细响。随后从雪堆中跳出,掌心下压贴住地面,沿着地上的脚印悄无声息地跟在四人身后。
越往雪山深处走,雪下得愈发大了,风夹着雪粒,刮得脸颊生疼。
罗盘也被这天气干扰得失灵了,无论如何注入灵力指针也不再转动。
池疏眉头紧皱,不得已停了下来。
“山里的风雪有时会大到能挡住视野,我们尽量站拢一些,不要走散了。”
池疏转过身,拔出剑做好战斗准备,目光扫过脚下时,忽地瞥见雪里埋了一截白骨。
他迟疑了一下,随后用剑鞘拨开覆在白骨上的积雪,露出了全貌。
宁秋蹲下身仔细瞧了一眼,讶然开口:“……这是人的髌骨。”
雪地里会出现人的骨头并不奇怪,毕竟每年都有人不听劝阻冻死在山中。
让宁秋感到诧异的是,这块骨头虽是人骨,但看上去却格外光滑平整,色泽白皙,就像是被人刻意保养过一般。
但哪个正常人会如此保养人骨……光是想想都觉得有点诡异。
“这骨头看着古怪得很,还是不要管了,把它埋回去吧。”姜屿边说着话,呼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
宁秋点点头,她也觉得这块骨头看起来怪瘆得慌,站起身离远了些。
雪山深处的气温比山道口还要低,风寒料峭,冷得刺骨。
姜屿现在只想快些抓到那只大妖,不然她真的要扛不住了。
“另一队巡查的弟子那边有消息吗?”
除妖危险,池既明当然不可能只派了他们四个人来。
只不过这大妖狡猾得很,懂得在各处分散留下气息,混淆视听,他们也只好分开调查。
池疏摇了摇头,缓声道:“暂时还没有收到他们的传音。”
风雪越大,对他们的情况越不利,必须要尽快找到那大妖的踪迹才行。
池疏面容凝重,正打算重新试一下罗盘,却发现上面的指针居然自己动了起来。像是有股力量在牵引着,指针飞速旋转,快出了残影。
忽然之间,地面也轻微晃动起来,脚下整片的积雪松散开裂,仿佛地底之下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池疏盯着罗盘,面色骤变,猛然醒悟过来他们原是中了圈套。
他心道不好,连忙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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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提醒。
“小心!”
雪地里“嗖嗖”冒出许多零碎的骨头,纷纷往那块髌骨凑近,拼组成了一副人体骨架。
原先悄悄跟在四人身后的骨手蹭的一下跃至空中,猛地发力向下一拍,地面竟裂出一道宽口。
姜屿站在裂口边缘,只觉得常识又一次被按在地上摩擦。
这也太魔幻了吧!一只骨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难道不会把自己也拍裂吗!
积雪哗啦啦地往漆黑的裂口中滚落,宁秋反应不及,被翻滚的积雪推着掉了下去。
“师姐!”池疏二话不说飞身往下一跳。
谢知予冷眼看着这两人接连跳进裂口,面上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就好像他们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他站在一旁,甚至还有闲心变出几只蝴蝶玩。
直到看见有道紫色的身影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连头也没有回。
谢知予僵住动作,面色忽地变了。
他不明白,这两个所谓的朋友在姜屿心里就有这么重要吗?
她往下跳得那样决绝,甚至都不曾回头看他一眼,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她抛弃了一样。
委屈、酸涩、不甘和愤怒在心底交织,谢知予阴沉着脸,捏碎了蝴蝶。
他掷出木剑卡住了即将合拢的地裂,用力一转剑身,将裂口硬生生撑大了些。
阴冷的风从底下吹上来,裂口漆黑一片望不到底,仿佛敞开的巨口能将万物吞噬。
谢知予站在边缘停了一秒,随后从姜屿消失的地方跳了进去。
*
地底洞穴里面洒满了幽暗,两侧的石壁上有层湿冷的水雾,空气中细嗅能闻到潮湿的青苔气息。
姜屿双手拢在袖中,蹲在墙角,欲哭无泪,发出了小草的声音。
——“草。”(一种植物)
天地良心,姜屿对自己有多少斤两非常清楚,在明知危险时还要冲上来救队友的行为不叫勇敢,而是白送人头。
在场的诸位没有一个比她更怕死的,她当然不可能这么莽。
姜屿之所以会跳下来,和什么友情、羁绊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她又不是什么可燃物。
要不是因为她在准备求救的时候被那只骨手阴了一把,脚底打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
“唉。”
老倒霉蛋姜屿沧桑地叹了口气。
幸好那根红绳还在手上,她能感知到这附近有队友在,只不过洞穴里实在太黑了,肉眼能见范围仅有不到半米。
姜屿站起身,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循着手绳感应的方向,打算先去找其他人会合。
只是刚走没几步,身后飘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光是听着,就能感受到其中的凄凉悲痛。
姜屿:“……”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在这里哭,但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姜屿只犹豫了一秒,决定装作没听见。
大概是见她没反应,那哭声愈发大了起来,再经由石壁一震,回荡在洞穴里,凄厉非常。
但这一路走来,姜屿的心理素质已经得到了充分的锻炼,仅仅这种程度已经无法触动她了。
姜屿目不斜视,继续扶着墙壁往前走。
直到一双冰凉透骨的手从黑暗中伸出,精准地抓住了姜屿的脚踝,让她不得不停下步子。
被无视了两次,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有点气恼,由哭改为了质问。
“姐姐,你为什么不理我?”
姜屿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墙边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
不仅穿得破破烂烂,身上的皮肤也是坑坑洼洼,像是长期受到虐待,骨瘦如柴,两颊凹陷,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疼。
——如果他藏好了那只只有骨架的左手的话。
姜屿沉默了。
她到底是什么倒霉蛋体质。
见她半天不出声,小男孩很是疑惑,仰起脸,一脸天真地问。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吗?”
姜屿:“……”
好没礼貌的小孩。
如果她没猜错,面前这个小男孩大概就是他们要找的那只大妖。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扮成小孩子的模样对她装柔弱,但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打应该是打不过得,姜屿想了一下,决定拖延时间,至少要等到其他人找到她的位置。
“首先,我能说话,我不是哑巴。”
反正走不掉了,姜屿干脆转过身和骨妖面对面。
“其次,我的娘亲从小就告诉我出门在外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而我恰好就是一个听娘亲话的好孩子,娘亲总会夸我懂事。”
停顿了一下,姜屿又反问他:“你难道没有娘亲的吗?”
小男孩:“……”
好强的攻击性。
它确实没有娘亲。
作为一只天生地养的白骨妖,它从诞生以来就是孤零零一个人,甚至连自己的同族也没有见过。
它靠依附在死人的白骨上而活,没有容貌,没有名字,它很羡慕其他妖怪,至少它们都能化形,还拥有一副美艳的皮囊。
而不是像它一样,只能靠寄生在别人身上。
但它也不是那种很随便的妖,只有长得足够好看的人才有资格被它寄生。
当然,它挑中姜屿不仅仅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更因为她这种长相一看就很好欺负。
像她这样的小姑娘最容易心软了,只要它表现出自己足够可怜,她一定会忍不住摸摸它的脑袋,或者给它一个拥抱。
只要她主动触碰到它,它便能顺势寄生在她体内。
想到这里,骨妖甚至狠下心在自己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它吸吸鼻子,泪眼婆娑,声音还带着沙哑的哭腔。
“姐姐,我是个孤儿,从小就没见过我娘亲的样子。”
骨妖低下头,一抽一抽地哭泣着,隐在黑暗里的嘴角却悄悄勾了起来。
自责吧,愧疚吧,只要她开始心软……
“哦。”???
她一个“哦”是什么意思?
骨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冷漠又敷衍的回答,它止住哭声,有点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姜屿见他不哭了,立刻态度真诚地给它道了个歉。
“我不知道你没有娘亲,我以为每个人都有的,不好意思。”
骨妖又一次沉默了。
它甚至感觉自己膝盖莫名中了一箭。
有那么一瞬间,骨妖甚至怀疑她是故意的。
但当它盯着姜屿的脸看了一秒,又瞬间转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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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
像她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怎么会故意说出这种伤人的话?一定是它想得太多了。
“没关系的姐姐。”骨妖挤出一个笑容,通过言语让她心软行不通,那它只好转变策略。
“我好像受伤了,走不动路,姐姐可以过来扶我一下吗?”
骨妖再次狠下心,指甲掐进大腿,抓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本想通过卖惨的方式勾起她的同情心,但现实又给了它一记耳光。
“不可以。”姜屿说,“我也很柔弱的。”
这句骨妖倒是没有反驳,毕竟它就是觉得她看起来柔弱好欺负才选中的她。
“那你只是扶我起来一下呢?”
姜屿看着他腿上的伤,还是摇头:“你伤得这么厉害,最好在原地休息,不要随便走动。”
“那你能扶着我换个姿势吗?我腿麻了,动不了。”
“不可以,因为男女授受不亲。”
“……”骨妖咬着牙齿提醒她:“我只是一个六岁的小男孩。”
姜屿:“我娘亲从小就告诉我女孩子要学会矜持,不可以和异性走得太近,要学会适当保持距离。”
“够了!”
骨妖一声怒喝打断她,它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难搞定的人类,它忍无可忍,决定主动出击。
“本来不想伤了你这身皮囊的,这都是你逼我的!”
骨妖化出原形,不断涨大的骨架一点点撑破了小男孩的皮肤。
“你不肯主动让我寄生,那我只好亲手将你这身皮给扒下来了。”
它毫无留恋地舍弃了这副肉身,空荡荡的骨架上只剩挂着几片鲜血淋漓的血肉。
姜屿心知时间已经拖到极限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将一早准备好的符纸全数往白骨身上砸去,符纸飞到空中化为了一团团小火球,砸断了好几根肋骨。
骨妖刚往前迈出一步,那身骨架却不堪重负似的,“轰”地一声倒塌散架,零零碎碎的骨头掉了一地。
“我果然没看错,像你这种长相的小姑娘都是柔弱挂的,就凭这点程度可是杀不死我的。”
姜屿本就没想过能彻底杀了它,趁着它重新拼组身体的时间,她抓住机会转身拔腿就跑。
但骨妖毕竟是只大妖,即便整个身体都散了架,恢复的时间也快出了她的预料。
身后追逐的脚步声渐近,姜屿心里估算着时间,边跑边拔出剑,做好了奋力一击的准备。
“少以貌取人,我刚才那么说只是和你客套一下,你难道没听出来吗!”
姜屿屏气凝神,正要转身挥剑,洞穴独特的潮湿气味中突然闯入一点清冽的冷梅香。
她放慢了步子,停在原地不再继续往前。
骨妖的笑声逐渐张狂:“怎么不跑了,是不是害怕——”
话音戛然而止,一把木剑裹着凌冽剑气划破黑暗,从姜屿头顶飞过,正中骨妖,将它的脑袋牢牢钉在地上。
静谧的黑暗中有脚步声响起,但这次却莫名令人心安。
姜屿长舒一口气,正要出声提醒他自己的位置,脚步声却精准在她面前停下。
“……谢知予?”
喊了一声没有回应,但下一秒,谢知予直直倒进了她怀里。
姜屿这时才发觉他竟然在发抖。
……难道是受伤了?
可她也没闻到血腥味啊。
姜屿心觉奇怪,抬起手抱住他,温声问:“你怎么了?”
她的拥抱似乎给了他很大安慰,他立刻贴紧她,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过来。
姜屿稳稳接住他,轻轻在他背上拍了两下。
她看着四周的黑暗,忽然想到什么,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怕黑?”
第70章踏雪行(四)
洞穴一路直通到雪山底下,幽暗寂静,深不见光,漫无边际的黑暗弥漫在整个视野。
最初触碰到谢知予的锁链时,她见到的便是这般浓重的黑,尽管只有短暂的几秒时间,但她仍能回忆起当时的恐惧和绝望。
姜屿很肯定这恐惧感并非来源于她自身,而是由锁链传达给她的属于谢知予的情绪。
但当时情况实在危急,她转眼便将此抛到了脑后,直到这会才记起细想。
除了谢知予在害怕那样无尽的黑暗,姜屿想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不过这也只是她的猜测罢了。
“你是不是怕黑?”姜屿温声问他。
等了片刻,问出去的话仍没有等到回答。
姜屿轻叹了声,腾出一只手在墙壁上摸索着,打算先扶他坐下休息。
她只稍微将他松开了些,下一刻,便有湿热的气息追过来洒在她颈侧,麻麻痒痒。
谢知予张口咬在她的脖子上,力度很轻很轻,几近含似的,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姜屿:“……”
姜屿重新抱住他,手在他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我没打算松手,只是想扶着你靠墙坐下来。
谢知予松了口,但依旧没有回话,只埋头靠在她肩上。
……
看来她方才的猜测并没有错。
“你等我一下,我先松开一会。”
姜屿边和他说着话,再次腾出手摸索半天,找到符纸向上一抛。符纸定在半空中,明黄色的火焰自底部燃起,光亮瞬间撑起了这片浓郁的黑暗。
这种照明的办法既浪费符纸,又很烧灵力,她自己都舍不得用,这会儿倒是大方起来了。
虽然符纸燃烧发出的亮光很微弱,但至少比满眼漆黑要好些。
做完这些,姜屿拍拍他的肩膀。
“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谢知予闻声抬头,火光映亮眉眼,他的神色看着有点不太自然,低垂下眼睫,偏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
他不会是在不好意思吧?
姜屿凑过去,颇为新奇地看着他,不免有些好笑道:“其实你害怕可以直说的,我又不会笑话你。”
没想到像谢知予这样的少年剑道天才,旁人眼中的高岭之花,实际充满了恶趣味又不怕死的人,居然会怕黑。
姜屿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不过怕黑又有夜盲症,也不知道他这一路是怎样才走过来找到她的……
姜屿莫名有点触动,心像是被什么填满了似的,又甜又酸涩,乱七八糟的情绪混在一团。
她先前还以为谢知予说喜欢她只是一时上头罢了,可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这样。
如果只是图一时的新鲜有趣,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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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没必要跟着跳下来,甚至轻易在她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姜屿突然有点好奇,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难不成是她误打误撞把他的好感度刷爆了?
……
用来照明的符纸快要燃尽,亮光黯淡许多,姜屿停下内心的思绪,正要再续一张。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动声,姜屿动作顿了一下,忙回头望去。
只见身体被打散了架的骨妖又重新拼合起来,木剑穿过眼眶将它的脑袋死死钉在地上,其他部位的骨头却没有受到影响,一块连着一块,组成了一条粗长的骨鞭。
“别出声。”
谢知予抬手熄灭符纸,握住姜屿手腕,将她拉进自己怀里,转身调换了两人的位置。
光亮骤然消失,姜屿还没适应眼前的黑暗,只听见鞭子抽动空气发出的响亮气流声,呼呼作响。
“躲什么,以为这样我就不知道你们在哪里了吗?”
骨妖脑袋还在地上,明明身首分离,却仍能操控着骨鞭朝着两人的方向抽打下来。
谢知予抱着姜屿,他看不清周围的地形,便让她背靠着石壁,自己挡在她身前。
骨鞭高高扬起,破空而来,毫不犹豫地抽打在他背上。
谢知予身体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怎么不叫?我倒要看你们能忍到几时。”
骨妖仿佛看不见也没有触觉似的,对着两人的方向胡乱挥鞭,连着好几鞭都打在了谢知予身上。
耳边的抽打声愈发响亮,鞭子都由谢知予受了,姜屿不敢发出声音,心里急得不行,只好用手去轻轻推他。
不要管她,她能自己躲开的!
但谢知予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低头靠在她耳畔,几乎是用气音在说:“别怕。”
这声音很轻,又被挥鞭的声音遮盖住,但骨妖还是捕捉到了。
“找到了,原来你们藏在这里!”
骨鞭又一次扬起,蓄满了力度朝着两人抽来。
谢知予松开姜屿,将她往前一推,而后转过身,骨鞭向着他的肩膀扫下来,在落下一瞬间“唰”地一下竟然展开了如弯钩一般的骨刺,深深扎进肉里。
似乎是受不住这疼痛,谢知予的身体不住颤抖起来。
“这也不叫?你倒是挺能忍的。”
骨妖略感意外,用力将骨鞭下压,弯钩扎得更深后才往后扯动收回。
姜屿在后面竭力克制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脑袋飞速转动着,心急如焚。
黑暗的环境对谢知予不利,她得想个办法,至少能让他知道骨妖在哪。
“虽然我最中意的还是那个小姑娘,但你的皮看起来也挺不错,我就勉强收下了。”
为了不误伤到谢知予的脸,骨妖特意收拢了骨刺,再次挥鞭向他甩来。
姜屿扯下手上的红绳,等待时机掷出。
骨鞭朝前一甩,挥得虎虎生风,即将打在谢知予身上的一刹那却停了下来。
他的肩上被倒钩伤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骨妖以为他颤抖是因为这伤痛,可直到这会儿鞭子靠近了才发现他原来只是在笑。
“……你笑什么?”
谢知予站直,眼前只有浓郁的黑,他索性闭上了眼,勾着嘴角,像受到夸奖的小孩般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师姐在看我。”
“……”
尽管太黑看不见,骨妖也没有脸做不出表情,但姜屿还是从这短短几秒的沉默里感受到了它的无语。
“如此正好,那就让她睁大眼睛好好看着你是怎么被我扒皮抽骨。”
骨妖嗤笑一声,挥动骨鞭,又一次向他甩来。
谢知予一动未动,生生受了这一鞭,疼痛让他发抖的身体慢慢平复下来,可他仍觉得不够,甚至主动向前一步,骨鞭前端刺进了肩上裂开的伤口里。
无边黑暗兜头笼罩下来,他闭着眼睛,唯有疼痛能让他保持清醒。
骨鞭刺得越深,他脸上的笑意也越扩越大,身体上的兴奋感陡然暴涨,几乎快要压抑不住,颊边显出了几片小小的鳞片,忽隐忽现。
少倾,带着低沉笑意的声音响起,仿佛讥讽:“你也配吸引走她的注意?”
谢知予空手握住骨鞭,往自己的方向一扯,骨妖和他争抢着鞭子的控制权,却没能抢过他。
“谢知予,在这里!”
趁着一人一妖说话的间隙,姜屿隐住气息,悄悄跑到了那颗骷髅头旁边。
“打它的脑袋!”
形势转瞬之间倒转,骨妖已是穷途末路,无能狂怒。
“两个对付我一个,你们卑鄙无耻,不讲武德!”
姜屿把红绳挂在木剑上,顺便踢了一脚它的天灵盖。
“闭嘴吧你。”
无需过多解释,谢知予立刻便懂了她的意思,握着骨鞭往红绳的位置甩去。
姜屿侧身避开,骨鞭抽在骷颅头上,“砰”的一声,顷刻间散了一地。
骨妖脑门上被抽出一条裂缝,它奋力挣脱木剑,卷起一阵狂风,将地上的碎骨头卷在一起,咬牙切齿,恨恨道。